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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选] 川粉们休息小憩处,短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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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2 07: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惧天黑,只怕心碎

1
房间太大了,刚搬进来的时候,他用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

十年前杰飞从来没想过能买这么大一套房子。当然对于真正的有钱人来说,这套房子简直不值一提——不是宽敞的别墅,连顶层复式都不是。然而和所有到北京工作的人一样,能买到这样一套房子,已经能算过得上不错的生活了,至少在外人开来,的确如此。

年近35岁才买了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并不算早。之前倒也不是没有钱来买,只是他觉得买房子对于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那个世界是所有人正常生活的世界,他不属于那边,人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才感觉到舒服。

然而为什么要买房子呢?杰飞还没有对自己的这个行为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几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要买房子,公司开到最大的时候也没有。从毕业来到北京,一直过着租房的生活,尽管从最开始几平米的隔板间,到后来一套交通便利但仍然不甚宽敞的一居室,他租的房子都因为东西太少,老是显得空空荡荡的。

杰飞在宽敞的屋子里醒来,眼睛朦朦胧胧,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下巴,果然胡茬疯长。他感觉到有一丝尴尬。人若在拥挤的环境中,一切浮躁都显得顺利成章,单身、穷困、不去工作,总觉得更加理所当然一些。但是换成是一个人住120平米的情况,对于一个35岁仍然单身的人来说,生活好像瞬间就变成了一张扑克脸,逼得你必须认真去处理每一件事情。

电话响起的时候,杰飞刚打扫完最后一间屋子,正在用泡沫剃须刀刮胡子。刮胡子这个动作,一旦开始,就必须完成,不能中断,所以他任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了很久,想着刮完胡子,如果还没有断,就接听。电话果然一直响到杰飞将下巴的泡沫冲洗干净,那么没错了,肯定是小董打来的。
“杰飞,你晚上有空帮我跑一晚车吗?”
“好。”他的回答一向是这么爽快而简洁。
“我的好哥们儿,就知道你最靠谱了,等我再请你吃饭!”说完,小董就挂了电话。

2
小董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刚结婚不久,妻子是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按道理说两人是不缺钱的,但是小夫妻的金钱危机意识很强,蝇头小利也不放过,于是小董又在没事的时候注册了出租车软件的会员,每天晚上接单跑车,准备给自己八字还没一撇的孩子存个进口奶粉钱。

这一跑车,可害苦了杰飞。

杰飞和小董是在一次文人聚会上认识的。那是一种特属于移动网络还没有席卷文坛时候的聚会。出书还是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成就,所有到场的人之前都没有见过彼此,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号。

杰飞和小董当时都喜欢写作,十年一过,这两人从喝着二锅头的青年,渐渐向中年过渡。后来小董的互联网生意越做越大,胡杰飞从最初到处接小活的乙方,到后来自立门户,十年里拼命揽活儿存钱,像一只搂钱的耙子一样,自己都不知道银行里存了多少。后来中年时代一到,偶然一个念头来了,想着自己能不能在北京安定下来,这才去算自己的总资产,买了一套住房。

吃过晚饭后,杰飞套了一个白色的帽衫,大概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刮了胡子之后,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的真实年龄,他对这种误会毫无感觉。

25岁之后,他的外貌几乎没有变过。

关于这点,起初他和所有人都没有在意。但是在三年之后的同学聚会上,他开始从男生堆里突显,渐渐变得出众起来。五年后又一次同学聚会,所有成家的男生几乎都开始发胖、谢顶,只有他还是保持着25岁的样子。这让有些人感到一丝恐怖。的确,作为一个35岁的人,他太过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发怵。周围的人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做了什么手术,所以才保持着现在的外表,甚至有同事向他私下打听医院和费用。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除了早晚洗脸,为了防止皲裂而擦一点面霜之外,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护理。

3
小董家里有两辆车,一辆好车,一辆二手奥拓。二手奥拓专门用来山区撒野和跑出租,这和小董抠门的性格完全相符。取上车后,胡杰飞心里有点抱怨,这辆二手车里一股刺鼻味儿。胡杰飞暗暗骂了小董一句小气,然后打开叫车软件准备接单。

二手的车,跑起来却也和新车一样轻快。胡杰飞在夜晚的三环上飞驰着,他把车窗打开二分之一,夏天晚上凉爽的风灌进来,路灯晕染了钴蓝色的天,车里放了一张90年代美国影视歌曲专辑。杰飞动动手指,点向屏幕,开始接单。

其实杰飞是个非常优秀的出租车司机,他不明白同行为什么老是会出现找不着乘客的情况,明明导航显示得很清楚。对于乘客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遇上杰飞这样的司机——话很少,开车快速却安稳。或许杰飞就算当一个全职司机,也是不愁生计的,因为他一晚上沉默着接单,挣得总比普通的出租司机多很多。

最后一单,目的地不远,快到上车地点的时候他给乘客打了个电话。
“喂,师傅,我要去……”话还没说完,那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杰飞皱了皱眉,最不喜欢接喝醉的乘客,一身酒气,话也说不清楚,还有可能吐在车里。

上车的女人的确喝醉了。杰飞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一根青丝黏在嘴边,估计刚刚吐过。女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熏人的酒气果然铺面而来。杰飞脚踩油门,右手不停提档,想着赶紧把喝醉的女人送到目的地。

女人的手里提了一个大布袋子,鼓鼓的,好像把全世界都装进去了一样。杰飞猜想她是个神经质的、没有安全感的女人,突然心里起了一丝怜悯心。她坐在后座,手不停地抚摸自己的大布袋,好像那是个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嘴里还不停地说:“乖,马上到家了,再耐心点儿。”

没错,把鼓囊的大布袋子当成自己的同伴,的确是又缺乏安全感又神经质的女人。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女人打开车门嗖一下飞奔出去,伏在绿化带边就狂吐了起来,连车门都没有关。杰飞撇撇嘴,自己下车,想把车门关上。走到后座的时候,发现女人鼓鼓的大布袋子落在了车上,一转头,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杰飞碰一声把门关上,心里有点烦躁。这女人明天酒醒肯定还要给自己打电话,到时候估计还得把这布袋送给她,简直是从天而降的麻烦事儿。想到这儿,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疲倦,于是把车开得飞快,想结束今天的工作。

暗黑的夜包裹着一种疲倦,还夹着一丝寂静的恐惧。杰飞拐到家附近的小巷子里,路灯点点昏黄,连这么条小路都照不清楚。杰飞一个人在车里,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越是把车开得飞快,这种恐惧越是来得真切——他总觉得,在车厢里,好像还有什么别“人”似的。

音乐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停了,还有一个路口就能到家,杰飞想着先别去管他,到家再说。

这时耳后好像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从后视镜看,却一个人也没有。杰飞吞咽了一口口水,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一个湿滑的舌头挨到了杰飞的脖子,他大叫一声,将方向盘往左一打,整个车子横在了小路中央,熄火了。

杰飞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在车里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从车座底下露出的半截尾巴。他把车座往后一调,一直小猫蜷在最里面,两只眼睛又黑又圆,闪着胆怯的光,盯着杰飞一动不动——那只鼓鼓囊囊的布袋,原来装着一只小虎斑猫。


4
从杰飞一只胳膊搂着胖乎乎的小虎斑上楼的这个动作来看,他必然是从来没有养过动物的。而此刻的他,却拿了一小盒猫罐头,还有一个让猫睡觉的小垫子。上楼的时候他才羞愧地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人太久了,久到一只小猫闯入自己的生活,竟然是那么让他高兴。

这天夜里杰飞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其实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场景太过熟悉,以至于梦一开始,杰飞知道自己又开始做这个梦了。没有办法,既然这个回忆频频来访,那只能顺着这个剧情再走一遍。

梦里的他在故宫排队买票。时间大概是6月,热得人嗓子里像是伏着一只火龙。杰飞看得出来,售票窗口的服务员和他一样烦躁。他掏钱买了两张成人票,服务员没有抬眼,机械地把票和找回的零钱。他走出队伍,抬头就看见母亲在等他。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来北京。很奇怪,母亲这种几十年没有出过小县城的人,居然会主动跑来北京找他,可能是在是无聊了吧,他这么想着。

杰飞已经逛过不下20次故宫了,真的快把每个角落都转遍了。但是母亲第一次来,他还很意外母亲主动提出了自己想逛的景点。按照母亲的性格,若是问她想去哪里,她多半会说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家里待着。所以母亲第一次羞赧地说出想去故宫时,杰飞心里一软。但是这种心软在母亲逛故宫的缓慢步伐中很快就磨没了——他不了解母亲为什么选择径直从天安门一路直线出故宫,偏殿全不逛。

“这么走马观花地逛,还有什么意思啊?”他的声音因为不耐烦而有点高,母亲还是羞涩地笑着,说:“感觉故宫好大啊,走进来就不太想逛了。”说完后又径直往前走,走得速度不快,还微微驼着背,手也扶着胸口。杰飞从背后看着,心里突然又软了一下。

逛完故宫的第二天母亲就回老家了。杰飞觉得这次母亲来北京给自己带来一种挫败感,对母亲的爱意好像一个重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儿无处使。关心的话就在嘴边,可是永远蹦不出来,他只盼着下次和母亲相聚的时候能有机会让自己做个小小的补偿。

两个星期后,老家打来电话,说母亲乳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了。

他想着母亲那天逛故宫抚着胸口微微驼背的身影,脑袋里像是一颗子弹突然爆炸了一样。


5
杰飞是被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后发现这个声音是小虎斑猫咀嚼猫粮的响声。他足足盯了小猫一分钟,小猫扭着个小屁股,丝毫没有发现有个人类在看它,大口大口吃得特别香。等吃得差不多了,一转头,正对上杰飞的一双眼睛,小猫嗷一声吓得跳了起来,短毛全部竖起来,迅速钻到沙发底下。

杰飞被这个动作逗得哈哈大笑。笑声结束的一秒他惊了一下——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送走母亲后,杰飞的日子进入了一种黑洞般的麻木,后来他明白,笑的对立面不是哭,而是让自己也害怕的麻木。就像是风筝,在线断了之前,都还是乐意当个风筝的,能高飞,能看到远处的风景,乘风随性而行,以为是自己的力量才飞得这么高,忽略了牵线的人,等到风筝线有一天啪一声断了,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撞时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自在如风。

杰飞足足等了三天,那个喝醉的女人一直没有打来电话。这三天里,小虎斑已经完全适应了杰飞的家,能吃能喝能睡,也敢当着杰飞的面走来走去,心情好了还能让杰飞摸一摸脑袋。

第四天中午,杰飞和小虎斑同时被急促的电话铃吵醒。杰飞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预感告诉他是那个喝醉的女人。
“你好,请问是胡师傅吗?”虽然没有听过那个喝醉女人的声音,但是电话那头一开口,杰飞就可以肯定打来的是小虎斑的主人。
“是我,你是在找你的猫对吗?”杰飞的回答简单明了,省去了明知故问的部分。
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继而声音兴奋起来——然而这种兴奋还是掩藏在平静里:“真的在您那里吗?太好了!”
“你约个地方吧,下午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这太麻烦您了,要不我去您家取?”
“不了,我开车送过去吧,不麻烦。”
“那……好吧,那就下午三点,××咖啡馆见,可以吗?”
“可以。”
“啊,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本来很担心,现在终于……”
话还没说完,杰飞这头就把电话给挂了。对方肯定会觉得自己不礼貌吧。然而对于35岁的杰飞来说,礼不礼貌真的已经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了,一切占据自己思考时间的事情,都应该毫不犹豫地尽力剔除。

天气逐渐转热,杰飞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戴了一副墨镜准备出门。出门前照镜子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套穿戴是不是太过年轻了——他并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个年轻人看。

时间来不及了,杰飞最终也没有换成衣服。他把小虎斑装进了宠物包里,一把抓起钥匙就出门,并莫名其妙地又开始烦躁起来了。

××咖啡馆在国贸一个写字楼的一层,环境一般,但咖啡非常好喝。关于咖啡馆的名字,我没有偷懒,确实是叫××咖啡馆,有人叫它某某咖啡馆,也有人叫它乘乘咖啡馆、叉叉咖啡馆,随你高兴怎么叫。咖啡师是个面相干净的小哥,每次拉完花,手习惯性一挑,这样奶泡上的花纹多了一个小勾,有点调皮的样子。杰飞来过很多次,所以对女人能说出这个地点觉得很惊讶。

下午三点,咖啡店里已经坐满人了。杰飞已经记不得喝醉的女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一头黑色长发微微遮住的半张脸。他巡视了一周,怎么找也没有找到相貌相符的女人。这是左肩上有只手轻轻拍了下来,他回头一看,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和那晚醉后的丑态丝毫搭不上边儿。

“对不起,实在打扰你了。”坐下后,女人开口就是道歉,但是杰飞注意到,她把之前的称呼“您”换成了“你”,大概是看到杰飞的长相,觉得并不是一个长辈级别的人物。在这一点上杰飞确实吃亏,明明是一个三旬中年男人,却老是被小年轻误认为同龄人。
“没事。”说完,杰飞将装猫的箱子拿起来放在桌子上。

“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这倒新鲜了,帮着这个女人照顾了这么多天猫,只一句感谢,就又想提一个别的要求?杰飞本来想直接回绝,但是小虎斑在箱子里用爪子挠了挠侧壁,他的心突然软了一下。
“什么事?”他还是开口了。
“我要出一趟远门,想问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咖豆。”
“咖豆?”
“哦,就是这只小猫。收养它的第一天,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它就把家里装咖啡豆的罐子打翻了,我们一看,它居然在一粒粒咀嚼咖啡豆,所以索性就叫它咖豆了。”
“你们?”
“我,还有我男友,哦不,是前男友。”
“哦……”杰飞思考了片刻,按照以往的性格,这个请求他肯定是一口回绝的。在生活里,他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就算是熟人找他帮忙,也多半是会碰个大钉子——他觉得上了年纪,人际关系好像显得越来越不重要,这让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还有这只小猫,总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咖豆又在箱子里拼命挠侧壁,好像要对自己被关在箱子里表示万分不满。
“你要出去几天?”
“这个不一定,如果不回来了,过几天也会有人过来带走它的,你不用担心。”
“不回来?去外地工作吗?”杰飞不自觉地问出了口,话刚讲出来就后悔了,暗自笑自己多事儿。
“不,先去旅行一趟,然后寻思着怎么自杀。”
杰飞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腿碰到了桌腿,咖啡撒了一些出来。
“自……自杀?”
“没错,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话说得这样轻松,好像是先去旅行,然后找地方睡一觉一样。这下杰飞可就难办了——假如面对一个鬼哭哀号的女人,他尚且可以安慰两句,说一些好死不如赖活的话,但是对一个看上去阳光健康,出门前还卷了头发化了妆、却泰然自若地说自己几天后就要自杀的女人来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就这么目瞪口呆地愣着,女人好像看出了她的尴尬,说:“这样吧,十天后的下午四点,咱们还在这里见面,你带上咖豆,如果我来了,就是没死,如果我不来,会有人过来接它。对了,我叫李瑶,你呢?”
“胡杰飞。”
“蝴蝶飞?好玩的名字!”杰飞刚要纠正,李瑶拿起旁边的包,用手拍拍咖豆的箱子,然后轻轻说:“这几天要听话哦!”说完就头也不回走了。


6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匪夷所思了。
杰飞把装咖豆的箱子打开,咖豆钻出脑袋来,圆圆的眼睛盯着杰飞看,好像和他一样一脸懵逼。

平淡生活了35年,除了自己不再变老之外,这算是最离奇的经历了——只因为晚上载了一个喝醉的女人,就要为另一个小生命负责。

晚上,杰飞把咖豆的小窝挪到自己床边,因为咖豆前几晚睡觉后一直小声嚎叫,可能是陌生的环境让自己没有安全感。果然,今晚它窝在窝里,舔了舔爪子,蜷起身体就甜甜地睡着了。

杰飞睡觉喜欢完全的黑暗,一点光都不想有,所以他的窗帘外层都贴了遮光布。今晚窗帘没拉紧,中间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光锋利地照进来,将房间划开,分成两份。杰飞躺在这半边里睡着,迷糊中看着那那半边里的自己在刚下飞机的摆渡车上打着电话。“再等等,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能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那个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不是表示是,甚至不是表示听到了,只是将死之人的气流在体内流动,通过胸腔时挤出的声音。杰飞一路快跑,最终还是没有赶上这股气流流散的速度。


7
第二天早晨,杰飞顺手打开手机,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短信来交流了,但是短信还是像一封长信一样来得堂而皇之——是李瑶。这种交流莫名给杰飞带来了一种舒服的感觉。

在一般情况下,两个人如果想要进一步交流,应该是互加微信的,而李瑶省去了这普遍却曲折的一步,直接用短信轰炸杰飞的手机,既没有显出让人尴尬的亲昵,又提起了对方的兴趣。单从这一点看,李瑶就是个有趣的女人。

短信非常长,杰飞要用手滑动几下才能看完。内容以一个问句开头:“蝴蝶飞,你有没有见证过一个人从对你拥有疯狂的爱恋,到因为责任或胆怯而不得不和你在一起的过程?”

没有。杰飞35岁的生涯谈过两场恋爱,都是不咸不淡地和平分手,分手后也再也没有过联系,这个问题从开始便不能从杰飞这里得到答案。

短信继续,大致是这个叫李瑶的女人讲述自己上一段失败的恋情。字里行间中,杰飞能感觉到李瑶是个情感真挚但是颇为迟钝的人,换个词,或许叫做慢热。前男友追了李瑶半年,李瑶在第六个月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他在追求我啊……”因为这种迟钝,这段感情是稳定的,谈了五年非常稳定的恋爱,在李瑶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男朋友对李瑶的热情以比一场大雨浇灭火苗还快的速度消失了。

完全没有新意的故事。杰飞在心里想着。他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这条短信,想来想去,举起相机,拍了一张窝在墙角的咖豆,给李瑶发送了过去。


8
十天时间转眼就到。杰飞居然开始为今天李瑶到底会不会出现而紧张起来。

他早上六点就起床,咖豆以为他要给自己喂小鱼干,蹭一声也跟着跑出卧室。杰飞一把抓住它,接了一盆热水,慢慢地给咖豆洗了个澡。和别的小猫不同的是,咖豆似乎在水里很享受,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洗完吹干后,小虎斑抖抖身上的毛。之前可能是李瑶因为心情糟糕的缘故,也没有怎么照顾好咖豆,所以有的毛脏得都结块了,现在洗完澡过后,咖豆毛发蓬松,浑身散发清香,肉呼呼的小身体更像只毛绒玩具了。

杰飞洗了个澡,把头发梳好,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日子对自己意义重大,就好像是一场成人仪式一样。可能毕竟是关乎生命的事情,虽然李瑶和自己几乎毫不相关,但是他还是希望看到她能意气风发地向自己走来,将小猫接走。

上次杰飞回复完李瑶的短信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了。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追加一些安慰或者鼓励的话,这样或许能让自己在今天收获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但是转念一想,别人的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人总觉得自己能对别人提一些睿智的忠告呢?明明自己就是糊涂的。他自己明显也活得一塌糊涂。

下午四点的××咖啡馆出人意料地没有太多人。咖啡师小哥自己一个人在吧台里快乐地忙活着。杰飞看着这个从外形上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十年前居然也是活得这么活力,这么让人羡慕。

四点了,李瑶并没有来,之前说好的帮她来接小猫的人也没有出现。日光金灿灿,实际温度却并不高。他摸了摸一旁装着咖豆的箱子,小猫从网窗往外看,眼睛因为光线不足而变得浑圆透亮。“小猫,你可能没有妈妈了。”

说完,杰飞把头抵在咖啡装上,情绪突然崩溃了,眼泪大颗地流出来,越哭越凶,肩旁随着身体抖动。

这个世界多寂寞啊,在公共场所进行这样一场大哭,都没有人发觉,更没有人过来安慰,吧台里的咖啡小弟或许看到了,但也视而不见。或许他已经见证了太多在咖啡店哭泣的人——或许每个人都有痛苦的时候,哭一场,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9
晚上回去的路上,杰飞提着猫箱一个人走在家附近的那条小路上,路灯点点,却没有月亮明亮。他回想起对此开着出租车接李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晚上。一想到此,情绪还是走到崩溃边缘。

电话铃突然又想起来,杰飞一惊,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李瑶的号码。他突然兴奋起来,火速按下接听键。

“不好意思,今天失约了……”
这一秒,杰飞感受到了自己近乎十年都没有感受到的快乐。母亲去世后他曾经问自己还会不会有获得快乐的能力,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十年后被改写了。
“没事,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真想不开了。”
“哈哈哈……”李瑶的声音听起来莫名虚弱,“本来是打算想不开的,但是老天爷不给机会啊。”
“啊?怎么了?”
“我在尼泊尔住了一个星期,刚开始和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结伴,四个人都爱喝酒,每天都喝掉一瓶朗姆,后来两个男人走了,剰我们两个女的,一瓶朗姆根本喝不完,索性就不喝了。这里的食物很多都不太卫生,酒能杀菌,没想到不喝酒反而开始生病了,上吐下泻,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下午进了趟医院,医生说我感染了加德满都痢,一种以城市名称命名的痢疾,是不是很厉害?!”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了,懒得去想死不死的问题了,决定过几天就回国,再帮我照顾几天咖豆,可以吗?”
“可以啊,再久也行。”

挂掉电话,杰飞感到一阵无比轻松。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阵风声在耳边响起,起初以为是起风了,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是翅膀扑棱的声音。
杰飞回头一看,成千上万只蝴蝶从远处飞向自己,经过自己的时候没有一秒的停留,它们好像有更重要的任务,向着远处的天空,热热闹闹地飞走了。

杰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不知道有没有人也看到了蝴蝶迁徙这一幕,自己是确定看到了。蝴蝶翅膀甚至还反射着月亮的光,闪在自己眼里。每只蝴蝶都在不遗余力地飞着,都显得那么有生命力,好像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一样。

这一刻,杰飞体内的某种东西改变了,之前不断扩大的病灶似乎在慢慢愈合。

没错,这晚他回到家,安置好猫粮猫砂和水,把小虎斑从箱子里放出来后,在卫生间照着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左边鬓角突然引出一条银丝,微微一笑后,眼角有条安静的细纹。

他知道自己重新上路了,并且在之后的道路上,他会踩着时光,走得很远很远。
 楼主| 发表于 2016-4-13 10: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要在悲伤的时候谈恋爱

文/刘教练

母亲去了,在癌症的病痛折磨了她9年后,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上一刻,萧颐还在和亲戚们聊着天,转过头看的时候,母亲戴着氧气罩,双眼安静地闭着,平稳地靠在枕头上。

只一个不留神,时间仿佛在一个短暂的瞬间跨越了萧颐从小到大的全部人生,浮光掠影般的记忆,灰白的,彩色的,一个不留神挤入萧颐的大脑,快到她来不及感知。

再一转身看过去,母亲已歪歪斜斜地倒在了竖起的枕头下。紧接着医生开始抢救,但大家都明白,这次抢救已无太多希望。第二天凌晨五点,母亲还是去了。

周围众亲属哭成一片,萧颐却异常冷静。

“你们别哭了!先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她一开口,周围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亲戚们在她的指挥下开始忙碌起来。

01
萧颐出生在福建南平一个普通的家庭。她的童年非常快乐。父母工作稳定,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过得无忧无虑。

萧颐的母亲在家庭教育中扮演着严厉的角色,而她的父亲则扮演着朋友的角色。他平日会花更多的时间陪萧颐玩,给萧颐买礼物,甚至自己的私房钱,都会和萧颐平分。而母亲似乎总是在忙碌,白天忙工作,下班忙着做饭和家务,偶尔还会严厉地管教不听话的萧颐。因此在萧颐的童年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占据了更大的空间,始终留存在最美好的那一部分记忆里。

萧颐的父亲萧义博出生在厦门的一个传统家庭里,在遇见萧颐的母亲方瑜之前,他一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浪子。尽管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萧义博却对家里介绍的每个相亲对象都不满意。那时候他正因相好的女人嫁作他人妻而黯然神伤。

有一次萧义博到南平出差,忙完工作,身处于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伤感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于是他走进一个小餐馆,准备借酒消愁。

萧义博喝得脸色微红之时,年轻漂亮的方瑜出现在餐馆里。四目相对,萧义博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下一秒,便呜哇地吐了一地。

方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也没有说什么,竟转身走了。

第二天,萧义博请了假,又来到那个小饭馆,向老板询问昨天来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说着送上五块钱表示感谢,并为昨天吐在他店里表示歉意。那个年代,五块钱足以打动一个小店老板,于是他便一五一十地跟萧义博说了。

当天,萧义博就来到了方瑜单位的门口,焦虑不安地等待方瑜下班。虽然方瑜的衣服已经换了,但萧义博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方瑜当然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昨天那个醉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从那天起,萧义博就开始对方瑜展开了穷追不舍的攻势。

方瑜表面严肃,实际上还是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女生。最开始,她被萧义博吓坏了,每天都躲着他走。但时间一长,她被萧义博的执着打动了,开始愿意和萧义博在下班的路上同行,听他讲厦门的故事。情愫就在这样的日子中慢慢滋长。

02
很快,萧义博出差结束,必须要回厦门了。回厦门之前,他向方瑜保证,一有机会就回来看她,然后留了她的地址,答应会给她写信。

回厦门之后,萧义博便和方瑜开始了书信往来。书信越积越多,思念越累越深,四个月后,萧义博终于又争取到了去南平出差的机会。

再次见面,他和方瑜都已明白,自己已深深爱上了对方。两个年轻人开始谋划他们的未来。可是,当萧义博告诉父母自己的打算时,父母竟坚决不允许他和方瑜在一起,一定要萧义博找一个厦门本地的女人作老婆。

萧义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和方瑜私定了终身,就在那时,方瑜怀上了萧颐。

最开始的半年,萧义博和家里基本断了联系,他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手艺在南平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和方瑜过起了甜蜜又满足的生活。后来,萧义博的父母得知方瑜已经怀孕,态度开始缓和了下来。可是萧颐出生后,他们的关系并未前进,只因为萧颐并不是男孩。

但毕竟萧义博是独生子,两三年之后,他和方瑜终于开始和家里有了一些来往,不过也只限于此。作为女儿的萧颐,几乎没有感受到来自祖父母的关心。就算是这两个人的样貌,在她的童年回忆里,也不过就是两团模糊的轮廓。

但是,还好,萧颐的童年并未因此而失去什么。反正祖父母这样的存在,对萧颐来说,并不是必须的。只要有父亲和母亲就好了。

但对方瑜而言,丈夫为了自己和女儿,与家里的关系一直不能恢复如初,这件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并在她心里种下了一个种子。

在接下去的十几年里,这种子在方瑜心里生根发芽,牢牢地与她融为一体: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家庭。为了家人能过得好,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面对女儿的时候,她变得更加严厉,她相信这样有助于女儿的学习进步。吃饭的时候,她会让女儿和丈夫吃新鲜的饭菜,自己把舍不得处理的剩饭剩菜处理掉。平时生了一些小病,能不吃药就不吃药,能自己拿药决不去医院。

她忙得一团转,她要丈夫和女儿幸福,而时间就在这忙碌中一点点流逝。

03
萧颐渐渐长大了,遗传了父亲的洒脱与母亲的坚忍,她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

从初中开始,萧颐就已经有了追求者。那些胡子还没长出来的小男生所谓的追求,在她的眼中看起来非常可笑。倒不是对他们的追求不屑一顾,只是她实在无法对那些追求者心动。毕竟,她的父亲才是她理想中白马王子的模板嘛。

高中的萧颐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头短发显得清爽干练,却仍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少女的妩媚,那青春的样子,仿佛全身笼罩着一层光。于是,更多追求者前赴后继而来。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真理又一次在萧颐身上被证实了。某天放学,她终于接受了一个看起来很坏的男生的邀请,准备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KTV。虽然这个男生看起来不学无术,但萧颐能发现他身上的某些特质。那是一些能让她感到安全的特质,虽然她也说不出清楚。

然而就在那一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搂着一个陌生女人进了KTV对面的酒店。

那一瞬间,生活的齿轮好像卡了一下,从此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运转了。

但那时候萧颐还没有意识到,萧义博的出轨只是一个序章,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阴霾还潜伏在黑暗中。
面对女儿的质问,萧义博没有丝毫隐瞒地承认了,很快方瑜也知道了这件事。比起女儿的激动情绪,她的悲伤要更加沉重和决绝。

萧颐一度试图威胁小三远离她父亲,却并未奏效,只是逼得萧义博远远离开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庭。
就在这时候,方瑜被查出了鼻咽癌。

医生说,方瑜没有家族病史,福建的空气也很干净,会得这样的病,完全是多年积劳成疾。而萧义博出轨这件事,竟成了发病的最大诱因。

不幸中的万幸,鼻咽癌是癌症里最轻的一种。马上开始治疗,还有痊愈的可能。以及,萧义博还算有良心,答应萧颐会好好照顾她母亲。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萧颐继续在南平读高中,萧义博在福州的医院照料方瑜。

萧颐从此学会了强颜欢笑,只是,她再也没有跟那天邀请她的男生说过一次话。

两年后,方瑜病愈。医生说,只要五年内复检查不到癌细胞,应该就可以放心了。萧颐考到了厦门大学,学了市场营销专业。而萧义博,最终还是提出了离婚。

04
对于萧颐一家来说,两年的时间,已足够他们去适应彼此身份的转变。萧颐与母亲坚定地站在一起,与父亲和平地分开。

毕竟,事已至此,哭闹又有什么用?方瑜说她欠萧义博太多,索性就此一次性还清。对于父母的决定,萧颐表示尊重,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支离破碎的空间,逃离这物是人非的一切。

9月,厦门的天还很热,当萧颐迈入大学的校门,看到如此多陌生面孔的时候,内心竟小小雀跃了下。
“这里没人知道我是谁。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与同情的目光对视了。”在萧颐看来,这里是人生的新开始。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在后来回忆起之前的日子时,萧颐会发现,她大学的四年时间,是萧义博出轨后,相对而言比较快乐的四年。

尽管她一直不缺追求者,身边也总围着男闺蜜,她对于感情的渴望却并不强烈。这四年她谈过两段恋爱,每次一年,之间间隔一年。每段恋情的男朋友都不坏,也都会给她足够的关心,但她始终觉得,他们没办法深入到她内心里面。

偶尔,她会做噩梦。

梦中有她第一次看见萧义博搂着那个女人进宾馆的画面,但更多时候,是童年一些不曾被意识触碰的角落,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丝曾经存在过痕迹,那里只有母亲。

虽然大多数面对母亲的时候,她都是严厉的,但看到萧颐取得好成绩时,母亲也是最高兴的。看到萧颐津津有味地吃上自己做的饭菜时,母亲才会开始吃饭。每次天气变冷提醒萧颐加衣服的,也是母亲。母亲的形象就这样,在离家的日子里,越发鲜活起来。

每到假期回到家里,母亲对她和以前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连房间的摆设和父亲的衣物,还原样保留在同样的位置。这种假象有时候让她以为,下一个瞬间父亲就会下班回家敲门进来,然而马上她又在心里默默责怪自己:这样的父亲,有什么回来的必要呢?

病愈之后,方瑜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很多不好的生活习惯,她开始学着对自己更好一些。可是女儿一个人在外,每天面对着这冷清的空间,萧义博的衣物让她时刻回想起久远的记忆。睹物思人,她憔悴苍老得越来越明显了。

05
很快,萧颐大学毕业,进入了厦门一家创业公司。

为了尽快适应社会,在大学期间,她就已经在到处打工了。因为外形姣好,做咖啡馆服务生的时候,咖啡馆的生意就变得很好。因为性格开朗,做培训机构的兼职老师的时候,学生们也都很喜欢她。

这些实习经历,让她很快适应了工作的节奏,大学里学的知识加上自己平时的积累,让她对自己的工作很快上手,并在一年的时间内,成为公司的核心力量。

创业公司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有能力,你就能够和公司一起成长。而工作的第一年,萧颐确实成长了不少。当然,除了经验,薪水也有了提升,萧颐用加班、努力换来了更多的认同。她也开始有能力带着母亲一起去旅行。

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出行,她选了离厦门相对较近的杭州。

在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萧颐蓦地有了一种强烈的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感觉。其实自从父亲离开,这种感觉就已经埋在了萧颐心里。看着母亲消瘦背影,她暗暗下决心,在自己接下去的人生中,一定要尽力让母亲幸福。

西湖边熙熙攘攘,萧颐和母亲一时间没有说话。

方瑜忽然说:“阿颐,有没有考虑过人生大事?”

萧颐说:“啊?妈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瑜说:“没什么,我早就知道有不少男人看上了我家闺女,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萧颐说:“我……我不着急。”

方瑜说:“嗯。这事也不能急,不过妈还是希望亲眼看到一个能照顾你的人。”

萧颐顿时慌了:“妈,您在说什么呢,肯定能看到的啊。现在也有几个人在追我,我还没同意。”

方瑜满意地点点头。

两个月后,萧颐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舅舅的电话:方瑜已经连续咳嗽两星期,家人怎么劝也不去医院看病!

萧颐马上意识到,母亲的病很有可能不是咳嗽这么简单。她迅速请假,回家带母亲到厦门看医生,最后确诊为鼻咽癌复发。

06
方瑜再次发病,离上次鼻咽癌治愈时已超过了五年。

按照医生的说法,五年内不复发就有很大几率一直健康,不幸的是,方瑜还是在第六年的时候复发了。为了防止母亲情绪波动过大,萧颐和医生联手开了假证明,对母亲声称只是肺结核。

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化疗。

与六年前不同,如今萧义博与她们母女二人已彻底断了联系,虽然家里还有存款,母亲也有工资,但生活的重担已完全倾斜压在了她肩上,她突然间发现自己除了母亲,早就孤立无援了。

在萧颐的印象中,那时候厦门的天色一直是晦暗的。

公司有她匆匆忙忙的身影,医院有她跑前跑后的脚步,公司、家和医院,连成了一个三角形,把萧颐困在中间。

哭泣是不被允许的。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能为自己母亲的生命安全做什么决定,能为公司的业绩做什么贡献,能够一边照顾别人一边把自己安排得妥帖。好在她已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无数个磕磕绊绊,让她能够勉强应付得来。

但每个深夜,想到母亲被病痛折磨的痛苦神情,想到自己将要失去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她就像被抽空一样蜷缩在被子里哭,咬着被子的一角,不让哭声被邻居听到。哭累了就睡着了,然后第二天起床,洗漱打扮,化好妆去上班。

最开始,她有时候看到在街上看到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孩儿的手,都会忍不住触景生情而落泪。对待工作,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用心,面对上级的质疑,她只能默默咬牙。

而人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就像她适应了自己的父亲已经和别的女人结婚这一事实,就像她适应独自生活这种状态。好在她遇到了非常好的医生和护士,她们是唯一了解她和方瑜的情况的人。医生会尽量开便宜但同样有效的药,为了帮萧颐省钱;而护士会额外关照方瑜,让萧颐能够更加安心地上班。

医院有一个角落正好有一扇窗户,每当萧颐照顾完母亲,就会去那里。在那个角落里,萧颐无数次双手合十祈祷,在窗外每一种变换的天气里,祈祷母亲最终能够康复。

几乎萧颐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她母亲的事,大家只是一致觉得她越发忙碌了,经常约不到。

终于有天,她的男闺蜜请她吃饭,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在饭局上,她见到了柳肆驰。

07
柳肆驰看起来腼腆害羞,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最开始跟萧颐说话的时候,还会有些许磕绊。但萧颐觉得这人老实,不会花言巧语,从心底生出一种好感。

柳肆驰178的身高,不算太英俊,但也有中上水平。不算太瘦,却不显得臃肿,身体看起来健壮有力量。爽朗又腼腆的笑容,在萧颐心里,打上了安全感的烙印。

柳肆驰是泉州人,那时候刚刚从英国读研究生回国,正在犹豫是要留在厦门还是去上海、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发展。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萧颐。他第一眼就被萧颐完全吸引了。

女神!没错,萧颐简直就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伴侣。性格开朗,笑容可人,大大咧咧不计较细节,和她吃饭的时候轻松自在,聊天完全没有压力。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追求萧颐。

因为萧颐也对他有好感,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为了她,柳肆驰放弃了去一线城市工作的机会。

萧颐怎么也没想到,毕业之后的第一段恋情就这么到来。在那段灰蒙蒙的日子里,柳肆驰的出现简直像是一抹阳光,温暖着她最脆弱的内心。

柳肆驰很快了解了萧颐和她母亲的事,表示会尽力帮助她、照顾她。

萧颐不开心的时候,他会陪她到海边散步。厦门的初秋,夜晚已经有些凉,但海边嬉闹的游客们还是热情不减。两人一起手牵着手走着,天南海北地瞎聊,或是把脚买进沙子,相拥着什么话也不说,那个时候,萧颐真的很想忘掉那些烦心的事情,永远这样抱着自己喜欢的人。

在这段阴霾笼罩着萧颐的时候,只有柳肆驰给了她关怀和希望。看到他为自己下厨房的样子,看到他为自己盛饭的欢快,像呵护一个公主一样,萧颐恍惚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享受到了被照顾的感觉。

对萧颐来说,柳肆驰甚至已经不再简简单单是一个男朋友,而是一个精神上的依靠,是她的救命稻草。

08
萧颐是柳肆驰的第一个女朋友。当萧颐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非常吃惊。

在国外留学的几年,柳肆驰虽然漂泊异乡倍感孤寂,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这甚至让萧颐觉得有些不正常。

不过,只要对自己好,管那么多干嘛呢?萧颐偶尔会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跟柳肆驰在一起时间久了之后,她突然发现柳肆驰似乎对她已经很了解了,但她对柳肆驰的了解却少之又少。

直到有一天,柳肆驰问起她前男友的事,她才意识到有一些不对。

萧颐并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她的前男友,但柳肆驰却知道,这让她觉得很奇怪。在她的质问下,柳肆驰承认自己通过技术手段,偷偷看了萧颐与别人的聊天记录,甚至追查到几年前的聊天记录。

萧颐在柳肆驰面前变透明了。他有能力可以随时窥伺萧颐的一举一动。然而这却未引起萧颐的恐慌。

也许是他太爱我了吧。萧颐对自己说。

但紧接着萧颐发现,柳肆驰似乎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过愧疚,反而还对她曾经谈过恋爱这件事极度介意。最开始这让萧颐哭笑不得。

“都已经过去好几年的事情了,就不要再谈了好吗?”

“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不希望我的女朋友有前男友。”

“……”

这样类似的对话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萧颐尽量不去触碰这个问题,依旧希望能和柳肆驰一起走下去。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个人三观的不和导致的矛盾也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所幸,同一时期,方瑜已经接受了一轮化疗,在医生的建议下,回南平静养了。她才稍稍有心力来维护这段感情。

09
不管你是否承认,许多感情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不会有好结局了。只是我们仍然费尽心力,消耗着自己的耐性和精力,试图维护它。我们争吵又和好,冷战又原谅彼此,即使心底已经不相信能有什么结果。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呢?

可能都是因为人生相逢之初,太过美好了吧。

反反复复的争吵,让萧颐精疲力尽,而首先提出分手的,竟然是柳肆驰。某一个傍晚,两人刚刚吃过晚餐,在街边散步。就在两人一不小心聊到别人的前任时,柳肆驰又一次发作了。这次萧颐终于失去了维护这段感情的最后的耐心,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柳肆驰。

从此回到了一个人生活的状态。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母亲。

10
方瑜再次发病,萧颐和亲戚们都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方瑜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萧颐辞去了工作,回到家里照顾母亲最后一程。

在南平的医院,方瑜没法享受到像厦门一样的照顾,病痛折磨着她,让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癌症复发,但心里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癌细胞疯狂地扩散,从最开始的鼻咽,转向了肺,然后逐步扩散到全身,包括大脑。

在神志不清之前,她无力地握着萧颐的手问:

“好女儿,你跟我说,我得的是癌症对吧?”

萧颐便不再隐瞒,把真实的病情告诉了她。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方瑜神志不清的头脑里,杂乱着放映着过往人生的片段。自己的父母、萧颐……还有她第一次遇见萧义博的那天。

她从没恨过萧义博,即使跟他离婚了,也从未想过再嫁。

萧颐呢?这孩子以后谁来照顾……

算了,我累了……

萧颐和其他亲人的声音,她已无法给予回应。

每次有亲人来看方瑜,都会尝试着和她说话,流下伤心的泪水。而萧颐的眼泪已流干了,她只是静静地守在母亲身边,照顾好母亲每一天的生活。

偶尔她也会趴在母亲耳边,对母亲说说话。

“妈,你恨爸吗?我知道你不恨他,对不对?”

“妈,我男朋友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的。”

“妈,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而方瑜只是安静地躺在枕头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任凭萧颐诉说着过往的点点滴滴,直到哽咽。

在方瑜去世前的最后一夜,萧颐一直趴在她的耳边说着话。她讲着自己对母亲的爱,对家的爱,对那些美好时光的眷恋,毫无保留地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全部讲给母亲听。

她明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用,还是不停地诉说。讲到萧义博的时候,萧颐注意到,母亲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讲到西湖的美景,方瑜的眼睛又动了一下。她赶忙握住母亲的手,似乎从那苍老干瘪的手上传来了母亲的最后一丝力量。

下一个瞬间,这股力量消失于无形,就像一场告别。

11
方瑜的葬礼简单又悲伤。

萧义博没有到场,虽然在萧颐的意料之中,还是让她有些失望。

从父亲出轨,到母亲去世的这些年,仿佛一场梦。如今梦醒了,萧颐已经被全部掏空,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和目标。

她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回到厦门找工作,而是继续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说来也怪,以前虽然也关心他们,但那种关心更像是浅层的,是一种礼貌的敷衍。而葬礼后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萧颐竟从心底对外公外婆生出一种亲近感。

葬礼过后,萧颐再也没哭过。朋友们的关心让她倍感欣慰,但她却没有多少兴致和他们交流。偶尔她会想到柳肆驰,如果他突然出现,会不会跟他走?想到柳肆驰温暖的笑容,她竟有些犹豫,毕竟他曾是她短暂的依靠。

有朋友问起她今后的打算,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不想和别人说话,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过去她为了母亲而坚强,如今她就像被世界抛弃,独处荒野无所适从。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可就是没办法去做出哪怕一点点的行动。

12
一晃两个月过去,生活平淡干枯,像一直吃着没有调味品的剩饭。

某天,萧颐在厨房切菜,一不小心割破了左手拇指。

血一点点渗出,鲜艳夺目。疼痛一瞬间让萧颐回忆起母亲站在厨房,吮着被割破的手指的样子。紧接着记忆跳转到母亲去世前的那天,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的画面。

那微弱的力量,是母亲能够给她的全部了。

窗外阳光灿烂,萧颐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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