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宋婷婷
5月20日是全国母乳喂养宣传日。母乳，是喂养新生儿的最佳方式。但由于社会相应的支持条件不够完善，母乳喂养存在的一些困难也不容忽视，比如职场妈妈的压力以及“背奶”问题，比如公共场所母婴室数量不足造成的不便等。与此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新手妈妈，因为自身喂养条件不足，产生“母职焦虑”，并升级为对自己的母职PUA。对此，我们想说，选择母乳喂养的母亲很伟大，选择奶粉喂养的母亲同样很伟大，因为母亲本就是伟大的。以下是一位母亲的讲述。
最好的食物
出了月子以后，单位几个同事来探望，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奶够不够啊？”
我含混地说：“还行吧。”
快退休的陈姐立马接话，“你们小年轻没见识，还是要喂母乳，我儿子母乳喝到两岁半，冬天从来不感冒的。我那个时候啊，奶多到拿来浇花，我儿子根本喝不完。”
大家都笑了，我也合群地一起笑。
在小区遛娃碰到别的妈妈，她们先是夸一句，“宝宝养得很好啊。”
紧接着又问，“你是喂母乳吗？”
我说，“我是混合喂的。”
对方“噢”一声，没了下文。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对我说，“你可以试试中药，通草下奶很灵的。”
“好的好的，我回去试试。”我一边满口答应，一边调转婴儿车头。
再聊下去，怕是要影响情绪，因为我从产后20天起，就开始奶粉喂养。在普遍认为母乳喂养更好的环境里，我无法坦然说出口，我是个奶水不足的母亲。
2018年5月，我怀孕了。孕期除了孕吐，基本没有别的毛病。
作为学习型妈妈，我买了不少育儿书，医院的孕妇课堂也会抽空去参加。托大数据的福，社交媒体经常给我推送一些新手妈妈经验贴。在各种信息渠道中，有一项内容从来不会缺席——母乳喂养。
几乎从怀孕开始，我就接触到大量关于母乳喂养的知识。朋友也火速送了书过来，例如《坐月子与新生儿护理完美方案》、《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等，我自己买了本砖头一样厚的《美国儿科学会育儿百科》，上面都有关于母乳喂养的介绍，母乳毫无疑问是好的。
有一次产检完，我和老公一起去听课，课堂上还有玩具宝宝，帮助准妈妈们模拟练习喂奶姿势。经验丰富的儿科医生告诉我们，只要宝宝吃得好，妈妈也不会觉得累。
“母乳是婴儿的最佳食品，任何配方奶都无法跟母乳媲美。”
“母乳喂养是母子双方放松身心的愉快时刻，可增进亲子之间的感情。”
“妈妈要有自信，不要遇到挫折就放弃，我们没有资格剥夺宝宝吃母乳的权利。”
幻灯片上的母亲采取侧卧位，低头微笑看着宝宝，宝宝闭着眼睛，在专注地吮吸着“最美妙的食物”，光线温暖且柔和，无论是妈妈还是宝宝，看起来都很享受这一刻。
有孕妇提问：“医生，如果没有奶水怎么办？”
医生笑着说，“你要相信，每个妈妈都是有奶的，你的身体会自动做好哺乳的准备工作。”
我频频点头，跟老公说，“我们到时候也喂母乳。”
老公说，“那肯定啊，你没听医生说，不仅对宝宝好，对产妇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那时的我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为零，对于母乳喂养的困难完全没概念，也很少听人提及，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颇为可怕的认知：
如果不能母乳喂养，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预产期当天，刚办好入院手续，我就破水了。护士进来给我带胎心监测仪，我像濒死的人看到救星一般大喊：“无痛！我要打无痛，我要打无痛！”
护士说，“你不要动来动去了啊，胎心测不准，没法儿打无痛的。”
一句话让我立马老实了。最终，我还是没能打上无痛，宫口很快就开全了，错过了打无痛的时机，在助产士的一声声“用力”中，挨了会阴正中切开一刀后，我顺产生下了小葡萄。
从下午2点破水，到晚上7点孩子出生，历时五个小时。
“对于初产妇来说，非常顺利了。”助产士最后边缝针边跟我说。
我以为最大的难关已经度过了，接下来我只要躺着吃吃喝喝、喂喂奶就行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喂奶的艰辛竟然超过生产。
网络上的例子太遥远，生活里我能借鉴的经验也不多。母亲和婆婆的哺乳经验，因科技、医疗水平落后，对我来说没有参考价值。我又属于生产较早的，身边朋友只有一两个有生育经验。
一个朋友喂奶很顺利，在她口中，除了偶尔乳头痛，似乎没有别的烦恼，是教科书式的优秀母亲。
另一个朋友小梨在产后第4天就开始奶粉喂养，她告诉我，一旦发现不行，别逞能、趁早放弃。
母乳，兵荒马乱
一开始，我们都没有觉得是奶不够，毕竟新生儿的胃容量小，容易饿是很正常的。但是小葡萄醒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白天我还可以应付，到了晚上，她频繁的夜醒对于本就睡眠不足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那时，她夜里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大哭着醒来，我喂一次奶又要花掉半个小时，喂完刚睡着没多久，她又开始哭了。循环往复几次，天亮了。
这样折腾了一个星期，月嫂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加点奶粉。我心里也开始打鼓，不会是奶水不够吧？说好的“是妈妈就有奶”呢？
我一边稳住月嫂，一边疯狂看科普、刷社交媒体，而大家的意见也都不太统一。
有的帖子认为，喂奶粉是一种解放，可以把喂奶的任务分摊给伴侣，不用承受半夜哺乳的折磨，也不用承受被孩子咬破乳头的生理疼痛。
有的帖子认为，正确母乳是不会痛的，“痛”是一种预设的心理阴影，越怕越没奶。母乳能促进子宫的恢复，降低母亲高血压、糖尿病的发病几率，能降低产后抑郁的风险，还能增加身体消耗，帮助恢复孕前体重。
看着这些帖子，我有点迷惑，选择先去询问朋友小梨的经验。
生产前，小梨曾决定奶粉喂养，因此她和婆婆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冲突。
婆婆劝她尝试母乳，“喂奶粉费钱。”
小梨不做全职妈妈，因此有底气向婆婆说，“我花我自己赚的钱。”
婆婆静了数秒，想到第二个理由，“不母乳的话，宝宝和你不亲。”
这句话让她有所动摇，毕竟她第一次当母亲，不确定奶粉是否会让婴儿与母亲产生隔阂。她半信半疑，决定先不吃回奶药，万一孩子特别可爱，她母爱泛滥想要亲喂呢？
第一次喂奶时，她没想到新生儿力气这么大，第一下就把她咬哭了。小梨当时便喊出来：“他在咬我！”
医生却很平静地说：“他在吸而已。”
婆婆和妈妈有过哺乳经验，却不体谅她。
“这就哭了？这样怎么当妈妈？”
我听到她遇到的阻力，觉得自己应该承受不来这些精神压力，决定还是再试一试母乳。毕竟，我也希望孩子因为母乳喂养，获得母体携带的免疫力和足够的营养。
于是，我增加了白天喂奶的频率，让月嫂照着营养食谱做下奶汤，丝瓜鸡蛋汤、鲫鱼豆腐汤、木瓜炖牛奶轮番上阵。
休息的时候，我对着科普视频学习按摩手法，我的胸好像已经不是我的胸，只是一个储奶的容器，唯一的用处就是泵奶。可惜努力了几天，只有上厕所的次数增加了。
老公的陪产假只休了5天，就被公司叫回去出差一周，他满脸愧疚地跟我道歉，我纵使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
一天半夜，小葡萄又哭了，月嫂鼾声如雷毫无反应，我挣扎着起来，把她从小床上抱过来喂奶，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
就在手松开的一刹那，我猛地惊醒，惊慌失措地去探她的鼻息，看她有没有被我憋死。还好，怀里的小人儿已经睡着了。外面传来清脆的鸟叫，我茫然地望向窗户，天又亮了。
喂不饱孩子的母亲
第二天我妈来看我，抱着小葡萄说：“好像没胖嘛，是不是没吃饱啊？”
“是不是没吃饱？”没有人能体会到，这句话对于一个新手妈妈的杀伤力。
“她吃饱了！我有奶！”我突然怒吼，像凶猛的母兽，捍卫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妈明显愣住了，什么也没说，把孩子放在了小床上。婆婆听说儿子出差了，怕我和月嫂忙不过来，执意要提前过来帮衬。我被喂奶搞得心力交瘁，觉得婆婆现在过来不合适，但想到月嫂走后，总归是要和婆婆相处的，也就同意了。
婆婆是个很勤快的人，每天闲不下来，还总要和月嫂抢活干，空下来的时候抓住一切机会抱小葡萄，只要小葡萄一哭，她第一反应就是“宝宝饿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我面前。
我跟她解释，宝宝哭了不一定是饿了，可能是尿不湿满了、拉臭臭了、想睡觉了……婆婆总是将信将疑地说：“哦，这样啊。”
然而下一次哭声传来，她还是会焦急地把小葡萄抱过来让我喂奶。老公出差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听到他们在房间争吵。婆婆的方言中夹杂着“一直哭”“没吃饱”之类的话，老公跟她据理力争，分析尿量和大便，他音量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但是我知道，他说服不了他妈。
“没吃饱”的质疑出自亲妈之口时，我还可以吼她。而当这个人变成了婆婆，我只能装作没听到，回房间刷手机。
与此同时，睡眠不足让我变得很焦躁，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我怀疑自己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我到底有多少奶，小葡萄到底有没有吃饱？
产生怀疑后，我决定测试奶量，特地等到涨奶后用吸奶器吸。一边各吸了二十分钟，小瓶子里总共30ml。半个月左右的宝宝，一顿奶量是70-80ml。也就是说，我两边的奶量加起来不够她一半的口粮。
我看着刚过刻度线的30ml，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月嫂安慰我，吸奶器不一定准，吸奶器吸不出来，宝宝可以吸得出来。
话虽如此，我还是动摇了。当天晚上我和老公商量，到底要不要加奶粉。得出的结论是，再试一个星期看看，母乳是最好的，我们必须给孩子最好的。
这一周里，我频繁地折腾自己，照着网上的追奶时间表，白天无论有没有奶，每隔两个小时固定吸奶。凌晨3点到5点，据说是泌乳高峰期，我定好闹钟爬起来吸奶。
追奶并没有什么明显效果，每次还是只有30-50ml不等，但是对身体的影响却逐渐显现。胸部外形的变化固然让我难过，乳腺的损伤更让我苦不堪言。
一次喂完奶后，乳房突然像过电了一样，内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我，我疼得在床上打滚，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由于喂得太频繁，乳头皲裂火烧火燎地疼，连碰到内衣的布料都疼得不行。
有时候月嫂把孩子抱过来，看到她张开的小嘴，我本能地想躲，她刚含住乳头的那几秒钟，简直是酷刑，疼得我龇牙咧嘴。
放弃算了，我每天都在想，又担心被人指责“自私”。
小梨就曾被丈夫指责自私，在丈夫眼里，喂奶只是一个动作，把孩子抱在怀里，睡着了也能喂奶。
丈夫最终给她的意图下定义，不给孩子母乳，等同于不愿意把营养和抗体传递给孩子。
“你既然不打算母乳了，你出了月子就去上班吧，不知道被谁洗脑了这么自私！”
但小梨依旧在产后第四天开始吃回奶药，因为那时她的乳腺被刺激，胸越来越胀，变成了“石头胸”，吃得多的左胸甚至胀到了锁骨下。
“我觉得那就是个快爆炸的气球。”小梨说。
她疼得不敢穿衣服，毫无尊严地坦胸待在病房，伤口疼、宫缩疼、胸口胀疼，她觉得自己像个不被关心的奶牛，产奶量才是她唯一存在的价值。
因此，当我也开始疼的时候，她苦口婆心劝我换成奶粉。
“不是一定要忍痛，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你看我的孩子也长得很好。”
一百分的爱
下定决心放弃母乳，是在葡萄20天的时候。
那一天，社区医院的医生上门了。年轻的女医生把包被一打开，就皱了皱眉说：“看着有点小啊。”
我的心凉了半截，看她拿出称重器，把葡萄放上去，婆婆、妈妈在旁边站着，神情严肃仿佛监工。
“六斤四两，出生的时候体重多少？”
“出院的时候是六斤不到……”我嗫喏着，仿佛不及格的差生，极力想美化分数。
“出生的时候多少？”她又问了一遍。
“六斤六钱。”我用蚊子般的声音说。
她在表上写着什么，低头说：“20天只长了四两，你这还穿着衣服，包着尿不湿呢，”
她抬起头看着我，“去皮了等于没长啊。”
等于没长，她无疑在给我判刑。20天了，就因为我坚持纯母乳，我的女儿20天没有长肉。
她还在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严重喂养不足……体重不达标……每个月去医院报到……赶紧想办法……”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又委屈又愤怒。就在我要大吼的那一刹那，我陡然发现，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原来她早就离开了。
我妈进来说：“没关系，有困难我们就解决困难，我先去打水给你热敷一下。”
月嫂打断她，“刚喂完不能热敷，要冷敷。”
她们俩开始争执，婆婆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我。3月初的杭州冷得像冬天，我突然很想出门透口气，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家。
我下了楼，没走几步就觉得痔疮脱出了，但是我不想回去。我忍着疼，慢慢挪着，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我老公。他朝我的方向走来，表情逐渐从疑惑变到惊讶。
他认出我，一路小跑着过来。等他走到我面前时，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了。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他，开始嚎啕大哭。风吹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把脸埋在他的羽绒服里，湿乎乎地糊了一片。
他不停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断断续续地说，“社区医生来了，小葡萄……二十天……体重没长……”
他终于听明白了，轻拍我的背，跟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吓死我了。”
回家以后，我们决定放过自己，加奶粉吧。
奶粉加得异常顺利，小葡萄不挑奶粉，也不挑奶瓶。
婆婆边喂边心疼地说，“宝宝慢点喝啊，饿了饿了，慢慢喝啊。”
小葡萄的体重渐渐长上去，婆婆满心欢喜，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小葡萄很乖，奶粉也吃，冻奶也吃，什么都不挑，肯定是“前面饿怕了”。
我很想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
小葡萄三个月的时候，我去社区医院上课。
恰好是全国母乳喂养日前后，儿保科外面贴着宣传海报，主题是“母乳喂养：给宝宝100分的爱”。我在海报前停住，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走进教室，签到表上有一栏要填喂养方式，前面已经签了好几页，喂养方式几乎都是纯母乳喂养，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混合喂养。
我赌气地想，我就来填个唯一的“人工喂养”吧。可是下笔的时候，还是写了“混合喂养”。
加了奶粉以后，母乳就少得更快了。后来我不再亲喂，只是涨奶的时候用吸奶器吸一下，尽管奶量不多也用储奶袋冻起来，叮嘱婆婆先喂母乳，再喂奶粉。
我很担心喝奶粉长大的小葡萄，会和其他婴儿有明显差异。根据我妈妈的描述，我小时体弱多病，其中一条原因就是她奶水不足。
上网搜了才发现，许多奶粉喂养的母亲和我有同样的忧虑，她们会把孩子的照片放上来，询问网友是否看得出来，图中是喝奶粉长大的孩子。
我盯着图片看，又盯着我的小葡萄看，再搜索其他母乳喂养的婴儿照片，没发现外貌上的明显差别，才悄悄松口气。
幸好，小葡萄健康茁壮成长，没有表现出过人的免疫力，也没有成为我童年那样的病秧子，生命第一个月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似乎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如今五年过去了，偶尔接触到的母乳喂养信息，还是会挑动我的神经。好友深夜跟我哭诉，奶虽然够多，但是整个月子都在乳腺炎中度过，6cm*6cm*4cm的肿块几乎占据了半个胸，抽出来80ml的脓水，最严重的时候连续两周每天挂瓶抽脓。
即使这样，她还是决定，无论如何给孩子喂满10个月。
“这样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难过地说。
我想了想，把小梨曾经和我说的话，传递给她：“不是一定要忍痛，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你看我的孩子也长得很好。”
我支持母乳喂养，如果每个想进行母乳喂养的人都有条件这样去做，那简直太好了。但我也想说，如果因为各种条件受限，没有坚持母乳，只要爱不打折，我们也是100分妈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5-25 11:32 PM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