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萱：一场中年男人和纯情少女爱的角逐

源济

原创 2015-11-28 陈念萱 大家

摘要ID：ipress

Rosenn在最纯真无知的年代，遇到了情场老手，或者更精准地说，中年抑郁症患者。前者被复杂的城市人格魅惑，后者，被乡村淡雅青春的芬芳气息吸引，火花一碰就炸开了。

沿用《灿烂时光》（The best of youth）的古典音乐体探戈Oblivion，作为《Rosenn》的预告片配乐，引人遐思，且悬疑。两男一女的抉择，让人痛苦，却又充满甜蜜的诱惑。

导演Yvan Le Moine的音乐品味相当细腻，总结观影经验，配乐好，画面一定美极。我被预告片的音乐勾引而来，果然伊凡大导虽非剧情片名家，却是经典片好手，每一秒，都让人不能眨眼睛，如诗如画，每一秒，都能吟唱一首诗，而他用曼妙的音乐，轻柔地吟唱，一如他看待Rosenn的眼神，不忍触碰。

用古典乐元素改编的探戈Oblivion在正片里并未出现，作为整部电影的脚注，却是再恰当不过了，缓慢而典雅的哀伤，在双人舞的默契里流转，亲昵与陌生的较劲，熟悉与抗拒之间，在并非势均力敌的感情世界里，激荡张力，一旦燃烧殆尽，便是Oblivion的步骤，遗忘，是的，你必须自己舔拭遗忘的凌迟Dismembering into death。

我在年过半百时，被导演朋友抓去拍电影，作为影片里五个短篇故事之一的主角，真实故事改编，富婆学舞闹出头条新闻。香港剧组开拍前，我被送去练舞，导演想要Blues，而我的小鲜肉舞伴擅长Swing，然后我返台找到了Argentinian Tango来改善自己跳双人舞的僵硬。我从小爱跳舞，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喜欢独舞，自己穷开心，即便是天天泡Disco那段时间，亦厌恶肢体接触，可以共舞，但绝对不让人碰到，一下下都不可以。据说，这是亚斯伯格症症状之一。

可以想见，无论是Blues、Swing还是Tango，对我都是凌迟。我以为，五十岁是个突破局限的关卡。双人舞，需要跟陌生人贴身摸索亦步亦趋的节奏，且在领舞者与被领者的界限分明中，寻找0.1秒的速度差异。旁观者眼中，双人舞是同步，而在身历其境的舞者肢体里，就像太极拳推手的听力，你必须聆听对方的暗示，悠游于拍数固定舞步不确定的旋律中。我的舞蹈老师说：“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猜测我要往哪里走，只能选择当下的判断，这是双人舞准则，否则就不好玩了。双人舞不是为了跳给别人看，而是自己尽兴，唯有自己尽兴，别人看着才会觉得美。”

女主角Rosenn在最纯真无知的年代，遇到了情场老手，或者更精准地说，中年抑郁症患者。前者被复杂的城市人格魅惑，后者，被乡村淡雅青春的芬芳气息吸引，火花一碰就炸开了。

更可怜地，就在这张力尚未引爆前，原本西线无战事，还能熬上一阵子不伤人的压抑，慢慢思考或自我观察情感取向。Rossen的青梅竹马忽然出现，成为爆炸现场的牺牲品。双方都有罪，虽然她无辜，他有意。成为第三者的青梅竹马出现，是彻底状况外，且不分青红皂白地陷落了。

剧中有几句关键性的对白，Rossen被父亲逼问做选择时，让观众很不爽地回答：“爸爸！请再等一等，我现在还没有答案，还不想定下来。”而正在她幼稚地出于嫉妒煎熬，做出违背良知的决定后，男主角却莽撞地出现质问：“你爱他吗？你喜欢他，但是你爱吗？”糊涂的第三者，忽然头脑清楚地愤怒了，却做出不合身份的失礼举动，一个年轻男人会有的激情。

被宠着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越聪明越容易做出危险的举动，也许，出于后顾无忧，不需要思考未来。然而，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能算是爱情吗？

每一份感情，尤其是燃烧剧烈的，终将成灰烬。尤其是中年危机，精力有限，青春注入的能量，很快消耗，之后，便是卑劣地逃离，其实很显而易见，他需要活下去。激情，可以是救命仙丹，却不能当饭吃。

在台大举办的“欧洲魅影”欣赏会上，许多学院派知识分子级别的男人提出：“这么纯真的女孩，怎能遭遇如此的伤害？导演塑造的纯真，这世界不存在吧？”

我讶然失笑，不无讥讽地说：“这世界上多的是纯情女孩，甚至每个女孩都曾经纯情过，尤其是青春期女孩，多半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时无脑地跟着荷尔蒙激素走，误以为这就是爱情。”我差点说出，难怪老男人喜欢处女，因为没经验，很容易把第一个遇到的男人，当做毕生挚爱，至死不渝。公众场合，这种常识，却说不出口，因为，大部分的男人，其实很纯情。

不过，儒雅男人们喟叹的是，Rosenn无怨无恨地离开，投入慈善活动，选择奉献自己来遗忘过去，许多真实世界中的女孩，不会这么清纯地掩埋自己，这么决断地切割，她怎可能用自我牺牲的方式真正遗忘？片头与片尾的声音怒吼：“你说话啊！你没有权利沉默！”是的，你没有权利，在我漫长的遗忘过后，你怎能在我眼前激起涟漪，却又选择沉默？这是导演的开场，以及故事的终结。我想，整部电影以女主角的名字作为片名，正因为她独一无二，以及她的普适性存在。

男主角有好几次机会，让女主角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却选择沉默，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举动，却是中年危机者常犯的错误，逃避。身体里永远住着小男孩，比美人迟暮还无法面对自己的衰老，需要牺牲一个女人的青春，来拯救自己的无力感，在腐朽的生命余光里，点燃最后一丁点火花。

男人，中年危机，应该像Woody Allen伍迪·艾伦的新片《Irrational Man》那样，同样是面临中年危机，同样是爱上小女孩，却选择理性面对谨守分际，直到这女孩忍无可忍，自己投怀送抱，那你的小男孩情结便可以理直气壮地释放，谁都再也“没有权力”指责或沉默。这女孩会像Mrs. Robinson那样让小男孩瞬间成长，进入成人的世界。毕竟，无论如何，生老病死是天条，什么年龄，都只是转眼即逝的过客罢了。

当然，一首好音乐，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甜蜜或酸楚，总是渐层又渐层地重叠，即便是独奏，也有多重指力交错的繁复，才能衬托出无法避开的张力。

我喜欢导演选择放过观众的结尾。没有悲情。

【注】本文原标题《Oblivion，双人古典交织的哀伤》

作者：陈念萱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知名作家，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