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周刊》封面文章：性、谎言与傲慢

源济

图为2011年5月19日《时代周刊》杂志封面

　　最新的177卷第22期的美国《时代周刊》杂志于2011年5月19日正式出刊，本期封面文章标题为“性、谎言与傲慢——掌权者何以无法无天”。文章认为，如何有效制衡有影响力人物的权势，才是让包括IMF总裁斯特劳斯-卡恩(Dominique Strauss-Kahn)在内的性丑闻难以再现的根本。

　　当卡恩5年前计划竞选法国总统时，其夫人辛克莱(Anne Sinclair)曾对法国媒体称，她宁愿为丈夫有吸引女性本领的名声而感到骄傲。她称：“对在法国从事政治的男性而言，有吸引女性的能力很重要。”

　　一些法国政治人物和IMF官员，在对卡恩满天桃色传闻假装视而不见时可能会感到骄傲。有年轻女记者称在采访卡恩时，后者试图剥掉她的衣服；有女议员称与卡恩独处时，后者的两手在她身上四处云游，她发誓绝不再与卡恩独处；一位向IMF调查员提供了书面指控的经济学家声称，她认为卡恩身上有着恐怕不适合担任有女职员下属的机构领导人的毛病。对此充耳不闻，可能是有人相信卡恩是能够单枪匹马地拯救世界经济的上帝；甚至还可能认为特定圈子内的一些男人能够免除牢狱之苦。

　　无论怎样，卡恩因试图强暴酒店女服务员而被纽约警方逮捕的事实，已引发了一场有关性、法律、权力和特权的激烈讨论，而且目前还只是这场大争论的开始。就在提审卡恩的当天晚上，加州前州长施瓦辛格承认，其夫人施莱弗(Maria Shriver)今年初出走，是因她发现了自己一直在养育着10多年前与家庭佣人的非婚生子。两起事件虽毫无关联，而只有其中一人被捕，但两件事都表明了滥用权力和辜负他人的信任。

　　人们可以首先暂且认为卡恩清白，除非证明他有罪，其次，若他有罪，他不仅是个玩弄女性高手，而且还是个掠食者。这不是美式经典的家庭价值观卫道士的法式版本，即一个白天道貌岸然地讲经，晚上又与情妇幽会者。卡恩不同于跌落的老虎伍兹、查理-辛(Charlie　Sheen)这些体育和演艺明星，或其他好色议员和有权势的元老级人物，且他们的忏悔如同其罪恶一样也令人发指。

　　卡恩不像前参议员恩赛(John Ensign)那样在引诱密友的妻子；或像纽约前州长斯皮策(Eliot Spitzer)在起诉其他要人召妓的同时，自己仍在嫖娼；或像众议院前议长金里奇(Newt Gingrich)那样，因总统对婚外情撒谎而弹劾他时，却不忘隐瞒自己的婚外情。这一切都源自于好色，且行动诡秘，但最终以受法律制裁了结。卡恩的丑闻在成为大陪审团讨论的案情之前，就已成为全球备受争议的议题。

　　以下是自称受害人告诉警方的情况。曼哈顿中心区索菲大酒店的一位32岁的非洲移民女服务员，在5月14日中午步入每晚房费高达3000美元的套房欲打扫房间。她开始认为房间内无人。当她进入卧房后时，卡恩一丝不挂地从洗浴间出来。据警方发言人称，当女服务员连忙道歉并试图离开时，卡恩追了上来抓住她并锁上了门。在把女服务员拖入洗浴间并想要口交前，卡恩试图在卧房内攻击她。在女服务员最终夺路而逃后，酒店职员马上报警；当警察抓住卡恩时，他已坐在了从纽约肯尼迪机场飞往巴黎航班的头等舱内。一旦他到达法国后可能会免遭引渡。

　　卡恩的被捕，使得大西洋两岸的文化价值观之争随后爆发。卡恩掌管着世界上的金融财富，是一位精明干练的金融家，他使IMF摆脱了无足轻重的地位，及时地挽救欧洲经济。他还是在明年大选中击败现任总统萨科奇的最佳人选。卡恩的朋友遍及天下。如同把聪明与正派混为一谈那样，他们认为卡恩的才气太大，以至于他不值得行鼠辈之道。

　　巴黎的新闻报刊甚至决定不把丑闻列为新闻头条。《解放报》刺耳地将事件鼓噪为“令人目瞪口呆、政治轰炸和晴天霹雳”。《纽约每日新闻》则回应道，“堕落的国度”。在禁止对戴手铐的疑犯拍照的法国人看来，这样做违反了清白的假定。唯一回应法方观点的是纽约市市长彭博(Mike Bloomberg)。他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卡恩被指控犯有违法性行为、非法拘役和试图强奸多项罪名，这足以让他被关上25年。他在被提审时辩称自己清白，其律师暗示，无论此前可能出现了怎样的情况，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据称，卡恩的妻子为此已缴纳100万美元的保释金，但不包含构成威胁飞行安全风险的冒险登机行为，法官对此予以驳回。

　　卡恩被关在了雷克岛(Rikers Island)的单人牢房。这里距他位于乔治敦的400万美元豪宅虽不远，但由此对他今后人生道路的挫折却非常大。他处在预防自杀的监控下，受害者和十几岁的女儿已转移到了安全住地，以避免媒体骚扰，但这些仍不能阻止法国媒体公布受害人姓名和背景，以及《纽约邮报》公布她是生活在纽约布朗克斯区的一个专接纳艾滋病毒感染者公寓的寡妇，她的律师称此做法为无耻之极。

　　这种世人皆知的、欧洲式的漠视私人性生活的情形不过如此。比较而言，卡恩的情况比深陷丑闻的74岁的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的问题更为严重，尽管后者被指犯有腐败、骗税，以及最要命的是与未成年妓女有性关系，且利用公权力隐藏事实的多项罪名。这类案子都很特别，它们只会在法庭内依据证据、到堂证人，以及被控者的行为来按照法律标准量裁。

　　在以往涉及性犯罪的众多案件中，从未有过像本案一样秘而不宣，而会以传言和议论，甚至类似黄段子的含蓄方式谈论案件。更为常见的是，涉及事件的女性在判断证实清白的代价极大，受害者的收益和付出的代价不成比例后，会做出保持沉默的决定。绝无可能的是，受害女性在这类事件发生后会走出阴影作证，或让她们意识到环境已改善到了她们足以被信任的地步。

　　目前，社会评论人士的解释是，有权势的男性会依仗权势更加胆大妄为，特别是像卡恩这类获得巨大成功之后的一类强权者。他们此后往往成为冒险者，或至少会以不同角度看待风险，就像认为普通法律无法撼动自己一样的自我陶醉者在自以为是。他们周围还有一批有个人私利或政治动机不纯的帮凶，在极尽所能地掩盖前者的罪恶、轻率和犯罪。即将发行的《心理科学》期刊中的一份研究报告发现，无论男女，在事业中爬升的地位越高，进行通奸的可能性就越大。该文作者坚信，是权势让他们有了机会和信心，而信心又让他们具备了享有性权力的感觉。进化生物学家解释道，若名望和权力让性变得更易于获得，它就会削弱自我约束机制。

　　专门研究男性性特征和人生有重大成就者问题的丹佛私人心理学家Mark Held称，一旦男性有了更多机会，他们倾向于会利用。现在的挑战变成为要拿出一些办法来控制这种冲动，以免让自己落到声名狼藉的境地。

　　虽然天性使然，但后天的培养也会奏效。皇家成员都出生在一个放任和享有无限权力的环境中，在此氛围下，成年后的年轻王子绝无任何戒律。运动员的早期生活与此截然相反。但是，一旦他们在成年之初就展现了非同寻常的运动天分后，他们会变为当地的崇拜偶像，他们同时还会感到周围的一些规则对他们无足轻重。他们在学校混日子，一旦转为职业选手后，坏毛病被忽略或掩盖。他们逐步建立起来的自我控制，或自我否定的能力会很快退化。

　　然而，基本的生存本能究竟在起多大作用？人们一旦踏入政治圈，就如同进入了玻璃屋。在公众看来，他们没有私密和藏身之地。当克林顿因与女实习生的关系暧昧被指控时，辩护者具有一些说服力的理由之一是，这位获得罗氏奖学金的精明人，不可能愚蠢到没想到白宫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引人注意、不被记录在案和不会重现。当民主党前参议员爱德华兹(John Edwards)与负责记录他职业生涯的女记者的恋情和私生子曝光后，民主党人对他曾幻想再次参加大选也不置可否。

　　随着施瓦辛格丑闻逐渐曝光，人们设想他的妻子施莱弗在发现事实真相后会怎样想是极痛苦的事情。她出身于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族，同样也是绯闻缠身。在施瓦辛格竞选州长的关键时刻，施莱弗拿出女性的所有才华来支持他的事业。其实，已有十多位妇女在2003年时就指责施瓦辛格在不同场合骚扰和对她们动手动脚，其中包括在拍摄《掠食者》影片的现场。然而，施莱弗在以自己的证言，向选民证实丈夫的品行。

　　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施莱弗在维护丈夫的荣誉，而他却在欺骗妻子和选民。他在面对《洛杉矶时报》的采访中承认，他一直在供养着10年前与前女佣的私生子。这最终解释了妻子为何会在今年1月选择离开他的原因。

　　在卡恩的事件中，妻子辛克莱选择站在丈夫一边。她称她绝不会相信对丈夫的指控，毫不怀疑丈夫的清白和无辜。但卡恩的所作所为，未让妻子值得对自己的信任。尽管多年来一直是顶级的经济学教授、担任过法国财长和成为了社会党的超级明星，姑且不论他的三次婚姻，卡恩却得到了诱惑女性成瘾的恶名。法国媒体曾报道，萨科奇总统在卡恩2007年出任IMF总裁时就警告过他，避免与女实习生独乘电梯，因为法国不允许丑闻。

　　在他任职一年后出现的丑闻中，IMF指责卡恩在判断与自己的助手、匈牙利出生的经济学者皮萝什卡-纳吉(Piroska Nagy)的暧昧关系上出现严重错误。他当时未遭到滥用权力的指控，而且他还为此以公开和向IMF员工发邮件的方式进行道歉。纳吉当时曾警告过，卡恩让她处在难以忍受的境况，担心假如她拒绝卡恩的进一步要求会有何种结果。此后虽然更为严重，但从未披露的传言是来自卡恩的第二任妻子的教女，现年31岁的年轻记者Tristane　Banon。Banon声称，当她2002年采访卡恩时，会面演变为一场暴力袭击。她在5年后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时称，两人在会面时打斗起来，她踢了卡恩。她称卡恩当时扯开了她的乳罩，并想要脱掉她的牛仔裤。Banon在如此糟的境况下仓促逃离现场。她在事后还收到了卡恩发来的“你以后还害怕我吗？”的邮件。

　　此事未公开曝光的部分原因，是因在当地社会党内任职的母亲劝说女儿不要张扬此事，Banon因此未对卡恩提出正式指控。有着类似经历的其他女性称，她们对在如此文化传统下，去挑战一位拥有如此大权力的男性感到担心。但是，忍让只会让她们遭到奚落和感到痛苦。

　　巴黎的律师Emmanuel Pierrat听到过一位年轻女士告诉他，她曾与卡恩发生过肢体冲突。她想了解，Pierrat是否能以她的口头表述形成一项司法诉讼。Pierrat愿意帮助受害者。然而，她最后又决定放弃起诉卡恩。这是因为她担心喧嚣的媒体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撒谎者，或得到更糟的结局。Pierrat还称，除了以上受害人的亲身讲述外，他自己的另一位密友曾向他描述过卡恩的另一宗可信的、让人厌恶的性侵害案。这些案情基本上都类似，在不同的地方有着相同的行为。然而，像以往一样，没有受害者提出指控，而卡恩也从未因劣行遭到调查。

　　然而，卡恩是宿命论者。仅在被捕前2周，他还与《解放报》的编辑们进行过私下对话，承认他参加法国总统大选的三大障碍：金钱、女人和犹太后裔。事实上，直到索菲酒店丑闻发生前，卡恩面对的政治挑战远小于他放荡的生活方式。社会党的标杆很难承认卡恩的富豪生活方式。卡恩钻进朋友价值14.2万欧元的保时捷豪车的照片，在党内引发了狂怒，左翼人士指责他是财阀社会党人。但他却起诉巴黎一家刊文指责他全身行头都由华盛顿的裁缝特制的小报。据报道，他的每套西装价值从7000－3.5万美元。

　　换言之，卡恩是一个会失去许多东西，且有着巨大争议的人，他的辩护者和有相似目的的阴谋论理论家一直怀疑这是一起拼凑起来的阴谋。他们称，卡恩不是那类强人所难者。更多的赞誉者还可能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卡恩第二任妻子Brigitte Guillemette称，卡恩的弱点就在女人。但这绝不意味他会做出他被指控的一类事情……暴力不是他秉性的一部分。他纵然有很多毛病，但决无像指控中所说的缺点。

　　为卡恩的辩护已上升到了大洋两岸文化传统的全面争执：一方面是有封建领主可对领地内新婚妻子野蛮索取初夜权意识，即统治阶层能享受的性自由特权的法式思维。美国的社会批评人士强烈谴责阻碍受害女性揭开事实的沉默法则，谴责以官僚制度替代极端保守人物的思维，因为官僚们的理论谱系又往往让他们会自动带有正义光环。另一方面，在法国的各行政区内，对目前让自称的受害者保持匿名，独让卡恩在全球媒体前大量曝光进行了猛烈抨击。《世界报》发表了“有谁了解那位女服务员？”的媒体头条。名声显赫的哲学家、新闻记者Bernard-Henri Lévy，在新闻网站Daily Beast上对豪华酒店仅派一位女服务员打扫房间进行公开指责，并谴责美国法官未给自己多年的朋友、有着国际身份的所谓的强奸犯一点点适当的尊重。Lévy还抱怨道，“法官自称要把卡恩当作一般司法主体”来对待，他现在在“所有人中是最脆弱和最易受攻击者”。

　　当然，若指控成真，且事件发生在法国而不是纽约的话，那么最脆弱和最易受攻击的似乎只有卡恩选定的目标，即事件中的那位女服务员。她在敢于向警察报告自己遭到一位每夜开销3000美元房费的男性的暴力攻击前，一定会瞻前顾后、忧心重重。若法国精英们还对尚未被定罪的一位杰出男性现在受到的待遇感到惊愕，那么，美国对他的特殊礼遇肯定才会让公众感到震惊。

　　《世界报》驻华盛顿记者Corine Lesnes称，大西洋两岸的分歧实际上已再次出现。但Lesnes承认，这会让法国媒体在对待公众人物私生活的方式上有一定程度的真挚反省。

　　那些指责美国是盎格鲁－撒克逊清教徒主义的批评人士，现在是他们收回这种批评的最好时机。美国人有着选择和尊崇道德妥协的长期历史，无论对养育过与黑奴非婚所生的多位私生子的托马斯-杰斐逊总统，还是不断交际各类女友，甚至据说还与一位黑帮头领拼女友的肯尼迪总统都一样。可以确信的是，在1990年代不雅的变化期内，由谣传和轻率构成的影子世界在有线电视和初创的博客世界找到了公共立足地。一旦在德拉吉(Matt Drudge)首创了新闻聚合网站“德拉吉报告”后，其他观察方式也就失去了意义，甚至让连续花数月时间来观看一位总统，对自己性生活的坚定信仰撒谎也不再是一件乐事了。

　　但以上还不是故事的全部。克林顿是在高达60%的认同率下离开了白宫。共和党人参议员麦凯恩(John McCain)和出身共和党的纽约前市长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在2008年的大选年中，都未认真考虑过以往让候选人丧失资格的野蛮的个人经历。尽管被曝有与“华盛顿鸨母”(D.C. Madam)的通话记录，共和党参议员维特(David Vitter)还是在去年以压倒性优势再次当选。现在，改正了错误的众议院前议长金里奇(Gingrich)又开始在公众前现身。他表示，因受以往错误的刺激，所以自己需要彻底反省。现在既无隐私问题，也无对这类问题的期盼，美国人似乎根本不想再看到这类令人不齿的行为，但是，人们几乎又总有欲言又止，丑闻还会再现的认识。

　　首批清教徒登陆北美大地遗留下的文化基因的内涵，可能就是人们偏爱每一次的重新开始。因此，这种半裸议员在网站Craigslist上做个人广告，和州长佯装公务外出，实际上却与情妇幽会的故事才能揉进事关美国政治和生活的罪恶与拯救的壮观历史剧中。如果老虎伍兹在公众目光下逐渐恢复名声还会有麻烦，那这不是因为他想要众人的瞩目，而是因为日渐败落的高尔夫球技。

　　现在，真正有意义的不是在假装正经(其实美国早已将其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而是谨慎，是一种让公众人物感到毁灭自身和其家庭的耻辱感，即使世人对其丑闻无言以对。最重要的原则是：权力是一种不应被滥用的特别待遇。无论是涉及到议员的不轨、或是老板强迫女员工、或是教授对女学生施压提性要求，凡此种种都应严肃查处，而所有涉及暴力的性侵害都应以犯罪论处。(皖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