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刚：穆旦情诗中的隐秘情人

源济

原创 2015-11-25 林建刚 大家

摘要ID：ipress

穆旦与曾淑昭，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最终劳燕分飞，一个娶妻周与良，一个嫁夫胡祖望，一个留在大陆，一个远赴美国。

1940年代初期的诗人穆旦，一度入伍参军，并担任杜聿明将军的英文翻译，亲身经历了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战争。复员归来后，穆旦离开军队，有了全新的生活。

1945年5月，作为诗人的穆旦，写下了《流吧，长江的水》和《风沙行》两首诗。两首诗都是情诗。饶有趣味的是，这两首诗中都出现了一个叫做玛格丽的女子。在《流吧，长江的水》一诗中，诗人穆旦深情地写道：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玛格丽就住在岸沿的高楼，

她看着你，当春天尚未消逝，

流吧，长江的水，我的歌喉。

多么久了，一季又一季，

玛格丽和我彼此的思念，

你是懂得的，虽然永远沉默，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这草色青青，今日一如往日，

还有鸟啼，霏雨，金黄的花香，

只是我们有过的已不能再有，

流吧，长江的水，我的烦忧。

玛格丽还要从楼窗外望，

那时她的心里已很不同，

那时我们的日子全已忘记，

流吧，长江的水，缓缓的流。

这首诗里，玛格丽住在长江边上的高楼上，与我彼此思念，相思让我烦忧，恰如江水缓缓的流。在未来的日子里，作者担心两人美好的回忆都会成为过去。诗中流露出相思不得的忧郁，似乎又有关于失恋的暗示。

在《风沙行》中，同样出现了玛格丽的形象。诗人穆旦写道：

男儿的雄心伸向远方，

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

多少日子过去了，全已经模糊，

只有和玛格丽相约的一刻，

急驰的马儿，扬起四蹄的尘土，

飞速的奔向更飞速的欢乐，

如今却在苍茫的大野停留。

爱娇的是玛格丽的身体，

更为雅致的是她小小的局处，

但是我只有和风沙相恋，

夜落草木，那就是我今日的歇宿。

我渴望有一天能够回返，

再去看玛格丽在她的高楼，

这一只马儿，你再为我急驰，

虽然年轻的日子已经去远，

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

这首诗，诗人似乎是在追忆昔日的美好时光，他回忆了与玛格丽相识相恋的时刻，回忆了两人一起在田野中扬鞭策马的时。如今，离别已经不可避免，年轻早已不再，但玛格丽依然常驻在诗人心头。

▲1950年穆旦夫妇合影于芝加哥大学校园内

如果这两首诗是穆旦写的情诗，人们禁不住要追问，诗中的玛格丽，到底是实写还是虚构？到底是实有其人，还是诗人虚构出来的永恒之女神呢？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得不考察诗人穆旦在1945年前后的生活经历。

1943年，穆旦放弃了在军队中的英文秘书一职，参加了中央政治学校新闻学院的招生考试。当时，这所学校设在重庆，具体负责人是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董显光。凭借优秀的成绩，穆旦顺利考取了这所学校，但是这所学校的课程侧重于党化教育，潘光展的党义研究是必修课，穆旦对此深恶痛绝。在跟董显光大吵一架之后，穆旦自动退学了。退学之后，他依然在重庆，并顺利找到了职业，成为了中国航空公司的职员。据学者易彬考证：穆旦在中国航空公司任职员的时间是1944年2月—1945年5月。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穆旦写下了《流吧，长江的水》和《风沙行》这两首情诗。巧合的是，此时的穆旦，也恰恰跟中国航空公司的一位女职员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往事。

关于穆旦在中国航空公司的工作经历，据他自己回忆：

“实习约半月，便被派往昆明办事处，管理客运及英文电报起草工作。在昆明约一月，发现该处人员联合售卖黑票，便将此事写信报告给总经理（李吉辰），不意此信为秘书拆阅，即密告昆明办事处的人们，因此十分被他们歧视，便想辞职，并将此意函告昆明办事处一女友，她当即去见总经理面述此事，总经理于是把我调到重庆总公司，在人事科工作。”

也就是说，当时的穆旦曾被派往昆明工作，结果发现那里有人员参与不法行为，穆旦写信告诉了总部的总经理，却被总经理的秘书事先看到，秘书与昆明参与不法行为的人员沆瀣一气，很快将穆旦写信的事告诉了在昆明工作的相关人员。很自然的，穆旦在昆明的处境相当尴尬。最终，在女友的帮助下，他从昆明调到了重庆本部工作。这样，穆旦既免去了在昆明的尴尬，又可以跟自己的女友长时间在一起了。穆旦当时的女友是谁呢？据相关人士回忆，她就是曾淑昭。当时的曾淑昭，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也在中国航空公司工作，穆旦在实习期间与她相识相恋。后来，两人却分手了，至于分手原因，有学者认为是源于两人身份的不相配。

不过在我看来，分手的原因，其实是由于穆旦的工作调动。穆旦的这两首情诗，当然是写给曾淑昭的。通观这两首情诗，我们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两人分别后穆旦写下的情诗。据穆旦回忆：当时他在中国航空公司工作期间，屡屡被人歧视，再加上人多陈腐，人事关系上穆旦处理的很不好，还遭到营业主任的排挤。恰好，这时候，穆旦接到他的堂兄查良钊的来信，信中告诉他，杜聿明将军非常希望穆旦能够再次参军。接信之后，穆旦决定再次投奔杜聿明将军，于是，他离开了中国航空公司，也就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曾淑昭。诗中的“男儿的雄心伸向远方，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这句诗，其实是实写。诗人希望通过参军来实现自己理想的雄心，但这一雄心的代价，却是离开自己的爱人曾淑昭。

关于曾淑昭，据当时的知情人回忆，她跟一位中国名人的儿子结了婚。

▲1960年3月9日，胡适与长子胡祖望、长媳曾淑昭、长孙胡复在南港寓所前。

其实这位中国名人，不是别人，就是胡适。曾淑昭后来嫁给了胡适的大儿子胡祖望。胡祖望、曾淑昭于1949年10月在泰国曼谷结婚。婚后育有一子，取名胡复华，小名仔仔。胡复华生于1955年，其名字是胡适给起的，意即“收复中华、复兴中华之意”。不仅如此，胡适还为他的孙子取了一个英文名为Victor，意谓“我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当时，胡适一直认为战争是民主与极权两种生活方式的斗争。他给自己的孙子取这个名字，寓意不言自明。胡复华后来改名为胡复。

在给自己的儿媳曾淑昭的英文书信中，胡适曾称她为玛格丽。由此可见，曾淑昭的英文名字就是玛格丽。穆旦诗歌中的玛格丽，无疑就是曾淑昭。有学者在解读穆旦这两首诗时，因为玛格丽是一个英文名字，所以误以为擅长英文的穆旦曾跟一个外籍女子相识相恋，无疑属于“大胆的假设”，可惜并没有“小心的求证”。

最终，穆旦与曾淑昭，两个曾经相爱的人最终劳燕分飞，一个娶妻周与良，一个嫁夫胡祖望，一个留在大陆，一个远赴美国。两个人的爱情早已成为如烟往事，但诗人留下来的情诗，将永远留在美好的人间。

作者：林建刚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