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36|回复: 0

[人世间] 怀揣理想主义的“拆二代”和她对科研祛魅的18天 | 人间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5-8-18 02: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怀揣理想主义的“拆二代”和她对科研祛魅的18天 | 人间

22.png
20.jpg


那时我天真地把这份工作看成是一群闪闪发光的大人,共同守护着知识的灯塔。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看清,那些光,大多是幻觉。

21.jpg


配图 | 《二十不惑》剧照



2022年来Q大M科研院做秘书,到现在已经三年了。Q大坐落在名校扎堆北京市,不过,它既不是985,也不是211,更不是“双一流”。可这些标签的缺席,不妨碍亲戚朋友把我这份工作当作“体面稳定”的典范。

但现实哪有那么光鲜。我每天不是在打电话、敲键盘,就是在求打印室、送文件、跑腿打杂;运气不好,还得通宵改材料、端茶递水,月薪不到六千。

每学年,总有一批新人踏入这片我们“默默奉献”的围墙。绝大多数人会默默接受现实,心甘情愿留下,但有一位,还没正式入职就已经离职,到岗的工作时间18天,至今,同事们聊起她,仍是一脸困惑:“不儿,她咋想的啊?”



1


2022年秋天,“新人”白美穿着一条洛丽塔长裙第一次出现在办公室,后来我才知道这条裙子叫“凡尔赛的回响”,图案灵感来源于法国凡尔赛宫,裙面布满巴洛克元素,在圈内很有名气,人们称它为“凡尔赛”。

白美是Q大商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23岁,北京土著,是根正苗红的“拆二代”,全家分得了三套新居外加一笔相当可观的补偿款。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小小“包租婆”,每月的零花钱来自于家中一套对外出租的两居室租金。

她是M科研院的副院长文老师的学生,本来应该2023年6月正式毕业再来入职,但是文老师喜欢这位娃娃脸甜甜的学生,加上白美所学的专业在研二阶段课程极少,就让她提前来适应一下,嘱咐我教白美做一些科研院的“基础工作”。白美不用每天来坐班,只有文老师需要的时候她才来,来一天算一天的薪资。

白美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作为同龄人,从中听到不少关键词,爱吃、爱玩,还听到了我最喜欢的电竞选手的名字,于是,我们默契地成为了“早饭搭子“,白美经常吐槽Q大的早饭“好贵”,Q大一顿早饭确实比附近高校更贵,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因为Q大是一所“四非”院校,所以它获得的拨款更少,为它捐款的校友更少。

白美讨厌食堂写浪费粮食可耻,她说:“把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做那么难吃,还有脸说别人可耻。”但是,她每次都吃光了盘子上的所有东西。

有一次,白美来科研院“探班”,正赶上我在烧开水。她眼见我把两瓶矿泉水倒进水壶里,发出尖锐爆鸣声,喊着:“用瓶装农夫山泉烧水泡茶,你也太浪费资源了。” 白美说“浪费”也没说错,院里老师少,学校下发的水票根本用不完,为了不浪费水票,我们都专挑学校水站里最贵的水订。但这次是因为副院长文老师吩咐大家快点把成箱的瓶装水喝完,因为学院很快就要“入库”一批院里老师们写的新书,需要腾出一些地方放书。

有时候我手头上没什么工作能分给白美做,白美就主动说:“我可以帮忙打扫卫生,在家也经常做家务,能把地面擦得发光。”后来我发现,她真的会把一些很小的活儿做得很细致,哪怕只是裁纸做个台签,她都得用铅笔细细地画出线,然后用剪刀一点一点细细地剪。


------

刚来到科研院的白美,跟我说:对科研工作充满好奇。她会站在一人多高的书柜前,感叹老师们居然出了这么多书。

如果白美愿意,文老师说她也可以参与到研究课题中去。白美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在研究成果上署名,但她表示“理解万岁”,毕竟专业课的老师曾讲过:“核心期刊的版面有限,连等待评职称的老师都极有可能排不上挂名的队。”

所以白美很崇拜文老师,她说:“文老师能拥有名校海归、副院长、教授的头衔,简直就是人中龙凤的范本,值得每个学生仰望,授课时的文老师优雅风趣,深受学生们欢迎。”白美这时候还不知道,老师和学生大多是没有利益纠葛的,而一旦成为上下级,情况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同事姜橙劝白美,不要把这摊活儿想得多“高大上”。Q大是一所不出名的学校,很多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躺平,工作上的事情不必追求完美。姜橙是科研院的财务秘书,已经干了5年多了,早就摸透了高校的“内在逻辑”。

有一次,姜橙仔细端详了白美一会儿,建议她以后不要穿这类花里胡哨的衣服来上班。我听着同事一板一眼地给白美传授“经验”,觉得白美真是遇到了好前辈。但是,白美却不这么想,觉得姜橙“管得宽”,白美不服气地说:“文老师曾亲口夸过这个裙子好看。”

我从白美身上看到了自己刚来科研院工作时候的影子,把这看成卧虎藏龙之地。有人是人美心善的“二宝妈”,跳槽前是上市公司高管,每天光鲜亮丽,气场温柔得像一股清流,分起活来也不藏私,大家都说她是“最靠谱的前辈”。有人曾在国庆大典上持请柬直通天安门观礼台,是我们这些普通同事微信列表里唯一的“大咖”,他不常来办公室,但偶尔来了,总会坐下来和大家聊聊八卦,说话客气极了。还有人兼职名企会计师事务所,白天“日进斗金”,晚上给研究生审论文却只说一句:“查重过就行。”

那时我天真地把这份工作看成是一群闪闪发光的大人,共同守护着知识的灯塔。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看清,那些光,大多是幻觉。



2


9月的一天,我和白美一起去学校打印室完成文老师布置的任务:一份百余页的会议资料,需要装订打印,下班之前科研院的老师们需要人手一份。不巧学校打印室“业务”格外多,负责的两个老师一个在订毕业论文,另一个在电脑前校对文档。俩人没一个好脸色,我和白美刚一进门,她们就打发我们走。

我试图缓和气氛,向那位年轻一些的女老师求助:“亲爱哒,先给我印了呗。”但她却毫不客气地说:“今天我这都是急活儿,你明天再来吧。”科研院在Q大是个“人少活少成果少”的不出名的单位,因此常被打印室“瞧不上”。相比之下,毕业论文、集体印书这类活儿量大钱多,打印室自然愿意优先处理。

白美一直跟在我身后,听完了这一通对话,连打印室的门都没跨进来,就已经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我却不准备放弃,打印室的“冷嘲热讽”我早已见怪不怪。

打发我走的老师见我不肯走,对着我又是一顿输出:“科研院到底算哪级单位啊?我都没听别的单位提起过……你们下次多攒点材料再一块儿来印吧,我今天真是没工夫管你。” 她边说边指着身后运转不停的机器,意思是现在的活儿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我站在机器前,掏出u盘举到“冷脸老师”面前,脸都要笑烂了,打印室终于印了科研院的材料。返程的路上,白美一直在吐槽打印室,既嫌他们办事费劲,又嫌他们说话难听。她惊讶于我居然能对着别人的冷脸笑出来。

“你变了!”白美淡淡地说:“你不是说,平时上班的时候不爱笑吗?”

我回答:“以前是不爱笑。后来向金钱弯了腰,每天笑呵呵。”

遭受过冷言冷语后的白美,给打印室打出了差评,但她又试图分析原因:“就是因为Q大的层次低。”说着,她笑了起来,又说:“层次低也不错,起码压力小。”


------

白美虽然学的是会计,但是对经济学很感兴趣,她说:“万一我们能研究出一些赚钱诀窍呢。比如,买哪只股票会涨。”基于此,白美对科研院里的阿程老师最好奇,阿程是国内大名鼎鼎的学府——R大毕业的经济学博士后,入职Q大已有一年多。

一次部门聚餐,白美逮住阿程老师,问他能否预测中国股市,阿程被问及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反问道: “我要能预测中国股市,我还用在这上班?”阿程表示,他上班的动力是攒首付。

阿程说:“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让文老师帮我预测一下楼市。”文老师笑着摆了摆手。阿程说商学院有几个和他玩得比较好的年轻讲师,买房的时候全接在了几年前的“历史高位”。

阿程劝白美放弃幻想,因为科研院研究不出她想研究出来的东西。阿程讲起了自己母校的导师,那位资深前辈老教授炒股却一直炒一直赔。他对此总结为——“要是自己能赚钱,谁还靠搞研究挣钱啊。”

其实,经济领域的研究恰是如此,自圆其说即可成文,预测与实际不符是常事,并非所有的科研学科都像发射卫星一样精益求精,这时候的白美还认为经济领域的研究不容分毫差错。

后来,好学的白美又去找阿程讨论这个问题,她想知道如果我们的研究目标是预测房价,利率或者股票指数,是否真的能得偿所愿。阿程回答:“大部分时候都会事与愿违。经济学的研究玄学就玄学在这里,许多看似伟大的模型却难以经受住现实的检验,因为一个bug是bug,一堆bug能work。”

阿程讲了一个比喻,这个领域里只有极其顶尖的开拓者能做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成果,就像是从无到有生产出了一件T恤衫,相对顶尖的学者做的事就像是给这件T恤衫加了个口袋,他接着说:“而我们做的研究就相当于论证这个口袋里能放铅笔、橡皮、大头钉……如果实在没东西能论证,我们论证一下这里面放不下一头大象也是可以的。虽然现实生活里没人会在口袋里放大象,但好歹这也是个研究成果。我们必须得有研究成果,哪怕我们只是一个不出名的二流学校。”

对于“四非”学校而言,大家都做些面子工程,科研还是要搞,成果还是要有,在数量上完成kpi就行,这样经费能不断,教师还不用太辛苦,算是“一箭双雕”。不是每个大学老师都是“极其顶尖的开拓者”,大多数时候,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就算是她最爱的文老师,也会用许多“诀窍”来快速完成科研成果。经济学本身是非常容易通过查重率的学科,用同一套标准研究相同的课题,把去年的经济数据换成今年的经济数据就是一篇低重复率的新论文。同样的操作逻辑,业内大咖用一种经济分析模式研究新能源汽车,我们把这个模式拿来套用,就可以写出关于共享单车的论文。结论没有对错,就跟做人一样,能自洽就是最好的。

白美开始觉得,在Q大搞科研,就像是在浪费生命。从前,她认为人得干一行爱一行,即使是身在不太出名的学校,也得好好做事。后来才发现,干一行得像一行,行行都有独特的“行风”,身在其中得顺应风格。



3


阿程说自己最近还在忙着写一本书,白美好奇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阿程说:“会计学。”白美反问:“会计学?你不是经济学博士吗?”阿程说:“对啊,所以我不会写啊。”

阿程的回答给白美听愣了,接下来,她就在原地傻呆呆地站着,听着阿程问她几个会计学很基础的问题。最后,阿程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从零开始编出了一本会计学的书。白美见到了这本书的书稿,就像是一本简化版本科教材。这本书最后被出版社出版,样书送到科研院时,货拉拉司机打电话叫我下楼取书。

这是白美第一次全程旁观身边人出书,她想和我同去,亲眼看看新鲜出炉的书长什么样。除了阿程的书,出版社还送来了几摞研究院其他老师的书。

沉默了一路的白美,终于在我们推着沉重的小推车返回科研院时提出了疑问:“这些书真的有人会买吗。”好心的阿程过来帮我们开门,顺便回答了白美的问题,他回答:“并没有人会买。不过出版社也不会因此亏钱,因为这些钱都由科研院从校基金会‘梭哈’了。”

阿程笑盈盈地拿了一本自己写的书,翻了几页后,就把书又放进了科研院的书柜。科研院的书柜一直都是我在管,为了视觉上好看,里面摆了很多重复的书。如果一段时间过去,又有老师出了新的书,我就把重复的书替换下来,摆上新出的书。旧书通常会被堆放在墙角,如果没老师索要,最后的归宿就是学校收废品老大爷的三轮车。


------

这天阿程离开后,去财务处交材料的姜橙进了办公室,吐槽自己在财务耗了太久。姜橙对着电脑开始做账,我蹲在纸箱前清点旧书,办公室里就白美显得无事可做。她问姜橙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

姜橙说有一件很急的事,就是询问大家有没有着急要买的东西。姜橙把脑袋从屏幕前移开,确保自己能看清白美的脸,然后说了一句:“因为我急于花光科研院账上的二十万。这笔钱如果年底之前没花完,就要退回去。”

曾经我也对此疑惑满满,姜橙耐心地给我解释:“科研院的账户上有一部分捐款是有时间限制的,到期之后要把没花完的部分退回去。”白美立刻回答:“退回去就退回去呗。”

这种操作理论上可以,但是几乎所有学校都不会这么做。如果捐款方发现自己捐的钱一个学校居然花不完,明年大概率也不会捐了。姜橙继续耐着性子给白美一个解释:“许多企业给高校捐款后,就可以减免十分可观的纳税额。”

精通财务的姜橙因为要做账,深知如何花钱,同时明细还得干净利落。白美饶有兴致地问:“花到哪里才能合情合理。”答案是:出版社。姜橙说科研院在上个学年就创下过一口气花掉二十八万的记录。

白美这才反应过来从“阿程”到“出版社”到“姜橙”这个链条。与此同时,她开始理解“对自己的书毫不在意”的阿程,他不过是在完成kpi,花掉账面上的钱,仅此而已。

而主管“账面上的钱”的姜橙,在报销问题上从来不卡科研院的任何人,一千块钱以下的报销根本不值得她耗费精力,除非出了大篓子,才会出面说话。有一天,姜橙说:“文老师的报销单又被打回来了……”姜橙见没人接话,竟主动呼唤我,我接话:“又要报啥没给批?”

文老师经常会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前有二十多万的差旅费,后有几万块的书,这些一看就是人为往里掺水的报销单通常会被Q大基金会的终极审核老财务一眼识破,然后被打回来“修改”。账上的钱不花不行,瞎花也不行,大家都得在规则的灰色地带里跳舞。

知道这些之后,白美还是会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只是不再会经常说“哇,好厉害”之类的话了,她可能已经对这份工作有了些许失望,但一直试图在说服自己。

她偶尔会说出“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这种经典台词,知道的多并不能让人变得更洒脱,有一次她跟我说:“有时我会想,若是一直能在井底也不错,至少见不得风雨。”



4


国庆假期前,白美被文老师指派去收集一些行业内经济数据,并完成初步整理。文老师建议她买一本关于Eviews的书,那本书很厚,中英文加起来一共600多页,白美买完跟我说:这个厚度,哪怕是本小说她都没兴趣看。

我好奇地问:“做个协整检验而已,5分钟不到的事情,怎么需要买本书。”我操作给她看,并且录了屏,如果下次她再被分配做同样的事,忘记了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白美第一次发现她的偶像文老师不过也是平平常常的一位女士,文老师习惯在语言上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体现出任务的“高深”。比起“你花5分钟学一下这些步骤”,“去买本专业的书看一下”这种表述方式显然更容易把朴素的事情变得更抽象。

白美对文老师的信任,从那本厚书开始裂了一道缝。她开始意识到,任务未必真的高深,有时候只是包装。而在科研院,还有另一类“包装”,那就是人情世故。

和科研院关系很好的平级单位曾有一个著名八卦。某院的前任院长经常主动联系毕业生,希望他们能给学院捐点钱或者出点路子。然而Q大毕竟不出名,混成龙凤的毕业生寥寥。院长好不容易逮到个有点能耐的毕业生,一通聊天后,那学生坦白了多次自己也是打工人却无果,只好说:“要不您给我拿张发票,我给您报了吧。”

后来院长准备购置新房,把这个喜讯告知了关系紧密的几个下属。有的老师借给院长钱,有的老师不想借钱,但又怕被记住,于是灵机一动去银行打印了流水,以便坦言自己也有房贷要还,手头并不宽裕。还高情商地给上司转了一万块钱,说了一套漂亮话,夸上司一定是个品味很高的人,自己想为对方的新房送一台咖啡机。

姜橙锐评这招实在高级,比起借出一笔极有可能打水漂的钱,直接破费一笔显然更有性价比。姜橙的前半生都在和钱打交道,来Q大以前给不同公司都干过财务,我问她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她摇摇头说:“自己不想往上爬,一直都是当最普通的打工人,始终停留在职场丝滑摸鱼,和奇葩同事流畅斗嘴的段位上。”这就是她的舒适区。她应该也曾是个有梦想的人,那个梦想或许更大,肯定不是她现在跟我说的“要在学校旁边买套房”,这个梦想一听就有“一定得在大学混到退休”的潜台词。



5


接触科研院两个多月,白美已经有点迷茫,她跑去问阿程:“如果是在R大那样顶尖的学校做事,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然后,白美就被“科普”了一种被称为“非升即走”的制度。

签约“非升即走”的大学老师,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拿出符合学校标准的科研成果,编制、职称、钱,一样也拿不上,只能卷铺盖走人。大名鼎鼎的“985”,“211”,“双一流”院校永远不愁师资。难以企及的标准会吞噬一批又一批新人,被刷掉的倒霉蛋所付出的心力会永远留在学校成果库,另一批新人很快就会进来。

我们都说,这个制度妙就妙在只用几个留校岗位的成本就能吸引到大量新人前仆后继做科研,离职的老师们合力创造了最大的成果却在个人履历上收获寥寥。

白美还被“科普”了科研院一位久未露面的老师,她毕业于鼎鼎大名的T大,就是因为母校“高手云集”,她不想卷,于是选择了入职Q大,Q大作为为数不多还未施行“非升即走”政策的学校,成为了许多名校博士“躺平”首选地。

大部分高校事业编逐年紧俏,连教学、科研岗的应聘者都得择优轮候。“月租”取代了“买断”,被视为更加高效的用工方式。满意可以“长租”,比如“新编长聘”,不满意可以随时“不租”,比如“非升即走”。与其称他们为“新人”,倒不如称他们为“新能源”:便宜,好用,智能。

总之,学校好,打工人惨,学校水,打工人也惨,都一样会随时随地“大小班”,加没有加班费的班,听一场又一场50%的时间都是彼此吹捧的会议,然后在形式主义的洗礼下度过剩下50%的时间。给我们派活的领导习惯以“您可是专家哎”,“您更有经验嘛”,“想当初您可是在xx呼风唤雨”这样互相客套,听上去尊重你,其实就是捧杀,最后把一摊最琐碎的活儿塞给刚入职的新人,包括但不限于找资料,整理数据,甚至校对论文初稿和几十万字的书稿。他们花了点小钱雇我们,就成了我们的上帝。

但是,其实我们每个人,也各有各的虚幻虚荣心。比起被人说是无能“拆二代”,啃老废物,愁嫁老姑娘,不得志的脆皮做题家,“在大学工作”就像是一道光,卑微的我们希望靠它照亮所有尘埃。它是透明的罗衣,但是从没人真正戳破这个秘密。



6


后来白美来科研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个人都默认“白美”一毕业就会留下。然而,2023年,白美在顺利通过毕业论文后,干脆地谢绝了这份工作,压死白美的最后一根稻草是Q大的停车场。

白美本来是很期待自己在毕业后能开车通勤,在见过了Q大的停车现状后开始摇摆。Q大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车位有限,先到先得。每学年费用400块,每日不限时长,折算下来,每天停车费不到1块1。许多老师都把这里当成私家停车场,连通道和墙角都通通塞满了车。

地上停车区也没好到哪里去,处处都有车衣积灰的“不动车”。我俩笑称这就像是“覆面”的风刮到了校内路。白美和我都很喜欢《使命召唤》里一些“不露脸”的角色,但游戏和现实终归不同。扣动扳机、和打不赢的对手同归于尽是很带劲儿,然而,面对各种不如意却依然兢兢业业地当一枚螺丝钉,听上去更像个硬汉。

Q大有个机动车工作群,这是个非常热闹的群,能看到世间百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群里呼吁那些占着充电车位却根本不充电的无良车主赶紧挪车,要么就是吐槽地下车库占着过道乱停车的懒人没素质。通常,大家会以“请车牌为xxx的老师挪一下车”作为开场白,偶尔也会有人“零帧起手”,开口就是“能不能有点素质”。

我知道白美是失望的——不是失望于停车位,而是失望于那份“看似体面”的未来和“看似高级”的人终究不过如此。


------

白美的辞职,让她的辅导员瞬间“炸锅”,因为一年一度的毕业生去向统计工作已经展开,少了白美一个“准打工人”,就意味着整个学院的就业率又要下跌几个点。

辅导员又拿出了那一套“先就业再择业”的古早说辞,并摆出一副真的为了她好的面孔。辅导员说:“毕业生都是要从最普通的工作做起,人不能当无业游民,科研院有那么多人都有活儿干,大家每天也都很快乐。”辅导员的口气飘渺又高傲,仿佛这份工作就是白美前世修来的福气。

白美问我“上班快乐吗?”我的回答是:“下班更快乐。”

我问白美是否会喜欢上这里的工作,她像拨浪鼓附身,一个劲儿摇头。她已经对这里彻底祛魅了,北京有42%的打工人月收入在6k以下,现在很快就会少一个白美,因为她决定不打工了,gap的这段时间,她当起了全职包租婆。

白美在科研院参与日常业务的日子总共也没有半个月,她怀着好奇心而来,满载失望而去。姜橙给白美做了劳务费,一共18天,她不理解为什么白美会不喜欢这里的工作。

“多好的地方啊,怎么留不住人呢。”姜橙疑惑不解,“那小姑娘多像是一个能过清闲日子的人啊……你说,咱这工作真是干久了什么人都见得着哈。”

“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和白美共事的经历很独特,“以后等我八十了,估计还能记起来,跑路的前同事只干了两周半。”不过,姜橙又替白美觉得惋惜。这样一个总向往在工作里寻找满满成就感的人,到哪儿都会成为失意者吧。

全力以赴地浪费生命,或许才是普通科研人的真实写照。外人看来,大学教师不仅是知识与能力的象征,更是一种成功的标签,但科研远没有表面那般光鲜,它容易让人的思维陷入狭隘,在体制的夹缝中挣扎,要么激烈竞争、内卷至死,要么默默无闻、碌碌无为。

真正投身有意义研究的人凤毛麟角。也许多年后,Q大会诞生这样一位卓越的学者,那是我们共同的期待。世界上活法多样,放弃自己觉得无意义的工作,同样是一种勇敢的选择。面对所谓的“无意义”,有人选择等待,有人选择孤勇前行。

其实,我们何尝不觉得自己也在浪费生命呢?



编辑 | 小满      实习 | 琦萱



瓜瓜同学

寡王一路硕博,你我终成富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5-8-19 09:54 AM , Processed in 0.063824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