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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丁克子女“鸡妈”计划:65岁上写作课,76岁出两本书|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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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7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丁克子女“鸡妈”计划:65岁上写作课,76岁出两本书|前浪

尤里卡 中国人的一天 2024年07月18日 05:07

这是纪录片《前浪》系列的第四个故事,主人公是76岁的作家“秀英奶奶”

65岁时被子、儿媳意外发现创作天赋,从此,秦秀英家开启了“母亲艺术改造计划”。从重新识字开始,到学习画画、写作、打字、上网、发博客......如今11年过去,秦秀英已出版两本畅销书。作为母亲的“伯乐”,儿子在母亲书中序言写到——“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是父母创造儿女,儿女也要‘创造父母’。


作为“秀英奶奶”,76岁的秦秀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她已出版两本畅销书,第三本即将付梓,第四本正在采风。前两本都是刘震云作序,刘说她写下了“世上像草芥子一样被忽略的人”。她被视为“素人写作”范本:来自内蒙古二喜民坎蛋村,只读过一年半小学,一生大部分时间用来种麦子,养牛,生儿育女。书腰上,出版社介绍她“历经苦难,内心温暖”,“65岁重新识字画画,一笔一画都带着生命的体温”。

读者追捧秦秀英,排长队等她签名。上海图书馆邀请她做分享会,她花半个月准备讲稿,标题是“当普通人开始写作”。台下坐满了不同年龄层的听众。到了提问环节,有听众问她,自家长辈也想尝试写作,该如何开始?

《草原》杂志社的编辑阿霞慕名而来,向她约稿。阿霞相信,秀英奶奶的记忆宝库中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你再挖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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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岁的秦秀英在老家的田地里

接到约稿,儿子吕永林和儿媳芮东莉的态度比秦秀英更严肃——两人是秦秀英创作之路的伯乐,秦秀英65岁时,中文系副教授吕永林和前图书编辑芮东莉将她从老家接来上海,意外发现她的创作天赋,从头教她识字、画画、写作、打字、上网、发博客,以堪比“海淀妈妈鸡娃”的激情与耐心改造自己的母亲——讨论过后,他们决定让她描写内蒙古老家院子里那棵沙枣树。

儿子儿媳认为,这篇约稿写老家的风物,是她擅长的,但主题围绕“生态文学”,文学部分她可能碰到问题。因此,像往常一样,他们开设了“家庭写作工坊”,在工坊里担任写作导师,和学生秦秀英(芮东莉说“我最得意的门生!”)一起讨论文稿,提出修改意见,直至完成符合杂志要求的文章。

他们没想到的是,怎么写沙枣树会摇晃一家人花好几年建立起的舒适相处边界,在作家与作家导师之间,农村妇女与知识分子之间,晚年进城老人与城市子女之间,一度由“志同道合”弥合的裂隙正在重新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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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林夫妻为母亲开设“家庭写作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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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写作工坊就在客厅进行。这里无不体现吕永林和芮东莉的生活趣味。两面墙摆放着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面是各种植物叶子、果实、昆虫标本,还有一些动物牙齿和骨头。一副巨大字画挂在墙的一角,上面写着庄子的话——“万物化而无待,逍遥而平等”。

一次工坊,主题是讨论沙枣树初稿。秦秀英坐在客厅中央,面前摆着纸、笔以及一份手写的稿子。在她对面,儿子儿媳并排坐着,儿子把稿子摊开,低头又读了一遍,儿媳一边点评,一边转动手中的红笔。除了回答问题,秦秀英没敢多说一句。

吕永林今年49岁,长发,戴无框眼镜,身材纤瘦,穿浅色针织衫,言谈中善于总结反思,有极强的主见。他在学校教创意写作课程,非常鼓励“草根写作”,将其称为“写作的民主化”。吕永林爱笑,声音柔和地指出文学圈人士批评草根写作水平“是一种苛责”,在他看来,“人人可教,人人可写”。

芮东莉是吕永林的大学同学,古汉语博士,性格耿直、爽快,痴迷大自然。毕业后,芮东莉在出版社做了几年编辑,勤勤恳恳上班,却在评职称时被关系户抢走名额,愤而辞职,成为自由撰稿人,业余教小朋友自然观察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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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东莉指导婆婆写作

初稿读罢,两人一致认为:缺乏细节描写,沙枣树叶子的形状、花的颜色、开花和落叶的时间,统统没有。芮东莉尝试引导秦秀英,你再想想,如果记不起来,“可以上百度查一下”。

秦秀英看起来不解、无奈,“问题是百度上也没有谁家种的沙枣(样子)。”她说自己忘了那棵树的模样,“毕竟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当年所有人除了劳动就是开会,顾不上观察沙枣树”。因此现在无从下笔。

她对“细节”也没概念。保留在她记忆里的,是那棵沙枣树并不是孤零零的,周边还有遍地的沙子、羊圈与蜥蜴……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芮东莉解释,这篇约稿的主题是生态文学,如果没有把沙枣树用于防风固沙这件事写出来,就体现不出生态文学的价值。她继续引导,“沙枣树后来被砍了你觉得可惜吗,之所以可惜是不是因为它还有点好处,它好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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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说,“再可惜也弄不过历史呀,到了包产到户那会就砍了,能种点庄稼。”芮东莉认为她答非所问,又跑偏了,转头对吕永林说,“急死我了。”

尽管沟通略显不畅,两位老师仍然充满信心,母亲只是遇到了一些小困难,和之前那些文章一样,克服掉困难就写出来了。他们让她拿回去修改。

讨论结束后,吕永林察觉到秦秀英情绪有些失落,便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拉上她去公园散心。当然,他们也带上了纸和笔。在公园看到新奇的植物,他们让秦秀英画下来,并在旁边写上备注。碰到不会写的字,吕永林接过她的笔,写在自己的手心上给她看。

为了帮她建立信心,他们一个劲地夸她、鼓励她。“你对每个清晨都要充满美好的想象,你的人生才不会走下坡路。”芮东莉说,“这是梭罗说的,不是我。”

三人爬上山坡,芮东莉提议,让秦秀英朝远处喊一嗓子。秦秀英想拒绝,说自己嗓子哑,喊不出来。芮东莉只当她是内向、拘谨,坚持要她喊。吕永林也说,我们每人喊一下。她最终拗不过他们。回家后秦秀英继续在屋里埋头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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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林和芮东莉带着母亲秦秀英到自然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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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从未想过会在老年开始写作,起初她连去上海生活都不愿意。

她大半辈子住在内蒙古河套平原,去上海探望过儿子,但对大城市没多少兴趣。2009年前后,丈夫因病去世,老家只剩她一个人。吕永林是个孝顺的人,不忍心看她在农村过着孤独的日子,邀请她来上海共同生活。电话里,秦秀英说上海“甚东西都贵”,她又听不懂上海话,不想去了。但芮东莉抢过电话说,快来吧,去看新开的白玉兰花。说服不了她,他们直接用她的身份证订了机票。

吕永林和芮东莉结婚二十多年,一直是丁克,过得很自在。自从参加工作,他们便和父母分隔两地,时间久了,他们不完全清楚把老人接过来意味着什么,也低估了这一决定带来的影响。

此前芮东莉对婆婆印象不差。恋爱时她第一次跟吕永林回内蒙古老家,秦秀英让她感到和善、亲切,但老人的方言口音太重,令她始料未及。后来每次回内蒙,刚赶到家,秦秀英便拉个小板凳,坐在他们两人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

芮东莉听不懂,但感觉全家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吕永林的大姐会跟着秦秀英落泪,二姐露出尴尬的神情,想让母亲把话打住,大哥则是笑着说,妈又在翻陈年往事了。芮东莉看向吕永林,发现他拿了本书,自顾自地看起来。她不知所措,“只好忽而假装同情,忽而假装悲伤,百般无奈地陪着她”。后来吕永林告诉她,母亲每次向全家人诉苦,反复讲的都是过去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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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在内蒙古老家

两代人的新同居生活从生活习惯并轨开始。婆媳并轨难免火花四溅。秦秀英初到上海,芮东莉特意做了一桌子海鲜,但秦秀英很少吃虾蟹,甚至不敢吃。秦秀英祖上是山西人,爱吃面点和酸粥,芮东莉吃不惯,被秦秀英打趣为“南蛮子”。秦秀英迷信,经常说出让芮东莉难以克制不反驳的话,当芮东莉摆出科学道理时,又是对牛弹琴,无法说服秦秀英。和不在同个频道的人朝夕相处,日复一日,每个人都感到疲惫。

吕永林看出母亲的不开心。每天傍晚下班回家,他经常发现母亲一个人坐在床边,不开灯,面朝着宽大的落地窗,不说一句话。在黑暗里,吕永林看到的是微驼着、衰老的背影。他问:孤独吗?母亲却说,习惯了。

秦秀英日常帮他们做饭、搞家务、纳鞋垫,多半时候沉默不语,但两个年轻人时刻感受到,家里弥漫着一股压力。他们费了些时间才弄清楚,这压力来自秦秀英积攒已久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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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在儿子上海的家中

在上海,但凡秦秀英主动开口,主题都是控诉命运残酷。“我前半辈子命运特别不好,干甚甚不顺,动不动就遇上坏事情,躲也躲不开。”她说。17岁就稀里糊涂出嫁,婚后才发现丈夫家暴。有次她的嘴唇挨了一拳,几颗门牙都坏了。她还为自己没把几个孩子都培养成材而自责。

控诉完自己的厄运,接着控诉亲人的:四妹订婚时被村霸掀桌砸场,男方觉得不吉利退婚,匆匆嫁了他人,又遭到村里光棍强奸,精神失常,被婆家关在小屋里,48岁早逝;三妹为家庭付出一生,眼看孩子长大苦日子要熬出头,却患上尿毒症,49岁病故。

苦像无尽浪涌,“一遍遍,一轮轮!负能量说来就来,我们毫无准备,劈头盖脸又遭受她的负能量的暴力!”芮东莉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所以我们都以一种艺术性的方式来把情感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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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画作

母亲艺术改造计划由此诞生。

2011年春天,秦秀英跟两人去公园看花,回家后,芮东莉掏出手机里一张二月兰的照片,让她照着画下来。她从未学过画画,耐不住他们劝说,也“为了逗他们开心”,便拿起笔。她心想,只要画出来歪歪扭扭,他们看了肯定笑她,也就打消了这主意。

结果两人没说画得不好,只是对她右手写字、左手画画感到新奇。他们卖力、夸张地称赞她,“有天赋”“颜色选得好”,让她感到不好意思。第二天,芮东莉继续让她画,还加大了难度——这次,要写上日期、地点、天气等信息。

在芮东莉鼓励下,秦秀英每天去逛公园,看到好看的花,就捡回家去画,把感兴趣的花都画完了,芮东莉告诉她,还可以画果实、鸟、虫子,这叫“自然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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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媳妇的影响下,秦秀英开始做“自然笔记”

芮东莉还将她的画放到自己的博客上,得到一些网友好评。吕永林则把她的作品投给报社,结果登上了报纸头版。

改造计划的正反馈到来之多之快,令每个家庭成员振奋。夫妻俩决定勇往直前,教秦秀英打字、上网、开博客。秦秀英看不懂键盘上的字母。芮东莉将26个大写和小写字母抄在纸上,让她背诵,她才知道字母有大小写之分。为了正确打字,她跟着他们俩,还有电视里的人,学说普通话。吕永林把上网的步骤抄在纸上,晚上回去又手把手教。可秦秀英今天学会,明天又忘了。

看着母亲戴着老花镜,像学龄儿童一样无助地困在书桌前,吕永林感到心疼、愧疚,想着要不算了。芮东莉却说他没有执行力。煎熬期终于过去。秦秀英咬着牙学会了上网查资料,后来还会登博客,发帖子。

她记录下两个“家长”的严格管教过程:

晚上东莉下班一进门,就让我打开电脑当着她的面操作。有一天,我怎么也学不会,东莉来气了,说:“今天学不会,不许吃饭。”永林听见恼了,把东莉说了一顿:“学不会就算了,还能不让吃饭了?”到第二天,轮到永林教我,我刚开始会了,过了一会儿又忘了,这下永林也着了急,说:“今天学不会,不许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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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秦秀英多出门,芮东莉参加志愿者活动经常带上她。她压根不懂什么是志愿活动。有次两人一块去上海科技馆当志愿者,任务是到湿地捡垃圾。她观察志愿者个个穿着光鲜亮丽,哪像能干活的。可无论大人小孩,钻进湿地都很积极,芮东莉更是埋头苦干,浑身上下都弄脏了。她感到一丝震撼。

到了冬天,秦秀英无法适应南方气候,要求回内蒙古。临走前,吕永林给她买了台笔记本电脑,要求她回去不能落下学习进度。她把《新华字典》落在上海,只好使用吕永林小学时买的字典继续学业。学到书脊翻烂了,她用针线缝块布,接着用。

有天芮东莉突然说,我们给你出本书。秦秀英只当儿媳在哄她开心。等她看到儿媳一天积攒一点时间,真的将她的作品整理成了书,她才意识到那不是句玩笑话。

改造计划顺利得几乎带有梦幻色彩,回学校讲课时,吕永林忍不住向学生分享自己的感悟:“(父母身上)那种淳朴、那种天真才是更厉害……我们习得那么多知识,我们对于我们的父母,觉得知识上比他们高明,然后我们跟他们沟通交流起来,反而问题重重。”

最后,吕永林总结,要求“桃源中人”反思是过分的,应当反思的是“我们”,“不仅要造别人的反,还要造我们自己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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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林在大学教授创意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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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客居儿女家的老人一样,秦秀英习惯压抑自我,想买什么不会主动说,生病了就忍着,凡事让年轻人拿主意。其中最努力压抑的也许是对两人丁克的看法。她没说过什么,但画作里有这样一幅:小孩被和大熊猫陈列在一起,图说写道:都不生小孩,人就成珍稀动物了,也要保护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在创作上也没太多主见,一切听儿子儿媳安排。吕永林回忆,他们最大的分歧是,她一直怀疑搞创作要消耗脑子,对身体健康不好。她的弟弟会在家族的微信群转发文章,鼓吹老年人要少动脑子,不然会伤害身体。秦秀英一度觉得有道理,不太想动笔了。

说服不了秦秀英,吕永林和芮东莉便带她去医院检查,寻求科学证据支持。神经内科医生在白大褂里权威指出,老年人的脑子当然是用得越多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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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答复让秦秀英放下顾虑

证据链完整,秦秀英只好回家继续改稿子。她的书桌上摆着一沓作业本,一大盒颜料,还有一本《新华字典》。几页稿纸上填满字迹。她用铅笔写字,经常写错,擦了又写。每改一遍,她就要认真誊抄一遍。

沙枣树二稿改好了,秦秀英坐回客厅中央小白板前,继续上写作工坊。两位导师又达成了共识:这次问题出在结构上。他们建议她采用倒叙的方式,先写2016年去湿地公园看到沙枣树,再次闻到沙枣香,然后写1963年头一次见到沙枣。担心她忘记,吕永林用红笔在稿纸边批注“倒叙”二字。

两人深信自己的判断力,毕竟是他们手把手教她写作,指导她出书并取得成功。第一本以图画为主的书出版后,他们鼓励她第二本再进一步,以写作为主,就写她过去的生活。样章发到出版社,却被编辑退了稿,理由是内容过于单一,和年轻读者有距离。营销编辑反馈更直接,“读了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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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反复修改文章

芮东莉没有放弃,她认为秦秀英写得太沉重,诉苦且千篇一律。她努力引导秦秀英去记忆里搜索高兴的材料。写父亲时,秦秀英搜了几次也找不到,脑海里全是父亲当年受的苦。吕永林也耐心引导,“难道他一生当中只有苦难吗,想想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一天,她想起父亲喜欢听戏,曾经带她走了十五里地去看戏;又想起父亲是个大厨,擅长做粉条。

吕永林对结果感到欣慰。“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姥爷有一个特别古典的名字,他叫秦子元。”

秦秀英写得艰难,好几次想到伤心事写不下去,哭完又接着写。好在严师出高徒,成功回报了泪水,第二本书大获好评。出版社开出两万多元稿费,吕永林全部给了秦秀英。登门拜访的记者更多了。一些颁奖和演讲活动发来邀请,他们鼓励她尝试。她普通话不好,芮东莉就给她开演讲课。白天她写好演讲稿,在家练,晚上芮东莉回家,给她模拟训练。她声量不够大,芮东莉便离她两三米远。背诵总是出错,然后被打断,她沮丧、泄气,躲回房间里,又被儿子儿媳边劝边哄,当然,哄归哄,背诵是不能停的。

像许多无法可解的弱势小童一样,秦秀英消极抵抗,摆烂罢工了几天。好话失灵,两位老师换了一副面孔:合同签了,名字印了,不去就要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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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第二本书带来的名气,秦秀英再回村时,气氛自动发生了变化。村里人开始尊敬她了。吕永林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老太太说话的分量也重些了。大家会觉得,她是有地位的人了,想对她说什么,也要掂量掂量再讲”,“这对一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毫无话语权、习惯了谨小慎微,每个月只有100多元农村养老金的老人来说,非常重要”。

秦秀英去五妹妹家作客,塞给妹妹一个红包。她注意到妹妹也有“画画天赋”,“画鸟画得比我好”。那时她正在写第三本书,跟芮东莉合作,讲婆媳关系的喜剧。“第四本,要不就咱俩合作?”她对妹妹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改造计划至此,堪比大变活人,远超吕永林和芮东莉最初的想象。在为母亲的书写作序言时,吕永林第一次使用了“创造母亲”的说法:“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是父母创造儿女,儿女也要‘创造父母’。”

因此他们没理由不相信,这次母亲仍然可以被创造,再一次突破自我,写出一篇优秀的生态文学作品。前提是,母亲得听进去他们善意的、正确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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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把自己的画带给老家的五妹妹看

兴许是为了缓解写沙枣树的压力,有天晚上两人带着秦秀英去抚仙湖观赏昆虫。夜色笼罩下,他们先在两棵树之间系上一根粗绳,再挂上一块白布,然后架起照明灯。慢慢的,四周的飞虫都被白光吸引过来,落在白布上。

芮东莉在自己的额头上系了一盏小小的照明灯,方便观察虫子。突然,她在白布上发现了一种名叫鬼脸天蛾的昆虫,兴奋地喊来吕永林和秦秀英。她一边掏出手机抓拍,一边问,妈你要来玩吗?如今,婆媳关系不像最初那样互相看不惯,芮东莉认为她们是师徒,也是闺蜜,可以玩到一块去。

秦秀英简单附和了几句,把身子凑上前,眯着眼睛看了两眼。然后她默默退到旁边几米远,静静地看着儿子儿媳的背影。“玩了一会不想玩了,不像年轻人,我老了。”她说。可她不想让儿女扫兴,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母亲这些年跟着我们一起亲近自然,一起玩,”吕永林坚定地说,“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我觉得她的心灵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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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在抚仙湖边观察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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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写稿、上课、改稿,在上海的这段时间,秦秀英还被拉去了医院做体检,她这辈子没做过体检。在妇科门诊,一位医生看过检查结果后表示,她的情况有些不乐观,需要动手术。等到出血了再动手术,问题就更糟了。

秦秀英内心抗拒医院。“医院不能来,”她说,“来了就花钱”。她也不相信西医,认为生死有命,活多大岁数是天注定的。

面对疾病可能,吕永林不再讲“淳朴天真才是更厉害”和“我们跟他们(父母)沟通起来问题重重”。秦秀英失去了话语权。夫妻俩如临大敌,查资料、看文献,以最高效率行动。他们倾向于尽早动手术,一方面是母亲更快恢复健康,另一方面,如果此时不开刀,病情严重了,“我们就遭罪了”。

吕永林批评秦秀英做事总是依靠老经验、土办法,“你这个病如果硬拖下去不看,那有可能......跟你写文章一样,你得想清楚,想不清楚(的话)到最后你肯定写不出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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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英和儿子、媳妇商量治疗方案

芮东莉耐着心解释:“你听医生之前,你要把你以前所有的知识,你认为正确的知识都先放到一边,因为医生跟你讲的,肯定跟你想的又不一样。你又不能接受,你又听不懂,你要先把你以前你认为是对的东西,你先放一边,你才能听得懂他讲话。”

秦秀英说不过他们。她既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她跟着他们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这次,他们花400元挂了特需门诊号,见到一个更资深的主任医生。

主任医生沉思片刻,给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意见:做修复手术可以,但是失败概率比较高,因为患者以前做过一次手术,现在复发了再开刀,成功率没那么高。所以,保守治疗也是可以的。医生还说,保守治疗只会影响生活质量,但不影响寿命。

一番讨论过后,一家人决定遵从秦秀英的意见,不开刀了。秦秀英罕见地获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他们不听,他们以为我怕花钱,实际有的病花钱可以治好,很多病花钱也治不好。”秦秀英说。

吕永林仍有点放心不下,打算下次再给她挂个消化内科的号。一旁的秦秀英小声说,不用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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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的路上秦秀英故意没跟两人走在一起

医院之旅化险为夷,秦秀英又被送回书桌前改稿了。三稿交上,吕永林和芮东莉发现,秦秀英没按之前说好的方向改。

吕永林:倒叙,你知道啥意思吗?我们当时和你讲,你可能忘了。
秦秀英:倒叙就是看哪儿不够,在哪儿补。
吕永林:倒叙就是不要从1963年写起,从2016年写起,从你现在往后倒过去写。
芮东莉:没理解你就过来问我们俩呀。

秦秀英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吕永林认为秦秀英没听几句就开始不耐烦,“搞得我们跟你敌对面一样”。芮东莉也生气了,“如果我们的建议你也不听,那你这稿子我感觉有90%用不了”。

气氛开始剑拔弩张。好几次秦秀英嘟囔着,她不知道怎么改,杂志社要就拿去用,不要就算了。

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吕永林事后回忆,那是三人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争吵。他认为母亲的情绪变化,本质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做主。而他们在指导写作时,过于心急,忽视了母亲的感受,越过了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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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工坊”的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虽然秦秀英嘴上表示摆烂,但平日里还在尽力地改稿子。她依旧不想让儿女失望。她真的查了百度,照抄了一句,“沙枣花分四角形花瓣”,吕永林表扬了她的努力,把这句话改成了“顶上的花瓣是四角形”。

有时她实在改不动,低下眉眼向儿媳撒娇、示弱,“人老了,再年轻十岁,我一定好好创作”。可芮东莉不吃这一套,“老什么老,人家90岁老奶奶才开始学诗歌、写作,写得一手好诗歌”。

白天,她在厨房做午饭,一旁的芮东莉和吕永林朗读她的稿子,再给出建议。吃过饭她回屋改稿,到点了就去做晚饭,之后接着改。

只有在儿子儿媳不在的时候,秦秀英才会放空一会儿。“反正有时候我就是写也写不出来,说烦恼,也不烦恼,说不烦恼,也不知道该咋写。”她随手拿起稿纸,苦笑着说,“今天画这么多,又用不上了”。

十个月后,《后套的沙枣树》在草原杂志顺利发表,署名“秀英奶奶”,文章采用倒叙的手法,总计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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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岁的秦秀英第一次登上家门口的狼山


文|林炜鑫  编辑|GGY
纪录片导演|施筱青
 楼主| 发表于 2024-11-7 03: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集:母亲写作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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