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虎专访①：美国拉盟友介入南海，恐迫使中国强化军事部署

源济

朱成虎专访①：美国拉盟友介入南海，恐迫使中国强化军事部署

澎湃新闻记者 吴挺 郑怡雯

2015-11-25 09:38 来自 澎湃防务

字号

11月17日至19日，海军在南海某海空域举行潜舰机实兵对抗演练。

中美围绕南海问题仍在激烈博弈之际，日本粉墨登场，频频发声。

“如果美国不光自己来搅局，还要拉着盟友卷进来，作为应对，中国必须在岛屿上建立军事设施，甚至部署先进武器装备。”日前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出席“世界秩序转型中的中国角色与挑战”国际研讨会的中国国防大学教授朱成虎，借澎湃新闻发出警告，“不过，我相信，日本和澳大利亚卷入南海也不敢冒战争的风险。”

22日，在澳大利亚悉尼参加日澳“2+2”会议的日本防卫相中谷元再度针对中国的南海政策进行指责，并提议和澳大利亚一道向中国在南海的“军事行为”发出清晰的反对信息。

就在上周四，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和美国总统奥巴马的会谈中表示，将考虑派自卫队前往南海，并支持美国在南海实施的“自由航行计划”。但就在次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对外作出澄清，称自卫队不会参与美军的行动,目前尚无派往南海的具体计划。

有分析文章援引陪同官员的话称，由于此番是日本国会通过旨在扩大自卫队海内外军事活动的系列安保法案之后日美领导人的首次会面，日本首相急于表现出与东南亚国家的防务合作关系。但实际上，日本政府的“选择有限”。消息称，日本将向菲律宾提供包括侦察机在内的武器装备，此协议也标志着日本首次向他国无偿捐赠军备，很有可能被用于巡视中国南海。

另有分析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借着南海紧张局势的升级，日本在亚洲开始兜售其武器装备，其中包括向澳大利亚推销下一代潜艇。

对于日本的介入动向，中国表示高度关注。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日前称，中方对日本插手南海问题特别是军事上重返南海保持高度警惕。

朱成虎少将

围绕相关问题，朱成虎少将日前接受澎湃新闻的专访。

美国南海政策目标

澎湃新闻：关于美国在南海实施的所谓“自由航行”计划，一是美国海军拉森号导弹驱逐舰驶入南海的渚碧礁12海里范围，另外就是五角大楼之后派出了B-52战略轰炸机飞到中国南海岛礁附近15海里。之前我们一直在等美国的靴子落地，现在来看，美国在南海的策略清晰了吗，美国的南海政策目标是什么？

朱成虎：从某种程度讲，美国南海政策的目标是尽可能（让本地区）乱一点。乱一点，美国才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乱一点，美国才能实现亚太再平衡战略目标；乱一点，美国才能扩大在本地区的军事存在，说服其他国家给美国提供军事基地；乱一点，美国才能渲染中国威胁论。

为什么美国会这么做？我的理解是和（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有关。每逢大选之年，中国基本上都是美国竞选人的主要话题（之一），奥巴马竞选总统的那一年除外，明年的大选中国议题会更加突出。中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对美国领导地位构成挑战，渲染“中国威胁论”是检验候选人对外政策的一大标志性内容。

我把美国南海政策的调整归纳为三点：第一，从战略模糊变为战略清晰；第二，从中立变成选站边；第三，从过去的干预变为今天的干涉。这是非常明显的，美国派军舰高调“进入12海里”，就是表明不能容忍中国在这里填海造岛。

美国军舰“进入12海里”，从国际法法理角度上说，并不违法。根据联合国国际海洋法公约，涨潮时处于水下的渚碧礁，符合低潮高地的定义，理论上不享有12海里领海权，只有500米安全区。以前在处理这个问题时，双方保持克制，美国进入（巡航）一下，就出来了，中国再宣誓这里是我们的领土。现在美国的方式改变了，进去前大声嚷嚷，向世界宣布我们进入了（12海里），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美国的目的很明确，是要告诉盟友：“我在这对中国采取行动，你们放心，一旦你们（挑战中国的岛礁）出了事，与中国发生争端，我一定会保护你们。”在传递了这样的信息之后，类似菲律宾这些“小伙伴们”就更来劲了，在与中国的斗争过程中，胆就更壮了，腰也更硬了。

美国向这些与中国有争端的国家传递这种错误信息，对南海的和平与稳定是不利的。

澎湃新闻：美国口中之前时常提到所谓“南海军事化”问题，这个趋势在美国实施“自由航行”计划后是不是无法逆转了？

朱成虎：首先，什么是军事化？这还没有明确定义。其次，如果中国在（南海岛礁）上面部署防御性武器，这算不算军事化？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不可能不保卫。习近平主席访美时和奥巴马总统作出“非军事化”承诺。问题是，美国呢？中国做到了，美国会做到吗？规则需要大家遵守，才称之为规则，否则就是一纸空文。美国做了什么？把军舰开到（距离南海岛礁）那么近的地方，这是不是军事化？经常进行抵近侦察，是不是军事化？不断增加军事部署，是不是军事化？重新利用菲律宾的苏比克湾、克拉克军事基地，和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强化军事合作，这些是不是军事化？

中美在南海“小试牛刀”

澎湃新闻：根据您的评估，南海局势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中美在南海的博弈会保持一种低烈度的斗争状态，还是有可能成为中美走向最后摊牌的引爆点？

朱成虎：什么是摊牌？这并不意味着大打出手，摊牌是指试探和触动对方的（政策）底线。在南海问题上，中美已经“小试牛刀”了。但南海问题远没有结束，博弈还会继续。

这种博弈会到什么程度呢？就目前情况来看，中美两国有这么多共同利益，光就经济利益来说，中美双方贸易额已经达5500亿美元（2014年统计数据——编者注），如果真的大打出手，对谁都不利。

一旦中美开战，中国要想赢得一场全面战争，难度比较大。但如果美国要打这场仗，也会将自己的世界主导权拱手让给另一个大国，要么俄罗斯，要么德国。所以美国同样会审慎考虑（在南海开战）。

当然，不能排除中美在南海擦枪走火的可能性。过去，南海出现过中美撞机事件，如果这一事件发生在今天，引发的严重后果是难以预计的。可以肯定的是，势必会对中美关系及整个东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产生严重影响。

澎湃新闻：擦枪走火的风险，美国政策圈和学界也有不少担忧。但美国近来有一股明显的势力在推动奥巴马政府对华采取更强硬的立场，您认为中美擦枪走火的风险有多大？

朱成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派遣军舰“进入12海里”时，美国是保持克制的，中国也是克制的，双方都不希望此事引起更大的冲突，甚至小规模军事冲突。

但军事行动存在很多偶然性，来的次数越多，擦枪走火的概率越高。一旦发生擦枪走火的情况，就涉及到两国该如何处理，处理不好，冲突就会升级。

另外，美国在南海有一系列行动，把盟友日本、澳大利亚拉进来，包括印度，是想干什么？唯恐南海不乱，这对美国有什么好处？在很多时候，还存在美国军方和政府立场不一致的情形，当然，这次美军进行南海“自由航行”计划，政府是知道的。

中国还没有亮出底线

澎湃新闻：您刚刚提到中美在南海问题上试探底线的问题，中国这次在南海问题上向美方清楚表明了我们的红线没有？

朱成虎：至少在目前情况下，中国还没有亮出底线。习主席讲得很清楚，中国不会在这里搞军事化，这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但美国还是不断挑衅，那中国还需要遵守这个承诺吗？

南海问题专家吴士存曾提出一种观点：如果美国继续挑衅，中国就可能在南海岛屿上建军事设施，以军事对军事。因为美国的挑衅已经对中国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了。

对于美国，我们承诺非军事化；对于其他各方，对方不挑衅，中国不会反击，但面对挑衅，中国一定会采取行动反击。

在底线问题上，美国很不负责任，只针对中国，是什么企图？究竟是为了南海稳定，还是搅局？

澎湃新闻：您提到美国盟友，中国怎么看日本和澳大利亚介入南海，澳大利亚似乎一直在摇摆，怎么评估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中国应如何应对？

朱成虎：日本和其他域外国家介入，势必使南海局势更加复杂化，使南海争端进一步尖锐化、扩大化。

其他国家介入，势必进一步迫使中国发展自己的军事实力。如果美国不光自己来搅局，还要拉着盟友卷进来，作为应对，中国必须在岛屿上建立军事设施，甚至部署先进武器装备。

但总体来说，这对南海局势是不利的。不过，我相信，日本和澳大利亚卷入南海也不会冒战争的风险。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不要太在意，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总体上要提防之，防止南海形势进一步复杂化以及争端的进一步升级和扩大。

源济

朱成虎专访②：吉布提是建中国海外补给基地，非纯军事性质

澎湃新闻记者 吴挺 郑怡雯

2015-11-27 07:24 来自 澎湃防务

字号

11月26日，中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对外证实，中国和非洲国家吉布提正就在吉建设保障设施进行协商。该设施将更好地保障中国军队执行国际维和、亚丁湾和索马里海域护航、人道主义救援等任务。

2008年以来，中方已派出21批护航编队、60余艘次舰艇赴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护航。“护航编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官兵休整和食品、油料补给面临很多实际困难，确有必要实施就近高效的后勤保障。”吴谦说。

就在这一消息得到官方证实之前不久，美国非洲司令部司令官大卫·罗德里格斯日前向媒体透露，中国已经正式与非洲国家吉布提签署为期10年的基地租赁协议。“他们（中国）会在吉布提建立一个基地，这将是中国在非洲的首个军事存在。”罗德里格斯说，这一基地将作为中国的后勤中枢，“加强中国在非洲的辐射能力。”

本月初，中央军委委员、总参谋长房峰辉对吉布提进行了正式友好访问，看望并慰问了我第21批海军护航编队三亚舰官兵。空军张建平副司令员、海军邱延鹏参谋长等参加了以上活动。

“建立海外补给基地，对中国来说是有必要的。”中国国防大学教授朱成虎日前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透露说，“去那里并非建设完整意义的军事基地，是建立补给基地，具有军民两用的色彩。”他强调说。

美国大西洋协会非洲中心主任彼得·范对美国媒体表示，考虑到中国在该地区巨大的经济存在，在非洲建军事基地合情合理，这比中国现在租借的吉布提港口便宜得多。

美国非洲司令部司令罗德里格斯也承认，到目前为止，北京在非洲的活动并不具有“挑衅性”，解放军在非洲参与的是联合国维和以及培训非洲军官的任务。

【对话】

在中国的核武器问题上，美国过分担心了

澎湃新闻：《中国的军事战略》白皮书对中国海军战略的描述发生了一些变化，由近海防御型向远海护卫型转变，外界很关注中国海军“走出去”。譬如最近中央军委委员、总参谋长房峰辉前往吉布提，很多说法是中国要建海外军事基地了？

朱成虎：从传统国际关系理论来看，国家的经济利益拓展到哪里，军事实力就会保卫到哪里。目前，中国在海外有22000多家企业、1万多亿美元资产（注：2014年数据），怎么进行保护呢？我们主要是通过和有关国家合作进行保护，中国在这些国家投资，帮助他们发展，当地国因而愿意保护中国的海外资产。但如果有的国家安全环境不佳，中国企业利益受到威胁，人身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怎么办呢？这就需要我们自己加以保护。

所以，建立海外补给基地对中国来说是有必要的，比如中国前往索马里海域和红海海域护航，军舰一出去就是大半年，怎么进行物资补给呢？中国目前可能会选择去巴基斯坦或者也门补给，但最方便的地方还是在吉布提，这里是（外国）军事基地最集中的地方，法国、美国都设有军事基地，日本也建立了补给基地。

中国去吉布提不是秘密，是公开的，去那里并非建设完整意义的军事基地，是建立补给基地，具有军民两用的色彩。

澎湃新闻：美国除了密切关注中国的海军建设，最近似乎还特别关注中国的核力量。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最新发布的报告就说，“有迹象显示，中国正在追求战区级核能力，以补充其上世纪60年代以来一直维持的战略核能力。”您怎么看？

朱成虎：美国是过分担心了。在核武器问题上，中国的表态很清楚：一，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二，不对任何无核国家和地区使用核武器；三，主张彻底销毁核武器；四，核武器的发展有限，中国不会与任何国家进行核军备竞赛，建造核武器完全是为了自卫。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中国对核武器是高度集中控制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美国这种担心和中美关系的大背景有关，即中美结构性矛盾所发生的变化。从美国的角度，渲染“中国威胁论”，渲染中国发展战区核武器及其对周边国家的威胁性，更有利于美国向这些国家做工作，这是美国对华战略的一环。当然，希望美国不是这样考虑的。

澎湃新闻：不久前，美国防长卡特在一场演讲中直接将俄罗斯和中国说成是对世界秩序的挑战者，次日，美国就进行了最新型“三叉戟”潜射导弹试验。有分析人士马上呼应说，“战争的鼓声已经敲响”，这种战略型武器的展示，是在针对俄罗斯和中国吗？

朱成虎：美国更多是在针对俄罗斯。从美俄力量对比来看，俄罗斯真正有能力和美国叫板的筹码是其战略核武器。如果美俄打起来，俄罗斯估计会被灭掉一半，但美国也不会好多少，整个世界甚至都会毁灭。所以，我想这不过是美国在“秀肌肉”。

避免“修昔底德陷阱”，要有足够的心理和物质准备

澎湃新闻：关于美国的亚太战略，由于军费预算的大幅缩减，美国拉拢亚太盟友的趋势明显，您如何看待这种转变：即美国为主导的格局逐渐向一个中心（美国）和两个基本点（日本、澳大利亚）的格局的变化？

朱成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是根据中美关系大格局的变化而作出的战略性调整，包括外交、经济和安全三方面的介入。外交方面，其实质是离间中国和其他国家关系，譬如，韩国想要（在中美间）保持中立，可美国给韩国施加了巨大压力；经济方面主要是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这不用多说；安全方面则是巩固军事同盟、扩大伙伴关系、强化驻军地位以及部署新式武器，譬如到2020年60%的美国海军武器将会部署到亚太。

美国为什么会进行政策调整？我的看法是，美国的根本目的在于遏制中国发展，中国今天发展到“世界老二”（经济体）的地位，可是“世界老二”不好当，“老三”想拉你下来，“老大”想按住你。

这种变化和调整的背后，最根本的是美国精英阶层对中国发展的判断发生了变化。过去30年，中国发展对美国是有利的，中国拥有巨大市场和大量廉价产品，并且这种发展一直在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内，不构成挑战。

如今，中国的发展需要不同以往的环境，需要有所作为，于是“一带一路”的伟大设想、亚投行等等应运而生。从美国的角度看，中国是要挑战美国主导的金融制度，中国是要另起炉灶，破坏现有国际机制。

所以说，美国辩解说，其亚太再平衡战略并不是在遏制中国，显然是说不通的。就像美国人同样不会相信，中国如何发展都不会挑战美国地位，客观上说，（别国）发展就意味着对美国的挑战。

但是，中国是不是如同美国所认为的那样，想要把美国赶出亚太地区，要取美国而代之，我想，美国在这一问题上存在误解。

澎湃新闻：您提到的美国精英阶层的变化，和美国对华政策大辩论有着某种程度的呼应，这些变化能不能看作是中美关系变坏的过程？

朱成虎：最根本的变化是中美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促使中美关系的性质发生变化。

在过去，中美是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关系，现在，中美是“既有霸权国”和崛起大国之间的关系，中美产生了难以克服的矛盾。

在近代国际关系历史上，十五个国家实现崛起，有十三个国家都是通过战争手段完成的。虽然美国并未通过战争手段实现权力的转移，但其崛起的过程中也是打过一些仗的。更重要的是，美国维持其霸权靠的就是战争（机器）和美元的霸主地位。所以说，历史上的几乎所有国家崛起的过程都没有通过和平方式实现的，在“既有霸权国”不让你崛起时，不得不通过战争手段来实现，这就是“修昔底德陷阱”。

中国不断表示，中国的发展是和平崛起，不会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坦率讲，这不是单靠中国说了算，这是“既有霸权国”说了算的。如果美国认为中国崛起对其而言是灾难，它能接受吗？它肯定认为“在你崛起前，将你遏制在摇篮中，这更符合美国利益”。所以要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是很困难的。因此，中国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更要有充分的物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