文 | 白国华
9月25日晚,八万人体育馆,斯诺克上海大师赛,决赛,丁俊晖对阵塞尔比。
隔着八万人体育馆大概300米,我和张玉宁的父亲张全成在一家宾馆里喝着茶,说的自然是张玉宁的故事。张玉宁这个19岁的年轻人,已经是国足参加十二强赛的主力中锋,也是目前唯一效力于欧洲顶级联赛(荷甲维特斯队)的中国球员。
▲ 19岁的张玉宁在过去一年完成三级跳进入国家队,成为最年轻国脚。
晚上八点半,电视上,正放着丁俊晖和塞尔比的直播,而老张则打开手机,收看维特斯的比赛。
斯诺克的直播中,丁俊晖在6比6以后,势如破竹。足球的直播中,老张在苦苦等待,儿子这场是否有上场机会。
尘埃落定,丁俊晖10比6战胜塞尔比,获得冠军,拿走85000英镑的奖金。而维特斯两个受伤被动换人,导致张玉宁无法出场。
在颁奖的时候,丁俊晖流下了眼泪,这个冠军来得不容易。儿子无法出场,老张的心情有点郁闷,看着丁俊晖夺冠,也是分散注意力的一种方法。
“现在很少看见丁俊晖他老爸出来了哦”,我说。
“嗯,当然了,儿子都已经长大了,好几年前,就已经没看到老丁出来了,老丁现在应该可以颐养天年了”,老张说。
▲ 上海大师赛夺冠后的丁俊晖与父亲丁文钧。
张全成并不认识丁俊晖的父亲丁文钧,但我相信,如果他们见面的话,应该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因为在培养儿子,走体育道路方面,两个人实在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教育界有“虎妈”,而这两位,就是体育界的“狼爸”。
▍“无中生有”的丁文钧
这两位狼爸——丁文钧,江苏宜兴人,张全成,浙江温州人。
丁文钧,做的是“无中生有”的工作。
若无丁俊晖,相信“高雅”的斯诺克,在中国人的印象中,仍然是街边一张桌子,留待闲杂无业人员无事消遣的无聊游戏。更有甚者,斯诺克就是直接和赌博挂钩的一种营生,在如此情形下,丁文钧把丁俊晖打造成一个世界冠军,从而让中国的斯诺克运动形象彻底改头换面,筚路蓝缕,无比艰辛。
▲ 丁俊晖的成功让背后的父亲丁文钧也一同成名。
从丁俊晖8岁开始,丁文钧开始带领他一次次出战宜兴的大小台球场,丁文钧认准了一点:儿子打桌球,也是可以成才的。
顶住了来自妻子和周围的压力,为了让儿子能够有更多时间玩台球,丁文钧投入全部家产买了7张台子开了一家台球房。随后,他做出了更加疯狂的举动:让儿子退学,专门玩台球。丁俊晖在江苏已经很难找到对手了,丁文钧决定要找个更加适合他练习的地方。于是举家搬迁到了东莞。经过在东莞的打磨,丁俊晖获得2002年世界业余选手冠军赛亚军,随后拿到2002年亚洲锦标赛冠军,并有机会参加2002年世界斯诺克青年赛。考虑到国内的斯诺克水平一般,为了提高水平,最后丁家父子远渡英伦。
在英国,丁俊晖每年都要支付数10万元的学习生活费用,为了培养他,丁文钧一家几乎倾家荡产,生活非常拮据。为了减少开支,丁家父子除了房租和伙食开销外,再没有别的什么花销。陪同儿子的丁文钧,除了精心地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外,还不时到中餐馆打工,尽可能地多挣些钱。后来,两个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丁文钧便回到了国内,和妻子一起为儿子打工。
作为宜兴当地的小老板,丁文钧也不是没有阔过。但把11岁的丁俊晖从宜兴带到东莞练球后,丁家人就挤在一家台球馆的一角,用三合板隔出一块8平方米的地方。在东莞没有生活来源,于是丁文钧把宜兴的房子卖掉,并把老婆“赶回”了老家,两父子就是在这样的坚持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损失一亿的“张疯子”
张玉宁的父亲张全成,生意曾经做得很大。
作为一名温州商人,他有自己的圈子,名噪一时又英年早逝的王均瑶就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2002年,为了让5岁的张玉宁可以有更好的踢球环境,张全成决定前往上海定居,因为温州是足球沙漠,想要往专业的方向发展,必须有所割舍。张全成形容:“不去上海,我儿子的足球梦实现不了,去了上海,我的生意完了。”
6岁时将儿子送进上海陆家嘴的一所私立小学,学习踢球,11岁时举家搬到杭州,进入绿城足校,18岁时转会加盟荷甲维特斯队,登陆欧洲赛场,同时完成了国少、国青、国奥的三级跳……
张玉宁的足球之路,顺风顺水,但张全成的“投资”,却一直与风险相伴。为了儿子踢球,放弃了自己的生意,放弃了上海的房产。儿子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设计中,而每一步,都是“步步惊心”。
▲ 张玉宁微博贴出14年前与父亲的球场合影。
张全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儿子培养成一名世界级的足球运动员。为了达成心愿,他有着一个明晰的计划,其中就包括提前进行英语教学和饮食方面的欧洲化。
因为从小抓得紧,张玉宁的英语基础打得很扎实,在上海读书期间就曾拿过全市英语竞赛的二等奖,其中一等奖就1人、二等奖总共3人。而在饮食方面,张全成早早让儿子的菜单上出现了牛肉、牛排、黄油等食物,这让他的肌肉力量明显强于同龄球员。
在荷兰维特斯踢球以后,还要忍受得住诱惑。由于国内足坛资本热不断升温,国内俱乐部打张玉宁主意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俱乐部的高层直接跑到维特斯俱乐部开价1000万欧元要求张玉宁回国踢中超,但这都被张全成给拒绝了。他的心愿就是让儿子能在欧洲立足,扬名立万。
外号“张疯子”的张全成,放弃自己的事业,一心一意陪着儿子成长,所以曾经张玉宁的一位教练对他说:“如果张玉宁踢不出来,只怕你真的要疯掉了。”
的确,为了断绝张玉宁留在上海的念头,张全成把自己上海的所有房子全部卖掉,按照上海目前的楼价,他至少损失了一个亿……
和这两位“狼爸”相比,虎妈们的事迹简直弱爆了,他们是拿毕生的身家性命去赌。虎妈们监督虽严,儿女们即使未如所愿,仍有退路;竞技体育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旦失败,父亲固然一无所有,而儿子是否有必要的生存技能在社会立足,都是个未知之数。
▍恒大足校的“虎妈”们
说完这两个“狼爸”,再说说我认识的一群“虎妈”。
我曾经在恒大足校做过一次采访,在学校,就有同样这么一群人,为了孩子的成长,同样离乡别井,就住在恒大足校附近,成为一群“留守家长”。他们走的,其实正是丁文钧、张全成走过的路。
在来广东清远(恒大足校所在地)之前,阿玲和他的丈夫正在广西钦州做个体生意。福建人喜欢创业,她的丈夫曾在西班牙呆过十年。她是福建平潭人,对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方式习以为常:“在我们福建,到处都是这样的家庭,作为一个女人,首先就是要把自己的家庭照顾好。”阿玲的儿子小高之前一直在广西钦州当地一家比较好的小学寄宿。从三年级开始,他进入恒大足校就读。
在第一个学期,把儿子送到恒大足校以后,阿玲便返回了钦州。“儿子五岁就开始寄宿,当时觉得,到恒大足校也是寄宿,没有多大区别,希望他自己能照顾自己。但是后来发现,我错了。”
▲ 恒大足球学校学球的少年
来恒大之前,小高没有任何足球基础,而在这家以足球为特色的学校,不会踢球,自然受到别的同学有意无意的嘲笑。这和小高以前在钦州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在钦州,身边的同学的差别并不大,而在恒大足校,每个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各种习惯都不一样,对于一个仅仅9岁的孩子来说,要适应这种环境的巨大变化,仅靠小高自己,似乎是不够的。
无助之下,小高只能向家里哭诉。开始,阿玲骂过他:“送你去踢足球,是希望你能更阳刚,更像个男子汉,为什么没事就要向家里哭?”
当孩子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增多,阿玲意识到问题来了。“五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现在又在这么远的地方,我想,如果我再不过去,可能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个阶段,我又要错过了。”
阿玲决定动身到清远,做一位陪读妈妈。但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她要面临的东西很多。第一,小女儿怎么办?第二,谁来照顾丈夫的生活。再细想一层,陪读,意味着夫妻分居两地的开始,我问:“你不担心,后院会起火吗?”“我跟我老公是这样说的,现在在孩子和你之间,我必须有所侧重。儿子呢,还小,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他不懂得分别,而你呢,已经是个成年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就这样,阿玲带着她的小女儿来到清远,她在学校附近的楼盘租了一个房子,开始了她的陪读妈妈生涯。
很明显,在妈妈到了身边以后,小高的心理状态稳定了很多。“有时候很难怪孩子,他们说话,想到什么是什么,也许就是无心之失,也不能怪老师,这么多孩子,他不可能一个个都能照顾过来。”
来到清远以后,其实多陪孩子说说话,多给点孩子鼓励,对于孩子来说,便有了莫大的勇气。毕竟,远在千里的循循善诱,也许还抵不上母亲用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我来了以后,他高兴了很多,做妈妈的,看到自己儿子开心,有进步,就觉得这个辛苦,没有白费。”阿玲说。
对于孩子的将来,阿玲并不奢求他一定成为职业球员,锻炼一下性格,在足球方面有专长,足矣。
当然,陪读妈妈是辛苦的。例如买菜,附近的珠坑、龙颈可以买一点,要买更好的,就要开车去清远。一个星期买两次菜,学校的饮食了改进很多,营养更加均衡,但儿子喜欢吃什么,妈妈心里更有数。
像阿玲这样的妈妈,在恒大足校很多。这群陪读妈妈其实也是“虎妈”,她们不是对孩子够狠,而是对自己够狠。
她们的选择,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没有下一个十几年了
恒大足校的“虎妈”们还在奋斗,是否会成功,不得而知。我所知的是,两个“狼爸”都赌对了。
但不得不再提醒一句,这两个例子,不敢说空前绝后,但却绝非一般人可以效仿。或者正如那句话:“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实际上,让孩子走上体育道路,已经是一件“非常之事”,而丁文钧和张全友,则又是“非常之事”中的“非常之人”。
▲ 20多年前的央视纪录片《我儿要做伊基塔》记录了王大雷父母开烧烤店支撑儿子学球的历史。
那么,体育成才,是否可以按照一般人生活的轨迹一样,不需要如此“骇人听闻”?当然有,譬如说姚明、刘翔,他们出生于上海,按部就班,一步步成为国际巨星——当然,这也是姚明、刘翔的幸运之处,毕竟他们身在城市的资源,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成本。而丁俊晖的父亲、张玉宁的父亲,我相信如果他们同样在北上广,可能故事会平淡得多。但是,有多少练体育的家庭有这样的幸运呢?
那天晚上,老张说了一句:“这十几年,都是为了儿子而活着。”他的小儿子,现在也是一名球员。“内心里,我觉得对不起我的小儿子,我能为大儿子做的,可能对小儿子就做不了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已经再没有下一个同样的十几年去陪伴小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