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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自得麒乐:《麒闻医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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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7 06: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5-17 05:52 PM 编辑

作者信息

自得麒乐
协和八年制2004级毕业,目前就职于重庆某三甲医院血管外科。人人网最具口碑的医学人文作者之一。


时代

2015-03-25 自得麒乐 协和八

「Dr. Guex,我觉得下午肯定有人会问到剂量的问题。」我一边看着他下午的PPT讲稿,一边说。当时鼠标停在这张上写着硬化剂治疗根据病情在5-10个疗程,每个疗程剂量不超过10ml。

某品牌用于治疗静脉曲张的泡沫硬化剂西南上市会,我给这位法国的讲者做翻译。他比我懂硬化剂,但我比他更懂中国。

在中国,病人可能不病到不得不治了根本不会来看病。当他们跋山涉水拖家带口大包小包,抱着极大的希望走进医院的时候,他们想的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永不复发。你知道这有多么不切实际,但是他们真的相信,有人能做得到。

因为电视上,报纸上,广播里,「医学奇迹」随时发生着。

念书的时候,跟一位长辈聊天,长辈说,中国各种「神医」层出不穷生生不息,因为「神医」给予了医学不能给予他们的希望。

医学作为一门一直尚在完善路上的科学,给不出完整的答案,拿不出完美的治疗。医学其实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在治疗获益和风险、副作用之间的利弊权衡。

初进医学院的学生总爱用「手握生死」这样的词语来增加职业的神圣感和荣耀感,但其实,你也许知道怎么让人死,却不可能回答怎么能让人活。更多时候,医生只是和死神谈判的人,你可以讨价还价,但是死神不可能被战胜。

但是「神医」们可以。他们敢于承诺,因为深知自己的牛皮迟早要被吹破,但在吹破之前能捞多少,却取决于能把这个气球吹得有多美好。他们努力迎合,因为深知很多病人不懂也不关心真相,却因此给很多病人的「心病」,下了最对症的「药方」。

但是,真在临床待的时间长了,却发现我们和那些被我们鄙视的「神医」们差别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第一次发现护士把应该q12h(每12小时一次)给的抗生素竟然两瓶挂在一起给病人一次性输完的时候,我真是惊呆了。我去问护士,护士很坦诚地说,这确实不对,但确实没有办法,晚上上班的护士很少,真要这样忙不过来,而且病人也觉得这样方便,晚上输液影响休息,而且输两次要用两套输液器,收两次钱,很多病人真的会在乎。

说话间,一个病人坐在床上像大爷一样指挥着护士给他把输液速度调快点,嚷着昨天11点就全部输完了,怎么今天12点还没输完,早点输完好去吃饭。

我竟无言以对。

我们竟也在妥协,向病人的错误观念妥协

我们竟也在迎合,免得很多口舌麻烦

就像做一个血培养,最标准的应该是双侧双套(患者两只胳膊都抽血,每边都是一个厌氧一个需氧),但是多少时候我们真的会这么做呢?病人心疼抽血,感觉抽几十ml血跟要了半条命一样,所以我们就妥协了,想着算了,中国病人素质就这样,反正培养结果有问题是他自己造成的。

于是我们见怪不怪,波澜不惊了,我们心安理得地想着,中国病人这素质,呵呵。

下午,真不出我所料,这个问题果然被提出来了。

除了我提到的原因之外,还有我中午没有想到的原因:病人如果一次没有治完,他可能会质疑治疗,觉得是技术不行,或者根本就是骗钱,甚至,认为是医疗事故。

其实在Dr. Guex回答之前,我一度认为可能是一个不了了之的问题,因为如此具有中国特色的问题,让一个外国人去分析,可能因为立场的巨大差异,导致答案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就像很多中国医疗上的稀奇古怪的现象一样,不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是我们知道原则,但是一到实施,就变成了中国特色。

我没想到Dr. Guex在再次重申原则之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从事硬化剂治疗35年了,我自己就是从一路被质疑中走过来的。过去我要花很多时间,去了解病人自己对疾病的理解和治疗的预期,花很多时间去解释我的治疗过程和效果目标,去分析每一例并发症,去向病人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会不会好。现在,我已经越来越少去做这件事了,因为来到我诊所的每一个病人,基本都是被别的病人介绍来的,他们知道,我会如何治疗他们。」

中国的病人,素质真的就天生比外国病人素质低吗?

我们在面对这些所谓「低素质」的病人时,选择的是去迎合妥协,放任自流,还是不遗余力地去引导?

聚光灯下,上市会背景版上写着XXX带领静脉曲张治疗走进新时代。

我们选择是停留在当前,重复这个被我们诟病的时代,还是选择带着我们的病人,走向另一个时代?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道别

2015-04-02 自得麒乐 

收到挚友发过来的短信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无法揣测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是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他的父亲诊断癌。

之前一直以为只是肝血管瘤。

我们两个,在隔着几千公里的两个城市,做着外科医生。

我们经历过很多病人的生死,经历过很多家属的眼泪,我们跟患者和家属说过无数或有用或无用的安慰,然后又转身,在无影灯下刀起刀落,品读着刀下人生。

直到毫无防备地,自己站到患者家属的位置。

这种打击比普通人遭遇这种情况时更重。

一方面,我们是医生,却让自己的挚爱亲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得了如此严重的疾病却浑然不觉;另一方面,也因为我们是医生,我们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

即使你看惯别人的经历,并不意味着你在经历的时候就能做得更好。

即使你看见别人这么做,知道那是没有多少意义的疯狂,并不意味着,真到那时候你不会一样手足无措地去那么做,即便你知道那是没有多少意义的疯狂。

置身事外的时候,你看大概率;置于其中,你也会奢望奇迹。

我从后来很多人描述的只言片语信息中,努力去还原那一段经历:

他父亲的手术耗时6个小时,术后重症监护室待了近一周,一度严重的凝血功能异常,依靠大量的血浆冷沉淀纠正,出监护室后仍然基本不能自主进食……

如果白天上班,晚上陪护的经历只是辛苦,面对这不容乐观的病情,则是情感的煎熬。

最大的无助,就是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改变结局。

多年后,我在一本心理方面的通俗读物上读到这样一段话:

我们常常会因为亲人的离世产生深深的自责,好像如果我当时做了什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一样。这其实是一种幼稚的自恋,它夸大了我们自己的能力,却忘记了决定死亡的是比我们更为强大的力量。

那句话给我的震撼是巨大的:医生何尝不是?我们总自以为手握着生命的托付,却忘记了决定生死的是比我们更为强大的力量。

「永不放弃」,是对的吗?

「拼尽全力」,是对的吗?

医疗的极限在哪里?在面对无法挽回的结局时,拼尽全力,是为了病人,还是为了减轻我们内心的自责,好让我们可以在面对那个结局的时候,去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而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死亡,而是在死亡之前,来不及去道爱,道歉,道谢,以及道别。

大一的时候我外婆去世,在2004年十一期间,去世之后两天我母亲才告诉我。后来外公家阳台上外婆种的花少了很多,只记得原来阳台上玫瑰开的时候外婆会用玫瑰花瓣制作玫瑰饼,昙花开的时候会有昙花汤。还有粉红和淡紫的喇叭花,在四月的时候,开满了阳台。

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华人对死亡大多都持有相同但错误的观念。例如,患病子女不愿父母探访,以为不让父母伤心难过才是孝道;子女不愿父母受病痛折磨,盲目寻求救治方法,最终却让父母饱受更大的痛楚。

挚友父亲离世前,我跟他说,如果还上着监护,血压别测了,能静音都静音。所有抢救措施都不要上了。

第二天,他父亲走了。

我和挚友再次见面已是几个月之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给我,突然淡淡地说了句:「我爸最后根本吃不了任何东西,就只能喝点这个酸奶。」

四月的北京,一团团杨絮在空中飘散,棉花般地越聚越大。

把清明这个悼念逝者的日子,选在草木吐绿的初春,不知道这是不是先哲在教我们,把生死也看淡成一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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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唯信任和理解不可辜负

2015-04-10 自得麒乐 

总有一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会给你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我和在当老总的师兄都一度认为凶多吉少的病人,一个病情变化经历曲折到可以去当一个教学案例的病人。

最开始病人因为急性下肢动脉血栓形成入院,立即急诊行了一个切开取栓术,术后患者下肢症状明显好转,皮温恢复正常。

由于患者术前也有双下肢水肿,我们在追问病史的时候问出来一年前「肾炎」病史,再看检查中尿常规提示大量蛋白尿,生化提示白蛋白仅有14g,于是诊断患者合并「肾病综合征」。

接下来我们就见识了肾病综合征的高凝状态可以多么厉害。取栓术后才几天,患者病情突然开始急转直下,患肢皮温再次降低,并且开始出现肿胀——难道深静脉血栓跟着一起出来了?

超声一做,静脉没事,但患肢动脉血栓又长出来了

于是患者又做了次取栓,并且增加了置管溶栓。

但是腿却越来越肿,会阴部也跟着肿起来了,水肿的阴囊像一个巨大的水球。置管溶栓最开始几天还有效,下肢皮肤变温平面从膝关节一路往下走,但降到踝关节就不再向下进展。第三天平面不降反升,下肢皮肤花斑样变出来了,张力性水泡跟着一起来了,不得已只能截肢了。

急诊进手术室,麻醉医生觉得双下肢都肿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再复查下肢超声除外深静脉血栓。床旁超声一做,患侧肢体竟然在用着抗凝溶栓药物情况下,动脉静脉都有血栓。

下腔静脉滤网没钱放,跟家属沟通之后,顶着术中发生肺栓塞风险,患者随时可能『DIE ON TABLE』,截肢做得小心翼翼,术中同时再次取栓。术后第三天开始咯血,也出现轻度的喘累和胸痛(我第一次在临床上遇见「PE三联征」的患者)。CTPA一做,就看见教科书一样典型的肺栓塞影像表现,一条长长的血栓骑跨在肺动脉分叉的地方……

这是个不幸的患者,我们担心他病情上可能会发生的糟糕的可能,全都变成了事实。

患者家属有千万种闹的理由:三次手术,花费超过10万,最后还是没有保留下肢体。每一次病情变化时的沟通,每次术前谈话,都特别小心翼翼,就怕这样一次次病情反复中累积的情绪突然爆发。

但是,我们担心家属会发生各种糟糕表现的可能,都没有发生。

记忆中,有的是患者儿子和女儿,在承受一次次变故打击后,仍然选择的信任和理解,有的是每次在病房走廊上偶遇,他们和你分享每个病情的变化,和兴高采烈汇报每一个病情好转时微笑。

病人却这么意外地一天天好起来了。

我见过很多病人,在病床上哼唧,撕心裂肺地叫,将自身的痛苦转移向医护人员发泄的愤怒,只是他都没有。那种素养,也许是支撑他在全麻术后回到ICU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让他努力从床上撑起来冲我点头的力量;是使他在即使失去一条腿之后,一家人仍然能活得温暖而幸福,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拿仅剩的一条腿开玩笑的力量。

中国医疗环境走到今天,医务人员愈来愈趋向保守,有的不是不能做,只是不值得。

但有的患者和家属,让你愿意,也敢于去拼尽全力,只因为:

信任理解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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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MADE IN CHINA

2015-04-15 自得麒乐 


1

病房里有一个在出院不到一周又住回来的陈旧性DVT患者,第二次入院的时候我发现这次患者的主要症状游走性血栓性浅静脉炎。除外免疫后,我猜可能是副瘤综合征的表现。当时只考虑肺癌,所以查的肺癌标志物,出人意料地全线升高。原准备给病人查胸部CT,后来查资料说胰腺肿瘤也不少,于是加了个上腹部,结果没想到做出来是肝癌。

我把这个发到微博上本来只是求点赞的,结果却意外地引起在国内医院工作的和新加坡工作的同道两种完全相反并且出乎我意料地评论。

新加坡医生问的是:

为什么在没有影像证据下先查血清肿瘤标志物?毕竟血清肿瘤标志物升高并不具有诊断意义,在明确诊断后作为疗效评价和随访的价值更大。

可是,国内大多数医院都是这么干的啊,还把血清肿瘤标志物当体检项目呢!

而国内医生问的是:

天啊!你们不常规给病人做腹部超声?病人上次出院都不知道这个?!病人没有找你们扯皮吗?

可是,对于一个下肢DVT的病人,为什么腹部超声应该是常规呢?

2

每一轮新的轮转过来的医生我都会反复讲,下肢DVT的患者,胸部CTPA都做了,就不要给病人做胸片了。可是我反复讲,还是看见很多病人做了CTPA又做了胸片。

因为大多数医生都几乎形成了思维定势,入院必查胸片。

常规
全套血
专科会诊

还有经常被患者诟病,每隔几年就要上一次新闻的,输血前检查:感染四项(乙肝、丙肝、梅毒HIV)。

我曾经就医院给每个住院病人不由分说查感染写过一大篇说明文。

2011年在UCSF的时候觉得自己那篇文章完全都站不住脚:这边医生要给病人查个HIV都要病人知情同意,随便查,就等着被病人告吧。

正是因为感染不能随便查,所以所有病人都按照HIV的级别对待。

当时就想,国内为什么就做不到呢?是观念太落后了吧。

后来逐渐体会到,还是钱的问题。

米国这么做是人家有米,大多数都是一次性的,所以根本就不管。可是中国好多都是靠消毒重复用的。比如说做胃镜就那么几个镜子,专门有一个是给乙肝的病人用的,所以为了防止医源性的交叉感染,只有所有病人都查一下感染,乙肝的用乙肝的镜子做,没有乙肝的用其它镜子做。如果很不幸病人是丙肝,没有专门给丙肝的镜子,有的医院就不给他做胃镜了……

说着多搞笑呀,但是这么荒谬的事偏偏就还是真的。

类似的事情还比比皆是:

一个合并特殊骨髓感染的病人不能被收进病房,仅仅因为病房没有单间,怕其它病人被交叉感染;一个严重感染的病人旁边就是吃着免疫抑制剂的病人,因为腾不出单间医生只能反复提醒旁边的病人随时戴口罩,那个病人的东西全都不要碰,尴尬的是医生还不能跟病人明说其中原因,万一病人知道了要闹起来,能往哪儿放?你看那一堆打化疗打得白细胞都快没了的病人,居然还住在5个人一间的病房里呢……

3

在急诊的时候,遇到诊断不清的腹痛,我都直接开CT,如果能做增强的话我甚至直接开增强。

绝对不要省钱。现在省钱,如果没有得到阳性结果,很可能还要再做一个,根本就省不了钱。

腹平片那种东西,我只给我觉得没啥事但病人非要做点检查的人开。

我后来查pubmed看看有没有证据说急诊CT更好,发现国外热衷的都是超声(FAST)和CT的比较,腹平片,那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但是,门诊的检查是报销不了的,增强CT要两千多,很多病人和家属并不能接受。

而在目前分科专科趋势明显的大型三甲,有的诊断明确了都还各个科室踢皮球,没个相对明确点的诊断想住院,想太多了吧?

2015-3-25起,CT检查费用理论上下降了30%,从病人花的钱看,比30%更多。我特高兴以后急诊不用这么纠结了。

只是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后来重庆医改新政仅持续了八天

4

记得曾经在某家医院门诊见过一块大展板,内容是因为没有按照医保规定开药最后也没有追回钱的医生名单,名单上多数的医生也就是让医院亏损了20-70元不等,就因为这笔一百块不到的钱,被点名批评,被张榜公示。

当年去哈佛交换的同学曾跟我说过,有一次他们attending查房嘲笑中国治疗颅高压的病人竟然用高糖!

在一个颅高压病人直接送去做脑室引流的国度里,会用三个切割闭合器给病人做一个肠段的吻合的医生,永远也理解不了在这个GDP已经全球第二的国家,医生做着手工缝合,还得想着病人付不付得起手术用的缝合线要的费用。

所以,有次一个耶鲁的专家来我们医院交流做了个手术演示,顺手就放了7个支架……

你能想象我们如坐针毡天崩地裂的心情吗?

“ 天啊,术前没跟家属说会放这么多支架啊……

5

有一次我跟师兄给一个HIV的病人做手术,护士给我们准备了一次性防水的手术衣。

手术做完了,衣服脱下来,师兄发现自己前臂上染着被「防水」的衣服上浸过来的血!

一瞬间,我穿越回UCSF,那一大柜子各种一次性用品,包装大多写着:

Made In China.


在中国,解释不清的都可以用「国情」两个字来解释。但这两个简单的字,却复杂得解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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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I SEE YOU

2015-04-25 自得麒乐 

I SEE YOU

@ICU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费用高,家属不愿意病人住进ICU的另一个常见原因,就是觉得看不到病人。

每天,只有一个家属有机会在限定的时间去探视病人。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至亲至爱在一道冰冷的大门之后。

他们看不见那些插着无数管子和泵的亲人一次次在呼吸面罩上出现又消失的蒸汽,听不到监护仪单调的心跳记录的嘟嘟声,只能从来去匆匆医生嘴里简单的只言片语,去了解他们的至亲。


有时候,你觉得见不到,也许更好。

那是个22岁的男青年,大学即将毕业,刚签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场意外地车祸,彻底地改变了人生轨迹。

病人的外婆进ICU来看过一次,从看见外孙的第一眼,就开始哭,她不停地拍打病人,又捏又掐,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我是你外婆呀!你怎么就不认识了?你快醒醒啊!」

除了被掐之后疼痛刺激带来短暂的痛苦表情之外,男孩更多时候是面无表情地东看西看,自顾自地抓扯盖在身上的床单。

车祸之后的脑出血,已经给病人带来了严重的智力障碍。听着老人撕心裂肺重复地「你快醒过来」这样的话,我实在不忍心戳穿:病人已经清醒了,他清醒了也就这样。

所以不如不见。见到了,反而更绝望。

更多的时候来的是男孩的父亲。我看见过那么多进来面对意识障碍的患者完全手足无措的家属,但是这个父亲绝对是个例外。半个小时,他熟练地给儿子做一遍全身肌肉按摩,然后开始涂各种护肤用品,接着开始给儿子刮胡子,一套做完时间基本刚好,最后说:「儿子,爸爸明天再来看你。」

尽管男孩仍然毫无反应地自顾自抓扯床单,撕垫在身下的纸垫。

后来男孩的外婆又来过一次,在重复了哭泣和反复问患者「为什么不认识外婆,快醒过来」一类根本不会得到回应的问题之后,突然停下来,问我:

每天给他擦的那些东西放在哪里?

我赶紧把那些东西找出来,老太太有些笨拙地把各种水和霜倒到手心,然后一点点在她外孙皮肤上抹匀。


从震惊、愤怒、否认、寻求希望,到最终接受。

那是我见过最惨烈的主动脉夹层。

破口从主动脉起始部一路撕到双髂分叉,主动脉发出的所有主要分支无一幸免全部受累,顺便还逆向撕破心包引起心包积血,外院转入的路上一度心跳骤停,是按压才勉强又按回来的。入院的时候已经意识障碍,检查提示全身多个脏器都已经是功能衰竭的迹象。

所以病人进来我们能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告诉患者家属,这情况,基本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从震惊、愤怒、否认、寻求希望,到最终接受。

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病人死

——这种残酷,对于病人家属,对于医生,都是一种深刻的绝望。

而且,这时间还无法预计。

甚至有一天家属都会问:「你说他还有什么放不下?」

5天之后,病人终于撑不住了。

32岁的壮年。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加艰难。

这个病人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重症病房最轻的病人。

他住进来是因为一起矿井下的瓦斯泄漏事故,他被困井下,昏迷了4个小时。

但是他活下来了。

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带着一副读不透的表情。

有一天我值班,夜里一点我去一个个房间再次复核病人的出入量,以决定是否需要进行相关处理,走出那个病人房间的时候我想把灯关上,病人突然说:开着吧。

我不知道这个「开着吧」后面的意义。我只知道他在黑暗的矿井之下昏迷了4个小时,而先后3个下井去救他的人,都死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加艰难。


老人走得很安静,有子女陪伴。

还是车祸,患者骑着摩托车从6米高的高架桥飞了下去。入住ICU第三天,迟发性的脑出血,让医生和家属一样地措手不及。

高昂的花费和难以改变的结局,成了因为再婚而造成的8个子女庞大家族巨大的选择难题,8个子女大的已经40多,小的才16岁,难以统一的意见,纷争,相互指责。终于,达成一致。

病人出院时,8个子女逐一签字。

第二天早上上班,前晚值班的医生告诉我患者家属打了个电话,说病人突然醒了,问怎么办?

回光返照吧?我想。小心翼翼地给家属打了个电话,确认患者的病情。家属在电话那头说,病人昨天晚上11点走了,走之前有一段时间清醒的,使得每个子女都有机会跟父亲再说上几句话,老人走得很安静。

「谢谢你们,让老人的最后时刻,有子女陪伴。」


她安静地微笑着,就像她好像听懂了一样。

23床的老人家,住了快4年了。脑梗失语的老婆婆,家属一周也就来探视一两次。无数次动员出院转院,都没有成功。放在医院,最放心,也最省心。老太太有房颤,有一次发作的时候我值班就去看,结果老人家死命地抓着我的双手,怎么劝都不放。

老太太估计也是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的,因为无论我们问她什么问题,她都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回应。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你,微笑着,就像她好像听懂了一样。

其实我们都一样。

我们只是看见了,看见了在这个ICU里,外人看不见的一幕一幕,却以为自己,已是参悟了人生,参透了生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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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天我们谈起护士无关美丽和善良

2015-05-05 自得麒乐 

如果谈起护士你会想起什么?

白衣天使?

美丽善良?

说来惭愧,作为医生,我至今都没弄明白护士排班时如何排的。只是有一天我突然注意到晚上2点到8点6个小时的时间病房其实只有2个护士,而她们要负责整个病房五六十个病人。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护士工作的繁重,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病房其实是一个母系社会,护士是病房的管家。医生的流动比护士更大,在病房的时间也没有护士多。

护士是病人病情的第一观察者,某种程度上来说,护士了解病人比医生更多。

护士不仅是医嘱的执行者,对于经常在轮转的住院医生,刚换到一个科,因为不熟悉开错医嘱是不少见的,这些错误多数都是护士发现矫正的。

在急诊抢救室等特殊场合,对于新手来说,有经验的高年资护士绝对是各种突发事件最好的求助对象,她们会用丰富的经验给予条理清晰的支持。

只是病人最后出院的时候,多数时候感谢的是医生,而护士,不过是住院期间被呼来喝去的「小护士」。

对护士这个职业的尊重缺失不仅在中国,在其他国家也同样存在。

个中原因一方面源于常人对护士工作的不了解,一方面也源于护士这个行业对自身定位模糊。

说起南丁格尔,我们宣传放大的是「提灯女神」的形象,却忽略了南丁格尔能取得如此历史地位,靠的不是颜和善良,而是专业。她通过大手笔整顿和改善战地医院混乱不堪的管理体系和糟糕的医疗环境,大幅度降低了伤员死亡率,改变了英国社会对护士价值的重新认识。随后正式建立护理制度,创办正规护士学校,这一系列的活动,第一次将护士从简单的照护料理一类工作上升到疾病与健康管理的专业高度。

从她之后,护理不再是没有门槛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干的职业,而是需要经过专业培训的学科。

遗憾的是,在医学飞速发展的同时,护理学却显得没能跟上脚步,甚至在官方定位上,护理没有向更专科化专业化进步,却一转身回到关电视关门窗换床单剪指甲泡脚洗头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时代。至少我以为,所谓的「优质护理」,是对护理专业精神的亵渎,对护士执业最赤裸裸的侮辱。一个关心大小便协助打饭的「保姆」,是不可能获得真心尊敬的。

护理向着专业化的再出发,是非常必要而有意义的。

医学学科细分,治疗手段和方式的发展和多元化,使得医学对普通民众的知识门槛越来越高,更需要专业的护理指导。护理与时俱进的专科发展,真正成为患者健康的全程管理者,才能更好地体现「护理」应有的价值,也才能获取社会对护理这一职业真正的尊重。

尤还记得,实习在外科。有一次一个病人没有男家属,把病人从手术室的平车抬到病床上的活,作为当时病房里唯一一个男性——也就是我——肯定是要参与抬病人的,但是很囧的是我当时没有搬动,然后就上来一个比我瘦小的护士把我赶到一边去,然后四个护士把病人抬过去了。当时那个护士跟我说:「哎呀,小孩子还缺少锻炼啊!我们现在,抬个200斤的病人,没问题呀!」

每一个护士,在走上这个职业岗位前,都有着女人的柔弱,敏感。但是因为这个职业的磨炼,她们都被迫百炼成钢成了女汉子。护士这个职业,奉献的不仅是爱与善良,更是专业,敬业,精益求精。

尽管我在这篇文章里更多用的她们,但是越来越多男护士的进入,已经改变了传统的性别定位,也代表着对护士这个角色和价值重新认识。

而我希望这只是开始。


谨以此献给护士节。


后记

这篇文章最初在人人网上发布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条评论,让我特别有感触:

有一天我们谈医生无关妙手回春,有一天我们谈教师无关蜡炬成灰,有一天我们谈教授无关求索真知,有一天我们谈导师无关终身为父,有一天我们谈警察无关舍生忘死……

有些时候,职业只是职业,是一个professional的概念,要不要加入emotional的成分,完全看个人。所以行业发展到高度成熟的时候,你会看到对你温润有礼的医生,他不一定内心柔软,TA只是professional,你的死活TA完全不care。解析一个事物,要先从分离变量开始……

总之很多工作就是良心活——你要做成什么样完全看你自己内心的抉择。

我想很多医疗行业从业者,在选择这一行业的时候,多少有一些emotional的成分,但是这却越来越成为对行业的道德束缚,成为每个从业者不能承受之重。

将职业精神和情感进行割裂,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我依然希望每个医疗行业从业者心中仍能保留着一份内心的柔软,

哪怕这份柔软从不被激赏,

哪怕这份柔软会让我们受伤。

作者:自得麒乐

编辑:六月雪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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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06: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一个悲剧是一个人的

2015-05-16 自得麒乐 

没有一个悲剧是一个人的


凌晨4点的时候来了一个患者,家属从区县连夜开车把患者带过来,拿着一张超声报告,说是下肢股腘静脉附壁血栓形成。

「医生说得赶快上来,所以我们赶紧就上来了。」患者家属说。

就附壁血栓形成,我心里默默吐槽着,眼皮不断打架。

近年来「谈栓色变」的现象在临床愈发严重,当老总的时候就是各种静脉血栓的急会诊,以及各个医院的救护车转来的急诊病人,连滚带爬奔过去,看着各种肌间静脉血栓、无症状的导管相关血栓,那种哭笑不得心底骂娘的感觉。

后来会诊会遇到很多管床医生都曾经轮转过血管外科,直接给我手机打电话,我说你转过你自己就知道怎么处理啊。

电话那边笑笑,说:「没办法,你也知道,领导要求,请你们急会诊……」

有的时候,会诊不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单纯就是为了,分摊责任。

大半夜的,不想把超声医生也折腾起来复查一次,反正病房刚好还有张空床,先收住院再说。

结果第二天超声一复查傻眼了,没有血栓。

再去看病人,下肢确实肿。那原因是什么?

患者是个八十多的老太太,一直呻吟。遇到过DVT患者也不少,以这查体表现出的张力程度,不至于这么痛啊?我把老太太蜷着的腿试图拉直来进行双侧对比,一拉老太太叫得更是哭天喊地。再仔细一看,膝关节位置感觉有点畸形,难道是骨折?

片子一拍,果然是骨折。没有外伤史,哪来的骨折?

我们都准备沿着恶性肿瘤骨转移病理性骨折继续前进的时候,管床医生终于旁敲侧击地把这段被患者隐瞒的病史挖出来了——老太太住在大儿子家,自己不小心摔了,怕惹麻烦,就一直瞒着没说。

等到真相大白,却真的麻烦了:几个子女为谁的责任谁该付钱吵得不可开交,接下来老太太开始自己坚决不配合治疗闹着要出院,然后,就出院了……


实习的时候在儿科收过一个肝豆状核变性的小女孩。

当时第一反应是不知道家长在想什么,这么晚才来治,早都干什么去了。病人四肢都已经强直变形,甚至意识丧失都已经一年了。而其实5年前就已经明确诊断,5年间连「没有规律治疗」都说不上,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治疗。要知道治疗这个病的药,一瓶100片还不到100块呢,跟当前市场上大多数药品相比,实在是很便宜了。

后来家属的陈述让我真是感慨万千。

5年前病人诊断后,当地医院告诉孩子的家长,他们不会治这个病,要到上级医院去,可能要肝移植,移植了也可能治不好。家属想肝移植哪里移植的起啊,而且说移植也不一定治不好,搞不好弄得人财两空,就带着小孩回家了。

第二天一个师妹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情况:家长说当地医院提过药物治疗,家长也知道青霉胺这个药,只是当地买不到,托人到广州也买不到,然后就放弃了。青霉胺治疗疾病就那几个,临床应用范围很窄,因为价格管制导致生产利润不高,国内只用6个厂生产过这个药(尽管SFDA上有登记的药品生产企业一共有7164家)。请注意我用的是生产过。

5年的时间,如果在任何一点发生一些不用太戏剧化的小转折,这个病人都不至于生生走到这一步。但是在一个4个小时高铁可以从北京到上海,一个百度都敢百科的时代,这样的悲剧还是发生了。

最神的补刀是我后来把这个患者的故事写在网上,有个同学留言,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你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这个患者,有个弟弟。」

这一周,先有「手术如果失败就找医院赔30万」的遗书,接下来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术后死亡患者的家属就以医闹的姿态,向术前还为患者发起手术募捐的主刀医生索赔,上演了这个遗书事件的现实版。

那天门诊,有个患者拿着个DVT诊断的超声说他一个月多前骨折,现在要做手术,那边医生不敢做,说要装了滤网才可以做。

我又复查了超声和凝血象,结合病史,基本确定是陈旧性血栓,脱落风险很低,其实并不需要装滤网。我把我的意见告诉患者之后,患者家属怀疑地问:「医生,你能保证没事吗?」

我没说话,低头开了张住院证,说,你还是去办住院,装个滤网吧。

没有一个悲剧是一个人的。

我们在咀嚼着时代的苦果,同时也在为这个时代畸形果实的生长,提供着养料。

我们在受害,我们在加害。

协和八:

麒闻医事系列已是第七篇。该系列中,作者以一位年代大夫的视角,描绘了他所见到的医疗画卷,表达了他的思考,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共鸣。

与前六篇相比,这一篇无疑更加沉重。

隐瞒骨折、谎称血栓的老太太,被家属耽误了病情的女孩,希望医生保证自己没事的患者。这不是一个冰冷的记录者,我们可以读到字里行间的温情,这份温情来源于真实。

真实总是难以甄别。作者笔下的故事,也许在有的地方从未发生过,也许在有的地方却每日上演。无论采取了怎样的临床决策,做出了怎样的临床选择,我们都不应让这份真实,成为房间里的大象,成为大家都在思考、却又视若无睹的东西。

那些记录下问题的人,与那些与困难做着顽强斗争的人一样,都值得我们的赞美。

每一个真实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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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30 10: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出口 | 麒闻医事·协和八

2015-05-30 自得麒乐 协和八

「师兄,抱歉,让你等久了。实在是那个病人的家属太难沟通了。」师弟推门进办公室跟我说着,坐下来先猛灌了一瓶水。

「什么情况?」

「那个家属,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不停地纠缠各种细节,总之就是觉得我们没有及时抢救呗。」

「什么病人啊?」

「一个主动脉夹层的。还好没有去做急诊手术抢救,不然死在手术台上,就变成我们做手术做死的了。」

难以沟通的家属。

讨厌的病人。

2009年,初入临床,PUMCH基本外科三病房胆道组。

PUMCH的传统是抽血由见习实习医生抽,有天早上抽血,听到隔壁床一个病人在跟他家属抱怨,说不应该住院,在门诊很多检查都可以省去不做的——这样的抱怨经常都有病人说,也没有太在意。

抽完这个病人的血看放抽血管子那个推车,刚才那个抱怨的病人也要抽血,而且还真不少。

「你看你看,血都要抽这么多管。」

病人像预言中了一样,看着我把那一堆管子一字排开,整个人进入了喋喋不休抱怨模式。

然后一如他所言,作为「全是些什么都不会的学生」之一的我,果然没有抽出来血。我直接落荒而逃找师姐来求助。

师姐抽血的时候病人还在继续抱怨,说住院还不是查不出来,一样的黄疸待查。

我抬头一看住院牌,住院日期写着昨天。

被一通抱怨后的各种不爽,顿时在心里激发出一种刻薄的反击情绪:才刚住进来,什么都还没查呢,当然只能待查了。这种性格的人,难怪得些怪病。

「其实病人入院前影像提示已经高度怀疑胰腺癌,只是家属要求隐瞒病情,所以说的是黄疸待查。」

抽血结束从病房出来,师姐说。

「病人本人是一个外科医生,他老伴也是医生,两个月前因为肾脏肿瘤去世,送走老伴不久黄疸就出来了。老伴治疗花费超过了70万,基本上耗光了家里的积蓄。这次治病来得急,医保还没来得及办转的手续就住进来了,所以对治疗的花费格外在意。」

「所以病人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那些抱怨,其实不是针对你。」

早上查房时候这个病人拉着主管大夫问,他是不是癌啊。主管大夫敷衍说还没查清楚呢,您别急。

我却隐约感觉到,作为外科医生的病人其实自己已经猜到了,早上抽血时各种抱怨,背后隐藏的,只是觉得既然没有希望了,不想再多花钱。

早上心里那些尖刻的话还好没有说,否则会给这个老人,留下怎样一道伤。

住院第三天上午,病人突然要求出院。说是回去办医保,办好了再回来。但也许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手术的机会。

也有可能,他不会再回来了。


随着在临床工作经验的增加,我越来越理解当年师姐那句话。

每个奇葩病人和家属背后,也许都有着复杂曲折的故事。

他们常常会把这些曲折中的情绪投射到医务人员身上,而我们要学会的,就是不要让这些负面的东西影响到我们,更不要被卷入其中,从完全没有针对性的投射,变成就是针对你。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做那么多的解释。」我跟师弟说。

师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其实家属多数情况下根本听不懂这些解释,所以你再怎么解释也都是白费口舌。」我接着说。

「可是家属要这么问啊!」

「我去跟家属沟通吧。」

家属是患者的姐姐。患者正值壮年,突然离世。

我安静地听完患者的姐姐连续甩出来一系列质疑之后,我平静地说:「其实换成我,也很难接受。」

首先要改变对立的立场

我停下来,观察家属的反应。确定她确实在听我说话之后,我才继续:

「其实我们也觉得特别突然。病人这么年轻,就走了……」

统一认知角度

我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接着说:

「有的时候真的没有办法。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每一次发生,我都会觉得特别遗憾,太快了,都没有给我们机会……」

适时地表达医生的无奈并不是一种无能

家属开始哭泣,先是啜泣,后面变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讲着她和她弟弟的故事。

我安静地听完,再进一步了解到患者父母仍然健在,妻子儿子的情况,说:「你也真不容易,接下来还有这么多事需要你去完成,也注意保重你的身体。」

转移关注重点,从已经无法再复生的死者,到生者

整个过程,没有回答患者家属任何一个质疑。

家属只是事发突然,接受不了。

她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一个情绪释放的途径。而把矛盾指向抢救不及时,就是试图给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你越解释,她越觉得有问题,并且无限发挥。

所以要做的不是解释,而是帮助她找到一个合适的情绪出口。

我们曾经做过一个调查,最后发现,越能够理解患者的医生,在遇到医患冲突负面事件之后,越不容易受到负面的影响。

所以,去学习理解患者,其实是在帮助自己。

那也是我们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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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6 01: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是陪伴 | 麒闻医事·协和八

2015-06-06 自得麒乐 


你能想象,一个病人连住院手续都还没办完,就已经开始心肺复苏抢救的那种崩溃吗?

那天就遇到了。

病人中午1点半从外院转过来,气管插管,直接推进ICU,手电筒一照瞳孔,对光反射都没有了,再一看转院医生带过来的两张纸的病情介绍,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心衰、呼衰、肝衰、肾衰,现在还深昏迷,昨天就CPR抢救过一次,但是病历上和患者家属都声称,患者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呼之能应,能对答,家属更是绘声绘色地描述出在救护车身上跟病人说话病人还点头呢。

车一抖一抖,气囊一捏一捏,你说那是患者真在点头,还是家属一厢情愿地认为患者在点头!

这边家属住院还没办完,那边已经开始心肺复苏抢救……

>>>>

短时间理清思路


目前的情况是——

1. 患者明显已经处于不可逆转的终末期,一切抢救都是毫无意义的推迟死亡的时间;

2.家属明显暂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针对这样的情况——

1. 不要再去想更积极的治疗,但是该抢救的措施一定得做;

2. 快速检查留基础值,相关科室会诊由不同的人反复向家属传达死亡不可逆转的信息;

3. 重点完善医患沟通和相关文书;

4. 陪伴家属完成接受这个突然而来的残酷现实的过程。

要清楚——

这时候病人不再是你最需要关注的对象,重点关注对象是家属。

本篇重点我们来说说,怎么让家属接受这个过程,特别是这种病人基本上每次心肺复苏等抢救措施用上之后病人都还能过来挺个1个小时左右然后又开始不行了,怎么让家属接受现实,放弃无谓抢救。

在这个案例中,我用了这样的方式:

1. 坚定地传递预后不佳的信息,不要给予虚假的希望。

2. 通过不同人之口反复强调上述事实。

3. 一次次向家属传递「善终权」的概念,强调积极抢救是在增加患者无谓的痛苦。

4. 永远不使用「放弃抢救」这种让家属心声绝望的表述方式,而使用「选择不采用心肺复苏等增加病人无谓痛苦的积极抢救措施」,让家属觉得自己确实替病人做了正确的选择。

5. 给家属时间,不要着急。

我们给了家属4个小时。

最终病人家属选择不再进行无谓抢救。

此外,用这样的一些方式,站在家属立场,想一些他们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丧失理性思考能力的问题,这些提醒,能让家属感受到你的善意,并且很大程度上避免家属在死亡真正到来时对你采取不恰当的攻击行为。比如:

  • 提醒他们是不是要让所有的亲属或重要的朋友到场;

  • 提醒他们患者死亡的过程可能没有那么迅速,要注意休息;

  • 提醒他们关注其他家人的心理承受情况和身体状况,是否要准备好需要的药物;

  • 提醒尽量让所有不在现场的重要亲属尽量同步的得知信息,并且所有决定尽量是在一起商量后的决定,避免发生老人尸骨未寒,兄弟内阋于墙;

  • 提醒是否要开始准备寿衣联系殡仪丧葬

    ……

上述这些,一定要根据情况,看家属接受到什么程度,如果在最开始就谈最后一点,小心被暴打。

我讲的是技巧,但更重要的永远是医者的仁心。

医生不只医病,也医人。

医生不是神,他无力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更多时候医生只是一个陪伴者,去陪伴病人或者家属,走过他们中一段晦暗的路,为他们在这条路上,点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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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5 12:0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你应该... | 麒闻医事·协和八

2015-06-13 自得麒乐 协和八

「船长就应该和船一起沉,怎么可以自己活出来了?」

东方之星翻覆事件之后,不只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

「如果船要沉没了,船长应该是最后走的人。」

每个人都言之凿凿。

泰坦尼克号电影里,船长独自面对因为无法再承受压力而破裂的玻璃,在涌入的海水中壮烈殉职,那一幕的震撼和感动,至今让很多人难忘。

而我却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寒意:因为我想起了,我一次次听到过的「就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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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难道不应该把病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吗?你们就应该暂停其他的手术,先给我的母亲放这个滤网!」

去年7月,初当总值班,急会诊某个科室突发下肢深静脉血栓的患者。

我在向患者家属说明这个疾病潜在的风险,告知安置下腔静脉滤网的指证和可能的利弊,家属直接打断我: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了,你马上给我做就是了。」

也许是见惯了家属纠结,突然面对这么豪这么霸气地回答时,我竟然一时有点不习惯。

「滤网仅仅是一个预防措施并不是治疗措施,手术的总体费用在2万3-2万5,我们现在放置的一般是可回收滤网,后续血栓脱落风险降低之后多数我们推荐取出滤网,这部分的费用大概是在……」

又一次被打断:

「不管多少钱,你给我们做就是了。」

「好,你给我点时间,我准备一下手术同意书,待会我们先把字签了,你可以先回去,签字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家属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他就坐在我边上,看我开始建手术同意书。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咄咄逼人的压力。

「你们什么时候做?」

“这个是在DSA下做,就是要用到特别的设备,涉及到影像科,我们得协调安排,还要联系今天的二线给您母亲做这个手术。时间不是特别好说,预计在下午四五点左右,也有可能是晚上,总之我们尽量今天就做了。”

没想到家属竟然勃然大怒,然后抛出了本段开头那句话。紧接着的是:

你们这么大一个医院,放射科就应该配一台机器应急。

你们二线就应该随时待命。

你们就应该有这样的绿色通道,马上就能做。

……

那是中午2点半,我从手术台上提前撤下来,还没有吃午饭,从上午站上手术台到现在,没有喝过水,没有上过厕所。

这些我不会说,因为在家属看来这些都是「就应该」。

我知道准备手术全套材料联系各个部门协调确定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我不知道跟这个家属解释还会多花多少时间。

其实那一刻我更害怕的是情绪已经失控的家属会做出更冲动的过激行为,而所有一切会被其他人评论为:

这样没有医德的医生,就应该……

在急诊,没有病床的时候,患者或家属冲我们嚷:“你们不是救死扶伤呢?怎么可以没有床!就应该你们给我们解决!”

几个重病人在抢救室里,外面等待的病人已经吵开了:“我们的病人就不重了?非要死了你才给我们看吗?我们就来开个药,一分钟不到就可以解决了,现在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你就应该先给我们处理!”

病人转院,唯一的救护车已经接120出诊了,家属非赖着:“你们就应该找个车来送!”
……

就应该。

他们说得没错,是应该。

但是每一个应该,落在一个个具体的场景当中,对于当事的个体,很多时候却是无能为力。

却有很多「应该」,变成一种道德绑架,其他所有人抱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心安理得地谴责,并获得一种至高无上的道德优越感。

我们期待着一场符合我们道德预期的表演,推攘着一个个人走向道德的祭台。

好像那一个个生命的本身,是无足轻重的。

我们都无法知道,在那个暴雨如注闪电交加的夜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抛入江水中沉浮的船长,心里更多是庆幸还是恐惧。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活下来,并不容易。

而且有时候活下来比死亡更可怕。

有千万从未曾经历过这种生死边缘恐惧和绝望的人,却享受着把幸存者的生活,变成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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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4: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愿每一个“不是”,都能掷出声响 | 麒闻医事·协和八

2015-06-27 自得麒乐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

因患者无住院指征而未安排其住院,医生被打致脑震荡。


医患矛盾不是垃圾箱


请问,医院又不是某个医生自己开的,能不能不加床又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能决定的,因为没有床住不了院,是医生和患者的矛盾,还是医疗需求增长和医疗资源不足的矛盾?

请问,患者门诊费用不能报销产生的矛盾,是医生和患者的矛盾,还是群众对健康质量的追求和社会提供医疗保障不足的矛盾?

请问,患者或者家属对治疗效果不满意,是医生和患者的矛盾,还是目前医学发展和认知自身局限性与大众对医学不切实际过高期待的矛盾?

……

如果,大多数所谓的「医患矛盾」根源都不是医生和患者间的冲突,那么把这些扔进医患矛盾里,是不是在转移矛盾?为什么要让一线的临场医生,去承担他们根本无法承担也不该承担的责任?


处理不是和稀泥


为什么明明有法可依的事情,却不闹就得不到解决?

为什么明明无理取闹的要求,闹大就可以被满足?

长期和稀泥一样的处理策略,为医闹,以及整个社会的暴戾之气,提供了温床。


辨是非不是站立场


缺乏就事论事,而是基于自身身份站立场式的表态,加剧了社会的撕裂。

对少数害群之马的袒护,损害的是整个群体的名誉。

未来不是靠恩赐

请用我们的行动,把未来变成我们希望的模样。

与各位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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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4 10: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麒闻医事·协和八

 2015-07-04 自得麒乐 协和八

小编按:从第一篇「时代」开始,「麒闻医事」系列已从春分陪伴读者走到了小暑。作者以一贯温柔的态度看待生死,但在一些医疗问题上,他仍勇敢表达自己犀利独到的观点。这是本系列第一季的最后一篇文章,看似是一些闲言碎语般的回忆,小编读后,却忽觉湿了眼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5年前,最初的初衷是作为THU一场访谈活动的海报。

访谈的主题是「实习医生」。还在实习的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视角来陈述最真实的现状,在当时的医疗环境下,试图在一所综合性大学,消除一些广泛的误解,弥补一些日益加深的裂痕。

策划的背景,正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缝肛门」事件。

>>>>>>

我们成长在一个互联网时代。通过网络,我们第一时间和这些热门事件相连接。

2009年,刚入临床不久,发生了南平医闹事件。这不是第一次医闹事件,却是第一次通过互联网发酵到全国的医闹事件。

当年南平医闹事件之后,很多评论分析觉得这会成为一个转折点。但事实上,它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

也是从那以后,我的人人日志风格改了,我开始试图去写一些医疗常识,常识的缺乏竟然能成为医疗纠纷和矛盾的来源是出乎我意料的:因为那一年还有新闻报道,给患者做心电图把衣服拉上去暴露胸部是别有用心。

>>>>>>

2011年,8月底到9月初,先后爆发「八毛门」、同仁血案。同仁血案事发地距离我们学校不到一公里,在我们心中引起的波澜,造就了一场由协和多个学生团体历史上首次联手策划的大型访谈,主题叫「大国医事」。我是主持

我们希望通过不同领域嘉宾理性的思考,能够开启一个不同的未来。而这一场的策划中,有的是今日「协和八」的编辑。

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2012年3月,我毕业前夕,王浩,本该跟我一年毕业的青年医学生,永远无法拍那张属于自己的毕业照了。医学界认为被刺的医生能唤醒国人的醒悟,而外界认为刺死一个医生能唤醒医疗界的醒悟,这种看似搞笑的割裂,依旧无法弥合。

更不幸的是,这依然只是序幕。

2012年,是血案频发的一年,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上工作环境。

我自己也见过一群人在医院门口摆花圈,挂遗像,打横幅。

我的同事,护工,我们科的研究生,被患者或者家属殴打甚至被打伤。

>>>>>>

今年6月以来,又是一个密集的伤医事件小高潮。

已经很少再去激动地去写长文,换作5年前的我,各种SNS一起上。也许成长就是把很多事看淡了很多,或者说你终于知道这并没什么卵用:你永远无法唤醒,根本听不见你声音的人。

但是上周儿童医院的事情,我还是又「激动」了:上周推送的文字是在机场候机的时候,用手机写的。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我们都希望安心地当一个医生,世界却并不给你一个世外桃源让你云淡风轻,岁月静好。

>>>>>>

有时候会很怀念刚开始上诊断学的日子,有好多要看的书,练查体,写病历,还有各种实验报告,生活一下子变紧凑了。忙碌而单纯,却充满兴奋感。

那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穿着白大衣,在九月的阳光里,穿过连接新楼(现在内科楼)与北配楼的走廊。

那身白衣,蕴含着对这个职业所有的理想和向往。

每一天努力地去学习那些新的知识,只关乎单纯的理想。

>>>>>>

从伪大夫到准大夫,到真大夫。

慢慢知道,白衣之重,人心复杂。

却不舍脱下这身白衣。

因为时至今日,那种兴奋感,仍旧成为热爱这个行业的理由。

没有见过的病例,没有处理过的情况,即便是看似最简单,做得很熟练的手术,因为每个人的病情而变得千差万别。

每一次处理,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战,而那身白衣,就是战袍。

>>>>>>

美籍华裔女演员刘玉玲曾经有这样一段话:

I worked a lot in order to just have money. It was called 'fuck you' money. If you have it, and something's not working out, and they say you have to take this job, or you're fired, you can be like. FUCK YOU.

对医生来说, FUCK YOU money,是你的专业知识、专业技能和专业精神。

如果你对于中国现状失望透顶,这些能帮助你在其它国家找到一个体面有尊严的工作。

如果你对于这个奇葩的国度竟然还抱着一丝热爱,这些将成为你的武器。

随着多点执业、混合体制医院在未来必然的发展,作为核心的人,终将成为被争抢的对象。价值,总会回归到它应有的地方。

不要觉得这些不现实,我们每个人的选择,最终汇成的就是未来的现实。

>>>>>>

最爱的医疗剧GA,这群人经历过同仁意外身亡,医者不能自医,极端患者血洗医院(极端的人总是存在的),空难,医院濒临破产,然后他们买下了医院!

对他们买下了医院,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在自己的医院里,实践自己的梦想。

我们总会长大(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没有不幸地步王浩后尘),总有一天我们将迎来属于我们的时代。

还记得这系列推送的第一篇吗?

对,叫《时代》。

当那个时代来临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努力地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而不是循规蹈矩地重演当今这个时代的悲剧,还原医者的形象,回归医者的价值,真正实践希波克拉底誓言,让理想不因现实而黯淡,让这个行业赋予我们激情和荣光。

>>>>>>

2010年那场访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真正实现。

如今照片上的5个人,分散在3个国家,5个城市。

我们依然穿着白衣,去追逐我们各自的理想。

在当今这个环境下,还愿意留在医疗行业的,多少都是有些理想主义的。

我们都有理想,也都有把理想变成现实的力量。希望当我们老的时候,不是跟儿孙痛骂社会,而是可以骄傲地说一些过往,可以真诚地告诉孩子,未来在你们的手上。

给每个穿着这身白衣的人,不管外界的环境多糟糕,请通过你的努力,把未来握在你的手上。

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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