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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图片 2013.09.10 17:47:31
林彪的纠结
文|李夏恩
1971年10月,中国首都北京,一所小学的教室里。在老师的命令下,这群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做着同一件事——他们先用自己稚嫩的小手儿使上最大的力气将课本的第一篇课文扯下,撕碎,再用笔将目录上的第一课的标题划上一个叉。
孩子们早已被反复教育怀疑主义是一项可耻的罪行,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才是真正的革命美德,但面对这一切,他们心中仍然会产生一丝疑问——这个他们曾经每天早晚都要请示汇报,还要向他敬祝“永远健康”的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指定接班人,林彪副统帅,究竟犯了何种罪行,要遭受和那些街头的反革命分子同样的下场?
对远在首都千里之外,云南一个叫杉木箐的偏远山区的村民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则简单得很,村干部在国际形势的分析讲话中说得明明白白:“那个林彪,带着一群(叶群)夫人,坐着三个叉叉(三叉戟)的飞机,跑到蒙古吃瘟猪耳朵(温都尔汗),摔死了!”
1971年9月13日晚上发生在蒙古温都尔汗的那起坠机事件,在终结了一个曾经站在政治巅峰的人物的政治生命和自然生命的同时,也开启了人们的疑惑。这个被封为政治神坛上的二号人物,就像一颗彗星一样,在过去的十年间由湮没无闻被突然引爆,发出强烈的光亮,然后就猝然陨落熄灭了,只留下烧得焦黑的尸体,成为发射讥讽和嘲笑的靶子。
两个生平
文辞会掩藏其背后更为丰富复杂的故事,作为1971年之后出版的百科全书和军事人物辞典上的一个词条的林彪,是一个被简化的矛盾人物,词条在罗列了他的生卒年月、出生地点、参加的战役和历任的职衔以后,接着描述他在发动政变谋害毛泽东的阴谋败露后,乘飞机外逃,机毁人亡。在词条的末尾,对他的最终的定性是“反革命集团案主犯”。
但在1971年那个毁灭性的那天之前,这位毛泽东“选定的接班人”有着一连串一个伟大的革命者所应该有的一切光辉经历。在1967年第一本关于林彪生平的传记《我们的副统帅林彪同志》中,林彪是一个乡村贫苦农民之子,在五四运动爱国主义的感染下投身革命洪流,在蒋介石实行严酷的清党后,林彪仍然追随共产党,并在共产党领导的两场失败的起事中身先士卒。接下来就是被视为革命圣地的井冈山上的会师,以及林彪与他的革命导师和统帅毛泽东的伟大会面。
林彪的发迹之途确实是从井冈山开始的,其开端正是1928年4月29日那份在毛泽东授意下做的《红军能够坐天下》的报告。林彪出色的军事才华也为他更添光彩,使他在军队中的地位迅速蹿升,成为红军中的第四号人物。林彪的忠诚在1929年毛泽东和朱德之间的争论中显示出来,林彪公开批判他的老上级朱德,尽管毛在这次争论中暂时失势,但是这位年轻人的效忠给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0年1月5日毛泽东著名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论断,正是在回复林彪的一封信中提到的,这个论断很快成为一个推动红色革命不断前进的预言。在毛泽东获得最高领导权的遵义会议上,林彪更是即席发言,表示完全同意毛泽东的意见。赞同成为了联接毛与林之间强有力的纽带。
林彪的唯一一次反叛行为就是在抗战中的平型关战役中,他没有听从毛泽东连发的五封予以阻止的电报,坚持按照自己的意见指挥军队,赢得了这场使他名声大噪的战役。
“张良范蠡,急流勇退”
林彪在苏联治病的经历成为了他光辉灿烂的夜空中一颗发光的星星,1969年那本官方出版的林彪生平传记中声称林彪参加了苏联卫国战争,并且战绩显赫,受到斯大林的高度赞赏。
1942年2月8日,返回延安的林彪受到毛泽东破格迎接——一向晚睡晚起的毛居然起了大早前去迎接林的归来——周恩来、朱德从来没有享受够这种待遇。尽管当时的延安已经笼罩在整风的气氛中,但林彪继续他缄默的特长——根据《林彪日记》的作者舒云的说法,林彪在整风中没有整过一个人。
这位病夫再次展露头角是在辽沈战役之中,林彪在围攻长春一役之中所表现出的近乎冷血的坚定,使这场惨绝人寰的胜利为他再添光彩。1971年8月,在距离林彪倒台前的一个月,林忠实的手下周赤萍出版了《东北解放战争时期的林彪同志》,再次提醒人们林彪做出的卓越贡献。这本书的扉页以黑体大字印刷着九大通过的新党章“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周在书中称正是林总“两道浓眉下射出的严峻的眼光”和他对形势分析的一席话,给了自己“无限的信心和力量,好像站得更高,望得更远了,眼前几十万进犯的蒋匪军,感觉不过像一群蚂蚁一样。”
1949年后的朝鲜战争中,被众人看好的林彪却没有率军赴朝参战,这多少让人倍感意外。但是从他以后写的一张条幅中却可略窥究竟——“勉从虎穴暂栖身”,这是刘备在曹营中的座右铭。而在建国初,他就写了“张良范蠡,急流勇退”。疾病自然是从“虎穴”中“急流勇退”的一个妙招。
胜出者?赌徒?
1958年八届五中全会上,林彪突然被毛泽东任命为中央副主席,新的排名是毛刘周朱陈林邓,林彪还在邓小平之前,进入到第7号人物。这多少令人倍感惊讶,就在几年前,林尚因为与高岗的反党案件有所瓜葛而遭冷遇。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批逆龙鳞的事件成了一座风向标,任何善于辨识方向的人都可以藉此扶摇直上。对这位自1949年以来便称病不出的人来说,林彪终于摸到了准确的脉门。
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找对那个值得效忠的对象,并获得他的信任,更进一步去分享他的权力。1960年,《中国人民革命战争的胜利是毛泽东思想的胜利》新鲜出炉,这是老资格的政治新秀林副主席给全国人民的一份政治宣言。林彪也培养起他的小圈子,李作鹏、周赤萍、黄永胜等等,他们用林彪抬举毛泽东的方式来逢迎自己的主人。
但变数也蕴含其中,当权力的授予者发觉对方不是在恭敬的接受而是试图平分秋色时,他就会勒紧对方嘴里的嚼子。1966年8月,毛泽东突然亲自布置林彪看《三国志》中的《郭嘉传》和《宋书》中的《范晔传》,前者是曹操的重要谋臣,为曹操立下汗马功劳,最后积劳成疾,死于军帐之中;而后一位范晔本是名士,却卷入谋反叛乱,最终落得全家处斩的结局。毛泽东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1969年,在确定林彪作为毛泽东法定接班人的“九大”上,面对二号人物周恩来“林彪是南昌起义失败后率领一部分起义军队接受毛主席领导的一位光荣代表”的赞美和“我们不仅为着我们伟大领袖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主席感到无限幸福,我们还为有了众所公认的毛主席的接班人林副主席感到很大幸福”的高调称颂,这位已被全国人民视为副统帅并高呼“永远健康”的接班人已然感到江河日下。
珍宝岛事件后林的部下总参谋长黄永胜不审慎地发出的“林副统帅一号令”,更使他如坐针毡——尽管在毛的盛怒下,这个命令被撤销,但它已经使解放军全军行动起来:95个师,94万士兵,4100架飞机,600艘舰艇,大批的坦克和火炮进行了疏散,这个宏大的场面向毛泽东展示了他的最高权力可以多么轻而易举地转移到其继承人林彪手中。
1971年发生的政变计划与其说是夺权的阴谋,倒不如视为一位输红眼的赌徒的最后豪赌——可是他赌输了。9月13日发生的一切,无论关于细节有多少种说法,都不过是一个落荒而逃的赌徒的结局。只是这场豪赌的代价实在太大,输就意味着一无所有。
1971年10月4日,拉萨人民广播电台最后一次使用“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中国共产党……”后,这一著名的套语便永远绝迹。随之而来的,是新的批林口号,一切都将被翻转过来。就像旅大市金县红旗小学,三年三班一个叫李晓艳的小女生的诗歌中写的那样:
“小弟弟,小妹妹,咱们开个批斗会,你一句,我一句,狠剥林贼鬼画皮。辽沈战役打得好,全靠毛主席来领导,大批敌人歼灭了,林彪怕死到处逃。”
本专题参考资料:
《林彪画传》(舒云著)、《林彪日记》(舒云著)、《再探林彪事件》(南京大学教授高华2006年在香港科技大学的讲座)
栏目编辑|马俊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