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队女孩,在世人的印象中,一直是阳光、自信、美貌、青春的代名词。
在美式校园剧中,那个成为啦啦队队长的女生,绝对是风云人物。小麦色的肌肤配上飒爽的金发大波浪,构成了大家印象中的“美式甜心”。
她们性感,但不媚俗。饱满紧实的肌肉线条,透出坚韧的力量感,看到她们的精神面貌,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老友记》里的瑞秋要把啦啦队长的经历写入简历,为什么泰勒斯威夫特要把“she is cheer captain(她是耀眼的啦啦队长)”写进专辑中。
长久以来,“美式甜心”在众人眼里拥有着直击灵魂的生命力。但最近Netflix上映的纪录片《美国甜心:达拉斯牛仔队的啦啦队》,却撕下了这一光鲜亮丽的表面。没有回报的高压工作、不可逆的身体损伤、无孔不入的骚扰和恐吓……从女孩们入选为啦啦队员的那刻起,危机就不曾停止。
“往好里说,她们是这一行里最顶尖的运动员;但往坏里说,她们正是就业市场、娱乐形式和厌女社会的牺牲品。”美国《时代》杂志评论员写道。
白色短款夹克、蓝色露脐上衣,再搭配美国星条旗元素的牛仔热裤,这是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32支球队中,德克萨斯州达拉斯牛仔队啦啦队(以下简称DCC)的经典制服,也是大众心中标准的“美式甜心”形象。
借助球场上的4K相机,啦啦队女孩的笑容被播送给全美上千万观众
2023年,福布斯发布的“年度最具价值球队”排行榜中,达拉斯牛仔队以11.4亿美元的收入拿下榜首。这份商业价值的背后,与女孩们组成的啦啦队不无关系。
1975年11月10日,ABC电视台《周一橄榄球之夜》节目上,一位叫格温达·斯维林根(Gwenda Swearingsen)的女孩来回摇晃她的蓝色绒球,朝镜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全国有7500万观众正在观看这档节目,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俏皮的姑娘。
就是这个魅力十足的眨眼,让DCC一夜成名,达拉斯牛仔队也成了美国职业体育界最大的品牌。
啦啦队和女性的捆绑,也就是近半个世纪才有的事。
纪录片《啦啦队:一个美国迷思》详细梳理了女性啦啦队从诞生以来,一步步成为流行文化符号的过程
时间回溯到20世纪60年代,那时的达拉斯牛仔队只有一支高中生啦啦队,还是男女混合的。
这是因为,啦啦队的诞生与大学校园文化和橄榄球运动密不可分。
早期美国大学的生源由男性组成,所以橄榄球队和啦啦队也清一色由男性组成。啦啦队长被称为“yell leaders(加油领袖)”,其地位相当于橄榄球队的四分卫,进攻组的领袖。
如此重要的位置,也吸引了许多品学兼优的学生竞选,美国共有4位总统任职啦啦队长:富兰克林·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罗纳德·里根和乔治·沃克·布什。
直到二战时期,男性大量参军入伍,这一垄断局面才有所改变。
1964年,阿灵顿州立学院的啦啦队。当时很多学校的橄榄球啦啦队都是男女混合制
1972年,达拉斯牛仔队的总经理特克斯·施拉姆意识到,职业橄榄球赛不仅仅是体育运动,更是一项体育娱乐。他很明白,男性观众们不仅喜欢看热血沸腾的比赛,更喜欢看美女如云的啦啦队为球员们呐喊助威。
而当时达拉斯牛仔队正连年亏损,为了改变现状,特克斯规定:“不再招募高中生,而是招募18岁以上、长相漂亮又运动能力出众的成年女性。”
特克斯请来了百老汇的编舞,重新设计了啦啦队的制服,将裙子改成热裤,让女孩们露出修长的双腿;上衣则改成了凸显丰满胸形的飘带,外搭蓝白相间的露腰西装。
如此一来,就有了格温达·斯维林根在电视台上让无数观众为之倾倒的表演。
特克斯的改造非常奏效,DCC作为当时全美唯一一支由美女组成的啦啦队,迅速在国内形成轰动的影响力,这也成功反哺了牛仔队。
十年间,达拉斯牛仔队赢得了两座超级碗奖杯,他们也从那时开始成为了美国之队,达拉斯牛仔啦啦队自此收获了“美国甜心”的称号。
DCC为所有加入啦啦队的女孩定制衣服,这套衣服标记了她们的姓名,并且永远不会改变尺码
对普通女孩来说,加入DCC就意味着成为明日之星:迎接球场上几万名观众的欢呼,再通过4k摄像机面对几千万电视观众留下自己的笑容——DCC为她们提供了梦寐以求的舞台。
每年,有数千名女孩参加海选,但最终只有36人入选。她们满心以为,这将为她们平凡的人生留下最绮丽的色彩,但DCC给她们留下的却是一场噩梦般的经历。
得益于啦啦队女孩们的耀眼表现,达拉斯牛仔队成为了NFL(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中商业价值最高的球队。
90年代时,啦啦队推出了泳装日历,和美泰公司联名推出DCC特别版芭比,此后,DCC每年的收入都能超过1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726万)。
女孩们卖力工作,为达拉斯牛仔队带来不菲的收入,但分到她们手上的薪水却寥寥无几。
凯特作为2022届DCC的成员,她在纪录片中透露:她的薪水和美国福乐鸡快餐店的员工薪水差不多。
美国福乐鸡在德州店的薪酬为每小时16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16元)。
“我们赚的还不如吉祥物多。”吉祥物演员的年薪为6.5万美元,而这些为表演拼命训练的啦啦队女孩们,只能拿到每场192美元的工资。
美国橄榄球赛事集中在每年9月到次年1月,这也是啦啦队队员们每年最忙碌的时间 ,常常在户外工作12个小时
事实上,NFL克扣旗下啦啦队薪酬的丑闻,早在6年前就有员工出面控诉。
2018年,5名隶属NFL休士顿德州人队的啦啦队员在律师的陪同下,控诉德州人队不仅连当初承诺的7.25美元(折合人民币约52.6元)时薪都无法支付,还要求她们在场外增加演出,就连保险和来往的交通费都不给支付。
她们当中一旦有人向公司反映,就会遭到上层的威胁:想在啦啦队待下去就闭嘴,不然滚蛋!
前德克萨斯州啦啦队队长汉娜·特恩博在新闻发布会上,控诉啦啦队员们遭遇的剥削、虐待,和薪酬上的不公
辩护律师格丽雅也出面抨击德州人队的高层:“你们每年有数百万美元的预算作为球员的薪资,但却不愿支付给这些同等辛苦付出的女性相应的报酬,这合理吗?”
这些啦啦队员的控诉,只是众多啦啦队女性遭遇的一个缩影。除德州人队外,华盛顿红人、旧金山49人、迈阿密海豚和纽奥良圣徒等球队,都曾被现役或前役啦啦队员控告薪酬过低的问题。
而这些女性接连在媒体前公开的控诉,也仅仅是让啦啦队7.25美元的时薪,涨到了2024年的16美元。
现如今,DCC的队员绝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主要职业,啦啦队只能当作工作之外的一项爱好。她们的职业背景五花八门,有人是舞蹈老师、有人是护士、还有人是牙科医生。
尽管DCC只是兼职,但这些女孩们依然竭力付出。
凯尔西是2023年职业碗啦啦队员,她本职工作是护士,每天从早上7点半工作到下午4点半。下班后训练到晚上12点才回家,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5年。
阿妮莎是牙医,她知道自己的舞蹈实力不如别的女孩,除日常下班后的训练外,就连工作时休息的5分钟间歇,她都会用来记舞步。
这些女孩们来自全国各地,职业也相差各异。她们明白只靠球队的工资压根无法养活自己,为了支撑自己成为DCC的一员,她们甚至将主职变成了供给自己通向DCC舞台的养料。
想要加入DCC,女孩们首先要通过严格的试镜,考查踢腿、劈叉等舞蹈功底。通过试镜后,还需要进入训练营进行集训,这个过程中往往会再淘汰一批人。
《雷霆万钧》是DCC最经典的舞蹈,3分半钟的时间,她们需要边跳边入场,接着完成空中踢腿、跳跃劈叉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这些挑战极限的动作,往往会给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许多女孩都在集训过程中,接受了胯部、背部和颈部的手术治疗。米歇尔·夏普作为DCC的试镜管理员,也在面对采访时表示,自己曾在过去6年中先后做过12次骨科手术。
为了能穿上那身DCC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蓝白制服,女孩们在集训过程中逼迫自己一忍再忍,而一旦穿上这身被自己视为荣誉的制服,则有可能陷入另一种困境。
DCC为了让队员们更好地管理自己的身材,规定制服一旦做成后,绝对不允许改变尺码。
为DCC效力4年之久的老将维多利亚·卡琳娜在纪录片里透露:为达拉斯牛仔队加油是她的梦想,但也是她一直为之心痛的事情。
“当我需要穿上制服时,我总想,天哪,我至少需要减掉3磅才能穿上。”
“为了缓解压力,我会忍不住暴饮暴食,可吃完之后又后悔了,我开始催吐。但当比赛时间快到了,我又必须得穿上那套婴儿尺寸的制服了,这种恶性循环,在我进入DCC后就没停止过。”卡琳娜患上了饮食失调和严重的抑郁症。
卡琳娜并非孤例。自从70年代,DCC将“寻找全美性感女孩”列为海选标准后,入选的女性大多患有饮食失调症、焦虑症和抑郁症。
90年代,DCC还规定队员:入选后禁止增加体重。管理员甚至定期称重,将大家的体重贴在更衣室上,对女孩们公开处刑。
尽管DCC对啦啦队女孩们的身高和体重并没有明确要求,仅在官网上提示,“穿上舞衣要应当看起来身材比例匀称”,但有选手曾在采访中透露,参加选拨时,身高175cm的她,因54kg的体重惨遭淘汰。
她被告知:“下次参选,得瘦到48kg才能合格。”
除了要忍受了高风险的训练、病态的身材管理,以及与付出完全不匹配的低薪,啦啦队女孩们要面对的还有另一种可怕的遭遇。
2023届DCC队员中,19岁的女孩苏菲察觉到,她在赛场跳舞时,有一名摄像师对她进行猥亵。苏菲第一时间就报警维权,但最终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对于加入DCC的女性来说,类似的恐惧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她们身边。
前面提到的护士凯尔西,就曾在回家后发现自己的车上被人装了追踪器。她迅速报警做笔录,但由于侵害尚未发生,警方也无法采取任何措施。
而这种“将要发生”的危险,就好像一颗随机爆发的定时炸弹投掷在凯尔西的生活中,她也因此陷入了被跟踪的焦虑中。
这些女性的恐惧背后,是在美国早已成为娱乐文化的“啦啦队情结”。1978年,5名漂亮的德克萨斯女牛仔身穿DCC的同款制服,为《花花公子》拍了一组啤酒广告。同年12月,一组名为“NFL全裸”的特刊杂志推出后,一举卖出了650万份的销量。
如此耀眼的成绩轰动了全美,拥有敏锐嗅觉的商人们闻风而动。
1979年,名为《黛比在达拉斯》的限制级影片在美国上映,电影中的德克萨斯牛仔啦啦队身穿与DCC一样的制服。当年刚好有3名叫“黛比”的女孩加入DCC,电影的影响力给她们和所有队员都带来了难以洗刷的污名。
时任DCC主任的苏珊娜将这部电影的制作团队告上法庭。但无论如何维权,依然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商人将DCC女性的形象搬上了各种限制级的电影中。
这些色情制品的泛滥,进一步加深了美国男性民众对“啦啦队女性”的刻板印象。
在纪录片中《啦啦队:美国迷思》,一位男性就给自己的啦啦队女友这样的评价:“她们一点用都没有,就是给男人们过过眼瘾,就像看《邻家女孩》和《花花公子》里的兔女郎秀。”
近年来,随着Me Too运动的深入,越来越多前役或现役的啦啦队员开始发声。2018年,NFL有数十名啦啦队员在受访时揭露了球队对其系统性的剥削,其中一位女性说过:“男性的猥亵和性骚扰,是她们工作中的家常便饭。”
但是得知女孩被性骚扰后,管理层并未站在她们身边,反倒害怕性丑闻曝光会影响球队形象,予以她们“解雇警告”,威胁她们不得曝光此事。
女孩们经过百里挑一的选拨进入啦啦队,但她们却发现,球队只是把她们当成吸引男性球迷的“性资源”。球队在赛后会派她们去派对上进行付费表演,这笔钱却不属于她们。
而派对上那些喝醉的男性,却经常对她们进行荡妇羞辱和性侵犯。
“不幸地是,当我们穿上了聚拢文胸和性感热裤面对球迷时,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可以把手放在我们的屁股和胸部上。”
前NFL田纳西泰坦啦啦队员面对《纽约时报》的采访时,无奈地说出了这些不被看见的真相。
面对种种的不公平和剥削,一些啦啦队员们也开始对她们坚持的梦想有所动摇。
“我们为了这份一无所获的兼职,年复一年地拼命工作。然而在结束的时候,我们却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很快就会有新人来取代我。”
她们从上千人的海选中脱颖而出,如愿获得了那套象征荣誉的DCC制服,却最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任人剥削和消费的娱乐符号。她们对舞台的热爱,不过是商人们牟取暴利的手段。
1972年,DCC诞生之际,也是罗诉韦德案发生的时间点。德克萨斯州的两位女律师将达拉斯地方检察官亨利·韦德告上法庭,要求德克萨斯州取消堕胎禁令。
1973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承认了堕胎的合法性。
《好不愤怒》中写道:“不管是薪水太低还是堕胎违法,女性都开始对这些事件发出愤怒的呼喊,这呼喊惊天动地。”
啦啦队女性要怎样才能终止这场几代人都在面临的共同困境?
从她们不再逆来顺受开始。忍耐不是美德,愤怒才是。
参考资料 -----------------------------
1、《性别革命之女:达拉斯牛仔啦啦队不为人知的故事》纪录片
2、《美国甜心:达拉斯牛仔队的啦啦队》纪录片
3、《啦啦队:美国迷思》纪录片
4、人前亮丽人后辛酸,美再传啦啦队员遭性骚扰 中时新闻网
5、NFL teams hire cheerleaders for jobs other than performing. By Ryan Gaydos, Fox News.
6、Pro Cheerleaders Say Groping and Sexual Harassment Are Part of the Job.The New York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