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光绪头顶的雷声

源济

原创 2015-09-01 张鸣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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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子打在艺人身上，实际上，是在打光绪，当众羞臊这个忘恩负义的皇帝。在西太后眼里，这个养子，就是猫头鹰，古代传说，吃自己父母的一种生物。

京剧《天雷报》是一出传统戏，故事情节很简单，说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在战乱之中被丢弃，结果被开豆腐店的张元秀老夫妇拾到。老夫妇无儿无女，将弃婴视若己出，起名张继宝，将之抚养大，还送他上学。到了十三岁时，弃儿被亲生父母找到带走。亲生父母是官宦人家，当然境遇不错。张继宝长大后，连捷中了状元。亲生父母令其将养父母接来尽孝，张继宝十分不情愿，在严命之下，只好上路。张元秀夫妇得知后，欢喜异常，早早就在村口等待，结果张继宝到了之后，薄情寡义，根本不愿意认养父母，给了两百青钱，挥之而去。张元秀夫妇愤而撞墙自尽，张继宝刚要启程，天空阴云密布，被雷电劈死。

▲资料图：京剧《天雷报》剧照

在中国古代，这样不孝子遭雷劈的故事，林林总总，大同小异。反映的是民间对孝道的一种威慑性维持。这个，恰好是养父母和养子的故事，跟光绪皇帝与西太后对景。戊戌政变，由头当然是谭嗣同谋划借袁世凯的新建陆军，兵围颐和园。但其实此前西太后早就安了重出江湖的心，事实上已经把光绪的权给夺了，就差从颐和园杀回来，切切实实再度垂帘了。冒失的谭嗣同，正好给了西太后一个最好的借口。时刻密切监视光绪一举一动的西太后，当然知道此事光绪并不知情，但是，她一定要将屎盆子扣在光绪的脑袋上。只有这样，她这种严重违背祖制的再度垂帘，做起来才理直气壮。

所以，从颐和园回来之后，面对已经成为她的囚徒的光绪，毫无抵抗的懦弱皇帝，这个老太婆需要不断强化光绪的“不孝”，强化到让自己也都相信的地步。在这个过程中，京剧《天雷报》，就成了最好的道具。劈死张继宝的雷公电母，都是真人龙套来扮演的，一般就是一个雷公，一个电母。轮到进宫演了，西太后传旨，雷公电母，各加到五个，组团来劈。非这样，不解气。

那一阵儿，都是社会上的名角儿，顶上一个供奉的名义，进宫演戏。《天雷报》是政变之后，经常演的剧目。扮演张元秀的，是第一号红人谭鑫培，在西太后那里，他叫金福。而演张继宝的，是名小生鲍福山。这个鲍福山，身上的活儿真的好，把个张继宝发迹亡形，忘恩负义的丑态，演得活灵活现，特别招人恨。演完之后，西太后传旨，要打鲍福山的板子。演戏打板子，有真有假，关键看太监。太监们都跟这些进宫的艺人混得很熟，当然是假打，假打可是假打，但鲍福山得装出很痛的样子，哼哼呀呀地叫。打得时候，所有人，包括光绪，都得在旁边看着。打完了，没准还得叫光绪发表一下观后感言。板子打在艺人身上，实际上，是在打光绪，当众羞臊这个忘恩负义的皇帝。在西太后眼里，这个养子，就是猫头鹰，古代传说，吃自己父母的一种生物。

那一阵儿，西太后最想做的事儿，就是把光绪给废了。所以，这边在演《天雷报》，这边一个劲儿地请各地的名医进宫，给光绪看病，说是光绪病重，宫里的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了。进宫的各地名医，非常知趣地对外报告说，皇帝的确病得不轻。没想到，西方驻京的使节不以为然，他们要求派他们的医生去，进宫给皇帝瞧病。架不住使节的再三请求，法国使馆的医生，被批准进了宫，给光绪检查一通之后，对外宣布，光绪身体挺好的，没什么毛病。

这样一来，西太后想借光绪的“病”，废了皇帝，乃至弄死他的图谋，就不好马上进行了，只好再等机会。为了给自己求个安慰，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提前给光绪找了个接班人，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

▲爱新觉罗·溥儁

这个光绪，还真经折腾。两三年内，经过变法，政变，然后不断地被“雷劈”，最后闹义和团，还时不时地被载漪父子羞辱威胁。最后，八国联军打进来了，被西太后拖着逃难。最终，还是好好地活着。西太后的养子，硬是比她的亲生儿子经活。这事儿，说实在的，很给西太后这个女强人添堵的。

作者：张鸣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