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源济

董洁林:《梦断华尔街》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4

王响在年底的圣诞节前回家时,李燕已经几乎不认识他了。他至少瘦了十斤,胡子留得老长,双眼无神,衣服皱巴巴的,散发一股怪味。他一回家就一病不起。

李燕不清楚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也向公司请了假在家悉心照料他。

足足躺了一个星期后,王响总算恢复过来了。他拉着燕子的手,深情地看着担心自己的妻子,说:“我倒下,你害怕了吗?”燕子点点头,眼泪刷拉拉就流下来了。她真的很害怕,王响从来就是家里的顶天立地的梁柱。

“别怕,我没事,只是太累了。”王响擦去她的眼泪,像哄孩子般地轻轻说。

李燕总是相信他的,但她有很不一样的生活信条。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和简单的思维。没有必要去争取那么多财富,也没有必要去跟人争斗。她认为世界的复杂都是人弄的。

看着王响虚弱的身体,她知道现在不是谈论人生哲学的时候,于是轻轻地说:“你别为了赚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太不值了。”

王响在家的日子并没有闲着。身体稍微恢复些后,他就天天上网和看电视,及时了解时局的进展。

随着股市的下滑,很多企业丑闻开始浮出水面。例如世界最大的能源交易商安然公司(Enron Corporation),伙同位列世界第五的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Author Andersen) 做了假账,数年欺骗投资者。导致其在2001年12月宣布破产。所有的投资者血本无归,公司两万多名员工失去工作和养老金。这件丑闻也导致了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的破产。

恐怖袭击加上公司丑闻,人们对股市失去了信心,世界对美国失去了信心。
为了让经济稳定下来,9.11后联邦储备银行大幅调降利率,布什政府也提出了一揽子的刺激经济政策。这时,联邦储备银行的主席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正在国会就经济政策作证,各大电视台都在转播这个画面。艾伦•格林斯潘当时是世界上最有权威的经济学家,政治上也老道圆滑。

他说:“我们必须在金融市场上开放思想,除去条条框框,让金融市场自由决定它的发展方向……”

王响知道格林斯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由派经济学家,一直反对政府对金融市场进行过多的干预。但是华尔街能自律吗?世界又能信任华尔街吗?他深知华尔街的人是一群多么贪婪无度的东西。

王响在想,每一次的危机都会毁灭很多腐朽,也会催生许多新的机会。也许还为下一轮的什么泡沫埋下伏笔。

今夜是2001年的最后一天,王响全家在家里迎接新年的到来。李燕将壁炉的火点燃了,红红火火地照亮了家里的娱乐室和五彩缤纷的圣诞树,小胖猪手舞足蹈,十分开心。电视里正在转播纽约时代广场大苹果徐徐下落的情景,广场里站满了手持香槟迎接新年到来的人,他们开始倒计时。

王响也心不在焉地开始和妻儿一起倒计时:4、3、2、1、0……他们拥抱到了一起。

2002年来了。。。

这个新年夜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芝加哥是个有名的风城,“呜呜”的狂风此时夹着雨雪敲打着房子,响得十分闹人。

王响久久不能入睡。他一直是喜欢下雨天的,每次都会在“沙沙”的雨声中睡得特别甜美,不管风有多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每当是下雨天,就不用下地干活,可以睡懒觉了。他盼望下雨。

可是今天怎么了?

一道闪电后紧接着一声惊雷。“冬雷!”王响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燕子嘟囔了一句:“还不睡?”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他看了看妻子,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一件衣服,下楼去了家里的办公室。
给自己倒了一倍威士忌慢慢地抿着,他想:“冬天怎么会打雷?”这在四川老家的山里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2002年会是个好年头吗?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5

2002年初,波动基金向投资者发出了上年度投资活动的年报,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惨”。王响为此羞愧不已,他从小到大未交过一份如此难堪的成绩单。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投资者们的资金赎回的要求。华尔街不会容忍无能。由于投资失利又加上投资者的抽资,波动基金的规模大幅缩水。

王响流失的不仅仅是资金,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判断、自信、坚毅、勇猛、还有幸运。波动基金投资回报连续呈现负数。

又过了3个月,哥本海默基金也决定从波动全额赎回资金了,这意味着波动基金即将关门。王响不得不向大卫.哥本海默“乞求”再给他一个机会,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求人。

看着自己这位昔日的爱将,大卫.哥本海默勉强答应了,冷冷地说:“最后三个月。”

王响知道下面的三个月是背水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然而市场持续走低,纳斯达克指数已经从2000年顶端的5千多点,掉到了1千点以下,高科技资本市场80%的财富化为乌有。波动基金的投资也继续缩水。

天已经暗了下来,他还没有回家,孤独地坐在波动基金的办公室里。这个曾经让他兴奋激动的世界金融中心之一的大楼,此时如死亡般的沉寂。

看着又一个季度的惨淡回报,王响感到此时自己又站在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然而,这一次幸运之神抛弃了他,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一个比一个惨。几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激烈的争辩,几个灵魂在撕裂他的肉体。

他的头很痛,想放松一下,于是打开了电视,还是财经台CNBC。白天那些对市场了如指掌的机警的播报员已经撤去,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杂志型节目,叫“贪婪的美国人。”

那天讲的是一个骗子的故事。此人装成一个有钱的大亨,专门欺骗女人,有钱的老女人。他首先大方地为他相中的女人施些小恩小惠,如买礼物和请吃饭等等,还玩一些感情暧昧。同时告诉她们他拥有很赚钱的公司,投资回报很好。他虽然其貌不扬,但人很殷勤,很讨女人喜欢。

女人看他花钱大方,就很相信他的投资赚钱能力,于是要求投资他的项目,他一般开始都不接受她们的投资,但后来看在他们之间的“特殊”情分之上,终于同意她们加入。

骗子如期将可观的投资回报还给女人,这钱女人一时也用不上,就要求重新投入项目以便赚更多的钱。然后女人忍不住得意地告诉了她的朋友们,她们也希望投资进骗子的项目。

还是那样,骗子本来不同意接受她们的投资,但推托不了,只好帮帮她们。每个早期参与投资的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回报,于是更多的人加入投资。
后来因为一些蛛丝马迹,骗子被揭穿。女人们给弄得血本无归……

这是一个很老土的“庞氏骗局”。

“一群贪心的蠢货!”王响骂了一句。他想这么低劣的骗术,这些人都看不出来,人要贪心起来,真是无可救药。

他关了电视,回到了自己的问题上。

“怎么办?”王响彷徨地问自己。如实将投资回报报告给投资人,就意味着公司垮台,自己的彻底失败。他看见朋友们笑脸变得怪异,大卫.哥本海默冷漠的目光带着鄙视,燕子在黑夜中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失败从来不是我的选项!

这时他的目光固定在墙上的那个镶着59美元支票的镜框,那是一个用一百万美元换来的教训。这张支票几年来一直在冷笑着提醒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今天它似乎在给与他一个新的提示……

“做一份假报告?”像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际,击得他一哆嗦。做假账不仅是不道德的,是犯罪,金融诈欺罪。没有文化的父母,从小就教他一个简单的道理,“响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不能要,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从来就是一个纯粹的优等生,没有作过一次弊。我岂能走上这条道路?

但是,失败不是我的选项。这个想法在王响的脑中重复加强。

他想起了进入哥本海默的第一天大老板和他们说过的话:“要学会失败并承受损失……不要掩盖过失,甚至嫁祸于人。一旦你走上这条道路,你的金融生涯就完结了。”

如果现在不做假,我的金融生涯立刻就会完蛋。王响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可是投资者发现了怎么办?”他又开始恐惧起来。

“不会的。”他安慰自己,刚才CNBC节目里那个愚蠢无比的骗子还能蒙混过关,我可以做的高明一百倍。

“可是,我应付的投资者比那些蠢女人聪明太多了。”他又开始犹豫。

“贪婪是人的共性,不管你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他又找到了理由。

“这样是不道德的啊。”他有些痛苦,到目前为止,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从来没有做过明显违反道德的事。

这时,他的脑子里又想起了保罗.奥森和安德鲁.斯坦福三世这帮“龟孙”。有钱人的圈子里坏人多的是,都是在尔虞我诈,只是看谁的骗术高明而已。相比之下,他这样做,是再文明不过了。

“我只做几个月假帐,应付一下眼前的危机,以后投资结果好了,再补回来。”他进一步地安慰自己。

“我一定会补回来的,重现1997年的辉煌。”他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你能不能给我点启示?王响几乎在哀求。

他有点遗憾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否则此时此刻,也就不会如此孤独无助,也许会得到神的一些帮助和指引。“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

几天后,波动基金将第一份虚假的投资报告寄出了。股票市场上纳斯达克指数还在往下掉,而波动基金的投资回报,却奇迹般地转成了正数,一个漂亮的正数。

一个真正的赌徒不会放过任何下注的机会,而王响这次赌上的是自己的灵魂。从此王响正式与魔鬼“签约”。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与魔共舞

8.1

收到波动基金投资报告的大卫.哥本海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以为那个“天才交易员”又回来了。

王响此时又用这个投资回报已经转正的结果乘机向那些退出波动基金的老客户发出邀请,要他们重新投资,并将所有费用减半,很多老客户于是又回来了。良好的回报,仅仅行业半价的收费,这是很合算的买卖。可是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人们都是在被那个“贪”字牵着鼻子走啊。

2003年,波动基金的客户大部分都回来了,波动基金名声也回来了。然而没有回来的,是王响投资的能力。他再也不能打败市场,总是大赌大输,小赌小输。这让王响十分恐慌和焦虑。

从小到大,“聪明”一直是他制胜的利器,是一个从山里来的农民孩子变成世界顶尖金融专家的“魔法”。然而这个“魔法”现在失灵了。就像一个武功深高的大师,突然有人废了内功,他所有的招式都变成了街头卖艺的花拳绣腿。

他常常想起杰克忧伤的眼神:“响,你不明白。一个交易员退役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功力再也回不来了吗?他还只有三十几岁,难道人生从此就要走下坡路了吗?他很感自责羞耻,也很孤独无助,无人倾诉。这种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燕子。

做了一段时间对冲基金,王响意识到个人的这点能力,离独自开业的条件还差很多,就拿和银行的关系来说,这不是几天能建立起来的,只有和银行有很好的关系,才能以很低的利率借贷资金,提高杠杆率,而高杠杆率,往往是对冲基金赢大钱的关键。还有,建立一个高水准的分析团队,在一定的投资策略指导下,找到最佳的对冲组合并把它们程序化,还有很多……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准备好,就仓促上阵了。如果资金额度小,凭借小团队的力量,把握起来也许没有问题,但自己急于求成,花了太多时间扩大基金规模。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只能,唉,破罐破摔吧……

那一段时间,他老做噩梦,总是梦见股票市场崩溃,然后被人追杀。燕子常常在半夜被他的喊叫吵醒,然后就将他推醒。而他告诉燕子,他又梦见了“9.11”。燕子将他抱在怀里,像轻轻拍打儿子小胖猪一样,让他再次入睡。

那一段时间,王响犹如生活在炼狱之中。天天有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吵。他的良知说,这是错的;但他的贪念又告诉他,这不算什么,钱又不是你自己挥霍了。

他时而恐惧,害怕真相被揭露;时而又安慰自己,他这么聪明的计划,一切都天衣无缝。他有时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有一天一定可以将损失搬回来;有时又信心崩溃,觉得自己无能愚蠢……

他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下雨天去砍柴,必须走那条山崖边开凿出来的羊肠小道,脚一滑,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王响知道,他还有一个死穴:那个哥本海默指派的账目审计会计师。他必须尽快把他搞定,在下一次审计之前。

会计师的名字叫杰夫.戈德曼,应该有近六十岁了。据说他是哥本海默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自己独立开业,拥有一家小小的事务所,仅仅雇用了一名助理。他被哥本海默推荐的原因,除了家族渊源,他自己开业前,曾经在一家金融机构做过会计,对市场和相关的证券法律法规有所了解。

王响不知道如何打开杰夫.戈德曼这个穴道。决定把他约出来探探底牌再说。

他有次电话聊天的时候听杰夫.戈德曼说过钓鱼的事,就约他出去钓鱼。老头受宠若惊,客户的邀请对他来说总是求之不得的。对于一个小会计,他们的收入和一个对冲基金的老板是不可比拟的,平时更本不敢高攀向王响这样的大客户。

他们约定到芝加哥北郊密西根湖边的一个小镇去钓鱼。王响对钓鱼一窍不通,临去的前一天到钓鱼专卖店买了一套钓鱼竿具,他大概听了听店员的介绍,买了一套最贵的。

那是个夏日的周末,王响和杰夫.戈德曼分别开车去了约定的钓鱼地点。当王响到达的时候,杰夫.戈德曼的水桶里已经有好几条鱼了。王响谦虚地说,“我不会钓鱼,只是年纪见长,希望学一些能让自己平心静气的活动。”

杰夫.戈德曼说:“你的钓竿很好。”

一天之中,他们漫无目的的聊天。总结一天的聊天,王响了解到杰夫.戈德曼认为自己老了,很有退休的意图,但他那个第二个婚姻生的儿子还小,必须接着做下去,退休金就更没着落了。王响还了解到,杰夫.戈德曼与哥本海默并没有所谓的亲戚关系,他只是通过哥本海默的一个亲戚认识了这位大老板而已。

那天钓鱼活动结束时,王响学会了钓鱼,也对如何搞定杰夫.戈德曼打下了腹稿。
虽然杰夫.戈德曼一年只审计两次波动基金的账目,但波动基金一直按月来平均付给杰夫.戈德曼费用。一个月后,杰夫.戈德曼给王响打了个电话,说这个月波动多付给他一倍的费用,可能是波动的会计搞错了。

王响说没有错,这么多年了,波动一直没有增加过审计费用,即使按市场通货膨胀率也该加了。他开了个玩笑说,对冲基金是一个暴利行业,实在对不起社会大众,至少应该对合作伙伴宽厚些。

这是一个王响精心计算过的行动。首先,他给杰夫.戈德曼增加的钱数目恰当,多到叫他动心而又不生疑,同时又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头,就可能给吓回去。如果杰夫.戈德曼不愿接受他的这次加价退回来,也不会让他难堪和引起猜疑,因为他没有提任何要求,一切无懈可击。如果杰夫. 戈德曼接受了,那他的下一步行动就好办了。

杰夫.戈德曼没有抵挡金钱的魅力。他对王响千恩万谢,说波动让他离退休又进了一步。

这就好办了。王响偷笑了一声。

又过了一个月,该是波动基金审计的日子了。王响将所有的账务按常规交给了杰夫.戈德曼。但是,他将波动交易账户的密码改了,这样,杰夫.戈德曼就不能进入波动的交易账户查对真实的交易数据。这其实是审计最重要的一步。

杰夫.戈德曼有打电话来了。和王响聊了几句天后,就提到密码的事。王响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说:“好像是改了。怎么连我都没告诉?”承诺尽快叫人把密码告诉他。

然后他又像随便聊天一样地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认真地查每一笔交易吗?查出过什么没有?真是太敬业了。”

杰夫.戈德曼说:“审计了你们这么多年波动的账目,还真没有发现过什么不妥。只不过要走走过场而已。”其实,他很多时候也是偷工减料并没有好好看那些交易数据的。

王响说:“如果我是你,才懒得去一笔一笔地去看这些交易数据,多么繁杂呀。这样不就算是真正退休了吗?”

杰夫.戈德曼说:“说的也是。”

天下有哪个公司喜欢被审计每一个细节呢,不仅给公司造成额外的工作负担,况且,有些财务上的事本来也就是模棱两可的,所有的审计都是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政府以及公司的客户的无可奈何而已。作为一个老会计,这个道理他自然懂得。
王响最后又承诺要人尽快把密码告诉他,就挂了电话。

王响后来没有告诉杰夫.戈德曼密码。而他也没再问密码的事。这也就两相方便了。这个坎王响就这样轻易地迈过去了,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

天下有几个人能抵挡不劳而获的诱惑呢?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2

在芝加哥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把王响吓得心惊胆颤,这件事与杰克有些关系。

当时芝加哥有一个退休基金有意投资波动,王响和他们接触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快成了,但最后还是黄了。那个基金与王响联系人叫罗伯特,他是很想促成这件投资案的,他一直告诉王响没有问题,因为波动基金盈利好,风险低,收费也低,在芝加哥一直有不错的口碑。

当罗伯特通知王响他们基金的不投资决定时,王响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问罗伯特怎么回事,对方支支吾吾地说:“杰克是我们老板的一个朋友,他好像不推荐投资波动基金。”

王响当时就蒙了,因为他一直认为杰克可以算得上是他的朋友,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给他穿小鞋呢。他告诉罗伯特:“不可能,请你务必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罗伯特过了几天给王响回电话,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

这家基金的老板和杰克是达特茅斯学院的同校同学,比他早十来年毕业,互相在事业帮忙是这个大学的校友们的传统。他们是在达特茅斯学院在芝加哥的校友会的的活动中认识的,已经有很多年交情了。当时,杰克从该学校完成商业管理硕士(MBA)不久,刚刚加入哥本海默公司工作。这么多年,校友加同行,他们来往很密切。

当投资波动基金的最后资料送到这位老板手里签字的时候,他看到王响原来在哥本海默任职,于是想到了那个也曾在哥本海默任职朋友的杰克。“何不问一问杰克的意见呢?”于是他给杰克打了个电话。

杰克告诉这位退休基金的老板,王响是一位很好的交易员,在哥本海默的时候为公司赚来很多钱。然后又说:“你们退休基金投资对冲基金的目的是什么?”这位老板说:“获取更高而又风险小的回报。波动基金符合这个要求,他们的投资回报又稳定又好。”

杰克说:“要说王响的投资回报好我相信,但谈到稳定就未必了,他是一个赌徒。”

退休基金的老板就说要将波动的有关资料包括投资模型和一些数据给杰克看。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杰克看了那些资料坚定地说这种结果不像他认识的王响做出来的。当时波动只有芝加哥一个办公室,也只有王响自己一个交易员,不可能是别的交易员所为。由于波动当时提供的数据不多,只有一个季度,杰克看了以后又说:“即使王响在短期内投资是这样回报不错而风险又极小,但也不可能长期为之,因为按王响的本性,投资输赢都可能很惊人,不合适你的退休基金的投资。”
听了杰克的话,退休基金的老板就决定放弃投资波动基金了。毕竟退休基金的首要宗旨不是高盈利而是追求资金的安全保险和稳定的成长。

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王响气愤地告诉罗伯特说杰克是在嫉妒他的成功,所以才在这件事上做小动作,他还把杰克在哥本海默公司失败的事讲了出来。罗伯特虽然一直是帮着王响的,但也不愿得罪老板去为王响据理力争。

其实王响心里明白,杰克讲的是有道理的,他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去小肚鸡肠地因为嫉妒而毁谤他人。王响这么说杰克,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是自己的第一任师傅,无私地教过他不少东西。

他想过要和杰克面对面地谈一谈。但是怎么谈呢?他想了半天也没头绪。去指责他吧,没有道理,因为杰克给那个退休基金老板提供的是他自己诚实的意见。如果事情是放在别人身上,王响也会认为杰克说的是中肯的。如果去拉拢他吧,在杰克这个正直的人眼里,事情就可能演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最后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和杰克理论。

当然这笔投资最后还是没成。对于一个有规模的退休基金,愿意为他们提供投资服务的人多的是。他们没必要把钱投入一个有疑点的公司。不过万幸的是杰克的效应也没有再扩散下去。

从这个事件,王响警惕地感觉到芝加哥认识他了解他的人太多了,不是久留之地。像杰克这样的孤立事件很可能再次发生,这些一次次的孤立事件很可能连成一片,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岌岌可危了。从此他不得不对在芝加哥发展投资者格外小心。

按他四川老家的说法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3

慢慢地,李燕觉得王响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事业看上去是越来越成功了,但他的自信心却在下降。

当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是和生人在一起时,他精神饱满,高谈阔论,派头越来越像一个大老板。而在家里,则常常自己一个人枯坐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喝着威士忌酒,好像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李燕问过他很多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都说只是工作压力大,要她不要操心。有时喝醉了,他会反复地问李燕:“你觉得我有出息吗?”他要李燕一次又一次地给他肯定回答,然后才醉得睡去。白发逐渐在王响的头上一根根地增加。

李燕知道,工作上的事,她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是尽量在周末和节假日,拉他出去旅游。也尽量将儿子小胖猪推给他照顾,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响逐渐迷上了一些比较冒险的活动,如潜水、滑雪、攀岩、跳伞等等。他的胆子很大,学习新东西也很快。滑雪几次,就从绿色滑道上了难度最高的黑色钻石滑道。很快又觉得不过瘾,租了直升飞机,把他拉到专业滑雪者的山顶,扔了下去,然后他就踏着滑雪板冲下悬岩峭壁。潜水也是这样,跟教练学了几个小时,就开了一条船,去了海里。

他需要挑战自己。

每次出门,燕子就会提醒他玩玩放松一下就行,不要这么玩命。他就会说:“世界上最痛苦的死,就是安乐死。”

李燕笑他:“真是山里出来的,别人去玩都是找些文化古迹像巴黎罗马埃及什么的,你就尽往深山老林里钻。”

逐渐地,王响终于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噩梦少了,心慢慢麻木,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刚开始看到这种转变,李燕还为王响从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感到高兴。但细心观察,发现王响很少再和她交流思想,人也变得警惕,很多本来很平常的小事,也会瞒着她,他公司的事更是绝口不提。其实她从来就不太关心波动基金的事情,他的这种过分敏感,反而叫她生疑了。

有一次王响出差回来,李燕接过他的手提箱就打开了,希望将里边的脏衣服拿出来洗一洗。王响见状大发脾气,指责她把他的东西翻乱了。翻翻对方的东西在夫妻间本来是很经常的事情,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李燕委屈极了,顿时眼泪就上来了。

王响见自己言重了,伤了李燕,又放低了声音来哄她。当李燕破涕为笑时,王响冷冰冰地留下了一句不容商量的话:“以后不要再翻我的东西,脏衣服我会自己交给你的。”

李燕还注意到王响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下床,躲进他的办公室,将门窗都关好了做一些事情。

他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呢?从这个时候起,这个疑问经常困扰着李燕。她开始对王响的事情多留一个心眼。她猜想过他是否在外面有女人,但很快否定了,因为女人的直觉没有让她感受到他们之间任何感情上的隔离,他对她的关爱一如既往。

那么就应该是工作上的了。是什么呢?她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也常去看看他带回家的文件,从来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其实王响本来就是个比较心眼多的人,又太了解李燕了,李燕能想到的漏洞,很快就让王响堵上了。

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于是就时常安慰自己:也许是男人的中年危机?

犯罪不一定就是堕落,真正的堕落是从心灵接受罪恶开始的。王响接受了罪恶,但也为自己的心灵留下了一个道德底线:不挥霍投资者的金钱。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华尔街看上去比较简朴的原因之一了。这样,他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所有的不法行为都是“迫不得已”。

其实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竭尽全力也未必能跑赢股票大市,何况现在的王响,花大量的精力去研究如何作假,又花大量的时间去钓新的客户。他用在股票投资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作假的手段却越来越高明,钓新客户也变得得心应手。

王响发现很多有钱人喜欢捐款做善事,他便想尽办法进入这个圈子,也常常大方地捐款。一方面塑造成功形象,另方面争取别人的好感。他认为用波动基金投资者的钱做慈善捐款不算不道德。与其将钱交回那些华尔街富豪去挥霍,还不如将钱给真正需要钱的穷人去用,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这个圈子中果然有不少有钱的个人客户投资给波动基金,所以参与慈善捐款也变成了为波动基金打市场的手段。

他争取投资者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最有效的就是那招“欲擒故纵”。人都喜欢占便宜,你越不让他占,他就越要想尽办法钻进来。他感叹我们中国的老祖先真是太伟大了,对人的心理了解得入木三分,而千百年来人就没有一点长进。

2003年下半年,当李燕提出要搬家来加州的硅谷时,王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燕有些诧异王响答应得这么爽快,毕竟搬家和搬公司都是很大的事,除非他事先就想好了,否则不会这么想都不想就决定了。王响从来就是一个对事对人都考虑得很周全的人。

其实,自从杰克阻碍了那个退休基金投资波动基金以来,王响就在认真地考虑公司搬家的事了。

再加上那个更让王响头痛的那个波动基金的交易审计杰夫.戈德曼,自从王响第一次设法没让他审计波动的交易数据后,他似乎察觉了什么。

过了几个月到了第二次审计波动基金的时候,王响又接到了杰夫.戈德曼的电话,问他波动基金的交易账户密码是不是又改了。王响明白这个老狐狸已经知道了他有什么东西要避着他,这次打电话是在索取贿赂了。

幸亏他原来已经料到了这种可能性,就一边抱怨网络上越来越不安全,所以公司的IT人员得不时地更换密码,然后承诺立刻叫IT人员告诉他新的密码。

说完正事,就开始和他聊天说自己上次买的那套昂贵的钓鱼工具也没什么用,要送给他。他知道一套钓鱼工具当然不会让这个贪心而又有胆小的家伙罢休的,他只是要开始和他探讨价码而已。杰夫.戈德曼谢了王响,然后说自己最近也没时间钓鱼了,在忙着准备装修房子,问王响有没有可以推荐的装修公司。王响明白这就是价码了,立刻说,当然,有一家不错的公司刚给我家做过活,做的不错,到时候要他们跟他联系。

挂了电话,王响就找了一家建筑公司,要他们去找杰夫.戈德曼接项目,并承诺一切费用由他来承担。后来杰夫.戈德曼用这家公司给自己的房子加了一层,还在后院修了个游泳池,总共费用25万美元,全部由王响买单,这是波动基金5年的审计费用。

王响这时很烦心,倒不是心疼这25万美元,是担心自己被这个家伙讹上了不能脱身。只有搬离芝加哥,才有借口业务方便要找当地的审计而换掉杰夫.戈德曼,即使出一笔钱和他作最后了断也是值得的。

于是当李燕提出要来硅谷时,王响就立刻答应了,因为他早就想离开芝加哥了。如果要谈到王响业务开展的方便,纽约应该是最佳的地方。由于皮加诺的帮助,当时波动基金在纽约的业务已经开始了,并且纽约也无疑是世界的金融中心。一方面希望让李燕有一个她自己喜欢的生活环境,另一方面也是接受芝加哥的教训,要尽量把业务区和生活区分开了,搬去硅谷就成了一个更全面的选择。

就这样,他们搬离了居住十几年的芝加哥,来到了硅谷。芝加哥留下了王响真实的成功,也留下了他堕落的轨迹,一切不堪回首。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4

在王响搬到硅谷后,波动基金在芝加哥的办公室也随之撤销了,他认为继续在芝加哥发展客户很危险,他也需要减少其他地方的客户和芝加哥的老人的联系,以免他们之间将波动历史上的蛛丝马迹串起来,引起麻烦。

到硅谷后,王响最为操心的就是该如何辞掉杰夫.戈德曼才最稳妥。然而,在他搬去硅谷不久,还没有等到王响开口要辞他,杰夫.戈德曼就主动以身体不好要退休为理由自动辞职了,并没有向王响索取更多的贿赂,即使王响暗示了几次,他也不接话,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找王响麻烦了。王响当时想这可能是上天的安排,杰夫.戈德曼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对钱已经看淡了。真是谢天谢地。

之后,王响在硅谷找了个会计师作审计工作,此人对金融交易一窍不通。这点对于王响来说是一个长处而不是缺点。那个会计师也同意完全按王响的要求来做审计,其实就是过一段时间在王响准备好的报告上签字而。世界上愿意不劳而获的人太多了,有限的只是机会。

为了让芝加哥的那些麻烦不在硅谷重演,王响对在硅谷发展投资客户非常小心。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纽约。做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认识到一个个地争取个人投资者很费事而每个月为这些个人投资人作投资报告工作量也太大,况且政府对面向个人的基金也监管很严,于是就试图发展一些“寄生基金”来收罗个人客户。

这件事,他认识的那个纽约的杰姆斯.皮加诺帮了很大的忙。两人讨论后,一拍即合。王响顺利在纽约开设了波动基金的办公室,以便发展纽约的大客户,而吸纳小客户的“寄生基金”也由皮加诺开展起来了。

这个运营模式后来还发展到大西洋彼岸的欧洲。世界各地好些个“寄生基金”在充当他的销售站。其实波动基金在各个城市的办公室只不过是他的公关工具而已,摆出一个大架子让人觉得是波动基金是一个“全球机构”。所有的实质性操作都是由他自己完成,他不能信任任何人。

对于不同的投资人,王响向他们提供的投资回报很不一样。对那些对投资风险比较敏感的投资人如掌管退休基金的LCG资本管理公司,他做出的投资结果风险很低而回报也很好;对于像哥本海默基金这样习惯于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者,他会把投资回报做得高,也适当地加大每月的波动和风险。

他自信波动的报告,这个行业的专家也挑不出错来。他常常得意地想,金融界的人贪婪又自以为聪明。投资回报不好,他们是不会投资的,但投资回报太好他们也会怀疑其真实性,所以一切必须“恰到好处”。只有事后做的假数据才会完美无缺地“恰到好处”。

而正是由于数据的过分“完美”,才让刘克扬这样一流的金融定量分析专家看出了破绽,因为真实世界是不完美的。

随着时间的过去,波动基金报给投资者的账面数字和实际的资金数量差距越来越大了。因为波动基金报告给投资者的账面数字永远都比实际的投资回报要高,如果有老的投资人要赎回投资,王响就必须用新进来的投资人的钱填进去,再加上基金的运作费用和慈善捐款,亏损就产生了,并且越来越大。因此王响的那个有一天奇迹再次发生从而市场捞回巨额回报的希望,也就变得越来越渺茫。


历史有时候很滑稽。那是2007年的春天,波动基金的纽约办公室的秘书收到了一个叫保罗.奥森的律师的电话,此人号称是王响的老朋友。王响当时人在中国,秘书将这个电话记录转给了他。

王响看见这个名字,就气得大骂这个“龟孙”-正是这小子把他的一百万美元在几个月内变成了一张59美元的支票。搬离芝加哥时,王响把这张支票放到了波动基金的纽约办公室,他觉得挂在墙上不太好,因为访问他的办公室的人都会问为什么。受骗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于是他就把它锁在了抽屉里。

他本来根本不想理这个“龟孙”,但转念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就告诉秘书,如果以后此人再来电话,可以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他。现在的王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小子了。

果然,当王响从中国回到美国的几天后,就收到了这“龟孙”的电话。

“你好,王响博士。还记得佛罗里达的保罗.奥森吗?”保罗.奥森还是那副贱贱的声音。他听说王响的波动基金做得越来越好,而他自己的律师业务则做得毫无起色,于是希望和王响合作再捞点钱。

王响一听这声音就来气,心想“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但嘴上却说:“佛罗里达的保罗.奥森?当然记得。那场马球比赛让我终生难忘。”

“提起那场马球赛,我真的很惭愧。本来是希望帮助你的,但最后结果不好。你知道吗?那个花花公子安德鲁.斯坦福三世已经死了,吸毒过量。他害了不少人,你我都是他的受害者啊。”保罗.奥森好像挺委屈。他知道死无对证的道理,想怎么编就可以怎么编。

王响恨不得上前去抽他一个巴掌,世界上比他更恶心的人,也少见了,但只是淡淡地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这里有一个投资者,他们家是靠做烟草起家的。他们希望投资一部分资金到对冲基金。不知波动是否会接纳他们?”保罗.奥森将谈话转入正题。

“波动欢迎所有合格的投资者。但是我先把规矩讲在前面:第一,波动接受的个人投资人自小额度是5百万美元,而这个投资者的最小资产要超过5千万美元;第二,我们不付中间人费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会再去看什么操蛋的马球赛。”王响打官腔一样地说着,口气中有嘲讽,也带有几分气。

保罗.奥森完全明白王响的意思,说:“第一条没有问题,我的客户的资产有数亿,他准备第一次投资1千万美元。只是中间人的佣金,你看是不是能够按行业规矩……你知道如果我把这笔生意介绍给别的对冲基金,总是会拿到一些……”

王响打断了他的话,不客气地说:“那你就介绍给别的对冲基金好了。你的那点小算盘我现在就看穿了,无非是介绍一个客户捞上一笔中介费,等一年的投资赎回封锁期一过,你的投资者把资金撤走,你们再去找一家对冲基金玩同样的把戏。”投资对冲基金,往往有一个投资赎回封锁期,在此期限内,客户不得随意赎回投资,如果一定要赎回,需要付一份罚金。过了那个期限,投资者就可以自由赎回了。

的确,保罗.奥森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搞得名声不好,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合作。现在他知道再做这种事,就彻底毁了,于是就着急地说:“王响博士你误会了。这样好了,我会建议我的客户接受两年的投资赎回封锁期,我的那份中介费也存入波动基金,在客户赎回投资3年后,我才可以将资金转到别的地方。你看这样可以吗?”

王响觉得这样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风险了,就同意了,说:“好吧,我再信你一次。我要这笔投资合同一个月内完成,否则我们今天的口头协议就取消。我在波动基金的纽约办公室恭候。”

保罗.奥森说没有问题,他们就挂了电话。他似乎很有信心,看来是事前已经做好了客户的工作才来找王响的。

两个星期之后,保罗.奥森就说客户已经签了投资合同,他希望带着合同到波动的纽约办公室和王响见个面,王响同意了。

保罗.奥森一走进波动位于纽约公园大道675号的那栋大楼,心里就只后悔当年帮那个花花公子欺骗王响是多么失算,如果当时帮着王响,那么这么多年下来和王响合作,自己也就早发了。他暗自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全心全意帮着王响。

他到达波动的办公室的时候,波动的秘书已经在等待保罗.奥森,她立刻将他带进了王响的办公室。

王响热情地迎了上去,不准备再在“马球比赛”的问题上给保罗.奥森难看。

“你好,王博士。几年不见,你在华尔街已经是大名鼎鼎了。”多年混迹于富人之间,保罗.奥森不愧是一流的拍马屁专家。

“你看上去气色很好,身材也保养的不错,比几年前还年轻了。”王响也顺便奉承了他一句,这个50多岁的律师的确保养得不错。

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正题。王响已经事先和保罗.奥森讨论过投资合同的细节,他拿起那份客户已经签署的文件,再次浏览了一遍,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谈完这事,保罗.奥森并不准备立刻离开,他还想捞更多的好处。就问,“波动基金目前的法律顾问是谁?”

王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波动没有固定的法律顾问,如果需要,都是找相应的专家来做具体的法律事务。”

保罗.奥森说:“像波动这样规模的基金,应该有自己律师了,至少要有一个固定的法律顾问。”这是实情,对冲基金到了一定的规模,必须有自己的律师,对内监控员工以确保他们不要从事非法交易,对外代表基金处理法务纠纷。

王响想了一下,说:“你提醒的对,我会考虑雇一个律师的。”

保罗.奥森立刻说:“在你的全职律师到任前,我来给你做法律顾问吧。费用一定从优。”

王响看着他,心里觉得好笑,这个家伙一会代表投资者,一会又要代表基金,到处都是利益冲突的痕迹,他就不怕有人投诉律师资格给吊销了?他转念又想,要整治这个“龟孙”,就得先把他给套进来。

于是王响就同意了,但和他约法三章:第一不能插手波动基金的内部事务;第二不能和任何波动基金的投资者主动接触;第三一切以波动的名义进行的活动,都必须事前得到王响的书面批准。保罗.奥森全部答应了,因为这些条件并不苛刻。他最关心的法律顾问费用,王响还是很大方的。

他们很快地签了一个法律顾问协议,保罗.奥森高兴地离开了波动基金,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后来保罗.奥森又陆续帮波动拉了几个投资者,他都是既从投资者那里拿好处,又从波动拿中介费,外加固定的法律咨询费,肆无忌惮的“利益冲突”。王响对这一切都装作不知情,中国人相信“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这么多年的历练,王响已经将与魔鬼共舞的技巧练得炉火纯青。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5

当时间走到了今天,2008年的4月下旬,波动基金账面的资金数目应该是20来亿美元,而实际的资金仅是这个数的一半。王响明白这个谜底很快就会被揭晓,猜谜人就是刘克扬。

“这个书呆子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追究每一个细节,就像大学时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一样。”他对这个老同学太了解了。

“现在怎么做才是损失最小的方案呢?”王响早已不再恐慌,几年来他对这个游戏的结局早已打过无数次的腹稿。虽然刘克扬插入他的游戏是个意外,但结局是注定的。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秘书进来告诉王响:“大卫.哥本海默有电话”。王响告诉过秘书今天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但他也曾告诉过秘书任何时候都不要阻挡哥本海默的电话,秘书此时无所适从。王响让她接进来,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有通话了。

“Hello,哥本海默先生。”王响恢复了精神饱满的语调。

“响,你好吗?” 大卫.哥本海默用夹生的中国话问候。

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大卫.哥本海默就直奔主题,他要求将哥本海默基金在波动基金的投资全数赎回。王响痛快地答应了,说这个星期就将资金打到哥本海默的账户上去,还谢谢他多年的支持。于情于理于法,王响都不能拒绝。

“这个老东西也闻到什么腥味了吗?”从和大卫.哥本海默的谈话中,王响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他知道大卫.哥本海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么多年,难道对波动真的没有什么察觉?他记得杰克就曾经认定他是一个赌徒而不相信波动向那个退休基金提供的数据。还有那个给波动做了几年审计的会计师杰夫.戈德曼,他和大卫.哥本海默的关系应该非同寻常,难道就从来没有交流过有关波动的交易情况?还有,LCG对波动数据的怀疑是否已经传了出去?……

“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想了一下,肯定地判断。王响认为哥本海默的赎回决定应该是基于股票大市情况考虑。大卫.哥本海默虽然聪明,但他作为老板不会去看波动细节,只是听部门汇报而已,而那些相关部门的员工,对王响并不了解。那个会计师杰夫.戈德曼自己受了贿赂,根本不敢告诉大卫.哥本海默真相。更有力的证据是,如果大卫.哥本海默一早就知道了真相,那么在过去几年的某个时刻,早就将所有投资赎回了,而不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减少投资。

到了2008年四月,美国股市已是风雨飘摇。由于房地产持续下降,“次贷危机”已经开始向普通和优质的贷款市场蔓延。

美国第五大的投资银行贝尔斯登公司(Bear Sterns)由于旗下的两个涉及“次级贷款”金融产品的对冲基金亏蚀严重,已经濒临倒闭的边缘而被摩根大通银行(JPMorgan Chase)于3月份低价收购,成了美国“次贷”危机的第一个主要的金融公司牺牲者。这个事件显示“次级贷款”的危机已经向主流金融系统扩散。

大势不容乐观。王响忧心忡忡。

他认为哥本海默应该是害怕2001年波动基金的巨额亏蚀重演而做出的撤资决定。应该说,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为赎回这笔款子还由大卫.哥本海默亲自打电话过来。其实哥本海默也卷走了许多后来的投资者的资本,因为他们实际的投资回报,远远小于王响付给他们的资金。王响认为彼此两不相欠。

还有斯芬伯格最近也来函,除了表扬波动基金在过去几个月的优异投资回报外,还说由于他的投资者所应承的投资没有到位,他们要推迟向波动基金的第二期投资。王响认为他们应该说的是实话,很多机构投资人此时都收紧了投资,对市场采取观望的态度。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从哥本海默的赎回决定到斯芬伯格推迟投资,王响也感到2008年的股票市场太难以琢磨了。其他投资者也许会有陆续赎回投资的举动。
必须加快善后的工作。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催促王响。

他决定立刻将LCG和哥本海默要求的赎回资金都打过去,不要让他们有任何疑虑,以防止事态恶化。至于LCG要求审计账目的要求他也不能不同意,但可以在程序上作些手脚,拖延审计开始的时间。

他需要时间。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8.6

又是一阵敲门声,秘书又进来了。这回是燕子的电话。王响的手机关机,燕子就将电话打到办公室了。

“王响,怎么不接我的电话?”王响一拿起电话,燕子就嚷嚷起来。

“我一直在忙。怎么了?”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王响每次听见燕子撒娇,心都会怦怦地跳。他很爱他的妻子,也很爱他们的儿子,特别是现在,在他即将失去他们之前。

“小胖猪吵着要去太浩湖的天堂山滑雪,说是今年的雪快要化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李燕每次想王响了,都会及时地编一个儿子的理由要他回家。现在,他多么期望带着儿子去滑雪,从白雪皑皑的山顶飞驰而下,燕子明亮的笑容就在山下迎接他们……

“哦,知道了,我尽量安排。”家,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在这个时刻,王响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他的家。

“尽量安排?听上去像是对员工说话嘛,你就没把我们放在重要位置上。”燕子还在嘟囔着。从王响的声音里,她以听出了一点异样,她是一个感觉敏感的女人。

他要赶快结束和燕子的通话,不能让感情左右了他的理性思维。“我正在开会。等我安排好了,再打电话给你。”王响匆匆挂断了电话。

“燕子、小胖猪,没有我,你们怎么办?”王响的心开始绞痛。妻子的一颦一笑都浮现眼前,儿子的朗朗童音也在耳际缭绕。

“我已经尽力了,没有选择了。老婆,I am so sorry.”王响喃喃自语,眼泪顺着他的脸留下来。

他曾经握有一手多么好的牌,不管怎么出都是满堂彩。可是,一副好牌让他打烂了,现在手里只剩下臭牌。无能啊,我。

“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他迅速擦干眼泪。他知道,如果事情露馅,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的法律诉讼,倾家荡产,羞辱伤害,甚至牢狱之灾。

他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但不能让妻子和儿子卷入这场灾难,他也不愿意由于这个痛苦的过程,让他和燕子的感情变质然后化为怨偶。

况且,他知道燕子对自己的疑心日益增加,除了旁敲侧击,翻看他带回家的文件,也偶尔和波动基金的秘书们聊聊天。虽然他知道燕子这么做是不会了解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的,因为像他这样高智力的游戏,即使是政府监管机构来调查,没有几个月时间的全面查账,也不可给他定罪。但他的心很累,已经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聪明人知道如何“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断尾求存”。而他自己就是这条“尾”,一条化了脓的“尾”。砍断这条坏死的“尾”,才能保住家庭。对于拖了一条化了脓的尾巴的狗,不能一寸又一寸砍它的尾巴,这样狗将痛不欲生。只能一次将尾巴从根上断,那狗的痛苦才会最小,也才有可能劫后余生。

置于死地而后生。

其实,他心里也存有一丝侥幸。也许他能在这场风暴中化险为夷,也许他能够在事情曝光前在股市上转败为胜,那么将来也可能将账给填平了,然后与家人再破镜重圆。

想到这里,他要秘书给他定了明天去中国的飞机票。然后编了个理由告诉燕子他有紧急事情需要回中国去处理。李燕虽然有些失望,但对王响的决定从来从来是无可奈何的。

然而她很快就会知道,等待她的是真正的“暴风雨”。

“燕子,你要挺住,等着我!”他默默地祈祷。

最后,王响给硅谷的一个熟悉的律师打电话:“道格拉斯先生,请你立刻启动我的离婚程序。”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断尾求存

9.1

一阵铃声把睡梦中的李燕吵醒。她翻了个身,伸手去关床头的闹钟。但不是闹钟在响,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谁这么早打电话?”她又翻身到大床的另一边,去拿电话。

“Hello,醒了?”电话里传来王响的声音。他此时人在中国上海,此时是晚上11点多了,而美国加州硅谷是早上6点多。

“还不是让你吵的。是不是怕我又忘了上闹钟?”李燕完全醒了,故意装作有点生气。

王响知道李燕不喜欢用闹钟,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总是会亲自为她上好闹钟。如果他不在家,也会及时打个电话,叫她起床。可是今天没有特别的事。

“不是,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王响尽量稳住他颤抖的身子。“你要一字一句都听清楚了。”

“什么事这么严肃?”李燕好奇起来,支起身子半坐在床上。

“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文件都做好了。”王响终于把这句练习了多次的台词,用尽量冷静的语调说出来。

李燕听到这里,咯咯地笑起来。“王响,你有没有搞错,今天是5月1号,不是4月1号愚人节。”她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玩。

王响似乎闻到了电话里传来的一阵香气,是茉莉花的香气。多少年来,燕子一直用这种香水,就因为他说过喜欢茉莉花的淡雅清新。

他此时很渴望将燕子搂在怀里,去亲吻她。这种想法,也可能是茉莉花的味道,让他感到窒息。他似乎看见在茉莉花丛中,燕子在挣扎中死去。

他将电话筒拿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在自己崩溃前,快刀斩乱麻。他最担心的就是让这个离婚过程拉得很长,这样会让燕子和他自己受很多折磨。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颗定时炸弹,控制器在别人手里,随时都可能引爆。万一爆炸,他的家庭就会卷入其中,离婚就来不及了。

“李燕,听着,我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我们必须离婚!你很快就会看到文件。”王响没有再叫她“燕子”,他要保持距离,说完他就立刻挂断了电话。他不能再说下去,他不要听到她的哭泣,她的哭泣会摧垮他的意志。

李燕并没有哭。她手里还拿着电话筒,有点发呆,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也许是见鬼了。

“离婚?谁离婚?”这么多年,他们也吵过架,红过脸。近几年来,王响也似乎有什么问题不愿和她讲,但李燕一直认为那应该是王响工作上的事,与感情无关。“离婚”二字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绝对没有出现在李燕的脑子里。

在生活上,王响一直都很宠爱李燕,常常说她“生活能力很弱”,如果没有他,怎么过日子。燕子就会做出一付侍宠而骄的模样,说是“这辈子就讹上你了”。我们的感情没有问题。李燕仍然自信。

“为什么要离婚?”李燕反复问自己。太意外的事情,总是让人难以置信。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2

放下电话,王响又立刻给苏州的张德元打电话。“德元,请你帮个忙。”

“咱们谁跟谁啊,说吧,什么事?”张德元到中国后变得嘴滑了。

“我和燕子在离婚,能不能请你老婆立刻去我家看看燕子,怕她出什么事。”王响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离婚?你没病吧?好好的发什么昏?”张德元很吃惊。他从来没想过王响和李燕会离婚。平时他老婆对他不满意的时候,就会说:“你看人家王响对燕子……”显然是要他把王响当作学习榜样。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赶快给你老婆打个电话。”王响很着急。

听到这里,张德元只好先放下心里的疑问,立刻给人在美国的芳芳打电话。芳芳是个急性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向公司请了假,跳上汽车就开去了李燕家。

芳芳来到李燕家的时候,李燕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显然是快递公司刚送来的。她一见到李燕,就嚷嚷起来:“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会闹到离婚的地步?”

李燕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你也知道王响要离婚?”然后又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要离婚?”

这回轮到芳芳莫名其妙了:“你们俩口子闹离婚,来问我‘为什么’?”

然后两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将各自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都觉得不得要领。
李燕没有提起心中一直对王响的哪个疑问,因为都是一些扑风捉影的猜测而已,况且她从来没有怀疑王响在感情上对她的忠诚。现在对外人说这些无头绪的东西,不太合适。

这时芳芳想起李燕手中的快件,要她赶快打开来看。这是厚厚的一叠很正规的离婚法律协议书,王响已经签字。

她们此时无心去阅读文件,因为法律条款的细节现在不是她俩关心的问题。她们关心的是“王响为什么要离婚?”

芳芳打电话给王响,他已关机。她又立刻接通了张德元,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要他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立刻去上海找王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德元说现在中国是半夜三更,答应明天一早就去上海。

第二天,张德元快速处理了些事情就去上海了,老婆吩咐“要狠狠地教训那小子”。

张德元离开苏州之前,给王响打了个电话,要他别安排别的事等着。他到达浦东金融大厦王响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进办公室,就见王响和他的女秘书亲热地说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王响看见张德元来了,热情地打招呼:“德元来了,我们正等你吃午餐呢。”他脸上丝毫没有一个正在和发妻闹离婚的人应该有的那种……“悲伤”,至少也应该有点沮丧吧,毕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他好像没事人一般。张德元觉得这小子是有点不地道。

王响然后又将秘书珍妮推倒张德元跟前,对珍妮笑嘻嘻地说:“珍妮,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老朋友德元。你今天中午要给我们吃什么?”

“阿响,还是吃你的川菜,就在金融大厦。”珍妮亲热地说,眼睛多情地看着王响。

然后他们三人就去三楼的川菜馆。张德元本来想和王响单独谈谈,但也不好说不要这个叫珍妮去吃饭。路上珍妮总是往王响身上靠,还去牵王响的手,腻腻歪歪热恋的样子。王响看看张德元鬼笑了一笑,还是把珍妮的手脱开了。

张德元想,完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很深了。

吃饭时,王响和珍妮坐在一边,一直是亲亲热热的情侣一般。饭后,张德元还想和王响单独谈谈,就请珍妮先走。王响说“不用走,我没有什么要瞒着珍妮的”。

张德元生气了,说“你没什么好瞒,但不能强迫我也对这位小姐开诚布公吧?我们认识几十年,私下谈谈话的交情都没有了吗?”话说到这份上,王响只好让珍妮走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都看见了,细节就没什么意思了,你也不是小报记者。”王响来了个先发制人。

“这事一点征兆都没有,你也太让人吃惊了。别人也就罢了,你总得给李燕一个解释吧,夫妻这么多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张德元还想试探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男人变心了有什么好解释的?还是请你老婆好好劝劝燕子,让她尽快把离婚协议书给签了,长痛不如短痛,有什么条件尽管提。”王响是铁了心了,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德元看劝不住王响,就回苏州了。临走之前,王响还很认真地嘱咐他立即将投在平准基金的25万美元投资全数赎回,因为“听人说”,该基金最近投资失利。这也是王响“善后”计划的一部分。他不愿朋友受损失,更不希望因此让燕子失去一个好朋友。

张德元走后,王响谢谢秘书珍妮的配合,要给她些奖金,但被她谢绝了。她不知道王响为什么这么做,但对这个老板,她是有几分真实的倾心的。

金融界的人似乎习惯了用金钱来结算任何“债务”。现代科技让他们把这种结算做得越来越精确了。可是人世间真正无价的东西是不能用钱来结算的。

回去后,张德元就给芳芳打电话,将王响这里的所见所闻汇报给老婆。芳芳听了之后大骂王响,顺便将张德元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也捎进去了。

后来张德元又想起王响要他将“平准基金的投资全数赎回”,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对王响金融投资上的判断还是相信的,就给平准基金发了个指令,要求赎回。
芳芳又将张德元告诉她的事情经过转告了李燕,还唠叨着“早就要你把王响看紧了。这种人在国内那些淘金女的眼里,就是一块大金疙瘩。”然后又加上“如果张德元敢以身试法,我一定让他下场悲惨”。

李燕还是半信半疑。难道这么多年王响鬼鬼祟祟的,就是感情出轨?可是她一直以为王响是在工作方面有事瞒着她的。真的看走眼了?

但她的电话,王响不接,发给他的电子邮件也如石沉大海。

我必须和王响面谈!她立刻去申请了回中国的签证、订了一张飞机票,她要尽快飞去上海,和王响当面谈谈。

王响一听说燕子要来上海,立刻要张德元转告她:“不会见她。”还说如果是谈感情就不必了,因为他“只喜欢见新人笑,不喜欢听旧人哭”;如果是谈条件,和他委托的硅谷律师道格拉斯先生谈即可。

李燕听到这话真的是惊呆了,和王响过了二十来年,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她怎么也不相信王响会如此绝情。虽然近年来他们的交流有些许隔阂,但王响一直对她是很疼爱的,家里的担子一直是王响一肩扛着。可是现在,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还有他一直很钟爱的儿子。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们了?我做错了什么?

不管她如何地不愿接受王响的背叛,但离婚实在是千真万确地摆在她的眼前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3

过了十来天,李燕也没签字。王响知道他必须亲自和燕子作最后一次谈话,从根本上断了她的任何幻想。

5月10日是星期六,李燕一早醒了,但还躺在床上想心事。电话又响了,她立刻意识到是王响,立即伸手拿起电话。

“我是王响。你想好了没有?”王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声音冷冷的。

他当时是卷缩在他上海寓所的一个角落给燕子打电话,身子虽然裹了床棉被,但还是抖得厉害。他手里捏了个纸条,那是他事先想好的方案。他怕自己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就事先写好了个“剧本”,照本“演出”。

“我……”李燕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问题要问,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听到王响的声音,眼泪立刻就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王响知道她在哭,他的心像刀子在割,心里默念着“燕子,对不起。我下辈子还你。”但是他又告诉自己要挺住,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我必须回到预定的方案。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剧本”,一方面请求李燕放过他,说是钱方面的事都可以商量,又加了一句“你如果要为钱拖下去就没有必要了,尽管开口便是”。另一方面又说,两人没感情了,再纠缠下去会自讨没趣。他和燕子是大学时代牵手过来的情侣,他太了解燕子了,知道她不爱钱,但自尊心极强。

必须激怒她,才有可能让她尽快签字。看见李燕没说话,他又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在钱的事情上这么计较”。他故意将谈话的重点往“钱”的方向引导。

李燕终于被激怒了。她不明白王响为什么离婚,更气愤他把她看得如此不堪。“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侮辱我?”她现在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不愿再想。

“这么多年来,你鬼鬼祟祟的,就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今天的离婚?”李燕哭喊着。

“你总算知道了,我也解脱了。咱们好聚好散吧。”王响的声音听上去无动于衷,其实他在那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那是个什么女人?把你迷的连儿子都不要了?”李燕气得发抖地质问。

“她是什么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没有缘分了,你要知趣!”王响的声音冷冰冰的,冷得他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快同意了吧。王响在心理哀求李燕。不要让我们受更多的折磨。

“去死吧你,王响!”她气愤地摔了电话,然后用被子抱住头痛哭。她不想让儿子小胖猪听见她的哭声。

放下电话,王响也嚎啕痛哭。两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紧张地策划善后的细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纵自己的感情。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和燕子就正式地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了。至于能不能像他期望的那样破镜重圆,他丁点把握也没有,自欺欺人罢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4

放下电话一个来小时,李燕还在抽泣,但门铃响了。她起床,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去开门。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年白人,大概六十来岁。他衣着考究,很绅士的那种类型。

“你好,李燕小姐。我叫保罗.道格拉斯。”他职业地伸出手。

但李燕没有伸手,而是疑虑地看着他:“道格拉斯,那个离婚律师?”王响已经说过他委托的离婚律师叫道格拉斯。

“对,我是王响先生的委托律师。我可以进来吗?”道格拉斯礼貌地说。李燕心里很不愿意,但还是侧身让他进房。

“很漂亮的房子,风景也很优美。”道格拉斯用心地看了看房子的环境,由衷赞扬道,然后在客厅里从容地坐下来。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份文件。不用问,一定是离婚文件。

李燕也在沙发里坐下,警惕地看着他,心想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李燕小姐,我今天代表我的客户来和你谈离婚条件。有些部分,可能让你不愉快,希望你能谅解。”道格拉斯彬彬有礼,他注意到了李燕红肿的眼睛。

李燕还是没有说话。看见王响把事情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真不愧是搞金融的,计算得一分钟都不愿耽误,李燕除了气愤还是气愤。

“我这里有三款王响先生都已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每款一式两份。一款是上星期寄给你的那一份,条件你应该已经看过了,离婚后,你将获得你个人账户的所有存款,还有这栋住房以及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他将一份文件放在一边。

然后他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说:“这第二款文件,是王响先生新签的,除了以上条件,你可以任意填一个数字,王先生将如数付钱。”

他最后又拿出了第三份文件,说:“这第三款文件也是王先生新签的,他说如果你拖着不肯离婚,他就将前两款文件作废。而这第三款文件中,你只能拿到你自己的存款,而不能得到房子和其他任何东西。据我所知,这栋房子以及你们多年的生活费用都是由王先生支付的。”

听到这里,李燕气得发抖。拿起笔,就在那第三款文件上签了字。她只要自己赚的钱,不稀罕王响的任何东西。然后将笔摔在了道格拉斯的身上。

“出去!”她在咆哮,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愤怒过。

“对不起,李燕小姐,我很理解你的处境和心情。但这不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我只是代表我的客户解决问题,请你多保重。”看着几乎失控的李燕,他没有半点介意。他不慌不忙地收起李燕签好的文件,留下一份给李燕,然后又将那几款没有签的都扔到了李燕客厅的纸篓里。

“另外,王先生要我转告你,家里所有的银行文件和财产文件,都在书房的保险柜里。”说完就从容地离开了。

这个律师对李燕面对面的相逼的情节,是王响设计的一个重要环节。他知道如果仅仅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李燕的手中而没有一个直接外力推动,李燕即使一时生他的气,过了几分钟气消了,再想想别的,就不会签字了。必须在李燕的气头上的那个时刻,立刻拿到李燕的签字。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律师走了很久,李燕都坐在沙发里没有动。“和我过了二十来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冷血?”她百思不得其解,王响在她心里变得非常陌生。一切发生得这么快,她这几天好像在做着一场噩梦。

虽然一气之下签了离婚协议,此时她觉得很空虚和恐慌,手脚冰凉。“我做错了什么?”她不断地问自己。好像什么都错了,她一时想“我原来应该对王响更好些,这样他就不会去找别人了“,一时又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受那个女人的胁迫,还是工作上的事?”。

这么多问题都没搞清楚,这么多话都没来得及对王响说,此时她认为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一时糊涂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5

李燕家的门铃又响了。刚刚起床的小胖猪去开门。

“芳芳阿姨”小胖猪礼貌地问候。

“小胖猪,又长高了。这几个月,你每天都在长啊。”快13岁的小胖猪个子已经超过芳芳和燕子,离王响也不远了。孩子越长越像爸爸了,芳芳叹了口气。

芳芳来了,李燕还是坐在沙发里没起身迎接,她要崩溃了,已顾不上那么多礼节。

“我老公打电话说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芳芳走到李燕身边,问道。

李燕知道又是王响打电话告诉张德元,然后又传到芳芳这里的。李燕点点头,用手指着茶几上的文件。

芳芳立刻就急了,嚷了起来:“你怎么可以签字呢?现在王响那边的情况还不是太清楚,即使是他真的有了外遇,你也至少要拖他个一年半载,折磨他们也好。真是太没脑子了。”

“两人的感情用的是心,不是脑子。我觉得王响已经没有这份心啦,拖下去只会让人更受折磨。”李燕仍然很气愤,于是将王响早上打电话的内容,随之道格拉斯来访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芳芳听了又叫起来:“王响这也太欺负人了!李燕,你也真是白痴。你怎么糊里糊涂的就签了字?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你赚多少钱?王响又赚多少钱?王响的公司又赚多少钱?你清楚吗?你将来和小胖猪怎么过?”

芳芳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像是从金庸的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侠女。但安慰人则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她们俩朋友这么多年了,不管她说什么,怎么说,李燕都知道是为了她好,不会计较她的用词和态度。

对于芳芳提出的所有问题,说实在的,李燕都不清楚。平时家里都是王响管钱、管账。她连水电费都没有付过。王响是曾经说过,把李燕赚的钱存起来,作为她的私房钱,家里所有的费用都从王响赚的钱里开销。但一家人,这个账怎么算的清。李燕从来没有去管过,她也从来不缺钱花。每个月的信用卡账单,王响都按时付掉了。需要现金,到银行取就是了。

现在,李燕要将所有的财物问题都自己担起来,还真是一个问题了。但是,离婚协议她已签了,一切都太晚了。

芳芳说: “这些年你就没有发现王响出轨的什么蛛丝马迹吗?”

李燕犹豫了一下说:“他最近几年是变得有点怪,不让我翻他的东西,常常自己一个人半夜到书房去,把门关得紧紧的……”

芳芳打断了她的话:“这就是明显的出轨信号了,他在掩盖。你问过他吗?”

李燕说:“问过,他一直说没什么事,要我不要多心。其实我也一直认为我们的感情没什么问题,当时我以为是工作上的其他的事在困扰他。”

李燕没有将自己的全盘顾虑说出来。对于王响的行为,她有过很多猜测。她记得波动基金在芝加哥的办公室里曾经挂着一个镜框,里边是一张59美元的支票。当时王响和她说过这个故事,那是一个精彩的骗局留下的纪念品。王响没有告诉她具体被骗的数字,但她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以致要把这张支票挂在墙上,不断地提醒自己。搬离芝加哥后,她再也没见过这张支票,也许他挂在波动基金哪个城市的办公室里。

每次当她怀疑王响有什么事瞒着她时,这张支票就会跳出她的脑子。也许王响又给人骗了?也许王响在向那些骗子寻仇报复?但是不管她怎么问,王响也不愿说,她自己查了几年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的感情会有什么问题。女人的直觉对感情是最敏感的啊,难道我真的这么白痴?

芳芳叹了口气。她从来就认为李燕有“公主病”,娇滴滴的像活在童话里。“都离婚了感情还没问题?你真是太天真了。”

然后芳芳又连忙拿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读起来。“哎,你过来看看,你签的这份是说‘你将获得你个人账户的所有存款,还有家庭住房以及房子里的所有东西。我们1989年购买的那个草莓图案的盘子,也永远属于你,当然你也有权力将盘子扔到野外……’”

芳芳有些纳闷,又说:“一个盘子值什么钱,也要写在合同里?王响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三流律师,这里居然还有几个错别字。”

“这听上去是最原来的那一款。但我签的是第三款啊,我只拿自己的存款。”李燕从芳芳手里接过协议阅读,果然如芳芳所说。

“搞错了?”李燕疑惑地问。她现在顾不上去管那个什么盘子和几个错别字。

“这倒好,总比什么也拿不到要强些。”芳芳有几分高兴。但是李燕觉着奇怪,于是从纸篓脸翻出道格拉斯扔掉的那几份文件,读来读去,发现全部都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第一款”、“第二款”、“第二款”。从头至尾,离婚协议只有一款!

“王响这是搞什么鬼?”芳芳不解,李燕就更糊涂了。

芳芳想了想,气愤地说:“他是骗你尽快签字!根本没有任何诚意和你谈条件。也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会让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你还是先清点一下自己的家当吧,我的公主。”

李燕和芳芳来到王响平时用的书房,将保险柜打开。原来的那些波动基金的文件都不见了,换上了一些原来根本不在这里的文件夹。李燕根本不知道王响是什么时候换的。他真是够鬼的。

最上面一叠文件,是一个用李燕的名字在美国最大的证券公司开设的投资账户的月报。十几年下来,李燕每个月的工资都如数存入了这个账户,现在本金加上投资回报,已差不多两百万美元。“真没想到,我的工资可以存出这么多钱来。”李燕有些吃惊。

下面一叠是房契,就是这栋用千万美元购买的房契。其实这栋房子,从买房的第一天就记在李燕的名下,根本没有王响的份。两个女人都觉得奇怪。芳芳一边翻看那些房契文件,一边说:“李燕,这些文件都是你当时买房子的时候亲自签的字。你真的不知道房子从来就记在你的名下?”

“我真的不知道。家里不管签什么东西,只要王响要我签字,我就签。读文件从来就是他的事。这么多年都签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李燕也很疑惑。自从结婚以来,不管王响在不在家,他们家的脑袋总是长在王响头上的。

“哼,你这人让人给卖了还帮人家数钱。”芳芳觉得王响心计如此之深,不是常人可以想象。但一时也看不出他对李燕有什么比离婚更多地恶意。

于是边想边说:“这么说王响只是把本来就属于你的那份财产划归了你。那么他赚的钱到哪里去了?还有他公司的股份……那才是大头啊,起码上亿。再说他连赡养费也没提,难道他连儿子都不准备养吗?”她还是在为朋友鸣不平。

“别这么说,这栋房子就是王响的。”李燕为王响开脱,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为什么将房产记在我一个人的名下又从未告诉我?难道数年前他就有离婚的打算了吗?”

他们是2003年下半年从芝加哥搬来硅谷,2004年买的房子。买房子的时候,王响还没在中国开办事处,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张德元看见的那个第三者。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李燕此时更多地是关心王响的安危。她又想起了来硅谷的前在芝加哥的那两年,王响的焦虑和不安。除了股市不景气,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

到硅谷后,王响虽然已经不再烦躁不安,但李燕觉得王响很多事都似乎在瞒着她。她一直企图找到什么线索,揭开这个谜,但直到今天还是不得其解。可是,关于这一点,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向芳芳解释。

“麻烦?他的麻烦就是女人。”芳芳不屑地说。她认为这是个不平等协议,建议李燕找个私家侦探查一查王响的资产,然后再和他打官司。按照美国加州的法律,不管是谁赚的钱,夫妻期间的财产是共同资产,离婚可以平分。而王响和李燕在结婚前都是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他们的所有财产都应该是共同资产。

李燕显然不想在财产上更多地追究,也不想让什么“私家侦探”掺乎到他们之间来,但她的疑问也不知如何去找到答案。王响不曾告诉她什么,现在更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了。

也许,这不关我的事了。李燕想。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6

自从离婚以后,李燕天天晚上在儿子睡了之后躲在自己房间里哭泣。“我怎么会糊里糊涂签了字呢?”她很后悔。

王响有很多东西留在家里,每次看到王响的衣服或其他东西,李燕都会在心里升起一种希望,觉得他有一天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穿用这些衣物。她小心地一件一件地拿起王响的衣服,弹去灰尘,整齐地挂在卧房旁边的那间与一间睡房一样大的衣帽间里。有时也会穿上一件王响的衣服,让他的气息包围自己,然后胡思乱想……

“他一定会回来的。”她期盼着,但是看着空大大的房子,心里又掠过一阵悲哀。
她也常会想到王响的那个“女朋友”,嫉妒得胸口要炸开。他这会在和那个“小妖精”做什么呢?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加上自己的亲骨肉,都比不上一个年轻女子的魅力吗?王响怎么是这么一个烂人?真是错看他了……

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十分绝望,只好自己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在家里周围的山路上转来转去,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自己和王响这二十来年的点点滴滴。原来和王响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敢一个人晚上出来在这些山路上走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害怕。这时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干脆死了可能就解脱了。如果她真的死了,王响会伤心吗?如果半死不活又怎么办?王响肯定不会管她的死活的……

但她可以肯定,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儿子就没人照顾了。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个社区安全得令人失望。就是小鹿晚上也好像到躲哪里睡觉去了,从来没有来打扰她。

就这样每天晚上李燕都被伤心、绝望、期盼、嫉妒、后悔和气愤等多种情绪折磨得翻来覆去。但每天早上起来后,她看着窗外的太阳,就会获得一种力量。于是她就用眼膏将因哭泣而浮肿的眼袋尽量遮掩过去,尽力将自己的情绪也伪装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她的白天很忙,比原来更忙了,她要上班,接送儿子,卖房子……只要有一分钟的空余时间,她也不会放过,要想办法把它填满。

她不想让儿子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事,也不希望更多的朋友和同事觉得她不对头。她也嘱咐了芳芳不要告诉别人,虽然最后人家都会知道真相的,但能拖一天算一天吧。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破镜重圆。

又过了周末到了星期一,是2008年5月12日。

李燕开车把儿子送去上学了,然后去上班。她打开车里收音机的中文电台。电台里传来的新闻让她震惊:5月12日四川汶川一带发生特大地震,伤亡惨重。余震还在持续,伤亡还在增加。王响的老家北川县就在灾区中心。

她立刻给王响打电话,没有人接。然后她又给四川老家的亲戚打电话,根本接不通。她知道王响此时一定很着急,她自己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地从互联网、电视、电台搜集有关地震的消息。

消息越来越坏。地震波及面很广,北川是死伤最严重的地区,死亡人数天天在增加。李燕一天到晚煌煌不可终日,但又无能为力。找不到王响就不断地给芳芳打电话,好像芳芳那里有解决问题的良方。

又到了周末,芳芳让李燕的电话烦得不行,就抓她去逛商场,希望借此转移李燕的注意力。两个女人逛了半天,也没买什么东西。到了中午,就进了一家安静的意大利餐馆吃午餐。她们坐下来后,就开始点菜。

餐馆里正在很轻很轻地放送着音乐。突然,李燕像是被电击般站起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你听,是Beatles约翰.列侬的‘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永恒的草莓园。”

芳芳被一惊一乍的李燕搞得莫名其妙,“永恒的草莓园又怎么样?”

“这是我和王响在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听的歌。”李燕坐了下来,但眼睛发直。她记得他们第一次听到披头士乐队(Beatles)歌曲时,两人的心灵都十分震撼。那几个大男孩,用略微嘶哑的嗓子,时而兴奋、时而忧伤地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曲,让他俩如痴如醉。李燕最喜欢阳光的保罗•麦卡特尼,而王响则偏爱深沉的约翰•列侬。

在披头士乐队所有的歌曲中,李燕最喜欢这首“永恒的草莓园”,因为歌中浪漫的气息,以及期望和王响一起永远留连草莓园的幻想。王响最喜欢的是那首“山上的傻瓜”,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山里来的傻瓜,曾经日复一日在山上看日出日落,看世界绕着他旋转…

芳芳觉得刚离婚的女人可能就是这么神经兮兮的,陷在过去里拔不出来。一首歌、一句话、一个似曾相似的场景,就会变成一种线索,勾起她的无尽回忆和对婚姻起死回生的幻想。

李燕接着说:“你还记得离婚协议上的那一项特别的财产吗?‘1989年购买的那个草莓图案的盘子,也永远属于你,当然你也有权力将盘子扔到野外…’”
芳芳说:“记得,把一个盘子写进离婚协议是有点奇怪。那句话好像还有几个错别字。”

“是的,那几个错了的字就是‘Strawberry’‘Fields’‘ Forever’,永恒的草莓园!”李燕坚定地说。“他在告诉我,他爱我!”

芳芳叹了口气,说:“李燕你就接受现实吧,你们已经离婚了”。她认为即使王响是在离婚协议里用此来做什么暗示,也可以理解为他的意思是“他们的情已逝,他现在将那个什么‘永恒的草莓园’还给李燕”。但她什么也没说。告诉一个痴心的人,你的爱人不再爱你,无疑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很残酷。

接下来,李燕还是在不断地给王响打电话,但始终找不到他。但她用多种方法将那首歌曲“永恒的草莓园”发给了王响。她要告诉他,她已解开了他的秘密,她爱他依然如故。

Let me take you down, 'cause I'm going to Strawberry Fields.
Nothing is real and nothing to get hung about.
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
……
让我带着你吧,因为我要去草莓园。
没有真实,没有挂念
只有永恒的草莓园。
……

从此,李燕的生活里又出现了一丝阳光。她认定王响还是爱她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她很自责平时对王响的工作关心得太少了,所以现在不管他遇到了什么事,定要和他共同承担。她坚信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一起的。

9.7

5月12日的四川汶川大地震也在冲击刘克扬的神经。电视上天天传来的地震画面惨不忍睹,很多志愿者奔赴现场的故事让他感动,中国政府及时抢救灾民的举动也让他很佩服。他知道王响是四川省北川人,也担心王响的老家人的安危,也更
因为自己无心地把老同学得罪了感到不安。

他打电话给波动基金的纽约和上海办公室都找不到王响。于是他就找到了王响家里的电话,打了过去。

李燕接到刘克扬的电话很意外,自从大学毕业后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偶然也听其他的同学说起刘克扬在华尔街做得不错。王响几个月前也提过在上海遇到刘克扬的事,只说老同学见面很愉快,但没有细说详情。

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刘克扬就问起四川地震中王响的家人如何,还解释说他到处找不到王响就打电话来问问李燕。他显然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李燕说地震发生的时候,王响在中国,然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她不想把离婚的事告诉任何人,当然不能告诉刘克扬。两人约定,谁先找到王响,就立刻通知对方。

挂了电话,刘克扬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以弥补自己的分析和建议对波动基金造成的损失。他正好又有一个报告要交个林奇,就去了他的办公室。

和林奇谈完有关报告的事宜后,刘克扬就直接了当地问林奇,“2号基金是不是波动基金?”他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没有任何个人情绪。

林奇见刘克扬知道了2号基金的底细,没必要去撒谎,就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答复,然后说,“既然你和王响是老同学,你就负责监督该基金好了。”

刘克扬认为林奇采取的是“联座法”,把他和王响拴在一起。心理骂了句“老狐狸”,但还是答应下来了。这是他的工作,他没有理由拒绝。再说,也可以在可能的情况下,护着王响一点,毕竟是老同学。

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几个朋友圈子,中学同学、大学同学、研究院同学,还有工作中交的零散朋友。如果朋友们都不互相照顾,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情?

林奇又说:“波动基金已经答应我们的审计交易的请求,只是时间定不下来,你去沟通一下,尽快定下来。”

刘克扬向他介绍了目前四川大地震的情况,告诉他王响有很多亲人现在都生死不明,王响正忙于帮助他们。“因此,从人道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暂缓审计的工作。”刘克扬说。

林奇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说“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

刘克扬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对王响亏欠的心稍微安了点。他想,“我帮不了什么忙,至少先别添乱吧。”

当时全世界的华人都在祝福:四川,加油!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山里的故乡

10.1

自从5月12号四川发生地震之后,王响就将其它一切抛到了脑后,什么华尔街的尔虞我诈,什么波动基金,什么审计盈利,都去他妈的!离婚给他感情上造成的伤痛,也需要摆在一边。现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地动山摇中倒塌的房屋,耳里总是响着压在塌陷的废墟下人的哀号。

爸爸、妈妈、姐姐,你们是死是活?

开始几天,因为灾区电话和道路都不通,所有的亲人和熟人都联系不上,他呆在上海一边打听情况,一边买一些救灾急需的东西。后来就带着东西加入一支自愿者队伍去了灾区。他还带了大量的现金。

十来天之后,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北川县城里,眼前的惨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原本那个山清水秀的县城几乎夷为平地,空气中飘着臭气,尸体在腐烂。

他听说位于北川县城边两里的一个小山坳中的北川中学的房屋全倒塌了,就首先赶到了北川中学,这个曾经让他向往又孕育他少年理想的地方,只剩一地瓦砾。
有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在废墟中寻寻觅觅。王响来到了他的跟前,想向他打听点情况。老师一回头,竟然是他的高中语文老师杨老师。

杨老师应该只有50出头的年纪,但是头发全白了,看上去十足一个老头子了。当年他可是一个年轻帅气、才华横溢的教师,很多女同学的暗恋对象。

“杨老师……”王响上前喊了一声。

“你是?”杨老师似乎已经不认识王响了。他这几天每天都会来学校的废墟里转一转,万一能听到一声微弱呼唤,就有可能再救起一个生命,那多好啊。

“我是王响,85年毕业的。”王响有点失望杨老师记不得他,当年,他可是以全校第一名的高考成绩进入复旦大学的,他的高考成绩在全省也是排得上名的。

“喔,王响。有点印象。是从王家山来的那个黑瘦的小子。”杨老师想起来了。

“北川中学怎么变成这样了?”王响沉痛地问道。他心里很欣慰杨老师记起了他。

“天灾人祸啊。一个多星期前我们全校还有师生2900多人。5月12日下午汶川地震发生后,两栋五层教学楼垮塌,有1000多学生遇难了!”杨老师麻木地说,眼泪好像已经哭干了。

虽然事先已经大概知道了北川中学的损害情况,但亲眼见到此情此景还是让王响受到极大的震撼。

多年前,他曾经在北川中学努力地学习城里话,因为他为自己的乡下口音羞愧。上大学到上海后,他又努力地改掉四川话而学习普通话,然后在美国又为学习纯正的英语而丢掉中国话。可是今天,当他回到北川中学,看到昔日的老师,他为自己张口而出的南腔北调而无地自容。

他俩沉默地站了一会,王响问老师:“老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当年您经常给我带吃的,让我晚上少熬了很多饥慌。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对于年幼时家里贫穷的王响,吃饱饭总是一个难题。杨老师常常给他一些吃的,有时是些简单零食,有时是一个饭盒。他当时想,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报答杨老师。

他要报答杨老师还有另一个理由。上高中的时候,他喜欢一个班里的女生,她是县里一个局长的女儿。在追女生方面,他当时根本没有经验,但青春期的骚动让他难以克制。于是就给这个女生写了个没有签名的纸条,内容他现在已经忘记了。那个女生收到纸条后大怒,但是她把怒气发在了另一个同学的身上,她显然不认识王响的笔迹。那个背黑锅的男生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当时女孩缘很不错,他也给不止一个女孩写过纸条。

她不仅把纸条交给了当时是班主任的杨老师,还气愤地告诉了一些同学。王响一看事情不好,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是肇祸者。只好看着同学们把嘲笑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体育委员。

杨老师收到纸条后把它压了下来,但是下课后他对王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一眼,让王响心惊胆颤,他知道老师看出了他的笔迹。

其实不承认自己就是肇祸者也是需要承担风险的。如果同学事后发现,他不仅要承受追女生不遂所受的嘲笑,还要因为嫁祸于人遭到同学们看不起。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杨老师,老师是在等待着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呢,还是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他当时反复思量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他赌老师不会把这个事搞大,也赌体育委员不在乎多追一个女孩的记录,还赌那个傻女孩最后也不会搞清楚纸条是谁写的。他赌赢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是他写了这么个纸条。除了杨老师之外。

这件事件之后,王响很快就把这个女孩抛在了脑后。他不知道杨老师还记不记得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

此时听了王响的话,杨老师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好像根本不记得这些了。

王响将手提箱打开,放在杨老师面前说:“杨老师,我带来了不少钱。你需要多少就拿多少吧。”

杨老师用手扒拉了几下王响箱子里的钱,不为所动地说:“好像是不少钱,能帮助不少人。”

然后他看着王响说:“我们做老师的这么多年,帮了多少学生,都记不得了。当年帮助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顺便而已,不算啥子大事。”杨老师勉强地笑了一笑,希望让气氛轻松些。

王响听出了老师言语中的不快,有些难为情,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以为是自己把一箱现金摊在老师跟前,行为看上去像个暴发户,惹得老师不高兴了。我不是暴发户,又是什么?

他很难明白,一个人能无心地“顺便”帮助别人,需要多么纯净的心灵,是一种多高的境界。

三国时期蜀国国君刘备在临终时嘱咐儿子刘禅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说的就是这个“顺便”行善的境界了。阿斗刘禅显然没有听懂这个道理。

杨老师把王响的皮箱关上,接着说:“我记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难得的聪明。但要有大智慧,还要修炼哦。”他不需要王响的钱,能逃过这一劫活了下来就很幸运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那么几分钟就没了。钱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世界。

人只有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时刻,才会时刻理解什么叫“身外之物”。

完成了世界名校的博士学位,又当了多年的老板,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给王响上课了。今天中学杨老师的这一课,他觉得不习惯,也感到有些亲切,但是不解。

“聪明……智慧……”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从来没有人说过王响缺少智慧。聪明一直是他制胜的法宝,让他走出了大山,走到了世界最聪明的人云集的华尔街。

金融界习惯用金钱结算所有的恩怨。王响也不例外。货币的产生和现代金融系统的形成,让人类的经济活动变得有效率,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经济规律化,演变成交易,精准的、模型化的交易。这有什么错吗?

杨老师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天爷吧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平吧也不公平。它给了有些人聪明,又不一定给他机会,给了他机会又不一定给他智慧,有时候什么都给了人,但又未必给他命去消受。而我们北川中学的这一千多死去的学生娃娃,根本还来不及绽放,就瞬间消逝了……公平何在啊……”

王响不知道如何接着老师的话往下说,他想这是老师悲痛的感慨。也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吧,他们都半天不语。只是看着远处的好些人在废墟中刨着。杨老师说是一些失踪孩子的家长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希望奇迹发生,再加上一些自愿者在帮着他们。正规的救援人员此时已经撤离了。

突然,王响从这群家长的背影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姐夫,赵江水。他在用手使劲地刨着废墟的砖头,一条扁担倒在脚边。

“杨老师,那是我姐夫。我得去问问他怎么回事。”王响慌忙跑开了。

“小心别摔了,王响。”杨老师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你回来就好!”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2

“姐夫,赵江水。”王响喊着。

那个在大楼的废墟上蹲着的汉子转身回头。“王响,怎么是你?!”

姐夫赵江水对王响也是有恩之人。记得上大学第一次回家时,王响在北川县汽车站刚下汽车,好几个扛着扁担的挑夫就冲了过来,他们要抢着为王响提行李,以挣得那点微薄的力气钱。当冲在最前面、抢得最凶的那个人终于拿到他的行李时,那个盖住他脸的草帽也随之掉在地上。王响看见了姐夫的脸,他憨笑着说:“原来是自家人。”

王响知道,就是靠这根扁担,姐夫为他一块一块地挣来了学费和伙食费。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夫还是靠他的扁担在养活家人。而华尔街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却可以挥金如土。天理公平何在啊。

“你在刨什么?”王响问姐夫。

“是你侄女毛毛,她被埋在下边了。”赵江水平静地说。他无泪,也不见悲伤。王响不知道为什么,身处地震中心的人都变得无泪了。

王响心疼了一下,想起了那个长得很像姐姐小时候的女孩子,她难道也遇难了?可是地震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任何人生还的希望都变得非常十分渺茫。王响理解姐夫不愿放弃的心情,但是得正视现实啊。

他问道说:“姐夫,你知道姐姐他们怎么样吗?爸妈又怎么样?”

“地震的时候,我在北川打工,毛毛在中学上学。我听说毛毛没有出来,就一直在这里刨。你姐和你侄子,还有爸妈都在乡里。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响知道毛毛生还的机会很小了,他需要将姐夫的情绪转移开来,于是说:“姐夫,我看我们还是赶快赶回乡里去吧。他们也许还在等着我们救他们呢。这里还有救援人员,万一有活人,会有人救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江水着急了:“是啊,我们得赶快赶回去救他们,解放军也许还没来得及赶到这么边远的地方呢。”他拿起地下的扁担就准备走。

王响说:“姐夫,别着急。我们找几个帮手。”

于是赵江水找了几个他的扁担帮的哥们,王响找了几个外地来的自愿者,就背着那些王响带来的东西,向乡下出发了。他们走的是那条沿着北川河蜿蜒而上的山路,当年王响常常沿着这条山路和小伙伴们一路走一路快乐地击着小石头……

可是这是条通往王响故乡和童年记忆的路,是他小时候和朋友们一路击着小石头上学的路,现在它被滑坡的山石堵住了。这次回乡的路途异常艰难。

两天后他们总算到达了王家山。可是,他们来得太晚了,几乎整个山村都被滑坡的山石砸得稀烂。原本风景秀丽可以媲美旅游景点的王家山,被震得支离破碎。上帝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美丽杰作?

王响的父母在地震中双亡,和乡里许多其它地震中死去的人一起,被胡乱埋葬在村边的一片乱坟岗。那是十分恐怖而又令人绝望的一幕景象,谁会希望自己死后会被如此草率地扔在这块地方?人命太贱了。

王响的姐姐王华和她们的小儿子活下来了,一家人见面后抱头痛哭,为死去的父母,为毛毛和其他亲人,更为活着的人要面对的艰难生活。

只有回到了王家山,才会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贫穷,地震让贫穷更为赤裸,王响心底的那种对贫穷的恐惧又被唤醒了。这种恐惧一直都伴随着他,是他奋发上进的动力,也是他不愿接受失败的理由。因为知道贫穷的滋味,他向往富贵,又憎恨富人的奢侈。他的灵魂在贫穷和富贵、恐惧和憎恨之间,没能找到一个和谐的落脚点。

当年王响是乡里很多年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全乡人的骄傲。妈妈说他出生时哭得特别响,于是取名叫“响”。

乡里人原来对王响妈的说法不以为然,以为她在吹牛,因为乡里人认为哭得越响的孩子越有出息。直到他考上了大学,乡民们才相信了王响妈的话,他一定哭得最响。他是乡里百年一见的人才。

王响从小数次听妈妈说过他出生的故事,小时候信以为真,等到长大了理解到那只不过是又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一厢情愿的创作时,自命不凡的感觉已经深植于他的心中。

在这个穷困的乡下,一个大学生是全家的骄傲,更是全家的沉重负担。自从他上高中以后,家里人就没吃过一顿肉,父母日晒雨淋地在山上劳作,所有的收获都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纸币,积累成了王响的学费和生活费。姐姐早早地嫁了人,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丈夫一起支持弟弟上学,于是另一个农民的家庭又无声地用他们的脊梁撑起了王响的理想。

等到王响功成名就之后,家里人从来没什么要求。王响把父母接到美国住了几个月,但他们不习惯美国的生活,很快就吵着要回老家,回来后过着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日子,甘之如饴。姐姐和姐夫和当年的父母一样,将全部精力都投在为子女赚学费上,他们希望孩子们将来也能像舅舅一样有出息。

现在村里的房子都倒了,死了几乎一半乡民,他们有少数是房子砸死的,更多的是由于山崩的泥石砸死的。另外一半活着的乡民们,在野地里支起几口锅,每天从菜地和山林里弄了些东西煮一煮充饥,晚上就用从倒塌的废墟里拉出来的棉被裹着过夜。政府虽然已经空投了不少救济食物和药品,但这次地震受灾的面积太大了,政府的主力救援队伍一时还顾不上这么边远的山里。

王响将带来的食品分发给乡亲们,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乡亲们看王响能在这个时候回乡和大家共患难就很感激,说:“王响家的先人积德了,出个这么好的子孙。”然后就不再言语。

记得两年前回乡的时候,乡亲们热情地围着围着他问长问短,不断打听国内外的新鲜事,大人们揪着孩子们的耳朵要他们向“响叔”学习,好好念书,长大好有出息。然而现在困扰乡亲们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活下去?”

在基本生存和华丽的理想之间,人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让“生存”优先。

数年来,王响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对老家关心很少。能数得上的仅仅是为家里翻修房子出了一点钱,为姐姐的孩子付了点学费而已。

当然,王家山不会忘记,王响两年前捐助给乡里那所“希望小学”。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3

那是王响和李燕共同捐助的一所小学,乡村的小学,也就是几件宽大些的木瓦平房而已。地震之后,那所“希望小学”,不知道是不是垮了,也不知道小学的孩子们是否安全。王响有些记挂。

姐夫赵江水陪王响走了三、四里路去乡里看那所“希望小学”。房子都倒塌了,没有奇迹。但万幸的是,据说孩子们虽有几个受伤,但没有死亡,因为是一层的平房,孩子们在房屋倒塌前都及时跑出去了。受伤的孩子也是上山滚下来的石头给砸的。

王响记得大约在两年前,他们全家三口一起从美国回到乡里为这所新希望小学开学剪彩。他和燕子还为是不是要带儿子一起回来而争论,因为那也是五月,美国的学校还没有放假,儿子要来就得旷课。他认为儿子不能为了这点事而耽误学习,但李燕坚持要带儿子回来。她的理由是:儿子从小就生长在一个优越的环境,必须要让他看看世界上更多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让他体会帮助别人的快乐。李燕说还说,儿子的人格成长往往要比学习上的一点进步要更重要。在儿子的问题上,做妈妈当然有更多的发言权。于是他们全家三口就一起来了。

那天,他们就站在那间现在已倒塌的学校房屋前,小学的孩子们排好了队站在操平里。乡领导说话,校长说话,然后是王响说话,热热闹闹……当时这些人说些什么,包括他自己说些什么,他都已经忘记了。大概也都不过是些场面上贯见的漂亮话而已,记不得也罢了。

此时闯进他脑海的,是在回家的路上和燕子的一席谈话。

按惯例,希望小学可以由捐款人来选择命字,很多的希望小学最后都会以捐款人的名字来命名,如“王响希望小学”。当时乡里的领导问王响取什么名字为好。他踌躇着,不确定是以自己和李燕来命名,还是以父母的名字命名。于是就问李燕的意见。

李燕开完笑说:“没想到你这人名誉心还这么重?原来以为你只爱钱呢。”

王响说:“你就把你老公看得如此不堪吗?我再喜欢名利也不至于在一所乡村的希望小学的命名上斤斤计较。只不过是应应景,完成乡里领导的任务罢了。”

李燕说:“其实名利都是过眼烟云。就拿这所乡村小学来说,不管用谁的名字,它能存在多长时间?人们又会记得多长时间?开始几届的学生可能会知道谁是捐款修建它的人,也许还没等他们高中毕业,就忘记了。”

这个道理王响也懂,他说的应该也是真心话,并不在乎“一所乡村的希望小学的命名”。接着他也开玩笑地说:“像咱们这种水平的人,怎么样也应该有志于‘名留青史’,至少也该混个‘遗臭万年’吧。”

李燕悠悠地说:“‘名留青史’‘遗臭万年’又怎么样?你没看过红楼梦吗?记得那首‘好了歌’吗?‘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王响说:“哎,李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无主义啊?”他根本没看过‘红楼梦’,他对赚人眼泪的爱情小说没有兴趣。在中国古代的四大名著中,他只看过“三国演义”和“水浒”的故事小人书,看原著太麻烦了。

李燕说:“好,咱们不谈虚无主义,来点你的强项,物理学。”

“这和物理学能扯上什么关系?”王响笑了起来。当年李燕在大学的物理学作业,大部分都是他帮着做的。他不敢自称物理学家,但和李燕相比,物理学当然是他的强项。

李燕看了一眼王响,接着说:“当年那门天体物理入门的课程,我们俩是一起选修的。你记得吗?”

王响得意地说:“当然记得。期末考试我得了个‘A’,而你应该是‘B’。”
李燕老实地说:“其实,如果平时作业不是你帮我做的话,我的期末成绩可能是‘C’。但关键不在考试成绩。”

王响说:“哦?那你认为关键在哪里呢?”

李燕接着说:“你不会忘记天体物理的老师说过,我们的太阳有一天会变成‘红巨星’,它的光芒和热浪将急剧的扩展膨胀,会吞噬整个行星系统,包括地球,因此生命将不复存在……”

王响打断她的话说:“这是天体学的一点入门常识,无需上天体课就可以知道的。和盘托出你的底牌把。”

李燕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地球、生命都会有一天不复存在,那‘名留青史’‘遗臭万年’就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次王响这个物理学的优等生,倒是让李燕这个“60分万岁”的垫底生给绕进去了。他嘿嘿一笑,说:“没想到李燕当年物理作业总不肯好好做,最后物理倒学出境界了。”

“境界不是学出来了,是悟出来的。你们这些‘学富五车’的学者不一定就一定有‘境界’,而我们这些没学问的家庭妇女也可能有自己独特的体会。佛家认为,心中有禅,就会处处有禅,家务事中可以见禅,物理学中也可以见禅。”李燕抬起头微笑地看着王响,充满自信,“这个物理高材生,也有被我作弄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甚至有几分得意。

“呵呵,没想到我还娶了个哲学家做老婆。”话谈到这里,王响的确有几分佩服李燕了,真的不知道李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睿智了。他用手捏了捏燕子的脸,这个女人常常会带给他一些惊喜。

他一直都把老婆当成一个弱者来保护,其实看来这个弱者是谁还说不定呢。好长时间,他们夫妻之间都没有这种心灵的交流了。全因为那道阴影。

他很期望也很享受与李燕的心灵交流,但他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他知道,下面,李燕就会将谈话的方向引到对他的秘密的追寻。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又不愿对妻子撒谎。他清楚李燕一直在试图寻找他的秘密,但那不会有结果,他自信他的骗局做得很高明,即使是金融专业人员也无可奈何。但是他怕燕子,她虽然不一定了解这个骗局的技术始末,但可以洞察他的灵魂,这让他无地自容。

于是他哈哈一笑结束谈话,说:“好吧,咱们听哲学家的,这所希望小学的名字就叫‘王家山希望小学。’”

两年刚过,‘王家山希望小学’就倒塌了。下一次,不管谁来捐助和修建这所小学,命名的游戏还会再做一遍。历史常常在转圈圈,就像地球一样。

这时,王响又想起了前几天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遇到的杨老师说过的话:“我记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难得的聪明。但要有大智慧,还要修炼哦。”

也许,我有的只是“聪明”,而李燕则更为“智慧”?然而一个人“聪明”如何?“智慧”又如何呢?

突然,他感到很思念妻子,应该说是离了婚的“妻子”。这一阵离婚的疾风骤雨不知道把她摧残成什么样了。她现在能顶住吗?

姐夫提醒他该回王家山了,要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家了。他转过了身,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做梦吧?他使劲柔了柔眼睛,再定睛看了看。

没有错,李燕就站在不远处。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4

“你怎么来了?”王响有几分吃惊,更多的是喜悦。他注意到,李燕瘦了不少,人也变得有几分憔悴。都是我的错!

“我不放心爸爸妈妈和姐姐,就回来看看。”李燕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显然还是以王家的媳妇自居。

自从自以为解破了离婚文件中的那个“永恒的草莓园”的谜,李燕就迫不及待地要见王响。她认定王响还是爱她的。并且在四川这次毁灭性的大地震,王响的老家一定受到了很大损失,她也有义务尽点心力。她一时联系不上王响,就自己买了张飞机票回了中国,然后辗转来到北川的王家山。

一个女人,在路塌山崩的情况下翻山越岭来到这么偏远的山里多不容易啊。王响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走过去,把李燕一把抱在了怀里,然后眼泪就不停地流下来了。

这么多天,他的确有太多的创痛。离婚、家乡地震、父母的死……家破人亡几个字用在此时的王响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燕也很悲伤,眼泪也仆仆地流。但是她知道此时的王响更需要安慰,就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帮助他平复下来。

李燕一两个月没见王响,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憔悴、衣着不整、胡子老长。他已经和王家山的农民完全没有区别了。可是这样的王响反而让李燕觉得踏实,而那个混迹于华尔街的老板这么多年都让她心神不宁啊。

赵志爽又在提醒他们天快黑了。王响和李燕就手牵手回到了王家山村。他们一路无语。

王响知道李燕想知道什么,但是他不能告诉她真实的答案。

李燕本来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与王响谈谈,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和王响谈,但不知如何开口。他是不是还爱她、爱这个家?他到底为什么和她离婚?他上海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他?……

然而,看到地震后王家山的惨况,她改变主意了。她不能给一个处于家破人亡境地的人更多的压力。此时此刻,对于王响和王家山所以的人来说,重要的生存,而不是纠缠恩恩怨怨。

王响也打定了主意,你不提,我也不会问。

接下来的两天,李燕卷起袖子忙碌地投入了帮助王家山村民的活动。她帮助村民从倒塌的房屋里找东西,位受伤的村民上药和包扎,和侄子赵志爽一起到山林里采野果、拾柴火、到菜地里摘些菜,也和王响姐姐一道用那些政府的飞机空投的食物为大家做点热汤……

看着在王家山被地震毁得破破碎碎的村子里忙碌的李燕,那个坐在硅谷的豪宅里优雅地喝着咖啡那铁,一天要洗两次澡的贵妇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夹克衫和牛仔裤,几天都没有洗澡的王家山的一个平常媳妇。她原本披肩的直发用一条橡皮筋简单地束在脑后,显得干练。

王响不时地偷看李燕,觉得此时的李燕比原来更加美丽动人,但每次一碰到李燕得目光,他的眼光就像受到电击般地迅速逃开了。他很感动也很欣慰,为了这样的女人,什么都值得!

虽然这两天他们各自都忙碌着,说话不多,但他们之间所涌动的爱是强烈的,超过他们二十几年相识相知的任何时刻。好多次,王响都想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住燕子,而李燕也不时地向王响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期望他能……至少再拉拉她的手也好。也许这就是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脚下的地仍然不时摇晃,上山的石头也还在扑通扑通地往下滚。当人们被死亡威胁着,被伤痛折磨着,被饥饿和困苦包围着,卿卿我我自然是很不合时宜。他们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王响认为李燕该回去了。他自认为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但很多次他觉得自己难以再克制下去了,她的柔情把他逼到了极限。

这天晚上,他们两人坐在后山上,身前烧起了一堆驱蚊子的篝火。两人都知道,他们期待的那场谈话就在今夜。

李燕为身边的王响略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王响下意识地将自己移开了。

李燕叹了口气,知道王响不愿和她太亲近,就开口想提出她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

但是她的话立刻被王响打断了。“李燕,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感谢你能在这个时候来到王家山。但是,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会再有新的内容。不要让你的好奇心再来折磨我们,好吗?”

李燕哭了起来,抽泣着说:“王响,我不是好奇心,是爱!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王响心疼。“爱“这个字在他们之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了,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缺爱。然而现在,对于李燕,这自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可是要他怎么说呢?他只能这么做啊。因为我的危机没有过去,只是让这场地震把它推迟了。

虽然身在荒山碧野,他一直在用卫星定位电话收听自己的电话录音。刘克杨给他的留言很友好,说是已经为他向老板争取推迟对波动基金的审计时间。他各地的秘书也告诉他,由于经济的持续向下,有更多的投资者在考虑从波动基金赎回投资。他现在以地震为理由,要各地的秘书一律告诉投资者推迟一个月和他们商量。但他这样“借”来的时间是有限的。很快,他就必须回到现实中,正面对付所有的问题。

这时,王响说出来的话是:“李燕,我谢谢你的爱。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如果说我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那也是假的。但是我们没有夫妻的缘分了,放手吧。”
李燕还是在哭:“我不是要和你死缠烂打,是想不明白。”

“如果你真的还有些爱我的话,请你尽快回美国,现在是儿子上学的时候,他需要你。还有就是,你在这儿,给我很大的压力,我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地帮亲人们处理好地震造成的损害。”王响是在哀求李燕。

提到儿子,李燕的心提起来了。是的,这一段时间对儿子太疏忽了。我的确该回去了。

“既然你认为我在这里是负担,那我明天就走吧。”李燕有些负气,但松口了。但是我们之间没完!

晚上,他们和其他村民一样,各自裹上一条从倒塌的房屋里抽来出来的被子,伴着篝火睡下了。周围是有节奏的虫鸣,天上是明亮的星星,旁边不远处还有王响,李燕觉得很浪漫。她很想和王响说话,问他记不记得他们刚到美国时一起在密西根湖畔看星星的情景。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怕又被他冷冰冰地抢白一顿,好没意思。于是她自己数着星星,很快就睡着了。

王响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她那边传过来的每一声响动。他一直担心她会有什么娇憨的举动而他自己又再没有勇气推阻。过了一会,王响听见李燕好像已经睡熟了,就松了口气,也有点失望,其实他的心底也是暗暗期盼着有什么事发生的。

他轻轻地爬起来,来到李燕跟前看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好像还带着笑。她睡前不是还生气的吗?可能是做什么好梦吧。”

他心里甜甜的,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抚摸她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我不能把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戴在脸上的这幅冰冷的面罩给毁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我花了多大功夫要把你推出我的这个烂泥塘,你怎么就不顾一切地往里跳呢?傻啊,你。”看了一会,他实在受不了了,就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燕坚持要在走之前到王响的父母坟前去告个别。跪在父母的坟前,李燕又流了不少眼泪,她想起了这两个老人在美国的点点滴滴。那是两个多善良又勤劳的老人,当年去美国在儿子家住了几个月,一刻也闲不住。妈妈总是为他们做好吃的,而爸爸就在院子里忙个不停。虽然像许多故事里所说的那样,城里的媳妇和乡下的公婆缺少共同语言,但他们善良的心从来就不会缺少沟通的渠道。他们相处得挺好。

李燕向坟地虔诚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准备走了。

王响说了一声“慢点”,就爬上了山。李燕顺着王响往上爬的路径看上去,是一丛盛开的映山红。王响很快摘了一束映山红,就下来了。他把花递给李燕,然后又从花枝上摘了一朵,插在了李燕的头上,她的脸上顿时生出一片红晕,与映山红相映,好看极了。

李燕恨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又溢出来了,她怯生生地对王响说,“抱一抱我可以吗?”王响把燕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栗。

我分明可以感受到他对我的激情,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为什么那么冷冰冰?是他言不由衷还是我自作多情?她叹了口气,然后就和另外两个王响带进山里来的志愿者一起下山走了。

看着李燕的背影,王响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点都值得他爱,他喃喃自语:“燕子,我爱你!可是我何德何能啊……”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5

过了两天,政府救援地震灾民的大部队带着大批的物资来到了王家山。王响决定离开了,他要带姐姐一家一起回上海,他要让他们成为上海人。这也算是向姐姐、姐夫一直以来对他的恩情的报答了。

临走时,他将带来的所有现金分发给村里的乡亲们,希望帮衬乡亲们盖房子。那是很多钱,乡里人没见过这么多钱。乡亲们叹息王响父母怎么没有福气等到这一天,羡慕王响姐姐一家这时候可以逃出这个地方,也感谢王响这时还想着乡亲们。

但是王响不敢看乡亲们的眼睛,因为这些钱不是他的。

妈妈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王响不知道家乡的神明将如何评价他的行为,也不知道父母的在天之灵对他是夸还是骂。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王响在上海和四川之间穿梭。每次进四川,他都会尽量多带些灾区需要的东西和现金,能帮人一点是一点。

他在四川有很多事情需要办,开始是寻找和掩埋外甥女的尸体、为父母修坟墓,然后是为外甥转学,为姐姐、姐夫转关系……

在上海,他给姐姐家买了一套房子,要给外甥联系学校,还要在上海为姐姐、姐夫的工作奔波。

这几个月在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但华尔街的那些糟心事,并没有离他远去,它们是鬼魅,如影随形。

回到上海他需要处理的第一个问题,是好几个较小的投资者,他们风闻有些对冲基金倒闭,要求赎回投资。王响和他们沟通几次,慰留未果,只好如数让他们赎回。还有一些是投资者的询问,在经济不好的时候,大家都对投资的安全变得格外敏感。王响小心地应付这些投资者,希望打消他们的顾虑,把钱继续留在波动基金。还好,经他的努力,还没有演变成基金赎回潮。

同时,美国的房贷问题变得愈加严重了,本来只是“次级贷款”出问题,现在很多优质的房贷也由于房价的持续下降,变成了“有毒资产”。不少做多地产股票和债券的对冲基金因此倒闭。主流金融机构也受到影响,纷纷调降盈利预期。但实体经济似乎还没有受明显的影响,还算得上健康。

与经济情况相对应,美国的股票市场已经从它的高位下降了超过20%,全球各地的股票下降的更多了,中国当时股市已经从历史高点下降了65%。显然,股市已经及时地做了调整。

然而放在王响面前的价值亿万的问题是:经济是会持续向下?还是已经见底?相对于股市,就是,股市见底了吗?

这是一个金融市场上人人都在不停地问的问题。如果答案对头,那市场对你的奖励是丰厚的,否则,你就会受到惩罚,也许是致命的惩罚。

金融市场的人也天天在用自己的钱对这个问题不停地做回答。显然,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于是有些人在忙碌地卖,而另一些人则在忙碌地买。

王响认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当美国股市下掉20%,市场已经正式进入熊市。而美国历史上的熊市,评均股票指数是下掉28%。当时美国的S&P指数已经掉了21%,离底部应该不远了。历史的经验还告诉王响,一旦股市见底,反弹的力度是很大的。

鉴于这种认识,摆在王响跟前的选择有三个:做多,做空,或者保持中立。这基本是一句废话,股市什么时候给人的都是这三个选择,现在并不特殊。

王响首先排除了保持中立。其实在这个局势未明的时刻,保持中立并非不是一个好办法。然而,对于王响来说,由于股市的不断恶化和投资者的不断赎回,波动基金的亏空越来越大了。保持中立意味着放弃抗挣,意味着等死,他从来没有这个选择。

“做多?”选择做多就意味着买入更多的产品,满仓操作。这样做,如果股市已经见底开始反弹,那么盈利就应该是很可观的。如果,股市继续下滑,甚至崩盘,那么就满盘皆输了。

“或者是做空?”如果做空可以将手中仓位尽量出手,可能还要卖空一些产品。显然,这样做风险也很大。如果股市继续下跌,那么卖空的部分会有不错的盈利,但如果股市转而向上,那么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了。

“做多?还是做空?”他又回到了这个价值亿万的问题,他没有任何有把握的答案。只是想:“股市已经下掉了这么多,下行的空间和可能应该小于上扬的可能。可能应该做多吧。”他小心翼翼地做了选择,心里空落落的。

在他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没有信心。这时,与其说是老天爷在考验人们的智慧,还不如说是在考验他们的运气。然而运气这东西,本来就是握在老天爷手里的,它要给你,挡也挡不住;它不给你,你哭着喊着也要不到。
还有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在等着王响,那就是LCG基金和刘克杨。地震后的这两个月,他已经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有关波动基金的审计问题,说是他的老板催的厉害,已经抵挡不过去了。LCG是波动的一个大客户,他必须认真对待他们的要求。如果LCG也要求赎回,那么波动基金就没有翻本的资金了。但是审计是一个不可以接受的要求。怎么办呢?

他知道刘克杨就要回中国了,要和他面谈。但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刘克杨。只能走着瞧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5-14 01:3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黄色潜水艇

11.1

转眼到了8月,奥运会马上就要开始,刘克扬启程回中国。

在过去的几个月,老板彼得.林奇几次催促他对波动基金进行审计,但都被他用王响在为地震的亲人善后挡了过去,再推有点说不过去了。再说他也很想看看2008奥运会,就定在8月中旬来中国找王响谈谈审计的事,公私兼顾一举双得。

他的中学同学严晓舟开着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来机场接他。严晓舟毕业于复旦经济系,现在上海一家证券公司任副总。他们在中学是最好的朋友,当年一个上了文科,一个学了理科,绕了一圈,现在又变成了金融界的同行。

坐进了豪华舒适的凯迪拉克,刘克扬打趣说:“晓舟,股民把你们喂得很肥啊。新车换了一辆又一辆,房子买了一栋又一栋。”

“这两年是还不错。不过和你们华尔街的大亨相比,我们就刚刚够脱贫的水准而已。” 严晓舟嘴里谦虚着,心里难掩得意。中国这十几年经济的突飞猛进,让一大批人发了,包括严晓舟。“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刘克扬拿出手机,说:“我先打个电话再说。”他拨出了波动基金上海办公室的号码。电话很快通了。

“波动基金吗?请王响接电话。”

“对不起,王总现在不在。您是否要留言?”

严晓舟在一边说话了:“你认识王响?那小子可神了。”

听严晓舟这么一说,刘克扬没有留话就挂断的了电话。“王响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怎么,你也认识?”

“这世界就是小,混来混去都是自己人。”严晓舟很乐。

“波动基金是我的客户,他们在中国的所有交易都是我们公司做的。”然后他就大概讲述了他所知道的王响的故事。

严晓舟说:“王响在中国的投资做的很不错,尤其是在2007年,大赚了一笔。他的投资都是大进大出,市场大波动抓得准。2006年初开始入市,两年下来差不多百分之三百的回报。这小子07年11月在市场顶点时差不多全数卖出,不过今年3、4月份又进场,现在给套牢了。我听人说他在美国市场也做得很好,最神的是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中大捞了一笔,几个月就翻番。国内不少有钱人都私下找他投资美国,一方面分散将资金全部放在中国市场的风险,另方面也希望将资金转移国外。”

刘克扬听了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操作风格和他看到的LCG的“2号基金”的投资数据相差甚远,更本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一个人的投资风格基本上是这个人的天性决定的,犹如一个人的文章和字迹,不可能随便变化。

“波动基金在中国有多少可转换债券的仓位?”他想起LCG在波动的投资中,有一小部分中国公司的可转换债券。

“王响从来不做可转换债券,这对他太沉闷了。”严晓舟肯定地说。

“晓舟,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波动基金的交易数据?”刘克扬好奇地问。

“这恐怕不行。我们对客户资料有保密的义务。”严晓舟犹豫。

然后刘克扬就说了他们LCG资产管理公司和波动基金的关系,以及他这次来中国的目的之一就是搞清楚波动的投资情况和可能的风险。他只是简单看看波动的交易情况,不会拷贝,请求老朋友帮帮忙。

严晓舟考虑了一下,最后同意了。“我可以让你看一个小时。但绝不会承认这件事发生过。”其实,严晓舟愿意承担风险的原因,是希望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刘克扬。

刘克扬说了一声“明白”,他们就直接开车去了严晓舟的公司。

严晓舟所在的证券公司其实也在浦东的金融大厦,与波动基金在同一栋楼里,不同的楼层而已。刘克扬坐在严晓舟的椅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波动基金账户里的数据。

“怎么波动基金登记的不是外资企业而是内资企业?还有波动在中国的法人代表也不是王响?”一打开波动基金账户,刘克扬就注意到了这个。

“你可能对中国情况不太了解。外国人和外国机构一般是不容许在中国的股票市场交易的。要取得QFII的资格 - 即所谓的合格境外机构投资人(Qualified Foreign Institutional Investors),批准门槛是很高的。到目前为止,也就是世界上最知名的一些金融机构得到了这种资格。所以不少像王响这种中国通,就用亲属的名义在国内开一家内资公司,然后用这家公司的名义在股市上投资。我们有不少这样的客户,只不过一般规模比波动基金要小。”严晓舟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

正如严晓舟所说,波动在中国的股市投资是大进大出。这样的交易风格,如果赌对了市场的方向,盈利会不错。但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是灾难性的。刘克扬一边看数据,一边心算该投资组合的震荡幅度和风险系数,大大超出他见到的“2号基金”的投资风险,可以说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绝对不是同一个交易员所为。

“波动基金在中国还有别的交易员吗?”刘克扬疑惑地问。

“他们雇的人好像都是打杂的,好像没做什么交易。”严晓舟回答。

“你确定波动所有的交易都是在你们证券公司做的?”刘克扬要确认这一点。

“肯定。由于波动户头较大,我们给他很好的费用折扣。”严晓舟肯定地说。

“波动在中国注册的是一家内资公司,那么他们的外汇兑换和进出是怎么做的?”刘克扬又提出了新问题。

“波动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知道国内有不少大款请波动为他们做境外投资。如果是我,我可以用中国投资者的钱,投资中国股市,无需汇出。如果这些投资者在境外需要钱,直接从公司境外的户头支取即可。据说也有些人将已经汇出境外的资金交给波动投资。”严晓舟说。

“这样操作太不规范了。”刘克扬思索着,他想起了曾经在波动上海办公室遇到过的那个大款赵总,应该就是这一类人。波动有洗钱的嫌疑。

“你对中国的国情不了解。这些做法其实是很常用的。”严晓舟笑了一笑。

“我看见波动的户头里最近几个月有好几笔大额取款。不知有什么原因。”刘克扬又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最近四川大地震,王响大笔捐款。亲属安置方面也可能需要钱用吧。”严晓舟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完全把中国的波动基金当成了个人的资产。”刘克扬说。这里面有太多的问号,他还需要时间整理思路。“晓舟,太晚了,我们去吃饭吧。”

“走,吃饭去。”严晓舟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他们挑了一家上海本邦菜的饭店。一边吃饭,刘克扬的思路还是没有从王响的波动基金转移开来。“晓舟,国内随便注册的一家企业就可以为客户管理资金吗?”

“当然不行。只有专门授权的金融机构才可以为客户做金融服务。而为客户做境外的投资,更是需要特批,即所谓的QDII - 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Qualified Domestic Institutional Investors)。王响的做法估计是打了个擦边球。我有一个大款客户也在波动有些投资,据说于王响签订的是借款合同,利息挺高,比那些正规的境外金融机构要好太多了。” 严晓舟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和盘托出。

“王响这小子挺能冒险走边锋啊。”刘克扬略有所思。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5-1-15 02:55 AM , Processed in 0.180112 second(s), 1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