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地缘政治风向

卜丁

要提防地缘政治的潮流动向。它们就和巴黎T型台上的裙摆长度一样善变。

全球力量分布的急速转变，正在培育着一个茁壮成长的地缘政治先知群体。改变加剧了我们对确知未来的渴望。不过总体而言，纷繁多样的全球新秩序版图，最终也会如同时装设计师的春季系列一般，只是昙花一现。

就在不久前，人们还认为，专制国家与民主国家的野心之争必将塑造未来。中国与俄罗斯将摆好架势与西方世界抗争。华盛顿不断接到来自权威专家与政策制定者的呼吁，要求建立自由民主国家的全球联盟。据我回忆，法国的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和德国的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都极有兴趣和专制统治者站到一边。

预言中的冲突总是充满幻想，特别是鉴于北京与莫斯科更像是战略对手，而不是盟友。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也永远不可能加入由美国主导的政治多元主义阵营。

没关系。时尚最大的优点就是与时俱进。很快，我们就得知民主与专制将握手言和；美国和中国将共同主宰世界。欧洲、俄罗斯以及其它国家与地区将战战兢兢，唯无所不能的两国集团(G2)马首是瞻。

这种理论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直到不久前还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随后，去年秋天，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访华效果一般，紧接着中美之间出现了一系列争端，从气候变化和人民币汇率，到谷歌(Google)、达赖喇嘛和对台军售。

幸运的是，这为有关世界、未来及宇宙的最新宏大理论提供了一种无缝交接。忘记G2吧：在未来几十年，地缘政治格局将以竞争而不是合作为特点。19世纪后半叶咄咄逼人的德国将被21世纪上半叶自信满满的中国所取代。国际秩序将再次受制于一个成熟大国与一个新兴强国之间的争斗。

当然，上述种种只是一个缩略清单。我可能曾提到过世纪之交时曾昙花一现的确凿信念：美国将永享全球霸权。但在2001年9月的恐怖主义袭击后，人们则沮丧地确信，西方世界与伊斯兰世界之间将出现划时代的冲突。

我常常在想，认为21世纪将属于后现代欧洲之软实力的预言都哪儿去了？仿佛就在昨日，人们还在欢呼喝彩，认为欧元将取代弱势美元。而现在，欧元区看似正在分崩离析——这要多谢希腊政府蹩脚的账簿管理。

到现在，你应该已经看出我的意图所在。预言家们越是言之凿凿，就越可能是错的。如果说我们从后冷战时代的动荡多变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要预测事物的演变结果是多么困难。遗憾的是，如此悲惨地未能发现金融体系缺陷的经济学家，并不是唯一目光短浅的人。

了解当前趋势并不等于知道它们的发展方向。我们知道，当今的世界变化比现代史上任何时候都快，因此西方社会才会普遍存在一种不安全感——长久以来它们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在国家等级制度中享有特权地位。

最重大的转变都不言而喻——中国、印度、巴西和其它国家的崛起，以及地缘政治重心由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一些大趋势同样如此：例如气候变化、人口增长、资源竞争日益加剧，以及无所不在的现代通讯技术。

让人更加难以捉摸的是这些变化将如何共生：它们是会制造冲突还是会促进合作？最可能的情况是两者皆有。但比重如何？乐观主义者可能会将地球温度上升视为一种催化剂，将推动过时的全球治理体系进行翻新。而悲观主义者——甚至是现实主义者——或许会转而考虑资源短缺是否有可能引发新的冲突。

这一切那些预测高手全懂。他们避开原色，喜欢用更微妙的色调描绘未来。他们勾勒出行进的方向——从国与国之间力量均衡的变化到上文提到的诸多全球性趋势——但只会给出尝试性的结论。

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NIC)多年来一直深谙此道。它的最新调查报告《2025年全球趋势》(Global Trends 2025)发表于一年多前，经受住了随后潮流变换的考验。

英国国防部上月发表的一项研究（间谍和军队对这类东西极为关注）将目光放得更为长远。《全球战略趋势——展望2040》(Global Strategic Trends – Out to 2040)宣称，它希望在“摆脱最新优秀思想、流行趋势和普遍共识限制”的情况下，提供信息与情报。

说到做到，其分析度量了面对出现混乱的可能性，世界迎难而上的意义，颇具裨益。因此，到2030年前后，中国很可能成为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同样可能的是，正如中国领导人不断告诫自己的那样，政治与社会动荡会让中国的前进步伐嘎然而止。人们常常忘记，中国的致富之旅是在与人口的老龄化赛跑。

美国看起来不太像流行设想中那个日益衰落的强国。其地缘环境与人口构成都对自身有利——睦邻友好，人口不断增长，老龄化速度低于竞争对手。它拥有巨大的技术优势、企业与创新的文化、一流的大学以及稳定（尽管让人恼火）的政治体制。

要描绘中美两国为争夺“超级强国之首”的头衔而大打出手的未来一点也不难。同样确凿无疑的是，最大的输家也将是——没错——美国和中国。它们的相互依存是不可避免的。两国都需要保持国际秩序的相对稳定。

考虑到人之本性，竞争或许确实会战胜自私自利的合作。倘若如此，未来几十年真正重大的争斗将发生在有序与无序、政府管治与无政府状态之间。另一方面，北京与华盛顿或许最终还是会站到同一边。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