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刘诗昆的跌宕人生

源济

STUART ISACOFF

在

上个月结束的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Van Cliburn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中，乌克兰钢琴家瓦季姆•霍洛坚科(Vadym Kholodenko)夺得金奖。比赛期间的一天下午，笔者借休赛之机暂离巴斯音乐厅(Bass Hall)的喧嚣，与评委团成员刘诗昆相约在附近沃辛顿酒店(Worthington Hotel)一间安静的休息室会面。在与克莱本一别50多年后，刘诗昆去年3月份曾赴美出席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的25周年庆典活动。去年秋季，刘诗昆得知这位美国钢琴家病重的消息后又再次来到他身边（克莱本于2月27日去世）。这位74岁的中国钢琴家看起来活力十足。刘诗昆曾因中国政治运动而受过多年监禁和折磨，但如今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磨难留下的痕迹了。

Zina Saunders

刘诗昆

刘诗昆站姿挺拔，说话时声情并茂，对话中他会不时打手势以示强调，或者用有力的声音哼唱莫扎特(Mozart)协奏曲的旋律。他举止严肃，但又很爱笑。他说他很快乐。然而，这位曾在1958年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Tchaikovsky Piano Competition)中获得并列第二（那场赛事是冷战(Cold War)高峰期在莫斯科举行的，克莱本以第一名的成绩震惊世界）的钢琴家曾经走过一段足以击垮常人的人生苦旅。

刘诗昆生于中国港口城市天津。他通过翻译解释说，当时天津很少有人弹钢琴，但他自幼就对这种乐器产生了兴趣。他告诉笔者：“我父亲毕业于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Shanghai Music College)，是一名男中音歌唱家，他热爱音乐，希望我能成为音乐家。”富裕的家境为刘诗昆走上音乐之路提供了支持。他回忆说：“那时候，没有钱是不可能学音乐的。我们家里有超过10,000张的唱片，我每天都会听。”

早在婴儿时期，刘诗昆就显示出了对音乐的亲近（他听到莫扎特的摇篮曲后多次表现出强烈的情感反应），他父亲从3岁开始对他进行音乐训练。早期的训练只是练耳和记忆；直到8岁他才开始学习识谱。但这些童子功让他受益匪浅。到6岁时，他已经可以弹奏莫扎特的协奏曲；10岁时，他在一项全国性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

他曾先后在上海和北京随苏联教师学习，1956年，他参加了在匈牙利举行的李斯特(Liszt)国际钢琴比赛，获得第三名──他坚称这一结果是被政治欺骗扭曲的。他说：“让公众感到震惊的是，我只获得了第三。我每次演奏结束后，评委们（包括埃米尔•吉列尔斯(Emil Gilels)、亚历山大•戈登韦泽(Alexander Goldenweiser)和安妮•菲舍尔(Annie Fischer)等钢琴大师）都会站起身来喝彩。但匈牙利属于苏维埃阵营，所以他们把一等奖颁给了苏联钢琴家列夫•弗拉森科(Lev Vlassenko)。二等奖他们要颁给一个匈牙利人。匈牙利政府为了平息公众和媒体的不满，给我额外颁发了一个特别奖──一束李斯特的头发。”

一年后，刘诗昆来到莫斯科，师从钢琴家塞缪尔•法因贝格(Samuel Feinberg)，为新设立的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做准备。刘诗昆说：“我第一次见到法因贝格时，他问我能否演奏多种曲目，他提到的每一部作品我都说不会。法因贝格叹道：‘你什么也不会演奏。’”

但这位中国钢琴家非常努力，他一天练习11到12个小时。他回忆说：“我连旅馆房间的门都不出，那个冬天天气酷寒，旅馆窗户有双层玻璃。于是我把吃的放在玻璃夹层里保鲜。”这一次，他与弗拉森科获得并列第二──他说，这又是一次政治妥协，不过他认为克莱本赢得第一名是当之无愧的。

但摆在刘诗昆面前的还有更大的麻烦。他说：“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结束后，我回到了中国，当时文化风气发生了变化。普通劳动的地位比艺术高，我不得不参加了两个月的体力劳动，以树立榜样。与此同时，毛泽东倡导音乐和艺术必须基于民间传统，如果我想创作的话，我就得遵循这些原则。当时我觉得这种想法不错。于是1959年我创作了《青年钢琴协奏曲》(Youth Concerto)，这是中国第一部融合中国本土和西方乐器的作品。”

在他返回莫斯科进行为期两年的深造期间，中国的政治气候持续恶化。回国后，他成为中央音乐学院(Beijing Conservatory)教授，曾为毛泽东和周恩来演奏过。这两位领导人批评他的演奏不适合中国听众。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Cultural Revolution)展开时，刘诗昆被捕入狱，并从一个监狱转送到另一个监狱。

他说：“我入狱有两个原因。官方的原因是我有嫌疑，因为我演奏的是古典音乐，而且曾在苏联学习过──当时中国和苏联的关系已经破裂了。他们指控我是苏联间谍。但真正的原因是毛泽东的夫人江青想逼迫我做对我岳父（是一位政界要人）不利的虚假证词。”
他曾在狱中打扫厕所。看守多次用军用皮带抽打他的右臂──导致了骨折。在臭名昭著的秦城监狱里，他曾惨遭折磨。他说：“夏季和冬季我都只有一件衬衫可穿。不能洗澡。吃的只有一些发霉的窝头和有虫的烂菜叶，上面有很多盐。我要花好几个小时对毛泽东像鞠躬。”

刘诗昆最终在1973年获得释放（他偷偷地从报纸上挖字，用窝头上的霉把它们粘在一起，组成了一封给毛泽东的信，表明自己的清白，这封信被他妻子偷带了出去），出狱后他在医院住了几个月，之后才恢复他的钢琴家生涯。他演奏钢琴协奏曲《黄河》等官方批准的作品（这是他在牢房里通过听喇叭里播放的音乐学会的）。

但这段苦旅有一个非常幸福的结局。1990年，刘诗昆移居香港，他在香港每天教授10小时钢琴课。两年后，他攒下了足够的钱，开办了他的第一所音乐学校。如今，刘诗昆在逾32座城市建立了100多所这样的学校，有近70,000名中国学生。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而音乐也在中国恢复了生机。

Isacoff正在写一本有关1958年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