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图刊】通往故乡的火车站

源济

通往故乡的火车站

文|何隽

　　接触一个城市，我们的第一印象多半都是来自于这个城市的火车站。作为城市的地标和门户，火车站既是我们认识一个城市的起点，也是告别一段记忆的终点。火车站就像是一把历史的钥匙，打开了一座城市的大门。近代中国的百年荣辱，无不镌刻着火车站的印迹。

　　晚清近代化运动的渊薮

　　早在19世纪中叶，英美商人就敏锐地嗅到了铁路背后的巨大财富，他们呈请上海道台应宝希望在上海和吴淞镇之间修筑一条铁路，却结结实实地碰了个硬钉子。没过多久，机灵的美国领事布拉特福用旧瓶换装了新酒，他向道员沈秉成诡称要在该地区修筑一条“寻常马路”，就这样骗过了上海当局。最后，在英国商人的资金支持下，吴淞铁路在1876年基本完工。六名扎着长辫子的壮丁将从英吉利远道运来的“先导号”机车抬上了铁轨，中华文明史上的第一次铁路行驶就这样宣告成功，而吴淞站也成了中国第一条运营铁路的火车站。举行通车典礼的时候，站内站外到处挤满了好奇的中国人，争睹火车的风采。尽管票价较贵，但搭乘者却仍然踊跃，纷纷想着尝试一下这“发电飙驰”“坐来颇稳”的新式交通工具。但没热闹了多一会儿，清政府就以28.5万两白银的价格赎回吴淞铁路，拆掉铁轨填了大海。

　　清政府在开平兴办了煤炭矿务局，可是煤矿挖出来却运不出去。李鸿章奏请在唐山至胥各庄之间修建一条9.2公里长的“快车马路”，得到了批准。此后守旧势力虽然以“机车直驶，震动东陵，喷出黑烟，有伤庄稼”为名，对这条线路多有诘难，然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中国铁路建筑史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就此开启了浩浩汤汤的历史潮流。

　　在开平矿务局的一间简陋厂房里，能工巧匠们根据英国工程师金达的设计图纸，将一座旧锅炉改装成了中国制造的第一台蒸汽火车，中国人自建的第一座火车站——唐山站也就此诞生。已陷入深重财政危机的清政府无力在火车站的建设上克隆西方巴洛克风格的古典气质，在建设上仅仅是采取了最简易的淡化处理。

　　想要办好洋务，李中堂自然还要照顾到太后的心情。在他的擘划下，专门在中海瀛秀园到北海镜清斋之间，经由阳泽门（今北海公园西南门）修建了一条1510.4米长的小铁路专供太后游乐使用。然而，在试车的过程中，火车的汽笛声与蒸汽机的轰鸣声却让老佛爷慈颜失色。于是，太后下令，皇家专列不准烧煤，改由宫内太监挽着由黄缎子织成的绳索拉着这六节火车车厢跑。尽管如此，这却是北京历史上首次出现的铁路、车站和列车。

　　北京的火车站最初设在距永定门外六里远的马家堡。可没过了多久，附近的义和团就捣毁了车站，这下可惹恼了洋人。洋人索性将火车站径直修在了皇帝的祭天之所——天坛，八国联军也排着队地在天坛站下了车。和议结束之后，太后和皇上乘着火车回銮。但为了顾及剩下的那点儿的体面，老佛爷不肯在天坛下车，坚持要司机把专列开到马家堡，愣是坐着轿子回了紫禁城。

　　历史轮回的目击者

　　老佛爷的两次火车旅行虽然荒诞，但也透着那么一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劲头。民国时期，火车运输已经普及开来，但却没人能享受得到老佛爷的待遇。叶圣陶在《潘先生在难中》一书中，将那个时候乘客们进站上车的景致描绘得淋漓尽致：“火车将停时，所有的东西和客人都涌向车门，潘先生用黑漆皮包作前锋，胸腹有力向前抵，居然进展到距车门两个窗洞的地位。但是他的七岁的孩子还在距车门四个车洞的地方，被挤在好些客人和车椅的中间，一动不能动；两臂一前一后，伸得很长，前后的牵引力都很大，似乎快要把肩膀拉了去的样子。他急得直喊：‘我的肩膀！我的肩膀！’......”

　　除了文学记忆之外，民国时期的火车站似乎又被赋予了一层复杂的情结。1913年3月20日夜，刚刚带领国民党获得议会选举胜利的宋教仁奉了袁大总统的电召，到达上海北站，准备乘夜车进京。宋教仁与黄兴、陈其美、于右任等人刚刚走进火车站月台，在一响汽笛声后，突然窜出一个刺客，一枪击中宋教仁的要害。宋教仁之死直接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15年后，一辆由北京开往沈阳的列车在途经皇姑屯车站附近时，突然响起了一声爆炸巨响，厚重的钢筋混凝土桥面精确地砸到了列车第三节车厢，而坐在这个车厢内的正是东北王张作霖。巧合的是，被炸的那辆列车正是当年慈禧太后辛丑年回鸾时所乘的“花车”。火车站，作为中国近代史的一缕投影，实实在在地见证了一段循环往复的历史拷问。

　　火车站里的红太阳

　　1959年建成的北京站钟楼是那个时代留给我们的珍贵纪念，其借鉴了斯大林时期宏大叙事的建筑风格，又融合了中国式建筑的巧妙与典雅，显得是如此的端庄、严肃、认真而华丽。文革时期，北京站成了政治波普艺术的展览场。主题上的各种重复与复制，使相同色相色温的元素反复出现，从而淡化了人们感受惊奇的本能。每当钟楼整点报时之后，《东方红》的音乐便会响起，而在火车站内外的红卫兵就会不自主地跟着旋律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1968年，毛泽东发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此后，全国各大火车站都贴满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横幅标语。在站台之上，套着红卫兵袖章的插队青年们，撑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标语，高唱着“再见吧，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然而，火车汽笛一响，无论男女老少，车上车下，还是齐刷刷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恐怕比汽笛还要响。十年后，知识青年终于返城。在火车站台上，人们流着泪与亲人重逢。时间虽然不曾逗留，但那一刻似乎就像当初离开的时候。

　　春运从何起

　　早在1954年起，铁道部就有了关于春运的记录，那个时候日均客运量达到73万人次，与现在的数量相距甚远。1980年，春节放假制度的全面回归使春运客运量开始突飞猛进。到2014年，春运客流量已达到32.6亿人次。对于漂泊在外的人而言，火车站似就成了离家最近的地方。如今，中国的车站又将迎来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客流高峰。

　　参考资料：《中国铁路史（1876-1949）》、《中国铁路发展史：1876-1949年》、《火车站》、《中国铁路百年老站》、《老北京》、《袁氏当国》、《行走上海》等

栏目编辑|马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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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早已不是兄弟登上一个火车站的不同列车就会拥有不同命运的时代了。如今每到年末，数以亿计的中国人提着大包小包涌向火车站。无论这车站在哪一个地方，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故乡。而在过去的中国，火车站则承担了更多的角色，包括战乱时的避难所和政治运动时的表演场。





中国人自建的第一个火车站是唐山站。唐胥铁路1881年建成，是中国自建的第一条铁路，唐山站1882年建成营业。图为1888年唐胥铁路展筑至天津，李鸿章（前左四）在唐山站主持通车仪式并乘花车巡视。唐山站1907年西迁，1976年在大地震中遭到毁灭性破坏。





1909年建成的京张铁路是中国人自行设计并投入营运的第一条铁路。但最早在中国修建铁路的并不是中国人自己，而是西方列强。吴淞铁路、津浦铁路、滇越铁路都在此列。图为1903年由美国人投资修筑的广三铁路佛山站。供图：CFP





1908年，英商出资承办的沪宁铁路通车，由上海北站至南京下关站，沿途共设车站37个。上海北站是上海的地标性建筑，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特殊地位，尤其是在八一三抗战中曾遭到日军的持续性轰炸。图为1911年辛亥革命期间，革命军占领上海北站。





沪宁铁路的终点为南京下关火车站，它是南京最早的火车站。1912年元月1日，孙中山由上海到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便是经过下关火车站进人南京城的。1927年下关站改称南京车站。1968年，新的南京站建成，下关火车站改为南京西站。图为1912年的南京下关火车站。





1915年，两个外国摄影师在保定府火车站拍照。保定府火车站建成于1900年1月，位于卢汉铁路上（卢沟桥到汉口）。卢汉铁路的卢沟桥至保定段，清政府按合同规定于1897年10月统交比利时公司接办。卢汉铁路后改为京汉铁路，著名的京汉铁路大罢工即发生在此线上。





1926年，满洲，沟帮子火车站。沟帮子火车站建于1899年。





1928年，济南火车站内。济南站始建于1904年，为德国哥特式建筑，具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于1992年被拆除。济南站是胶济铁路上的重要车站，胶济铁路东起青岛，西止济南，始建于1899年，1904年建成通车，是清政府允许德国人修建的。





1930年代的长春火车站外景。长春站始建于1907年，这一年日本在长春买下5.6平方公里的土地，开始修筑火车站，即为长春站，伪满初期称新京站。1992年长春站老站房以爆破方式拆除。供图：CFP





1942-1943年，在抗战的相持阶段，国民党第一战区驻地河南发生大饥荒。苦难的河南人由洛阳西站上火车、经观音堂、灵宝和潼关，最后到达宝鸡。当年陇海线只通到宝鸡，这个火车终点站也是当年河南人向西逃亡的终点站。图为大饥荒时期的洛阳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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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饥荒，连绵不绝的战争也造就了无数难民，他们的家乡惨遭日本人战火的蹂躏，亲人流离失所，很多人开始了逃难之旅。他们带着破烂的行李和些许干粮躲进火车站，等待跟随列车逃往安全之地。图为1944年，一个小车站里等待西去的难民。





抗战结束后，国共打起了内战。1948年徐蚌会战中，国军主力兵团全部被歼，国军再无力与共军主力决战，国民党江北之地几乎全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大批国民党军人沿铁路线南下。图为安徽蚌埠火车站里的军用卡车。供图：CFP





1948年底，火车站里，南下的国民党军及平民。





1948年底，在南京火车站和上海北站，除了全线南撤的国军，还有惧怕战争的平民。他们纷纷到火车站排队买票。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上海火车北站售票处，一票难求。很多普通人也想离开上海，他们不了解即将到来的中共政权。





在北京，京奉铁路正阳门站1906年由英国人建成，建成后成了当时全国最大的火车站。1912、1924年孙中山两次抵京，均于正阳门车站下车。如今，正阳门火车站改建成北京铁路博物馆。图为解放前的正阳门火车站地区。





新中国成立后，全国的铁路事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1959年，作为建国十周年北京十大建筑之一，北京站建成并启用，站名为毛泽东题写。除了毛泽东，北京站还接待过很多中外政要，比如刘少奇、周恩来、金正日等。图为一家人在北京前合影留念。供图：FOTOE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北京站贴上了毛泽东画像。





文革时期，韶山火车站，站外立着标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外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和语录。





1966年8月，一个小姑娘在苏联红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下阅读《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的决定》(即《十六条》)。这是继“五·一六通知”后，从全局指导“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个纲领性文件。图为沈阳火车站前纪念碑下的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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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陕西省西安市老火车站广场，新建成的毛泽东雕塑落成。刘一/CFP





1967年，辽宁省营口火车站停车时，所有乘客下车跳忠字舞。





1968年，广大青年接受毛泽东的号召上山下乡。那时候，火车站里满是年轻稚嫩的面孔和他们的父母。由此，知青食指写下了著名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图为1970年合肥市去肖县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他们坐上火车与亲人挥别。摄影/马昭运





现在人们常说“春运难”，其实早在1950年代，春运就已经难了。1954年，国家首次明确，春运时间为春节前后一个月，铁道部成立“春节旅客输送办公室”，安排人昼夜值班。图为1975年，乘客在滁州火车站买早餐。供图：CFP





1957年，国务院第一次专门就做好春运工作发出指示， 要求企业、学校动员职工、学生体谅铁路运输困难，能早走的早走，能晚走的晚走，能不走的不走。图为1982年，北京火车站内候车的乘客。王文澜/CFP





大跃进期间，“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成为普遍的共识和宣传口号，煤矿、水利工程、机关部门是贯彻得最为彻底的行业。1967年到1979年，春节不放假，人们都不回家，积极参加生产劳动。图为2001年，春运期间买票的民工。





1980年，春节放假制度全面回归。尤其是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到他乡求学、创业、务工之后，每到年底，买票回家成了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漂泊了一年的游子，心需要一个安放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故乡，就是家。图为湖北麻城火车站广场，见到亲人的回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