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伦敦议会大厦旁的威斯敏斯特桥，参加集会的抗议者挥舞着英国国旗米字旗和英格兰圣乔治旗。
文丨亦凡
编辑丨漆菲
美国总统特朗普对英国的第二次国事访问，处于有些微妙的时刻。
这场为期两天的访问从9月16日晚开启，刚刚过去的周末，伦敦爆发了规模浩大的极右翼反移民游行。此刻的英国处于被极右情绪冲击的余波中，特朗普却要成为王室和政府的座上宾，而他恰恰是大西洋彼岸最大的保守派代言人。
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所在的温莎城堡早就被抗议者盯上，他们举着标语牌高喊：“大声说出来：特朗普不受欢迎。”一位抗议者直呼：“周六（9月13日）的种族主义游行后，我们需要站出来，需要被听到，需要表明我们不支持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反对特朗普的游行同样在伦敦上演，多达5000人从波特兰街游行至白厅，曾出现在特朗普首次对英访问期间的气球再次现身，作为对美国总统的讥讽。
◆9月17日，英国民众参加主题为“特朗普不受欢迎”的集会。图为民众（从右到左）分别扮演特朗普、美国副总统万斯、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英国改革党领袖法拉奇。最近的反移民游行虽然并非受到特朗普的直接鼓动，但其强硬反移民立场和保守价值观在欧洲收获无数拥趸。伦敦市长萨迪克·汗（Sadiq Khan）在英国《卫报》上直白地抨击说，虽然自己理解与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务实原因，但英国不应该害怕批评一位领导人，他形容特朗普“近年来在世界各地煽动分裂的极右翼政治火焰”的程度超过了其他人。
9月13日的反移民游行规模远超预期，狂热与暴力的情绪充斥其间。伦敦警察厅表示，此次抗议活动吸引了11万至15万人参加。这些人的目的地是白厅，这里坐落着英国多个政府部门。
示威者挥舞着分别代表英国和英格兰的旗帜，其中代表英格兰的圣乔治旗红白相间，具有复杂的象征意义。它可以在支持英格兰的体育队伍时表达爱国主义和自豪感，但有时会被反移民抗议者和极右翼势力滥用。今年夏天的反庇护抗议活动中，这面旗帜被大量使用。而在本次游行中，甚至有人携带美国国旗与以色列国旗。
◆2025年8月24日，伯明翰一个酒店外，抗议者高呼废除庇护制度。游行过程中，有示威者试图突破既定路线，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冲突，最终有26名警察受伤，游行者中有25人被捕。伦敦警察厅表示，后续还将逮捕更多人。
这场游行被冠以“团结王国”的名号，由极右翼政治活动家汤米·罗宾逊（Tommy Robinson）组织。“英国终于觉醒了。我们已经等了几十年了。”罗宾逊在一段视频中说，“爱国主义是未来，边境是未来，我们想要言论自由。”
罗宾逊的真名是斯蒂芬·亚克斯利·列侬，尽管打着爱国的旗号，但他并非什么高尚之辈。作为一名反伊斯兰主义者，罗宾逊曾因袭击和抵押贷款欺诈等多项罪名被定罪。他还是“英国防卫联盟”的创始人，这是一个从流氓运动中发展而来的团体。
即便如此，罗宾逊对于支持者的号召力十分强大，许多人视之为英雄。游行中，他们大喊粗俗口号，攻击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要求政府把移民送回家，还高呼不久前被枪杀的美国保守派活动家查理·柯克的名字。他们向柯克致敬，大家默哀片刻，随后风笛手演奏了基督教圣歌《奇异恩典》。一名示威者举着的标语写道：“言论自由已死。查理·柯克安息。”
罗宾逊还在现场播放了一段视频，画面中先是出现被定罪的性犯罪者，随后是哭泣的白人女子。他声称，英国法院裁定“无证移民的权利凌驾于当地社区之上”。
英媒指出，罗宾逊有着自己的政治盘算。他日前宣布加入由多名英国改革党前高层创办的新政党“前进英国”。分析认为，他希望通过此次抗议活动进一步扩大政治影响力。他还将此次活动视作筹款机会，目标是筹集30万英镑。
在罗宾逊组织的活动上，有其他演讲者通过视频连线等方式参加，比如美国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法国极右翼政治家埃里克·泽穆尔和隶属德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的欧洲议会议员彼得·比斯特伦，此外还有多位来自欧洲的极右翼政客。
◆马斯克通过视频向参与示威活动的英国民众发表讲话。马斯克表示：“身为英国人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而我所看到的却是英国的毁灭，最初是缓慢的侵蚀，但随着大规模不受控制的移民，英国的侵蚀正在迅速加剧。”他的话语里充斥着煽动性的措辞。他告诉示威者，“暴力即将降临到你们头上。要么反击，要么死亡。”
马斯克还呼吁英国解散议会并提前举行选举，以罢免斯塔默领导的工党政府。英国中间派自由民主党领袖埃德·戴维在社交媒体上批评马斯克“不关心英国人民和我们的权利”，并表示英国民主不能成为“外国科技大亨的玩物”。他还建议，政府应排除未来与特斯拉签订任何合同的可能性。
不过，英国政府恐怕不会在特朗普访问的节点上制裁美国企业，尽管特朗普与马斯克已经分道扬镳。政府仅仅回应说，“英国公众不会容忍这种言论”。
视频连线中，泽穆尔重申了极右翼白人民族主义者所谓的“大替代”阴谋论，该理论声称欧洲白人正在被非白人移民故意取代。“我们都经历了同一个进程：我们的欧洲人被来自南方、拥有穆斯林文化的民族所取代。你们和我们都在被我们以前的殖民地殖民。”
移民焦虑撕裂英国
虽然示威游行的诉求很多，呼吁言论自由、要求首相辞职，但最核心的依然是反移民。
如今，移民催生的焦虑而非移民本身让英国社会陷于分裂。这个夏天，该国发生了许多场针对移民的示威行动，大多数都围绕政府利用酒店安置寻求庇护者的做法展开。
英国法律规定，政府有责任为寻求庇护者提供住处，直至其移民申请通过。原本在新冠疫情期间，利用空置酒店安置这些人属于临时举措，却逐渐成为一种长期安排，许多酒店不再作为商业设施运营，而与政府签订合同长期收容外来者。
保守党政府执政期间，许多酒店被转为这一用途，在顶峰时期的2023年6月，约5.1万名寻求庇护者被安置在英国各地的400家酒店。时任英国首相苏纳克当时声称，政府每天要花费500万至600万英镑安置这些人，而据英国内政部证实，实际花费高达800万英镑。
将寻求庇护者安置在酒店之举的确欠妥——对寻求庇护者来说，住宿条件拥挤不堪，消防安全不过关，他们虽然每周可以获得49英镑用于支付住宿外的费用，但不被允许工作来养活自己；对周边居民来说，他们通常不会被告知附近酒店作何用，大量外来者的涌入造成了社区资源被挤占和治安问题；对政府来说，也因为花费了纳税人的大量血汗钱而饱受指责。
益普索（Ipsos）今年8月所做的民调显示，近一半（48%）的英国人将移民问题列为英国面临的首要问题之一。益普索自1974年开始调查移民问题以来，除了2015年欧洲移民危机期间，今年是英国民众对移民问题最为担忧的一年。
苏纳克执政时曾表态称，将逐渐减少对酒店的使用，利用其他方式为寻求庇护者提供居所。他原本打算在停泊的船只或空军基地开发大型住宿设施，不过这一举措被工党政府叫停。
自去年上台以来，工党政府一直试图结束将酒店作为收容场所的做法，这也是他们的竞选承诺之一，但截至目前还没有太大进展，甚至随着一些酒店关闭，更多的酒店被用于此途。
今年的抗议浪潮始于7月初的埃平，它位于英格兰埃克塞斯郡。7月7日-8日，一名41岁的埃塞俄比亚寻求庇护者在此被指控犯有三起性侵犯罪，而他刚刚于6月29日乘船抵达英国。
7月中旬开始，多场抗议活动在埃平收容移民的酒店外进行，原本参与者多为本地居民，但逐渐吸引了极右翼分子的加入。随着抗议者和警方爆发冲突，一些活动演变为骚乱。此后，这类活动向英国各地蔓延开来，几乎覆盖了整个夏季，直至9月13日这场大规模游行活动的出现。
尽管反移民情绪在今年高涨，但一个反直觉的趋势是，英国的净移民数量在2024年下降了一半，约为43.1万人，并且预计会进一步下降。
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自2011年以来，英国新增净移民人数徘徊在每年20万至30万之间。但脱欧之后的数年，英国移民人数有了大幅增加——这被称为“鲍里斯浪潮”，因为是时任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推出脱欧后移民制度后出现了如此变化。
这一趋势自去年起开始逆转。净移民数量大幅下降有着多方面原因，一是英国收紧了对护理人员家属以及国际学生发放的签证，二是通过人道主义计划来英国的乌克兰、阿富汗等国移民有所减少。
不过，寻求庇护申请的人数仍在攀升。官方数据显示，截至今年6月的一年内，共有111084人在英国申请庇护，比上一年增加了14%。前往英国的寻求庇护者中，一半是利用非法途径入境的，比如乘船渡过英吉利海峡，或是乘坐卡车、集装箱偷渡。数据显示，2025年以来已有逾2.8万人抵达英国，仅8月就有55艘小船抵达。
面对积压的庇护申请，工党政府表示已采取紧急行动，将庇护申请的决策速度提高了一倍，并计划加快庇护上诉流程，以清理积压案件并可能增加驱逐出境的人数。
英国内政大臣库珀9月1日表示，将推出新规对申请来英的庇护者家属设定更严格的英语水平与经济条件要求，并调整庇护上诉机制。库珀称，英国的庇护政策正与欧洲邻国“脱节”，需要通过收紧来“重新平衡”。他同时强调，将扩大与法国的合作，与法国达成新遣返协议后的首批非法入境者将于未来数周被遣返法国。
不只是英国，全球多国右翼势力正利用柯克之死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并打压左翼对手。多位极右翼领袖称因为左翼散布仇恨，助长了政治暴力，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称柯克是因为捍卫真相和自由而被杀，澳大利亚、韩国、日本等地的极右翼群体亦为柯克举行悼念仪式。
面对忽然涌至眼前的极右浪潮，工党政府如何回应备受关注。毕竟在极右政党席卷欧洲大陆政坛的时代，由左翼掌舵的英国政府已然是少数派。
此次示威游行的规模虽然创纪录地达到十余万，比此前声援巴勒斯坦的游行还是小了不少，2023年11月的亲巴勒斯坦游行吸引了约30万人参加。另一个对比是，9月初的另一场声援巴勒斯坦的游行中，有890人被警方逮捕，远多于“团结王国”示威中的被捕者。
政府内部的看法也不完全一致。9月14日，英国商务大臣彼得·凯尔表示，他并没有对此次活动的规模或在活动中听到的极右翼言论感到不安，“这实际上证明我们生活在一个言论自由、结社自由蓬勃发展的国家”。
这番言论引发多位工党议员的不安。英国卫生大臣韦斯·斯特里廷表示，将日益严重的种族主义和恐同情绪视为言论自由的标志是“可笑之举”。他直言，自己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质疑“政府是否真的站在我们这边”，并说周末的抗议活动“不是我们任何人想要生活的国家”。
为此，斯塔默回应称，和平抗议是英国的基本价值观，但他谴责袭击警察和恐吓边缘化社区的行为，“我们不会容忍对履行职责的警察进行袭击，也不会容忍人们因为背景或肤色而在街头受到恐吓”。
斯塔默还表示，英国“绝不会”向那些利用英国国旗作为暴力掩护、制造恐惧的极右翼抗议者屈服。9月16日的内阁会议上，他发表了更为强硬的评论，将国内政治分裂形容为“我们时代的斗争”。
但当被问及斯塔默是否将这场游行视为极右翼事件时，首相发言人表示：“他并没有这样描述。但他明确表示，当这个国家的一些人看到由一名被定罪的罪犯领导的游行场景时，他们会感到恐惧或害怕，这是可以理解的。”
伦敦市长萨迪克·汗则强烈批评示威所暗含的仇恨情绪。“我们看到的这些场景并非空穴来风。”汗在谈到此次抗议时说，“长期以来，我们的政客和评论家们拒绝谴责这个国家日益高涨的仇恨浪潮……对我们的领导人来说，沉默已经不够了。现在是时候站起来说：这不是我们的本性了。”
这波反移民浪潮迎合了右翼政党英国改革党的立场——最近的民调显示，如果现在举行大选，该党将成为英国最大的政党。一直以来，改革党领袖奈杰尔·法拉奇都试图将英国面临的医保、住房等社会问题与移民联系起来。
虽然法拉奇依靠反移民和民粹主义在英国大行其道，却并不想在此时和罗宾逊牵扯过多，毕竟此人超出了大多数公众的接受范畴。此外，他也避免和美国的强硬保守派走得太近，因为大部分英国人并不喜欢特朗普。有知情人士透露，法拉奇希望从网上的反移民宣传中获益，同时又不想吓跑持有更主流观点的群体。
◆法拉奇与特朗普会面，但他在英国会刻意与之保持距离。这场关乎英国内政的游行，同样深受美国影响。无论是当地媒体对美国政治的关注，还是社交媒体上大量的信息涌入，都让大洋彼岸舶来的意识形态和党派政治不自觉被模仿。
移民、性别、身份政治，这些将美国推入分裂的议题也在点燃英国。“团结王国”游行再次复制了美国政治中的热门元素，除了悼念柯克之死，亦有不少抗议者戴着MAGA帽子，挥舞着美国国旗，聆听马斯克的演说。
高文·托勒 (Gawain Towler) 长期担任法拉奇的媒体顾问，他相信美国对塑造英国政治的兴趣是出于本能。“特朗普将英国视为美国的精神家园。”他说，“他把我们传统的政治和法律传统视为美国右翼的精神支柱。马斯克当然也有这种感觉。他视英国为美国《独立宣言》及其权利法案等所有理念的精神故乡。这里就是自由的诞生地，对吧？如果它垮台了，就像失去了一位叔祖父一样。”
《卫报》则用一句话点明了这种关系：当美国“咳嗽”时，英国就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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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18 08: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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