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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云也退:战争中的俄国犹太人,一群可怕的“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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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6 08: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云也退:战争中的俄国犹太人,一群可怕的“吃瓜群众” 

 2016-09-25 云也退 大家



文 | 云也退


五卷本巴别尔全集的中译本,由一位编辑朋友推进,若干月里可望见到实物的样子,我便想着在这个系列留下几句关于伊萨克·巴别尔的话。前苏联的名作家、诗人、犹太裔的密度很高:曼德尔施塔姆和帕斯捷尔纳克,两大诗人都是犹太裔,小说家,则有巴别尔、爱伦堡、瓦西里·格罗斯曼,能算是“三巨头”了。

他们的命运各不一样:爱伦堡是立陶宛犹太人的后代,比较灵活,在斯大林时期和赫鲁晓夫时期都能站对队,官运也不错,能利用体制内的身份对上搞好与组织的关系,对下安抚被压制的文化人。巴别尔就很惨了。他比爱伦堡小三岁(1894年生),早年同高尔基结友,在1920年代苏联内战后就写出名了,但他不写歌颂革命的题材,专写红军、白军、哥萨克以及波兰人、犹太人等各股势力在战争中彼此残酷绞杀,因而名声越大,越被苏联当局视为不忠分子。1936年高尔基去世后,他失去了保护,于1940年被秘密逮捕,随即枪决,他的名字也被从官方的作家名录上除掉。

不过,在西伯利亚的流放地,有人在他死后多年仍一口咬定见到过他,就像高尔基究竟是否死于斯大林的毒杀,也是没个定论。

十月革命之后苏联卷入内战,同时俄国人和波兰人之间爆发了战争,巴别尔在后者的战场上当战地记者,写短篇小说,而他本人又是犹太人。犹太人在俄国的存在,正像美国大批评家哈罗德·J.布鲁姆所说,“是上帝犯下的生气勃勃的错误之一”,总体上来说,他们是受压迫、被排斥、求解放的一方,但有一些犹太人却能深入到俄国人的社会结构里,替他们服务,给自己谋生。像巴别尔就被任命到一支哥萨克骑兵旅里随军服役,他在《红色骑兵军》里写的基本上都是自己的经历和听到的事:将军和士兵的生与死,平民所受的摧残,很多乱军败逃、杀戮的画面,奄奄一息的伤者将破烂的皮肉、难闻的体臭留在了生者的记忆里。

他的语句很节制,用词精简,很少藻饰,这绝对是犹太人的风格;他描写的画面带有印象主义的风格,反映了一种旁观者的、有距离的视角,因为犹太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吃瓜群众”。举个例子,《红色骑兵军》里有则名篇,叫《我的第一只鹅》,其中有两句景物描写:“我面前是环形村道,黄不楞登的,像南瓜。天上,奄奄一息的太阳正在吐出粉红色的气息。”简直就是一幅梵高画作的文字版。


布琼尼领导下的第一骑兵军


巴别尔刚刚被派到这个骑兵旅,就随军占领了一个村子。他去房东老太婆那里找吃的,受到冷遇,他就信手抓了院子里的一只鹅,割断喉管,踩碎头颅,其他哥萨克看到后纷纷说:别看这犹太小子斯斯文文戴着眼镜,倒还很有点我们的风格。而事实上,虐杀一只鹅,是他做给战友们看的投名状,到了夜里,小说中写道:“我做了好多梦……我的心却叫杀生染红了,一直在呻吟,在滴血。”

短短几千字的小说里蕴藏着丰富的涵义。首先,巴别尔告诉我们他崇拜哥萨克,这是俄国境内性格最悍勇的一个马上民族,在沙皇时代是有名的鹰犬,帮着沙皇四处征伐外族,镇压国内的动乱,可是布尔什维克掌权后,他们一转身就加入红军打波兰人。跟粗鲁无文、不拿性命当回事的哥萨克骑兵相比,犹太人几乎是另一个极端:他们很有文化,善于用脑,在任何形势下都能委曲求全,穷尽一切手段活下去。

巴别尔说,哥萨克那种男人才叫男人,他们有兽性的荣耀感,有实施暴力的能力,跟着他们作战,不拿出点不要命的精神来,弄不好先就被自己人一枪给崩了。于是他抢鹅,杀鹅,欺压百姓,体验做纯正男人的感觉。然而,在描写自己眼里的伟男时,巴别尔经常故意掺入违和的修辞。比如他写六师师长萨维茨基的外表,先是说:“他身躯魁伟健美得令我惊叹……”,然后慢慢转变画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水味和肥皂凉爽发甜的气味。他两条修长的腿活像两个给齐肩套在锃光瓦亮的高筒马靴内的姑娘。”


苏联红军骑兵军


描写壮烈的举动时掺进一丝辛辣,描写残酷的画面时暗暗冷笑一声。这都是犹太人的鬼心眼。他既不站在红军哥萨克一边,也不站在波兰人一边,他描写卷入其中的犹太人,却并不直接为他们哀鸣,他甚至也不站在战争一边。他只代表他自己,冷眼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而当事情燃到自己身上时,他把自己写成一个凭本能去对付、去躲避的凡人。

比如《多尔古绍夫之死》,写一个电话兵多尔古绍夫,部队在一场与波兰骑兵的遭遇战中吃了败仗,他负了重伤。“他靠着一棵树坐在那里。靴子东一只,西一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小心翼翼地解开衬衫。他的肚子给开了膛,肠子掉到了膝盖上,连心脏的跳动都能看得见。”他要求“我”给他一颗子弹,“我”心下不忍,要跑开,多尔古绍夫顿时恼怒,挣扎要去追他,嘴里破口大骂,这时,另一个哥萨克过来将他打死,还痛斥“我”是个懦夫。

这个桥段本可以用来描写哥萨克无畏、不惧死的品格,可是快断气的电话兵爬起来追“我”、朝“我”又打又骂的画面实在跟英勇无畏没什么关系。而“我”呢?对他来说,惨状似乎发生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我”明明是出于人类的同情心才不忍杀害战友,但在巴别尔写来,仿佛“我”只是对战友的处境无动于衷似的。

会写东西的“吃瓜群众”是很可怕的。巴别尔的小说让某些人看着害怕了,他对一件件惨剧不动声色的描写像刀子一样扎心,敢于这样呈现死亡的人,简直要比亲手制造死亡的人更加残酷无情。而在写到犹太人的时候,巴别尔也把他的同情隐藏得很深。俄国犹太人被战争的车轮卷了进来,当打之年的男性纷纷被征召入伍,故事《拉比之子》就写了一个备受尊崇的拉比的儿子改当红军战士的事,他在一场溃败中受了致命伤,“连裤子都没了,身体被背囊压成了两截”,下身连遮羞布都没一块。

然后,巴别尔写到“我”替这位拉比之子整理他的行李箱:

“这是些五花八门、互不搭界的东西,有鼓动员的委任书和犹太诗人的纪念像,有列宁的金属浮雕头像和织在没有光泽的绸缎上的迈蒙尼德(中世纪著名的犹太哲人、思想家)绣像,而且两人的像并排放在一起。第六次党代会的决议汇编中夹有一绺女人的发丝,而在党的传单的页边密密麻麻、歪歪曲曲地写满了犹太古诗。几页《雅歌》竟然和几发左轮枪子弹搁在一起。”


这绝对是“真相帝”。作为战地记者,巴别尔本来的任务是宣传爱国主义,可他以白描书写的战争细节,让那些只想看到全国上下一条心的领袖们难堪不已:难道堂堂的红军战士的行囊里可以装下列宁之外的其他偶像吗?事实却是,犹太人有自己的信仰,哪怕是加入了组织、穿上了红军军装都不能消减的。故事中的这位犹太拉比之子,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党的事业,可仍然在包裹中留着与他的犹太人身份直接相关的东西。

据说斯大林本人都很爱读巴别尔的小说,但这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也许,斯大林觉得让巴别尔活到第47个年头,已算是报答了他的写作给自己带来的乐趣了。接下来,磨该卸的卸,驴该杀的杀,给你封个诋毁红色政权的罪名轻而易举。


巴别尔


幸好巴别尔的作品早就流传出去,封禁不了。俄国犹太人那种冷眼旁观的特质,都反映在了他的小说里。巴别尔其实是懂得自我保护的,比如说,他就从不堂而皇之地哀悼战乱中的犹太人之死,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对自己同胞都缺乏同情心,因为他一直在观看而不说话。那个拉比之子死后,小说的主人公所做的,仅仅是“将我的兄弟撒手人寰时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吸入体内”——这是一种怎样的哀伤,你们体会一下。

【作者简介】

云也退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发表于 2016-9-27 08: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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