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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吴晓波:《江南踏春遇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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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6 06: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4-6-6 05:54 AM 编辑

江南踏春遇布雷

吴晓波(文/微信ID:吴晓波频道)2014年05月11日

摘要 : 陈布雷的师爷人生,常常让人思量起中国文人的宿命与惰性。

江南五月,是踏春的好时节。前日,行走到杭州九溪十八涧,此地非旅游热点,是极僻静悠远的地方,清代学者俞樾——也就是红学家俞平伯的曾祖父,曾赋诗赞曰:“重重叠叠山,曲曲弯弯路,丁丁东东泉,高高下下树。”在这里,遇到一座小墓,在青山之一角,百般寂寥,碑上写着“陈布雷先生之墓”几字。

突然想为这位先生写几个字。

陈布雷是民国最著名的师爷,也可能是最后一位传统意义上的师爷。他出生浙江慈溪耕读世家,那里地属宁绍,自古人文渊薮,明清期间,绍兴师爷行遍天下,便有“无绍不成衙,无宁不成市”的谚语。陈布雷6岁入私塾,熟诵《毛诗》、《礼记》、《春秋》、《左传》,是科举废除前的“末代秀才”,青年时为史量才的《申报》撰稿,后任《商报》编辑部主任,因文笔犀利,视野开阔,颇为一时之重,有人甚至将之与《大公报》的一代主笔张季鸾并论,许之为“北张南陈”。1927年,37岁的他被浙江湖州人陈果夫推荐给北伐总司令蒋介石,从此开始了长达21年的鞍马追随,被后者视为“文胆”。1948年 11月,陈在风雨飘摇中服毒自尽于南京,蒋送匾“当代完人”。

陈布雷性格温顺,内刚外柔,心绪缜密,下笔如铁,他追随蒋介石二十余载,日日比蒋睡得晚,每日清晨,当蒋睁开眼睛,他就已经安静地站在了帐外。陈对蒋的尽忠,已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张道藩回忆,“(陈)对于党国大计,虽所见不同,常陈述异见,但最后必毫无保留服从总裁之意旨,用尽心思,费尽周折,以求完成总裁之意愿。”这很象三国诸葛亮,虽明知道阿斗之不可扶,天下之不可得,却呕心佑之,六出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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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布雷与陈诚,二人被称为蒋介石的“文胆武将”


作为一个师爷,陈替主子的细密筹划已经到了生死度外的程度,他在自杀前写了十封遗书,分致亲人、上峰和朋类,其中在写给秘书金省吾的信中,连如何为自杀粉饰,不要给蒋公达成困扰的说词都已经预留好了——“我意不如直说‘某某(指他自己)八月以后,患极度神经衰弱症,白日亦常服安眠药,卒因服药过量,不救而逝‘,我生无补世艰,断不可因此举使反动派捏造谣言”。为了防止“反动派”捏造谣言,自己不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捏造谣言,这也许是师爷职业道德的最高境界。

陈一生洁身自好,算得上是真正的道德君子,他日日追随“领袖”,却从未动过以权谋私的念头,平日从不应酬社交,不入娱乐场所一步,日常饮食仅为蔬菜豆腐,据说有一个厨师擅自买了两斤甲鱼,被他认为“太浪费”而辞退了。他见人必称“先生”、“兄”,彬彬有礼,谦恭有加,从来保持书生本色。

陈布雷如此忠心蒋介石,如果是甘之若饴倒也罢了。而事实却是,他的内心却还脱不了一层无奈的挣扎。尤其在晚年,内战惨烈,国民党一败涂地,参与所有机要谋划的陈布雷心力交瘁,最后只好以一死解脱,而他在此前数月的书信中却轻描淡写地为自己的角色定位:“我只不过是一个记录生罢了,最多也不过书记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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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率众悼陈布雷,后排自左起分别为李宗仁、何应钦、于右任


陈布雷的师爷人生,常常让人思量起中国文人的宿命与惰性。

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出中国文人――或者说是知识分子的某些人格特性,他们缺乏独立在历史中书写自我的勇气,往往需要傍依在一个利益集团上,以一种从属的身份来实现改造社会的理想。而在内心,他们又往往不甘这样的角色。对于主子,他们无法摆脱人格上的依附,而在价值观上则又与之有文化上的重大出入,对于自己,他们得意于实务上的操作和成就感,却又对这种极端的入世状态抱有缺憾。

千秋功名与田园理想胶着在一起,如一杯颜色虚幻、百味交集的烈酒,实在说不清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在这个意义上,师爷是一种命运,而不仅仅是一个职业。

“无事袖手谈性情,有难一死报君王”。陈布雷的际遇总是让我想起这句古诗。你读一部二十四史,创业帝王大多被描写得出身低微不堪――多是亭长、屠夫、兵卒、走贩之辈,个性刚毅狡捷,为人薄恩残忍,而身边往往有一些忠勇俱全、智谋无双的谋士,你常常会生发错觉:为什么后者总是那么甘心于俯首为臣,匍匐阶下?庙堂之上的那个暴烈者到底凭什么斜眼俯瞰天下书生?这样的情节看得多了,某一天你会猛地恍然,原来写史的人便也是一群书生!他们或许也跟我们一样,在万籁俱寂之际内心不甘却又无法摆脱自身的懦弱,只好在史书中曲笔撒气一二。

我只见到过陈布雷的胞弟陈训慈。那是1990年,在陈训慈的杭州寓所中,他坐在一个硕大的旧藤椅中跟我断断续续地讲述,抗战期间他拼死护送《四库全书》进川避难的往事。在他的身后挂着一幅泛黄的老照片,四男一女五个青年,中间那个瘦脸长鼻的兄长就是陈布雷。在访问的间歇,陈训慈淡淡地说他那个著名的大哥:“如果他活到今年的话,应该是刚足一百岁。”

今天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陈训慈也早过世多年。江南莺飞草长,我在墓前驻足,前贤、故人都如浮云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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