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企在中国的黄金扩张期过去了吗？

源济

华尔街日报　2015/10/12 12:14:06

侯延琨

改革开放初期，由于技术、资本和人才的缺失，吸收外商投资一度成为我国对外开放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外资企业在中国享有着税收、土地、外汇等方面的“超国民待遇”（Super-national treatment）。譬如，直到2008年1月以前，外资企业在中国适用15%的所得税税率，合资企业为17%，大大低于内资企业的33%。这一系列政策红利，加上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低廉的劳动力，吸引了大批外资企业进军中国。

外商直接投资随之成为过去30年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之一，其绝对额从1984年的仅13亿美元迅速增长至1994年的338亿美元，年复合增长率接近50%，占固定资产投资比重也于当年攀升至17%的峰值。

然而，随着经济水平快速提升、技术实力不断增强、资本市场日益成熟，中国对外商直接投资的依赖度开始逐步下降。2014年，外商直接投资虽然再创新高，达到1196亿，其占固定资产投资比重已不到1.5%，2004-2014年复合增长率仅7%。

与这一变化相对应的是，中国政府开始逐步收回外资企业优惠政策。1994年1月起，外资企业开始适用统一的增值税、消费税和营业税管理条例。2007年3月颁布的《企业所得税法》对内外资企业所得税税率进行了统一。2010年12月，政府再次统一内外资企业城市维护建设税和教育费附加制度，至此实现了内外资企业税制的全面统一。

在优惠政策逐步消弭的同时，中国作为“世界制造工厂”的好处也在不断减弱：人口红利逐渐消失、土地价格持续上扬、经济增速稳步趋缓。而随着法制法规的完善，外资企业所面临的监管风险却日趋上升，越来越多外企违规事件见诸报端，如葛兰素史克贿赂事件、力拓间谍门、多美滋等外资奶粉企业遭反垄断调查等等；Google因要求政府取消引擎内容审查无果而于2010年宣布退出中国大陆市场；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则因信息安全为由被中国政府屏蔽……

图片来源：Scott Eells/Bloomberg News
出于对国家信息安全的考量，政府开始大力提倡企业“去IOE”（IBM、Oracle、EMC），鼓励选用国产化软件。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企业享受到越来越多的政策偏好。出于对国家信息安全的考量，政府开始大力提倡企业“去IOE”（IBM、Oracle、EMC），鼓励选用国产化软件。中央国家机构政府采购中心于2014年5月明确规定，不允许中央政府采购的所有计算机类产品安装Windows 8 操作系统。经过20多年的不断积累，目前已有近100家中国企业跻身财富500强。中国企业在某些领域的技术和创新能力也已经能够与外资相抗衡。

一切迹象似乎都在表明，外资企业在中国的经营环境正不断恶化。这究竟是政府有意为之、是巧合、还是中国经济和技术进步所带来的自然选择？

为了了解外企在中国的经营现状以及他们对未来的展望，瑞银对114家覆盖的大型跨国企业发出问卷调查，共收到71份回复。这些企业大多拥有5000人以上的中国员工，在中国的年收入多数超过10亿美元。基于调查问卷的整理，我们总结出以下要点：

1）外企在中国的盈利空间正在收窄。调查结果显示，71家外企中，尽管78%的经营利润仍呈现同比增长趋势，但61%的利润率已经出现同比收窄。分行业来看，受经济及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放缓的直接影响，资本品（建筑、机械、电力设备、钢铁）行业约半数出现营业利润同比下降；消费品行业表现意外疲弱，约70%出现利润率收窄；IT行业全数出现利润率下滑，显然受到了棱镜门的负面影响。

2）多数外企认为，投资中国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调查结果显示，低于半数（44%）的外资企业对过去一年公司在中国的业绩表现感到“符合预期”，28%感到“好于预期”，28%感到“低于预期”。低于预期的行业主要是消费品、电子和软件行业，前者受到反腐败措施的负面影响，后两者则承受着国产化带来的压力。另外，在面对“外资企业投资中国的黄金时期是否已经过去”这个问题时，60%的外企选择了“是”，40%选择了“不是”。显然，中国投资环境的恶化已经为多数外资企业所感知。

3）中国仍然是外企进行跨国投资的首选目的地之一。尽管诸多红利不再，75%的外资企业仍然将中国列为三大首选投资目的地之一。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些跨国企业在其他地区的利润率更低。调查结果显示，与在其他国家的利润率相比，约46%的外资企业在中国获得了更高的利润率，对汽车企业和个人消费品企业来说，这一比率进一步升至93%和86%。

4）品牌认知是外企在中国的最大竞争优势。当问到外资企业在中国的关键竞争优势时，约28%的外资企业选择了“品牌认识”，17%选择了“规模经济”，14%选择了“产品的质量、多样性和创新性”，随后分别是“市场营销和销售”、“融资能力”、“政府关系”、“定价”、“有效的人力资源管理”和“税收优惠/补贴”。

5）经济放缓、劳动力成本上升、吸引人才被认为是外企在中国面临的主要挑战。当问到外资企业在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时，28%的企业选择了“经济增长放缓”，24%选择了“劳动力成本上涨”，16%选择了“吸引人才”，13%选择了“监管不一致”，随后分别是“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准入门槛”、“全球经济放缓”、“腐败”、“执法自由裁量权”以及“来自违反监管企业的挑战”。

总体来看，受经济增长放缓、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因素的影响，外资在中国的盈利水平确实已经进入了下行通道。不同行业受到的影响不尽相同，譬如在与国家安全息息相关的IT行业，多数外资在中国的业务开展均受到极大的冲击，调查样本中100%的IT企业都出现了利润率下滑。

尽管如此，相对其他国家/地区，中国市场仍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对大部分外资而言，在中国实现的利润率仍然高于、或者基本等同于他们在其他国家/地区实现的利润率。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虽然多数外企认为投资中国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但仍将中国列为三大首选投资目的地之一。

（本文作者侯延琨是瑞银中国证券研究主管。文中所述仅代表作者的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