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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的锤子
【编者按：本文为太蔟教授在2013年科学公园无神论论坛演讲实录】 大家坐了一下午，而且屋子里面有一点闷热，比较辛苦，所以我就给大家打一个文傻看一看，娱乐一下。 我的题目是《韦伯的锤子》。有些人可能不太清楚我要讲的是哪个韦伯，因为有两个著名的韦伯，一个是英国的作曲家韦伯，另外一个就是我今天要批的这个韦伯。  马克思·韦伯与他的《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
在讲韦伯的事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马斯洛的锤子。马斯洛大家或许都知道是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他提过需求层次理论。PPT右下角就是马斯洛。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就是：“如果你唯一的工具是一把锤子，你把所有的你看到的东西都当成钉子来处理的那种欲望、那种诱惑是很强烈的”。当然，我在题目中用“锤子”这个词有点双关的意思，因为我们知道在中国“锤子”因为方舟子的缘故包涵了多重的意义。回到马斯洛，和他这句话类似的说法其他人也说过，后来有一个人把大概意思总结成一个法则，叫做“工具法则”。工具法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让研究对象或者服务对象来适应你的工具，而不是相反。我们知道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其实，在我们古代汉语里有一个意思相近的成语，就是“削足适履”。  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亚伯林罕·马斯洛，以提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著称于世
我为什么把马克斯·韦伯和马斯洛的锤子联系在一起呢？因为韦伯就是一个玩锤子的高手。他砸出的一个大钉子就是《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这本著作是宗教信徒以及其他为宗教辩护的人经常祭起的一个法宝。如果我们能把这个法宝打掉的话，对我们在中国推广无神论以及遏制宗教的发展会有一定的好处。 让我们仔细了解一下韦伯这个人。对他不太了解的人可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韦伯是德国社会学家。他和“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以及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三人齐名，共同被称为现代社会学的奠基人。回到他的《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在这本书里，他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点，就是在欧洲和北美资本主义发展当中新教伦理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性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因果的作用——有了新教伦理才产生了资本主义精神，有了资本主义精神才使欧洲的一些区域还有北美的资本主义得以蓬勃发展。关于韦伯，在此插入一点小花边信息——他死于西班牙大流感。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西班牙大流感的文章，对这条信息有点敏感。 我再详细说一下为什么要批韦伯。公平地说，在他那本书里，实际上有很多结论、好多说法都非常谨慎。他毕竟是个学者。他知道自己这个结论那个说法可能有水分，不是特别的确定，所以措辞是比较谨慎的。在他抛出那个著名论点后，后世的社会学者对他进行了大量的全方位的批驳。关于这些我在后面会详细说明。尽管如此，一直到今天，许多宗教信徒及其他宗教辩护者在韦伯这里找到了救命稻草，用他的观点为宗教进行辩护——你看，除了提供道德指南以外，宗教还可以促进市场经济，促进资本主义发展，所以宗教很好啊，很有用啊。这种想法对世界的思想领域造成了很多混乱。回到中国，经过这么长时间在网上与公知和文傻的斗争，我们知道他们特别希望把宗教在中国推广开来，尤其是想把西方的基督教引到中国来。他们在解释为什么要引入基督教的时候，经常拿韦伯尤其是他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作为一个借口。他们的意思是，如果引入基督教，就可以扶正由无神论带来的败坏的物欲横流的社会道德，可以在市场经济中提供一些道德约束，让那些企业家在做坏事的时候有所敬畏，少做点坏事，等等。因为这些理由，如果我们能够搞清韦伯观点的来龙去脉，或许可以唤醒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修正思想混乱，尽量消除为宗教辩护的观点在中国的影响。 如果给韦伯这本书总结一下，他实际上是在替基督教涂脂抹粉。一般这是教徒才做的事情，但韦伯却又自称是一个不信教的人。韦伯花了很多心血研究宗教对社会发展和经济发展的影响，在研究新教对资本主义的影响后，又研究了中国的儒教和道教还有印度的印度教和佛教对所在的社会的影响。研究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学者的本份，但他有意无意地替新教涂脂抹粉，则是因为他受了他手里的锤子——马斯洛的锤子——的限制。工具出了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一般来说也会是错的。错误的结论传播开来，就会造成一些不好的社会影响。 我们谈了半天韦伯的锤子，他这个锤子到底长得什么样？他是个社会学家，他的锤子就是他特有的一种社会学研究方法。想了解他的方法，我们得先了解一下社会学草创时期的概貌，然后再看韦伯在其中所占的位置。 说起社会学，首先得说一下孔德。孔德是社会学的开山鼻祖。社会学这个词就是由他创造出来的。除了创建社会学，孔德又是实证主义的创始人。他认为自然科学的方法完全可以用来研究社会。在提出社会学之前，他提出过社会物理学，也就是社会学的前身。他把社会物理学分成两部分：社会静力学和社会动力学。学过物理的人对这个应该感到很亲切。我对孔德这个人非常喜欢。尽管他后来创建了一个叫实证主义学会的类似于宗教组织的东西，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一些思想的光芒。  奥古斯特·孔德
继承了孔德实证主义社会学衣钵的是同样是法国人的涂尔干。除了做为孔德的思想继承人并继续在实证主义社会学方面往前更推进了一步外，涂尔干的另一重要贡献是使社会学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世界上第一个社会学系的第一个系主任就是涂尔干。 孔德和涂尔干代表的是实证主义社会学学派。 除了这两人之外，另外一个著名的社会学家就是我们大家熟知的马克思。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他的思想。马克思的社会学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我在里就不多讲了，因为大家都非常地熟悉。除了历史唯物主义，从马克思那里我们还知道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抗。我在这里提到唯心主义，是因为后面我们在讲韦伯的时候会重新提起它。我们来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做一个简略的对比。唯物主义认为，物质与意识两者中物质是第一性的，物质是决定意识的；尽管意识可以反作用于物质，但终究是第二性的，是自然界的一个产物。唯物主义并不是完全忽略了意识的作用。唯心主义则认为意识决定物质，人的意识决定对其对物质的看法的解释。在这两个主义里，我们知道科学是站在唯物主义这一边的。  卡尔马·克思
好了，现代社会学的三个奠基人里，一个是实证主义的涂尔干，一个是历史唯物主义、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在这两者之外你想另辟蹊径，走第三条路，该怎么办呢？你就得反实证主义，反唯物主义，搞点唯心。这正是韦伯的选择。韦伯的社会学就是反实证主义的一个社会学，是一个唯心的社会学。因为他走了反实证的道路，走了唯心的道路，我们可以想象他肯定会认为——他实际上就是这么认为的——自然科学的方法不能用到社会研究上。他的理由是，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有一些实质性的区别，人的社会行为过于复杂，不可能用自然科学的那种方法去研究。当然，我们今天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现在的进化心理学、行为经济学以及其它学科的进展已经明确的告诉我们，自然科学是完全可以进入到社会研究中并卓有成效的。我们可以想象文傻会非常喜欢韦伯的这个调调。从方法论，从根子上，我就不是特别喜欢韦伯的路子。我一直就想，他的一些理论、一些观念肯定是有问题的。然后，我做了一些调研，发现果然如此。他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本书之所以留下了很多祸害，跟他根子上的这个方法论的错误是有密切关系的。 刚才提到韦伯的路子是反实证主义的、唯心的。他这个唯心主义是从哪儿来的呢？是从新康德主义来的。如果你对西方思想史稍有了解，就会知道在1865年在德国兴起过一个反理性的思潮。用一句话总结这个思潮，就是“一场针对在古典唯心主义浪潮消退后科学领域泛滥的唯物主义思潮的反对运动”。当时有一些哲学家，尤其是德国的哲学家，认为在科学领域唯物主义太霸道了，太泛滥了，说我们要用一些唯心的东西来进行抗衡。我们现在知道。在科学领域，唯物主义何止是泛滥，它简直就是霸权主义，唯我独尊。新康德主义一看的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基于新康德主义弄出来的社会学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韦伯用他的工作证明了我的这个看法。 现在我们来看看韦伯的锤子——他的反实证主义的唯心的社会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先来看看他自己的定义。韦伯认为社会学是一门科学，这门科学“尝试对社会行动解释式的理解，以便获得对它（社会行动）的过程与效果的因果解释。”让我们对这个定义稍微解析一下。我们知道实证主义社会学重视经验和感性资料在社会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认为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自然科学的方法完全可以用在研究社会上，同时它还反对形而上学思辨的思维方式。现在社会学和自然科学结合得比较紧密的分支走的基本就是这么一条实证主义的路子。唯物主义社会学则重视物质因素如环境对社会发展的驱动作用。韦伯的反实证主义社会学走的是形而上学思辨的道路，一头扎进了主观世界里头。韦伯的着眼点是些什么东西呢？就是社会个体附着在他所采取的行动上的一些目的和意义。目的和意义实际上也就是主观动机，很玄的一些东西，要是没有实证约束着，很容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按韦伯的方法，社会学家应该基于对主观动机的推测，通过解释手段研究社会行动。韦伯的社会学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式的社会学。他是在社会现象（如资本主义）发生以后去寻找这个现象之前的一些可能的主观动机，看这些动机是怎么促使这个现象发生的。既然是事后诸葛亮，当然也无法预测。我们都知道如果一门自称科学的东西不去预测，不去或者不敢经历实证检验，它一定是伪科学。韦伯的社会学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既然有了锤子，韦伯拎着它四处一瞧，到处都是钉子。在他的被西班牙大流感中止了的学术生涯里，他砸了不少钉子，资本主义只是众多钉子的一个。尽管韦伯反实证主义，讲唯心，他的一些研究对象和想法还是得从实际中来。关于资本主义，韦伯观察到一些现象，比如在宗教改革以后欧洲的经济中心从天主教国家（包括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转移到新教国家（荷兰、英格兰、苏格兰还有德国）；另一个现象是如果一个社会有很多新教徒，这个社会的资本主义经济倾向于更发达；还有一个现象，是在有很多种宗教的国家或地区里，大部分的商界精英是新教徒。他看到这些现象后，就开始用他的锤子来构建理论，试图解释这些现象。关于这些现象，他脑子里大概会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著名的李约瑟难题应该很接近。我们知道李约瑟难题是为什么科学革命在西方发生，而没有在中国发生，尽管中国人看起来跟西方人一样聪明。爱因斯坦对李约瑟难题给出过解答，说科学在西方（或世界任何其它地方）出现，像中了彩票大奖一样，是一件极小概率的事，能出现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了，不要指望它能够在中国或者印度出现，它在欧洲出现已经是一个非常偶然的现象。在资本主义现象上其实也基本如此。资本主义能够在西方兴起，跟科学在欧洲兴起是类似的，是很偶然的，背后的那些社会推动力基本上都差不多。韦伯就是在找这些社会推动力。如果你讲唯物主义如马克思，或是讲实证主义如涂尔干，也来研究这个社会现象，一般会去寻物质的因素，或是经验的感觉的因素。韦伯既然拎了一柄唯心的反实证主义的锤子，他肯定会反方向着手。这正是他做的。 从韦伯的社会学定义，我们知道他的路子是从社会行动背后的一些主观动机出发，用这些主观动机来解释为什么这个社会行动会发生。社会行动是韦伯提出的一个概念。在资本主义这个现象里，社会行动就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和再生产、财富积累等等。有了社会行动，韦伯的锤子下面该做的就是挖动机，挖目的、意义等一些很主观的东西。韦伯挖了半天，挖出了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这些很玄乎的东西。然后他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因果链条：宗教改革催生了新教，新教里包含了一些天主教没有的很独特的伦理，这些伦理催生了资本主义精神，然后资本主义精神使欧洲还有北美一些新教占主流的区域资本主义经济蓬勃发展。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是韦伯的两个核心概念，是两个很玄虚的东西。既然很玄虚，就可以象面团一样被揉来揉去，来迎合论点。如果你希望把你敲的那个对象变成钉子，揉概念是个好办法。除了揉概念，还可以揉事实，揉数据。这些揉搓韦伯都做了。我们在后面讲对韦伯的批评时会详细提及。 让我们来详细看看他的两个核心概念——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 韦伯的新教伦理有两层含义。一个就是所谓的劳动光荣。我们对“劳动光荣”这个说法不陌生。在50到70年代的中国，讲劳动光荣，经常评劳动模范，淘粪工也可以得到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接见。新教伦理里的这个劳动光荣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光荣不是从你周围的同伴对你的认可而来，而是从上帝那儿来，就是上帝给了你一个神圣的召唤——这个召唤不是象天主教那样让你去当教士修女，而是让你热爱你现在从事的世俗的职业——把这个职业做好，就说明你响应了上帝的召唤。你响应了上帝的召唤，就可以从他那儿得到恩典，就可以进天堂。这是韦伯的新教伦理的第一层含义。第二层含义包括新教禁止挥霍浪费。一个新教教徒即使很有钱，也不能去挥霍去浪费，比如说想去买一辆玛莎拉蒂或者法拉力，不能做这件事情，要做的话就违反了教义，违反了新教的伦理，会受到谴责。第二层含义还包括不赞成把钱施舍给穷人。既然劳动是光荣的，人们应该通过劳动获取上帝的恩典，不愿意劳动就是和上帝作对，不能给上帝带来荣光，是应该鄙弃的。新教认为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懒惰，不愿意劳动，是不响应上帝召唤，是和上帝作对。因此，新教伦理认为不能把钱捐给穷人。如果你把钱捐给穷人，实际上鼓励了乞丐不劳而获的行为，这就是跟上帝作对。新教伦理的这两方面，是韦伯自己总结出来了。上面提到，作为一个唯心又反实证主义的社会学家，他很善于揉搓概念。新教伦理的内涵实际上就是被他揉过了的，并不能经得起逻辑和实证的检验的。后面会提到有一些社会学家对他的新教伦理做了质疑和批判。 韦伯的另一个核心概念，资本主义精神，就是像美国的富兰克林一样理性地追求财富。 以上就是韦伯的锤子砸到欧洲还有北美的现代资本主义现象后砸出来的东西。他认为这些主观的意识的东西，伦理也好，精神也好，才是促使资本主义经济现象出现的重要原因。要是马克思来解释这些现象，他会从一些客观的东西出发，看这些客观的东西是如何作用在个人身上，让他们去努力工作，努力挣钱。 韦伯用锤子砸出《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这个钉子后，受到了许多社会学家的炮轰。可以想象，由一个反实证主义的唯心的社会学家提出的理论，其概念、对现象的描述以及采用的数据和实例方面肯定有好多漏洞。这些漏洞被许多西方社会学家发现并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充分的暴露。下面我们来看一看社会学界对韦伯的全方位批驳。 首先要提到的是经济学家熊彼得。他对韦伯提出了几点反驳意见。他认为资本主义不是随着工业革命而兴起，而是开始于14世纪的意大利。大家知道14世纪还没有宗教改革。那个时候还是天主教统治欧洲。这就是说资本主义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萌芽了，并不是说有了新教以后才有资本主义。熊彼得的另外一个反驳意见是关于加尔文派的。加尔文派是新教的一个派别。韦伯在书中提到的新教伦理基本就是加尔文派的伦理。熊彼得经过对历史的观察发现，加尔文派占多数的苏格兰没有像荷兰、英格兰、新英格兰那样有快速的经济增长。后三个国家也都是新教国家。这三个国家有很长足的发展，但同样是新教占主流的苏格兰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发展，为什么？熊彼得的最后一点反驳意见是实际上天主教并不象韦伯说的那样完全阻碍经济的发展，比如说加尔文派占多数的荷兰工业化的时间比天主教占大多数的比利时要晚。这些例子说明韦伯对资本主义现象的一些观察有错误。他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并没有看清全貌，从几个点就匆忙得出一些普遍性的结论，这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这是熊彼得对韦伯的批驳。 其它的批驳意见就按批评的角度分下类。 第一个角度是韦伯对新教的一些定性错误。首先关于召唤。上面讲到韦伯总结的新教伦理认为世俗职业是上帝的召唤。既然是上帝的召唤，它就是神圣的，你就得全力去付出，甚至不计回报。韦伯认为这个召唤的概念是路德——也就是宗教改革的发起人——从《圣经》里解读出来的。但是，有些社会学家发现路德并没有从《圣经》中解读出与以前不同的涵义。从路德这里不能弄出个你从事的世俗职业是很神圣的结论。“世俗职业是神圣召唤”的解读是韦伯为了让“新教伦理”这个概念为自己的论点服务所做的一个扭曲。另外，有些批驳意见认为加尔文派的伦理实际上是反资本主义的。我们可以回想一下为什么会有宗教改革？为什么路德发起的抗议得到了大量的呼应？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天主教很腐败，比如卖什么赎罪卷，使劲地追求经济利益，从教皇到主教一直到下面的教士追求世俗的享受，花天酒地，荒淫无度。这些不都是在追求物质上和财富上的一些东西嘛。路德宗以及加尔文派都是反对天主教的这些做法的，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反对资本主义背后的逐利行为的，并不像韦伯说的那样对资本主义起的全是正面推进的作用。还有一些批驳意见认为韦伯对富兰克林的解读以及对美国清教徒的分析不可接受。这是很致命的，因为韦伯那本书里大量地利用了美国的一些案例作为支撑他论点的证据。如果这些证据不成立的话，他的整个论点就摇摇欲坠了。 第二个角度是韦伯误读了天主教的教义。这个角度的批驳意见认为韦伯没有认真研究过天主教，就把自己的整个论证建立在这么一个论断上——这论断就是天主教和新教在与经济有关的价值观上有根本的区别。如果你对研究对象都没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就认为这个对象和那个对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是很难站住脚的。一些批驳意见认为中世纪以后的天主教里包含了有利于资本主义的成分，宗教改革及其催生的新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成是对资本主义精神的一种反动。 第三个角度是韦伯使用了一些不令人满意的数据。韦伯在著作中唯一引用的数量分析是一项对1895年德国的巴登地区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经济活动的研究。这项研究中许多数字的准确性受到了质疑。另外，韦伯引用的大量源材料大多来自英国。一些对16和17世纪德国的莱茵河地区、荷兰和瑞士经济发展的研究没有发现加尔文教派和当地的资本主义企业之间有密切联系。 第四个角度是韦伯扭曲了现代资本主义的概念。这方面的批驳意见认为韦伯扭曲了现代资本主义的概念，使其向他立论所依赖的清教主义要素倾斜（清教是新教在英国的一个分支，其中一部分人后来乘五月花号远渡重洋移民美国）。这实际上就是削足适履。另一点意见就是所谓的资本主义精神在宗教改革前便已经存在。其实，按韦伯所说的资本主义精神是什么东西啊？就是通过勤劳和诚实的方式致富。这个东西就是人性，在中国和其他国家历史上都可以找到，没什么神秘的。还有一些学者争议说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精神影响了新教伦理，而不是相反。韦伯说新教伦理导致了资本主义精神，后者导致了资本主义的兴盛。好多人认为正好相反。我比较倾向于相反的意见。就如我前面所说，科学之所以在欧洲出现，背后是有一些驱动力的。同样的一些驱动力也可以促进资本主义的发展。新教占多数的那些地区也正好处在这些驱动力的影响范围之内。这些驱动力在让科学技术发展的同时把资本主义制度和市场经济搞起来，也是很顺理成章的。 我报告引用的最后一个反驳意见是由慕尼黑大学的Becker和Woessmann在2009年写的一篇论文里面提出的。这两位学者研究了19世纪下半叶普鲁士452个县的社会及经济数据，发现不同区域经济发展程度的差异基本可以用不同区域教育程度的差别来解释。教育程度在这里是用识字率衡量的。这两位学者发现，识字率的差异基本可以解释不同区域经济发展的差异，没给所谓的新教伦理留什么空间。这方面得给韦伯一点公道，那就是新教在提高信徒的识字率方面起了不小的正面作用。我们知道，中世纪时的天主教是不希望信徒自己阅读《圣经》的。那时候《圣经》都是拉丁文，只能由神职人员进行解读，关于《圣经》的权威意见只能来自神职人员。路德的宗教改革把阅读《圣经》——也就是和上帝对话——的权利下放到了每个信徒。路德亲自把拉丁文的《圣经》翻译为德文。想读《圣经》，就得识字。所以说新教特别鼓励教徒识字。识字后，除了读《圣经》，一个副产品就是能看懂一些机器或生产流程的说明了，可以用文字共享些生产经验，这样在工作的时候可能就会做得更好一点。现在也是这样，文化水平高的在生产的时候效率会更高，创造的价值也会更多一点。但识字促进生产这个功劳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归功于路德了呢？我觉得不可以。我们想一想路德督促他的教众来识字，来学习文化，目的是什么啊？是为发展生产，挣更多的钱吗？显然不是。他作为教宗，让教徒识字，是为了让他们直接和上帝对话，领悟神意，想方设法给上帝带来荣光，得到上帝的恩典，最终上天堂。如果说识字是为了更好地生产，更快地创造财富，那肯定是对神的亵渎。如果说新教提高了教众的识字率，歪打正着间接地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还过得去，但是说这个很虚幻的新教伦理催生了现代资本主义，这里面就有太多的水份。 我上面罗列了一些批驳韦伯的意见，就是想说明韦伯的论点和方法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漏洞。不同的社会学家从不同的角度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批判。我觉得他的论点没有太多的价值，除了新教提高了教徒的教育程度从而可能间接促进经济发展之外，他的《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基本上就是些主观想象。当然，这也正合他的唯心的反实证主义的社会学锤子。 这里我再还韦伯一点公道。他毕竟是一个学者，在说一些话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没把话说死。现在我把他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说的两段话梳理给大家看一看。 第一段话英文是 “It is, of course, not my aim to substitute for a one-sided materialistic an equally one-sided spiritualistic causal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 and history. Each is equally possible, but each if it does not serve as the preparation, but as the conclusion of an investigation, accomplishes equally little in the interest of historical truth.”这是针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唯物主义是如此强大，韦伯是绕不过去的，但他必须要贩卖他的唯心主义，于是他就说自己并不是想用一边倒的唯心主义来代替一边倒的唯物主义，而只是想提供一个可以与唯物主义互补的东西，希望用将唯物和唯心综合到一起的方法来研究社会现象。这段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是在实际研究中韦伯走的还是唯心的路子。 另一段话的英文是 “… however, we have no intention whatever of maintaining such a foolish and doctrinaire thesis as that the spirit of capitalism… could have only arisen as the result of certain effect of the Reformation, or even that capitalism as an economic system is a creation of the Reformation.”这段话实际上是打了用他的论点推广宗教和为宗教辩护的人一巴掌。在这段话里，他说以下两种看法都是愚蠢和教条的：1、资本主义精神只可能由宗教改革诱发的后果处产生；2、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经济制度是宗教改革的产物。 尽管韦伯说了这些谨慎的话， 但实际上直至今日仍有不少人“ 愚蠢”地“教条”地贩卖他的论点，为宗教辩护。我这个报告的目的是试图肃清他的思想流毒。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想搞清楚，需要阅读大量的文献，花去大量的时间进行思考。我或许只揭开了一层表皮，但如果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为大家提供一些资料，促使大家在这方面进行思考，在大家将来遇到利用韦伯为宗教张目的人时能有些思想武器，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2013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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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3-8-18 05: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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