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他们外出打工,一半为了改善家庭条件,一半想逃离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在城中村租着被分割成几平方的老破小,哪怕坐在工厂的硬板凳上不分昼夜地做计件活,把眼睛都熬得快要瞎,我妈说,“那也比在老家过得舒心”。
去年年底,我妈打电话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着爷爷奶奶的种种霸行:“你那老糊涂的爷爷,伙同老太婆一起冲进我屋里,把桌椅板凳砸得稀烂,还要把我撵出门……”
妈妈口中的“老太婆”是我奶奶,因多年积怨,她已经快十年不把奶奶喊“娘”了。
随后,她又在微信上发来一段现场视频:被砸得缺胳膊少腿的家具四散在院子里,连刚买来准备用于杀年猪的大塑料桶也未能幸免,裂成两半滚落在台阶前。
对于这样的场景,我已“司空见惯”,毕竟从小看到大,只要没上升到杀人放火,都算是常态。一边是生身父母,一边是有养育之恩的爷爷奶奶,我只能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来来回回劝些车轱辘话,不偏袒谁,也不得罪谁。
而对于我的母亲,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矛盾得令人心酸的角色。我看着她一路逃离,却一路被困在原生家庭,回顾她这大半生,辗转了无数个地方,却因为亲情与责任,最终不得不认命。
“我今晚就要杀死两个老的,我已经忍十几年了。我宁愿被枪毙,也要做个了断,也顺便把你们妈妈解救出来……”
2000年,我12岁。我爸在后山对我们兄妹俩说了这一席话。
那是暑假的一天,天气燥热,爷爷看见楼梯间有散落的玉米粒,怀疑是爸爸偷家里的玉米去卖钱,又引发了一场家庭战争。
对于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爸爸不承认,梗着脖子与爷爷奶奶大声辩驳。过后,他把我和哥哥拉到一边,严肃地说:“你奶奶不是你亲奶奶,是你妈妈的后娘,你妈妈三岁时,你亲奶奶就死了……”
我懵住了,从小把我抚育大、血浓于水的奶奶,怎么突然就不是亲奶奶了?
那天下午,爸爸领着我和哥哥离开家,把我们领到屋后的一座山寨上,喃喃自语道:“旭成今年 15 岁,旭玲 12 岁,你们也该懂事了,我今后管不了你们了。”接着,他便说了要“杀”爷爷奶奶,还嘱咐我们兄妹俩互相照顾。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把我和哥哥吓得呆若木鸡。家里从来都是三天一吵,五天一架,父母在家没有话语权,爷爷奶奶气焰嚣张,鸡毛蒜皮的事都会成为导火索。我和哥哥常被吓得躲进山里,宁愿在野外挨蚊虫叮咬,也不愿回家。但那时的我着实没想到,这种“家庭纠纷”会到上升到“杀人”。
下山时,爸爸又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我一句也没听清,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往前奔,头脑里反复回响着那句杀人的狠话,有种灾祸临头的预兆。
晚上,我仍和奶奶冯秀梅睡在一张床上,她一边给我掖被子,一边低声咒骂爸爸偷玉米的事。睡在前屋的爷爷重重地往地上淬着痰,配合着奶奶诅咒自己的女儿女婿,咒他们“不得好死”。
恐惧充斥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生怕他们的诅咒会加速灾祸的到来。我几乎不敢闭眼,倾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半夜,我似乎听到爸爸下床开门的声音,头脑中浮现出他拿刀的样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似乎一场血光之灾就在眼前,我紧张得几乎要喊出声。良久,我又听到房门被轻轻关上了。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爸爸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这件事也再没被提起过。
暑假后,我和哥哥分别去了镇上和县城上学,两周才回家一趟。在家待不下去的爸爸决定再次出门打工,讲好的条件和妈妈当年出门时一样——按月寄钱回家。
“不把钱寄回来的话,你就不要落这个屋。”爷爷说。
从我5岁开始,妈妈就出门打工,一般只有年节才会回家。爸爸离开后,妈妈不放心我和哥哥,匆匆从一千多公里的工厂赶回来。
也就是这一次,我从妈妈口中得知了一些她的过往,以及这个家的过往——爷爷张贵成是我妈的亲爸,而奶奶冯秀梅却不是我妈的亲妈。我妈的亲妈叫黄素珍。
张贵成父母早亡,留下他和两个妹妹,家中缺少劳动力。黄素珍生下长女张真,也就是我妈,还没出月子就去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把婴儿丢给十来岁的小姑子照看。
那时,大家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开玩笑。每当有人开起黄素珍的玩笑时,张贵成非但不维护自家人,还觉得有失颜面,和外人一起取笑她。有次,黄素珍忍不住顶了一句嘴,张贵成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一个趔趄倒在田里。
张贵成经常家暴黄素珍,早已不是秘闻。邻居们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这样打下去,迟早一天要出人命!”
张真两岁多时,黄素珍也再次怀孕。八个月时,她肚皮像要被撑破,走路都困难。左邻右舍纷纷猜测是双胞胎,逗不到三岁的张真:“你娘要给你生两个弟弟,你以后抱不赢哟!”
张真稚声回答:“我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惹得邻居哈哈大笑。
但是,厄运说来就来。
那天,张贵成在外受了气,回来就对着大肚子的黄素珍一顿拳打脚踢,说她装模作样,不肯去挣工分,骂她懒散,丢人现眼……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素珍没有还嘴,趁张贵成出门后,将在屋里玩耍的小姑子和幼女支开,默默找了根绳子,在阁楼里上了吊。那一年,黄素珍才 23 岁。一尸两命,大人死了,小孩在肚子里闭不上气,鼓得老高,顶得棺材板都合不上,最后只得使劲压下去。
“你以前总说,同学都有舅舅和姨妈,就你没有,问我咋没有兄弟姐妹?我现在就回答你,屈死在你奶奶肚子里的,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但凡你爷爷不那么暴虐,你奶奶也不会走上绝路。你这个后奶奶一直没生育,这就是报应,上天要让你爷爷绝后,他不配当爹……”
我妈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气愤,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黄素珍离世不到半年,经人牵线搭桥,后奶奶冯秀梅就到了家里。
冯秀梅本是有丈夫的,因夫家日子太苦,常年揭不开锅,她丢下襁褓中的婴儿,偷偷跑回娘家,死活不愿再回去。张贵成虽脾气暴躁,好在家里有饭吃,不会挨饿。再说这边离娘家更近,娘家又有好几个兄弟撑腰,加之冯秀梅本身性子也泼辣,不怕被欺负。
想着自己才二十出头,冯秀梅果断舍弃先前的孩子,打算来这边继续生育。却不料,一年年过去,直到两个小姑子陆续出嫁,继女也一天天长大,冯秀梅的肚皮始终未见动静。这在农村备受流言。当邻里不睦时,对方指桑骂槐,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冯秀梅只得委屈喊道:“我是有儿子的,我儿子都十几岁了……”但这几乎是无用的辩驳,谁也没见过她的儿子,包括她自己。
在外受了委屈,冯秀梅回家便把气发泄到继女身上。
我妈说,她的成长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亲爹后娘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她。
冯秀梅将她视为扫帚星,说她“克母”,要不然“你娘怎么会死?就是被你克死的。”我妈不敢反驳,只能哀哀地哭。
心情不好时,冯秀梅经常捞起身边的家什对她劈头盖脸地暴打,有时是扫帚,有时是擀面杖,有次,甚至举起火钳朝她的头砸下来,顿时血流如注。听说在外干活的张贵成即将到家,冯秀梅急忙去火塘里挖出几铲子草木灰来掩盖血迹,还威胁继女不许告状,要说自己不小心摔的,“不然,你爹走后,小心我整死你!”
早年,市场上没有现成的鞋子卖,全是手工做布鞋穿,妈妈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有穿过一双合脚的布鞋。
“后娘一边纳鞋底,一边骂,骂我娘留下我这个祸根,还要连累她来养育我,给我做鞋子穿。她连尺寸都不量,做的鞋,我穿不进去,她就按住我的脚使劲往里套,把脚都箍变了形。”说着,妈妈就脱下鞋子让我看她的脚,她前脚掌的两侧各鼓着一个大包,穿鞋只能穿大两码的布鞋或运动鞋。
“若是亲生的,谁舍得这样?”
我妈还说,她那时读书成绩很好,试卷常被拿到县里去做示范。但冯秀梅不要她念书,天天早上让她先割猪草再煮早饭,做完家务才肯放她去学校,走到半路就听到学校在做课间操,重要的课都结束了。有次,老师专程到家了解情况,说她是个读书的苗子,要让父母支持。亲爹后娘表面答应得好好的,事后依然没放心上。
后来,张贵成去外地修桥,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冯秀梅更是变着法子“整治”继女,动辄就把她唯一一件能穿去学校的衣服锁在箱子里,让她去不了学校。有时则是大冬天的把被子锁在柜子里,让她晚上冻得直哆嗦。
我妈也会偷偷跑去黄素珍的娘家,外婆体恤她,每次去都能吃上一顿好饭菜,明知回来免不了一顿打,但那也值了。
上初中后,冯秀梅依旧阻碍着我妈的上学路。繁重的劳动逐渐让学习变得力不从心,成绩一路滑坡,再也不复当初。到最后,数学和英语实在跟不上,我妈自己也失去了上学的动力,就辍学了。
到了十五六岁爱美的年纪,我妈和院子里的姐妹一起上山去找草药,挖回来晒干卖钱。她用卖草药攒下的钱买了一双时下流行的尼龙袜,不料,叫冯秀梅看见了,抓起袜子就骂:“老娘都还没穿过,你倒是会享受。”说完一把扔进火塘里,瞬间化为灰烬。
除此之外,冯秀梅还做了一堆毫无缘由的事。
有天,妈妈跟着她薅完秧苗,正往回走的路上,毫无征兆地,冯秀梅一把揪住她的裤子,“滋啦”一声,顺着裤缝从脚踝撕到大腿根,撕完后,扛起锄头头也不回就走了。妈妈蹲在原地,寸步难行,用手这样捏、那样攥,怎么都遮不住羞。最后只好把裤子挽起来堆成一堆,捏住缺口一步步挪回去。妈妈知道这是继母故意使坏,让她在大路上出丑。
另一次,同样是干完活走在路上,冯秀梅突然转身,抡起锄头朝继女拦腰打去。
“我当即就蹲下去了,心想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回到家,她还大骂,问我是不是去偷人了,咋回来那么晚。”
爷爷张贵成对我妈这个独生女也无多少慈爱,动辄就在冯秀梅的挑唆下对女儿非打即骂。一次,我妈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开水瓶,心想主动认错可能会减少责罚,没想到一开口,话才说了半句,一记重重的耳光就迎面呼来。
张贵成还要继续动手,倒是冯秀梅出来制止:“差不多就行了,你那手劲又大,打死了你要偿命!”
待到我妈十七八岁时,爷爷奶奶把招上门女婿的计划提上日程,到处托人说媒。陆续说了好几家,但对方打听底细后,都以“女方父母太凶,不敢上门”而回绝。最后,一个邻村的媒人给介绍了一户人家,也就是后来的我爸。
我爸有兄弟六人,他排行老四,几个兄弟年岁相差不大,到了婚配年龄,大家都没对象,成了一屋子“光棍”。媒人给我妈介绍了老三,那年我妈19 岁,老三21 岁,媒人认为男的比女的大两岁,正好。我妈却嫌老三背有点驼,且说话结巴,不同意。她自己瞅准了长得周正的老四,而老四还要比我妈小几个月。
儿子太多,吵吵嚷嚷的,个个的终身大事都亟需父母解决,解决一个少一个。爸爸的父母毫不含糊,很快答应了这门亲事,并开明地允许老四改名换姓,为张家传承香火——因此,我也就称呼我妈的父母为爷爷奶奶。
爸爸入赘后,并不老实。他常把自己打扮得“风度翩翩”——穿着他大哥当兵回来的军装,戴着他二哥闪亮的上海手表,喷着他三哥的“摩丝”,加之有一份来自父亲福荫的供销社的“铁饭碗”工作,让他得意异常,引得周围蝴蝶翩跹。
妈妈怀孕八个月的一天,听到爸爸在单位的桃色新闻,火急火燎赶了十里路去抓现场。去了好巧不巧,那女的还在,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跟爸爸正在供销社楼上谈笑风生。女的从窗口瞥见我妈,见她挺着大肚子气势汹汹要上楼,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要跑。我妈将她堵在楼梯口,又将她拖到大街上,骑在她身上扒她衣服——直到被众人拉开。
赶走了婚姻的入侵者,我妈又上楼清算我爸。他居然不躲也不藏,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他们只是聊聊天,并无其他。
“聊天?聊到鞋垫子都给你绣上了?!”我妈从床底下拖出我爸的皮鞋,一把抽出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鞋垫,“咔擦”一剪子剪成两截,扔进垃圾桶。
“你别太过火!”我爸也冒了火,一副兔子急了要咬人的架势。
“我过火?她还晓得你爱喝茶,我叫你喝不成。”说着,我妈又捞起抽屉上的一罐茶叶——也是那个女的送的,手一扬,泼洒在大街上。
我爸抬手给了我妈一耳刮子,我妈也响亮地回了他一个大嘴巴,两不相欠,然后分道扬镳。
在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的日子里,我妈的性格早就变得不再温润,内心也逐渐刚毅。她一米六出头的身高,瘦削的体型,常常一副受苦的面容。她说,她本来希望婚姻能让自己脱离苦海,有个体贴的丈夫,能让她有所依靠,但没想到也是惘然。
不过,那时没有离婚的概念,骂了打了,日子还是照常过。我哥出生时,我爸匆忙赶回家中,提笔在衣柜门上记录着生辰八字,把八斤多的一团肉球抱在怀里,感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不管儿子继承的是谁家的香火,总归是他的骨血,他认为这是我妈妈的功劳。
轮到我出生时,当父亲的新奇体验早已从我爸身上消失。在单位上班的他接到要求回家的通知时,淡淡地回应:“叫我回去做什么?女人生孩子,我又帮不上忙。”
妈妈对爸爸充满了怨气,又无别的人可以诉说排解,只得倾诉给爷爷奶奶。但这一来,无非是火上浇油,让矛盾进一步升级。
爷爷奶奶既在招上门女婿,又瞧不起上门女婿,认为没出息的男人才肯上门,平时并不拿正眼瞧他。当初同意这门婚事,一是由于自家“口碑”太差,没有多少选择的空间;二是看上我爸是个“吃公粮”的人。而如今再看他一副毫无作为的样子,就怪我妈当初“看走了眼”,我妈也反过来责怪爷爷奶奶“没把好关”。
“你在得意啥子?要不是你老子打过几年仗,就凭你,能吃上公粮?不光是你,你家那一窝兄弟都一样。”爷爷经常这样“敲打”爸爸,顺便还要讽刺他的家人。
爸爸的父亲是个红军干部,几兄弟是听父亲讲翻雪山过草地的故事长大的,在他们心中,父亲是个传奇。据爸爸讲,他父亲早年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之后才去参的军,一走就是十几年,音讯全无。他前妻以为他早已战死在外,每年中元节要在十字路口为他烧纸,直到自己病逝。
没想到,这个早已被家人认定已死亡的人,有一天突然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山东媳妇和几个挑在箩筐里的儿子。回乡后,爸爸的父亲凭着多年的抗战经历,成了家乡的名人,吃穿用度总被优先照顾。
叔伯们长大后都被分配了工作,有的在部队入了党、转了业,有的被安排到当地的钢铁厂、酒厂、供销社等国营单位,无一例外都有了着落。
爸爸被安排到了离家十公里的镇供销社,平时吃住都在单位,周末才回家一趟。爸爸每次回家都会捎些日用品,家里率先用上了当时还是稀缺品的肥皂、洗发水等。若哪次爸爸空手归来,爷爷奶奶就会把脸拉得老长,说话也变得夹枪带棍。
另外,我爸每月的工资要上交给爷爷。有时单位会延迟发放工资,爷爷就认为爸爸故意找借口。那时没有工资条,对于工资的数额爷爷奶奶充满怀疑,总觉得爸爸有所保留,甚至大声斥问:“你的钱在哪?把你的钱给我交出来!”爸爸解释说工资就这么点,平时拿回家的东西需要挂账,要从工资里扣除。
爷爷根本不听,催命似的要钱,奶奶也在旁边帮腔:“我看你打扮得人模狗样,不晓得把钱给哪个女人花了,回来欺骗我们两个老的,把我们当傻瓜。”爸爸百口莫辩,呛道:“我不是出去挣钱的,我是为人民服务的。”
架不住爷爷奶奶的一再索取,爸爸的工资总会提前支取到两个月后。万般无奈,爸爸瞒着家人脱岗去河南挖煤,两个月后终于揣回一沓钞票,总算暂时交了差。但那一次,几乎是走了一遭鬼门关,离开工地的第三天,就听说当时挖的矿井出事了,地面塌陷,前两天还在一起作业的两个人没出来。
90年代中期,国有企业改革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大浪淘沙”,迎来了下岗潮。本想让我哥以后“顶班”的铁饭碗说丢就丢,一看断了经济来源,爷爷奶奶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家里时常鸡犬不宁。也就在那时,妈妈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
妈妈走后,爸爸终日无所事事,在村里游手好闲。不到三十岁的供销社职员,突然一天成了农民,角色转换让他无所适从,庄稼也不会种,经常出门打牌到半夜才回家。他交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是被村里人鄙视的那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才能玩到一起。
后来普及了座机电话,爷爷奶奶便添油加醋把爸爸的行为状告给我妈,我妈痛斥我爸,让他也出门打工,并介绍他进工厂。我爸却眼高手低,说一个大老爷们哪个在流水线上干活,工资又低,挣的钱还不够他抽烟。我妈百般无奈,只得放任他去工地。
爸爸搬到工地的宿舍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来的钱只够他自己吃喝。我妈在玩具厂的硬板凳上加班加点,晚饭只舍得买一张大饼时,我爸在工地上喝着啤酒,嚼着猪头肉,吆五喝六“炸金花”,输了钱,就找人借,拆东墙补西墙。
到了往家寄钱的节点,我妈跑到工地上找我爸,翻遍了他全身口袋也搜不出一分钱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我妈哭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瞎了眼找了你这种货色!”我爸自知理亏,也不吭声。我妈哭完骂完,开始盘点自己的钱——留下极少的一部分用于生活,剩余的尽数寄回家中。那些年,她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顶梁柱,挑起了一家老小的生活重担,自己则节约得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起初,爷爷奶奶是死活不同意我妈出去打工的,认为她会撇下这个家“逃跑”。我妈说尽好话,并找来奶奶冯秀梅的娘家兄弟帮着求情。好在,几个并无血缘的舅舅都通情达理,纷纷批评冯秀梅,说出去挣钱是好事,要把眼光放长远。
爷爷奶奶终于松口,但也定下了交换条件,即每月的工资必须按时寄回家去,由他们保管。
妈妈去信用社借了两百块钱作路费,一到目的地就被熟人介绍进了工厂,第二天便开始上班。此后,一发工资,妈妈首先就去给家里寄钱,好多时候中午顶着大太阳去邮局,回来饭菜都没了,那时年轻身体好,一顿不吃也没事,下午继续干活,生怕落了后。
“我生怕寄慢了,你们兄妹俩在家要受气,只有把他们哄高兴了,他们才有好脸色对我的两个娃。”
那个暑假,听妈妈拉拉杂杂说了大半天。可我实在不能把她口中的继母形象和对我慈爱有加的奶奶联系起来。
我读小学时,奶奶每天早早起床给我和哥哥做饭,又把我们送到屋后的大路上,一面抚平我们衣服上的褶皱,一面叮嘱:“一定要好好听课呀,老师讲课不要走神,不然别人懂了你没懂。”有时走出好几米远,她还要快步上前,帮我把凌乱的头发重新绑扎一遍。
四年级的一天中午,我正和同学在教室外的草坪里玩,远远看见奶奶朝我走来。我跑过去,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给我。原来,那天她去亲戚家吃酒席,本来不顺路,她绕了一大圈,只为给我送一把糖。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鼻子一阵泛酸,心想,我这辈子一定要对奶奶好。
奶奶很少打骂我和哥哥,就算打骂,也是在我们犯了严重的错误后,给我们一些适当的教训。她打人有个特点,会用很细的竹条子,她觉得这个打着疼,会让我们记住教训,但不会伤筋动骨。
爷爷对我和哥哥依旧暴躁,发起火来还是令我们胆战。扇脸,脚踹,罚我们跪在太阳底下,都是常事儿。但每次都被奶奶阻止,她跑过来抱住爷爷,说:“你要打两个孙娃就先打我,把我打死!”这样一来,爷爷也就停止了对我们的惩罚。可以说,奶奶一直在保护着我们成长,把我和哥哥当命根子。
我不解,这么爱我们奶奶为何如此憎恨我妈,按理说,以后还得指望这个继女养老送终。
听妈妈讲完这些事儿,刚上初中的我试图开解奶奶,但奶奶也有她自己的说辞。她不否定年轻时打骂继女,但那“都是为她好,滚子下出好布,棍棒下出好人”。奶奶说我妈忘恩负义,只记得打骂她,不记得养育她,“她又不是风吹大的”。她还说,以后养老不指望我父母,“你爷爷要是走在我前头,我就喝农药随他去。”
解不开她俩的心结,我也不再徒劳,免得说太多奶奶又会认为我偏向我妈,她在这个问题上非常敏感。
彼时,“九年义务教育”的学费和农业税还未取消,外加我和哥哥在学校食堂的伙食费,家里经济负担沉重。爸爸替换妈妈出去打工后,并未挑起家庭重担,寄回的钱少得可怜,常常入不敷出。无奈,没过多久,妈妈只得再次出门挣钱。
爸爸在农忙时节会回家帮忙收割,而妈妈只在春节时回来一趟。过年时,从大巴车顶卸下的巨大的编织袋里,装着妈妈给我们买回的新衣服,除了我和我哥的,里面还有奶奶的皮靴和羽绒服,爷爷的羊毛马甲。他们乐呵呵地穿着这些来自大城市的衣物,走亲串门,接受着乡邻的称赞。
在不吵架的日子里,我们似乎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客观来说,我爸妈对待爷爷奶奶是很孝顺的。妈妈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气急败坏时也会反驳几句,但心里从未忤逆过他们。爸爸个性温吞,挨骂时还低头窃笑,不到忍无可忍,是不会还嘴的。越是如此,爷爷奶奶越是觉得爸爸窝囊,骂他“没本事,软弱无能”,还各种造谣,编排他和村子里的谁谁私通,挑拨着他和妈妈的关系,唆使他们离婚。
那时,爸爸的两个哥哥因下岗被妻子抛弃,到了前几年开始领养老金了,才又凭借新的“价值”被重新纳入家庭。爸爸虽“不成器”,但妈妈从未动过离婚的念头,她为了一双儿女忍辱负重,不想这个本就不团结的家再四分五裂。
周围人都说,我爸钻了生活的空子,是个不用承担家庭责任的甩手掌柜。我爸对这种带着嘲讽口吻的评价充耳不闻。对他来说,不管旁人如何议论,他身上又不会因此而少一两肉。
但有一次,他玩过火了,差点被逐出家门。
那时我读高中,暑假过完即将开学,家里等着钱交报名费。我妈去给家里汇款时,连输几次密码均显示错误,直至被锁定。我妈疑惑,经常使用的银行卡,怎么密码会不对呢?突然,妈妈想到了爸爸——一定是他在搞鬼。
回到出租屋,爸爸还在睡觉,妈妈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质问卡的事。一开始,他并不承认,摆出一副无辜状,说我怎么可能动你的卡,我都不晓得你的卡长啥样。
“这个屋里,除了你还有谁?难不成还进贼了?”我妈逼问。爸爸依然矢口否认,一口咬定他没见过那张卡。
无奈,一时问不出结果,而家里等着要钱,妈妈只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出门去借钱。好在那一片村子里租住着好几个老乡,我妈顺利借到了钱,顶着烈日骑车去邮局汇了款。回头老乡们便给我妈出主意,说你去诈他看看,就说你去找银行调了监控录像,看到他在取款机上取钱。
这一招还真管用,几个回合下来,爸爸冷汗直冒,承认他盗卡取钱并篡改密码的事。
原来,他打牌又输了,欠了别人数额不小的一笔钱,对方追着不放,他为了填坑只得打起妈妈银行卡的主意。他知道里面存着一笔学费,暂时用不上,他可以先挪用,等到开学时他再想办法给填进去。为避免被发现,他还顺便改了密码。
一开始,爸爸并不知晓银行卡密码,但他对妈妈很了解,他就试,先试了妈妈的生日,不对;又试了我哥的生日,还是不对;第三次试了我的生日,对了。他取光了卡里的钱,还了赌债。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因工地没活干,爸爸已经很久没上班了。无计可施的他,决定死鸭子嘴硬,犟到底,没想到被拆穿得这样快,那就索性摆烂。
“你不但不是个男人,你连人都不是!”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爸的鼻子,“你就是个畜生,是祸害,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我爸跟蔫巴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几天后,有人喊他去干活,他又回到工地上,并有过短时间的洗心革面。那两个月,他一改往日懒散,比谁都卖力,啤酒也不喝了,猪头肉也不吃了,别人喊打牌,也不参与了。在工地近四十度的高温里,他吃了这辈子以来最大的苦,埋头干了几个月苦力,晒脱了几层皮,给我妈补上了那笔钱。
爸爸的改变并非自我觉醒,而是担心地位不保——妈妈把这件事传得尽人皆知,爷爷奶奶不让他归家,我和我哥也不再管他叫爸,我们对他说话变得恶狠狠,声称以后不会赡养他,让他孤独终老。
作为赘婿,他生平第一次遭到来自家人的威胁。自己的父母已去世多年,兄弟几人自顾不暇,他担心哪一天自己真会流落街头。
看到爸爸的改变,妈妈还是选择原谅他,在家人面前替他说好话,我和哥哥也重新开始喊他爸。
2007年,我考上外省的一所二本院校,读了汉语言专业。我妈对我填报志愿没有任何意见,只说“你喜欢就好”。彼时,我哥已大专毕业,他读的建筑专业,先是进了一家建筑公司做预算员,后来又力求上进,考了一堆证书,职位和薪资也得到了提升。
到我毕业时,我哥的工作基本已稳定下来。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岗位,和朋友一起创业做淘宝,当时网店尚处于平台扶持期,无需投入太多成本,就有不错的收益,比上班强得多。
那时,我爸依然在工地干活,我妈则辗转到郊外的一家快餐厂做打餐员。看着我们都能自食其力,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早年他们外出打工,一半为了改善家庭条件,一半想逃离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在城中村租着被分割成几平方的老破小,哪怕坐在工厂的硬板凳上不分昼夜地做计件活,把眼睛都熬得快要瞎,我妈说,“那也比在老家过得舒心”。
二十多年里,他们断断续续的出门,辗转过多个省份、去过数个城市,他们提着印有乳胶漆字样的塑料桶,扛着塞满锅盆碗筷的编织袋,奋力挤过无数趟充斥着汗臭和泡面味的绿皮火车,也曾在大巴车的颠簸中翻越过无数次秦岭深山。
他们从未欣赏过窗外那一帧帧转瞬即逝的陌生风景,也从未留意过某个城市的风貌。和所有的农民工一样,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也是城市的边缘人物。
2014年底,我哥已成家,嫂子是他之前的同学,两人也算琴瑟和鸣。我也从外省回到省城,并交往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他在一家头部互联网做软件研发,我们见了彼此的父母,皆大欢喜,于2015年10月领了证。
对于我的婚姻,我妈是一百个满意。她经常说自己遇人不淑,这辈子过得一团糟,还好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公婆开明,老公也有本事。她在背后经常夸我老公做事沉稳,对她孝顺,一提起来就笑得合不拢嘴。
随着我们买房定居,家中不再有大的经济负担,年过半百的父母决定不再打工,回老家种点庄稼,赡养两位老人。
爷爷奶奶对爸妈的这次“彻底回家”表现得十分欢喜。爷爷更是在村里到处转悠,逢人便说:“我女子要回来了,这下再也不会出外了。”
而邻居们却纷纷议论,说两个老年人太难缠,我妈妈肯定在家住不长久。事实正如邻居所料,爸妈回老家住了不到半个月,爷爷奶奶又开始摔盘子砸碗。
爷爷吼道:“不要在老子的锅里舀饭,庄稼是我种出来的,房子也是我盖的,都没有你两个的份!”
爸妈已经不想辩驳当初盖房子是他们出的钱,没有他们打工,爷爷哪来的钱?但爷爷奶奶一向不讲道理,辩解显得毫无意义。
好吧,既然没自己的份,那就重起炉灶吧。开春后,爸妈买来米面粮油,搭了露天灶台给工匠们煮饭,一砖一瓦开始重新盖房子。临到竣工时,爷爷又张牙舞爪跑进来,徒手掰掉了刚泥好的灶台,吼道:“老太婆说你不是我亲生的,是你娘当年肚子里带来的野种,不要把房子建在我的地盘上,你去找你的亲爹!”
妈妈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自己的父亲竟如此糊涂。许久,她才恢复平静,朝爷爷哭喊道:“我娘那会儿黄花大闺女跟了你,两年后生了我,我不是你的是哪个的?你啥事都要听后娘指挥,她专门挑拨离间,你看不出来吗?”
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也气愤异常,没想到爷爷在奶奶的唆使下竟能说出这么没下限的话,完全没有自己的思维和立场。
我当即对妈妈说:“你何必还在那山沟里受气,不要盖房子了,你现在手里也有点钱,我再给你添点,咱们在镇上去买房子,远离他们。”
关于买房子的事,爸妈不是没考虑过。先前曾有熟人低价转手镇上的一套四居室,他们心动不已,但思索再三后还是放弃了。原因竟然还是放不下我爷爷奶奶。
我爷爷患有严重的尘肺病和肺气肿,不定时发作,严重时呼吸像鼓风机,上气不接下气,需要立即送院。奶奶也长期有高血压,身边不能离人。爸妈只能随时候命。
我曾问过爸妈:“你们这么受气,为何还要管,吃力不讨好。”我甚至还对我妈说,如果我是她,估计我早就远走高飞了,永远都不回那个家。
“你还太年轻,没到我这个年龄,考虑问题太幼稚,哪有那么洒脱,说走就走?”妈妈回复道,“再怎么让人讨厌,他们两个始终是我父母,我不管哪个管?”而且,她也知道奶奶对我和哥哥不错,“在这一点上,我也感谢她吧。”
“你妈妈还是要良心,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准还真跑了。” 这时,爸爸也会在一旁无奈地笑笑 ,感叹道,“这两个老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去年春天,爷爷奶奶开始为自己修建坟墓,这是老家的习俗,老年人生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提前把坟茔修建好。
生死乃人生大事,村子里有些人家给老年人立功德碑,用大理石铺成小院子,砌上雕龙刻凤的石阶。不管老人生前为人怎样、品行如何,死后都要惊天动地进行一番美化,要彰显出他们的“丰功伟绩”,这甚至形成了一股攀比之风。
我爷爷奶奶一直想要这样的派头,自步入老年后,这成了他们日思夜想的一桩夙愿。但这必须取得我妈的同意,没有她点头,墓碑上就无法镌刻她的名字。
一向专横的爷爷奶奶不得不在这件事上向妈妈服软,却不料一贯顺从的女儿这次决定忤逆他们。按我妈的说法,她生母的坟几十年来一直是个乱石堆,作为丈夫的爷爷从未去添过一锹土,更何况生母还是因他而死。而现在,这个负心汉父亲,还想效仿他人为自己修建豪华坟墓,若让他得逞了,把自己可怜的生母置于何地?
若爷爷尚有半点悔恨之心,肯常去亡妻坟前看看,妈妈心里还会好受点,给爷爷修坟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事实是,爷爷非但无忏悔之意,还常对亡妻出言不逊,骂她是个“死鬼子”。
“你看看我亲娘的坟是啥样子?几十年了还是一堆乱石,你咋没想过给我娘也修整修整?别人家儿孙满堂,你看你家里有几口人?名字刻上去人家都要当笑话看。”
妈妈这番话,把爷爷怼得哑口无言。抗衡了十几年,爷爷奶奶终于不再坚持,接受了妈妈给他们修建普通合葬墓的安排。可就在动工前,家中又起纷争。
那天,妈妈给我发来几段长长的语音,说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把前任奶奶的坟也重新修葺一番,却遭到爷爷的反对:“死鬼子的坟几十年了都那样,还修个啥子!”
妈妈一听火了:“要不是她,哪有你现在这一家人?你现在能享福全靠我娘,不然你只能当五保户。”
后来,我和哥哥出面调停了这场纷争,并主动承担费用,两边总算同时动工了。事后,爸爸给我发来前任奶奶被翻修后的坟茔,洁白的长条石替换了曾经的乱石堆,砌上了规则宽阔的坟台。爸爸发来一段文字:快六十年了,终于可以告慰你奶奶的在天之灵了,她会保佑你们永远平安。
这些年,我爸妈只能在每次爆发战争时,轮流出来躲几天清静,或者在当地县城里打点零工,他们秉持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眼不见为净,听到家中平静后再回去。
虽然爷爷奶奶一如既往,但值得庆幸的是,爸爸这些年倒是改变了不少。随着迈入耳顺的门槛,他开始主动承担责任,脏活累活抢着做,有时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妈妈脸上也多了笑容,一边骂他,一边也心疼他。
去年暑假,我带小孩回老家,爸爸来车站接我。我远远地看见一个挎着旅行包的小老头,头发花白,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偏大的 POLO衫在身上晃荡,整个人如同一本泛黄的旧杂志。
我想起我读小学时爸爸的形象:梳着一丝不苟的三七分,手指上戴着造型夸张的“翡翠”戒指,经常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光瓦亮;光领带就有十几条不同颜色的,一一排列在老式架子床的栏杆上,还有几瓶不同气味的香水藏在电视柜背面,他走哪里都是一阵香风刮过。
“你妈妈在家做饭,喊我来接你。”他看见我,满脸惊喜地快步上前,“走,我去给你买瓶水。”他拉开小卖部的冰箱。
“爸爸,你现在和妈妈关系越来越好了嘛?不吵架啦?”我笑着问他。
“老了还有啥吵的嘛,你妈妈人还是好,要不是她,我这辈子……”
我知道爸爸的下半句,若不是我妈的“约束”,他这辈子就废了。我打心里为他们高兴,那些年,我爸看我妈强势泼辣,我妈看我爸窝囊软弱,水火不容地熬过了多少岁月,老了老了,还能迎来相看两不厌的和谐结局。
而爷爷奶奶这边,鸡飞狗跳的生活仍在继续。
快九十岁的爷爷电视也不看了,这两年迷上了用智能手机刷视频。手指不灵便,经常无意中下载满屏游戏,需要我爸“随叫随到”地服务。去年和今年,爷爷已经用坏了4个手机,不是掉进厕所里,就是滑落到泔水桶里,坏了就让爸爸重买,买来又手把手地教,学不会就说手机不好,呵斥爸爸“买的崴货”。
而妈妈依旧在逃,自去年被爷爷摔家具后,她到县里找了家餐馆做保洁,一边打工,一边“远程”关注着爷爷奶奶的生活起居,遇到紧急情况得立马赶回家。就在前不久,奶奶因高血压突然昏厥,爸妈急忙叫了救护车送奶奶入院,几乎是抢回了一条命。
我妈常叹她命苦,没有兄弟姐妹来分担,什么事都独自扛,命里没有好丈夫和好爹娘,唯有一双儿女让她多少有些慰藉。
如今,我妈早已当了奶奶和外婆,她不再奢望爷爷奶奶能有性格上的转变,只尽自己的赡养义务,保证两位老人衣食无忧,病有所医,“不求结局圆满,但求问心无愧”。
能怎么办呢?她逃离了大半生,依然逃不掉,除了宿命,还有扛在肩上的责任,为女,为妻,为母的责任,抑或是枷锁。像那个时代很多女人一样。
(本文人名均为化名)
编辑 | 森芒 实习 | 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