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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在人间 | 袁凌:袁伟时与他心里的未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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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0 01: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2-10 12:23 PM 编辑

在人间 | 袁凌:袁伟时与他心里的未来中国 

 2015-04-23 袁凌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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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D:ipress

袁伟时的近现代史学术生涯,就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散步,与这座校园的主人公孙中山难舍难分。成败毁誉多由此而来。


2014年3月的一个早晨,袁伟时在去菜市场的路上忽然感到眩晕。倒地之前,他抱住了身边一棵大树,直到一群晨运后也去买菜的大妈发现,帮忙打120,将他送去医院。

这是袁伟时生平第一次住院。在这座不易觉察时光流逝的校园里,“九一八”事变后出生的他已经度过了63年,渐渐变得和那些最古老的树木和房屋类似。但他并未打算停下每日的脚步。住院第三天就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8天后出院,作息复原。他开玩笑说:“8天后又是一条好汉!”

每天清晨,他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校园西区的住宅楼下。2015年春节大年初二,他从西区一直走到了北门外,经过大草坪孙中山的青铜雕像和国立中山大学的牌坊,眺望珠江之后回来。苹果计步器显示:他走了9603步,消耗热量177卡路里,其中还包括上下二层楼梯。晚饭后他还要再次散步。

很难找到比他更熟悉这座校园的人了。他知道怀士堂(小礼堂)附近主干道旁那棵根须遍地流淌的细叶榕,是校园里最大的一棵,大多数高耸浑圆的大王椰超不过它的校园岁月。

他慨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大楼增加了太多,树和竹林剩下得太少。旧岭南大学被称作“百鸟林”的校舍区,在改造中失去了很多绿篱和灌木。清晨躺在床上听到的小鸟晨曲也稀疏了。静谧的草地中间,昔日岭南名师们居住的红砖小楼,好些被庞大的新式建筑取代。校园一角的墓园,也不能免于隔墙西区市场的喧嚣。

在中山大学传设学院的卓越记者驻校计划中,袁伟时在沙龙后带队游历校园,已经成了一个保留节目。他在这座校园里繁育的思想、学术和情感,已经和脚下的草地、身边的林荫道、暮色中的陈年校舍、逝去的人事融为一体,无法想象把这个人和这座校园分开。

他迈着缓慢的脚步,带领人们沿着林荫路缓行,穿过白千层和桉树的阑珊身影,指点某座亮起灯光的西式红砖小楼,以前曾是岭南大学某位名教授的旧居;一座在黑暗里沉默的洋房属于原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这位教育家“办中国最好大学”的梦想破灭,让袁伟时为之叹惋;孤立在草地中间的陈寅恪故居自不待言。

他指点林荫道旁一幢近乎黑色的小楼,“炮轰中山舰”事件中,宋庆龄在这座黑石屋里避难,留下“小产”的传闻;校园中央怀士堂前一棵繁茂的粗壮的大樟树出自当年陈炯明手植,孙中山在这座小礼堂里发表过演讲,留下了“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的警句。

对于陈炯明和孙中山的恩怨纷争,这位有独特历史观的学者,鲜明地站在陈炯明一边。在评价历史系楼前的近代中国历史人物雕塑群像时,他直率地表示,把带头巾的洪秀全和严复、梁启超列在一起,实在不伦不类。

他谈起一件当年轰动的社会新闻:如今改为社会学系楼的一幢四层红砖楼,以前是岭南大学附属中学。易代前夕,一群“富二代”的学生报复在考试时阻止作弊的蔡姓老师,把他从四楼推下楼梯,教师当场身亡,学生却没怎么受到处理。这件事震惊了社会各界。

那是1947年,袁伟时刚刚抵达广州上高中,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来到这座负有盛名的校园,在复制过来的中山大学校门牌坊和孙中山塑像下求学、生活和思考。

1950年袁伟时考入中山大学,校址在石牌,“是全国最大校园,有1万多亩”。1952年院系调整,袁伟时跨越珠江,来到乔木参天、红楼掩映的岭南大学校园,继续学业,结婚生子。除了有半年到中南财经学院学习、两年去复旦大学读研,袁伟时再未长期离开这片校园了。

校园先来的主人公、岭南大学的名教授们,在半明半暗的境遇中引发袁伟时的神往。“他们人少,但是精”。这些一时之选的教授们,如今已少有人知名。

建国之后,他们被怀疑为一个“岭南反革命小集团”,陈序经是“头目”,受到内部控制。1957年,这些教授中的一些人被打成右派,次年陈序经被调离。袁伟时那天夏天从复旦大学毕业,担任研究生班党支部书记的他,努力使自己班里的同学没有一人划入另册。

运动过去后,袁伟时对“不能自己做研究,只准讲马列”的政治经济学专业感到了厌倦。他开始转向哲学与历史的交界地带。

这种私下的探索不合时宜,更受到时间和生存的挤压。下乡劳动、社会调查、四清,运动连绵不断。其间的三年饥荒,更把袁伟时逼入了为一家四口谋食的死角。

他每天6点起床,匆忙咽下早餐,骑自行车跑菜市场排队,八点左右赶回家工作。周末更抽出时间到各处市场搜罗食品,“东西南北,全广州菜市场走遍了”。家里财政实行“吃光”政策。

好在1959年“搭末班车”评上讲师职称,使他的工资高出同龄人一截,有能力光顾自由市场。填饱自己和妻儿的肚子之余,还帮助一些同事。

那些晚一两年毕业的年轻教师就无此幸运了,职称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停止审批。研究历史的袁伟时看得很透,“实际是大跃进失败,没钱增发工资。”这把大批年轻教师捺在了最低生存线上,拿着四五十元一成不变的助教工资糊口,“有的教师做了一二十年助教,说自己是助教爷爷、助教奶奶。”

文革来临,反右中躲过的灾殃终究降临到头上,一次口无遮拦让他惹祸上身。有次袁伟时看到毛泽东延安初期的一张照片,裤子上打着补丁,不寻常地黑瘦,随口说了一句广州话:“鬼咁瘦”。

对于广东人袁伟时来说,“鬼咁”的本意是瘦得不成样;在革命群众听来,却是污蔑伟大领袖是鬼,自然非斗不可。戴高帽和挂牌劳动的待遇,袁伟时不愿多提及,“其实没怎么斗”。倒是对阴阳头印象较深。那届学生后来恰恰和袁伟时关系很好,“多次参加他们的聚会”。

以后在人人站队的形势下,袁伟时选择了当“保皇党”,支持广东省最大的产业工人组织“东风派”。运动高潮中,他目睹陈寅恪在草地中间的小楼里被围攻,大字报贴到门口,最终被工宣队逐出小楼,在一座偏僻房子里去世,原址现已改建为幼儿园。

对于这位他毫不犹豫称之为中大校园里“最有名的教授”,袁伟时从无交往,言语间不乏遗憾。

此时的原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也在天津黯然辞世。他当初延揽至岭南大学的教授们,正在这所校园里遭遇连番批判,“岭南反革命小集团”的帽子横飞。袁伟时的记忆中,全校有人跳楼、跳湖、服安眠药、上吊,一共死去20多人,老教授自杀的有好几位。

在这些著名教授的“大树”之下,袁伟时只是被狂风波及的小草。最遗憾的是研究生毕业后,整20年失去的时光。“不停地运动、下放。”袁伟时和同事们离开了中大校园数年,先到南岭脚下的乐昌,再去清远,林彪事件以后才回来。文革结束之时,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前半辈子都荒掉了。”

好在多年私下的坚持为袁伟时带来了机遇。文革结束,中国鸦片战争之后的近代哲学史研究是空白,哲学系让袁伟时承担这个课题。他避开当时的主流圈子,开始了独立研究。数年后第一本书《中国现代哲学史稿》出版,打通近代和现代的分隔,攀上了学术天梯的第一级,开始赎回逝去的时光。

袁伟时的近现代史学术生涯,就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散步,与这座校园的主人公孙中山难舍难分。成败毁誉多由此而来,甚至遭到某些教授的举报。眼下,他对于历史人物孙中山和热闹一时的“辛亥革命”评价一如往昔。而对于现实,他已有了新的见解。

17世纪以后,任何国家要发展必须“自由,稳定,融入世界”。第一次在南草坪见面时,袁伟时说起他的近期心得。比起过去的反对革命、赞成改良,“稳定”无疑是一以贯之的延伸,却又增加了现实的危机感,甚至不避讳在学者立场与政府主导的“维稳”之间发生某种视觉叠合。面对年轻人的担忧,袁伟时并不多虑。

他保持着对当下的乐观,认为中国处在由列宁式国家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的途中,最大的所有制问题基本解决,一些严控式的反复不过是习惯性回潮,并不会走上文革的老路。他举了最近南开大学校长“不能回到反右思维”的讲话,说明社会不可能退回“最高领袖发话,全国疯狂”的状态了。

“融入世界”是他信心的真正来源,“世界潮流,浩浩荡荡”的警句,从未在他心目中消退,尽管这句名言出自他多有保留的孙中山。但他的言论有时仍旧不免出格之嫌,席间他不无遗憾地提到,最近在某网站发表的文章,“一万五千字删成了五千”。

心系历史和世界之余,袁伟时日复一日在中大校园里沿着寻常的路线,度着平静的生活。老伴生病之后,家务事全部落到他的头上。起初是自己料理,中风后请了钟点工,但只是中午做一顿饭,洗碗、热晚饭、煮开水、买菜的活仍旧要身体力行。

袁伟时精确地计算着这些事情在每天日程中的消耗,“晚饭热饭、煮菜半小时,吃饭半小时,收拾和洗碗25分钟,合计近一个半小时”。全天散步和做操花2个半小时,余下的时间才能用于研究,晚11点睡觉。买菜则在散步时顺带解决。

钟点工春节回家后,袁伟时的任务增加了。大年三十晚上,在广州本地工作的大儿子儿媳回家,一起张罗了年夜饭。

似乎是人生经历了太久长的时光,易于留恋。不仅是尘封的旧事,也包括褪旧的物件。和袁伟时有交往的青年教师贺碧霄,曾经受到袁伟时出乎意料的赠予:一副旧床垫。

袁伟时有块韩国的名牌床垫没用多久,倒放在床底下“珍藏”了十几年,下面用木板垫着,上面用床单包得严严实实,扔了实在可惜。他想腾出床底来放书,于是打电话给贺碧霄,问她是否需要。成家不久的贺碧霄正有需要,一个多周后,两口子来家扛走了这床垫子。

这个老资格的物件在贺碧霄家的客房用了一段,以后迁至阳台,成了蹒跚学步的小孩的蹦床。以后在广州的回南天里,天长日久,竟然有了长出蘑菇的迹象。终究只好放弃,仍旧不忍心告诉袁伟时。

另一件事则是,春节前夕学校离退休处派来三个人,拿走了整整两大堆近几个月各地寄赠的杂志。杂志翻阅以后不愿随手扔掉或当废纸卖掉,以前是转送哲学系阅览室,最近几年因为学校政策变化,各系原则上不再单独设立图书馆,只好转送离退休处阅览室和中大附属的新华学院。

舍不得丢掉的,还有书房里单人床头一堆大小公仔,占去了不少地方:企鹅、梅花鹿、樱桃小丸子。这些虚拟世界的主人公,来自各家媒体的馈赠,此刻在学者的头边和平共处,还被他赋予实用功能:“手机、手表放在枕头边不会掉下床缝。”

爱惜物力的袁伟时,并不是怀旧症患者。从1999年他开始了键盘写作,眼下用苹果手机以及附带的计步器,使用三星27寸的宽屏电脑和搜狗拼音输入法,似乎都是“融入世界”的身体力行,身位甚至领先了许多年轻人。

最难须臾舍弃的,自然还是填满了住所的书。书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主人倒似乎是配角。有两间房专门留给书籍,其他房间和饭厅也塞了不少书架,一套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几乎占据了整座书架。紧贴卧室门旁的书橱里,书由外向里平放着,书页尾部插上标签,手写书名。袁伟时解释,这样能多放几本书。

门楣上方,一套90年代出版的《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花掉了袁伟时3000块钱。“起初要两万多,后来降价了才买得起。”这套书籍陈列的位置和价码,都显示了袁伟时对这位“民国自由主义第一人”的服膺。

一套《袁世凯奏议》上中下三卷,则是自行复印装订。书架上像这样复印或者活页本装订的书籍装满一个大书柜,多数是难以买到的港版书,说明主人更在意的是书页里的内容,而无收藏之癖。

袁伟时说,自己现在仍然每月在当当或亚马逊网站上买书,“有需求,并且钱花得很多。”

这些不厌其详的历史资料,眼下服务的是上下卷《民国历史》的写作。书稿致力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自然也涉及孙中山的是非功过。

他要做的,仍旧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小事,还原时代雕像背后真实的人。


(图注:袁伟时先生近照,作者供图)



作者:袁凌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石头凭什么呼吸》、《我的九十九次死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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