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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漫谈] 叶倾城:你希望你的孩子怯懦畏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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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5 10: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倾城:你希望你的孩子怯懦畏缩吗 

 2016-04-15 叶倾城 大家


摘要ID:ipress  

体罚是一种惩罚,以身体的方式惩罚错误。而我目睹的,是家长自己的身份焦虑:我干了一辈子粗活你不能干这个;家长欲改变命运而不得的愤怒:全家都指着你了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我小时候几乎没挨过打,偶尔一两巴掌一两脚是有的。到我稍微长大一些,我才知道这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很普遍。为此,我一直很自豪,总很响亮地告诉人家:“我家,很民主。”


但我还是见过几次家长打小孩,而且印象深刻。

第一家,是我隔壁邻居。一姐一弟,姐姐比我大,弟弟单名一个“目”字,我爸告诉我:这名字,意味着弟弟像眼睛那么珍贵。后来才听说:姐姐是收养的。


当时我父母在高校任职,宿舍楼里老师偏多,但隔壁不是,男的似乎是校办工厂的工人,女的粗身大嗓,一看也就是出苦力的人。


每天中午放学路上,必然遇见他们:出门接儿子。目淘气,是孩子王,天天带着小兄弟们在外面玩儿,不着家,最后一般都是被父母揪着耳朵一路打骂回来,然后:打。


目嚎得跟杀猪一样,全楼邻居都有义务去解劝。但次数实在太多,众人都已习惯,愉快地打骂与嚎哭声中吃中饭,等快睡午觉的时候,他们也打完了。


这几乎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了,但目学习成绩还是很差。他们又发明了很多奇特的刑法。我从楼道经过时,曾看见:目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握着日光灯的灯绳,一边挨打一边报数。但是灯不能亮,灯一亮就重新计数。那天,目的惨叫声似乎格外尖利,这么多年,依稀还有回响。


像眼睛那么珍贵的孩子,怎么会天天打,这不应该是后爸后妈干的事吗?


当年还小的我,不懂。

另一家,也是我邻居,住我正楼下,与我家吵过很多次架。



当时我们姐妹年纪小,在屋子里一玩疯了动静就很大,楼下必定上来敲门。最惊人的一次,楼下阿姨在我家门口泼了一盆水,堵在那里破口大骂了半小时。当时我正好从外面想回家,看到这场面,吓得不敢进也不敢退,紧紧贴在墙的阴影里,含着两泡泪也不敢哭,生怕她看到听到我。


爸妈告诉我们:楼下大哥哥在准备高考,你们轻点儿。


到暑假了,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疯了——怎么楼下阿姨又来敲门,不是高考完了吗?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复读”这个词。楼下复读得没完没了,今年明年后年……难道他一辈子考不上,我们得一辈子提脚走路吗?两家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那时电表还没有分装到户,一般都是一幢楼总收,再按照面积分算到各家,住房们轮流到每家去收。收电费是个麻烦事儿,总有人要说:“我家很少开灯,不应该缴这么多钱。”所以爸妈多半让我们去跑腿。


我很怕楼下阿姨,鼓足勇气才近前,一看灯是黑的,放下一大半心。准备虚应故事敲个门,就可以回去交差:“他们不在家。”凑近了,却听见屋里乒里啪啷响作一团。


武汉是著名的火炉城市,没有空调的时代,大部分家庭夏天都是敞着门窗的,只有一道纱门纱窗挡蚊子。隔着纱门,我看见几个活动的身影,无声地扭在一起,好像有人在逃,有人在抓,有人在堵。我看傻了。


逃的人被抓住了,一堆乱扯,我看到露出白色的身体。然后,砰,砰……我突然醒悟了:有人在挨打,应该是大哥哥。挨打的,打人的,都一声不吭。


我简直是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现在想来,复读若干年,大哥哥当时只怕有二十多岁了。


忘了楼下具体的职业,总之,他们也不是大学老师。


大学是非常势利的地方,有工厂、电影院、食堂、园林、学生宿舍……需要大量工作人员。但说到大学的时候,都是说院士、教授、博士……谁会提他们呢?他们是大学里的隐身人。


我一直很怕楼下阿姨,觉得她有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所以,另外两件小事,也记得很牢。一是我烫伤了手,她教我妈用酱油治烫伤。二是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她告我怎么鉴别它会不会抓老鼠。两次都很和蔼,笑眯眯的,与她堵门的样子差距太远,我想不通。


我妈说:你们现在不用那么束手束脚了。楼下大哥哥不考了,去当临时工了。



第三例,是最可怕的,因为就发生在我的课堂上。


我的英语老师是我爸妈同事的家属,为了解决就业问题,才进了附中。她和我们一样,从来没学过英语,仅仅只在暑假里培训过两个月。每次她上课,就是全班同学的噩梦:讲课文、讲单词、讲音标之后,她叫起一个同学——总是那同一个,向他提问。


那男生一言不发。


她反复地问,口气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歇斯底里。


男生转过头去不看她。


她渐渐失控,开始拿英语书左一下右一下打他的脸,啪,啪,一边伴随着凄厉的问话;“你说呀,你说呀,你有没有听讲,你到底会不会……”有一次,我们眼看见男生的鼻血飙了出来。


才初一,同学都才十一二岁,都被吓得鸦雀无声。从没见过老师打学生,还这么狠,女生都在无声地哭——不敢出声,生怕引火上身。


几乎每次,都是隔壁班的老师听到动静,过来把她拉走,安排我们上自习,这堂课就此不了了之。


有一天早上,一进校园,发现:全校学生都站在校园里无所事事,没有一个老师在场。大家都莫明其妙,乱哄哄了一阵,才有个人出来宣布:今天放假半天。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从我爸妈嘴里知道:英语老师的儿子离家出走了,全校老师都帮她出发找儿子了,所以没人上课。幸而找到了。


她儿子多大?


她儿子也在你们班上。


原来,她每天打的,是她自己的儿子。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恢复高考没几年,大学四处纳贤,来的老师们多半拖家带口,身边有一个配不上他的黄脸婆,被安排到各种岗位。后来,许多人都离婚了,包括我的英语老师。


中国有过两个离婚高峰,一个是解放初期,另一个就是“文革”刚过、改革开放初期。



这三位,都不能算教育工作者,包括我的英语老师。回想他们跟孩子的互动,我看不出任何教育的影子。连体罚都算不上,就是彻头彻尾的暴力。


体罚是一种惩罚,以身体的方式惩罚错误。而我目睹的,是家长自己的身份焦虑:我干了一辈子粗活你不能干这个;家长欲改变命运而不得的愤怒:全家都指着你了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婚姻生活不如意的巨大怨气:你爸是白眼狼你还不给我争气。


一下,一下,书、棍子,碰撞身体的声音,代替他们没有出口的哭喊,震耳欲聋。


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开心了,逗孩子;烦心了,打孩子。


现在,体罚孩子的家长很少了吧?这真是文明的进步。


我们都从童年走来,又都会长成大人,有谁把童年挨打的记忆当作最美好的记忆吗?你从挨打里,感受到的是规则,抑或父母汹涌澎湃的怒火?


而如果你是打孩子的家长,有多少次,真的是因为孩子干了什么不打不足以平民愤的事儿,还是,当时你很烦,最好谁也别招你,但不懂事的孩子居然拿了张不及格的试卷让你签字?你明明知道,知识与纪律,不能沿着你的手掌与孩子身体的接触,断点续传——那上面没有USB口。但是,你被老师批评了,你很没脸;你对孩子束手无策了,你很绝望;你唇焦舌燥,想不出任何教育方式了……


聂绀弩有一篇《怎么做母亲》,值得每个人深思:


“我的母亲于不知什么时候死去了。……我听见了这消息,奇怪不,没有哭,并且没有想哭,简直像听隔壁三家的事情似的。……其实这淡漠,早在母亲的意料之中,她曾对我说:‘将来你长大了,一定什么好处都不记得,只记得打你的事情。’……


想到我的小时候,那是如何的一截黑暗的生活哟!……其实所谓‘黑暗’,也没有别的,不过常常挨打而已。打手常常是我的母亲——说常常者,是说打我的人除了母亲之外,还有父亲和我的亲爱的老师们也。”


有一次母亲丢了钱,认为是他偷的:“母亲也真是一个青天大老爷,她从来不含糊地打一顿了事,一定要打得‘水落石出’。偷钱该打,不算;撒谎该打,也不算;一直打得我承认是我偷了,并且说是买什么东西吃了,头穿底落,这才罢休。不用说,这都是完全的谎话。记得很清楚,从那次起,我知道了两件事:一,钱是可以偷的;二,人是可以撒谎的。”但是但是,那钱,真不是他偷的呀。


母亲在他做了官的时候还称功说:“不打不成人,打了成官人,要不是我从前打你,你怎会有今天?”为了证明她的话之不正确,聂绀弩有时真想自暴自弃一点才好。



挨打对他一生的影响是什么?


“我从小就很孤僻,不爱和人来往,在热闹场中过不惯。这是鸡毛帚教育的结果。我小时候总以为别人都是有母亲疼爱的孩子,他们不了解我的苦楚;我也不愿意钻进他们幸福者群的圈子里去。……


鸡毛帚教育的另一结果,是我无论对于什么人都缺乏热情,也缺乏对于热情的感受力。早年,我对人生抱着强烈的悲观,感到人与人之间,总是冷酷的,连母亲对于儿子也只有一根鸡毛帚,何况别人。……


此外,鸡毛帚教育的结果,是我的怯懦,畏缩,自我否定。”


最后,聂绀弩的结论是:“我有一个牢不可破的偏见:无论为了什么,打孩子,总是不应该的,而错误总是在大人一边。”


这是他1940年的作品,我真的不认为,七十余年后,这个问题还有讨论的必要,除非你希望你孩子“怯懦、畏缩、自我否定”。



作者:叶倾城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湖北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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