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首例单身冻卵案当事人”徐枣枣在广州的家中
5年前,单身的徐枣枣,
想在31岁之前留下比较健康的卵子,
在被北京某三甲医院拒于冻卵的门外后,
她以侵害“一般人格权”将医院告上法庭,
单身冻卵的“利”与“弊”。
责编:陈子文
最早听说“冻卵”是在2015年,我即将研究生毕业,一个女明星去国外冻卵的新闻出现在媒体上,大家的讨论度很高,一开始我并没有理解为什么女性做这个选择会更自由。
毕业后我在北京工作,到将近30岁,事业在发展阶段,没有遇到一个能共度余生的人,离所谓的黄金生育年龄越来越到尾巴。我开始焦虑,我不再像20岁的时候干吃不胖,体力充沛,要是熬个夜第二天状态也会很受影响。进入30岁,就好像有一个倒计时,身边的人不断告诉我,“30岁要安定下来了”、“婚恋市场上要不吃香了”、“你现在不成家,过几年就晚了,不好生育了”。但那时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合适做生育决定的时机,又不想放弃未来的可能性,就想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恋爱、婚姻、育儿分离开,把焦虑延迟几年,或许“冻卵”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2018年11月,我第一次去医院挂号咨询“冻卵”,选择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挂了一个专家号面诊。很多医院从挂号这步开始就困难重重。像北医三院的辅助生殖科是没有办法在网上挂号的,一定要去现场,挂号的时候就得证明你是已婚的状态,不然可能连门诊大楼都进不去。
一进医院大楼,我就感到非常不自在,大多数人都是夫妻或者是母女一起组团就医,只有我一个人是形单影只的,好像我作为一个单身女性不该出现在这。辅助生殖科有两个候诊室,走廊里人挤人,排队斗折蛇行,北京的冬天室内暖气开得很高,我等得满头大汗。
我在候诊室坐着,突然一个人从人群当中冲出来,地上多了一张小广告,上面写着“有偿捐卵、赴美生子”这种信息。这种地下黑机构的广告甚至在女厕所背后也比比皆是。小小的一个诊室里放了两三张桌子,一侧耳就能听到隔壁咨询的问题。我和医生说我想咨询有关冻卵的事情,她先是按照惯例问了我年龄、身体状态,直到我说我是单身,医生才抬头非常认真地看向我,我意识到我们俩真正的谈话才开始。
医生一直在劝退我,她说,“年轻的时候不把生育当回事儿,过两年你就会后悔,事业什么时候都可以做”。这种话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那一刻我好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站在这儿是被批评的,我对于自己身体的判断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是按照社会规律这么做的。
我悻悻地走出医院,感到非常困惑,作为一个独立成年女性,我想要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处置权,但却被告知这种诉求是不合理的。我就想要留下一个比较健康的卵子,如果什么都是要靠适龄、自然和生理的因素去决定,人和动物之间有什么区别?我跑到医院对面的川菜馆子大吃了一顿,特别沮丧,生活中如果我对快递、外卖等行业的服务不满意,至少我可以打一个客服电话,但是在这件事里,我束手无策。2019年,我通过一些途径,了解到有冻卵需求却被医院拒绝的单身女性还有很多。目前“冻卵”是那些已经非常成功,实现财富自由的女性的选项,国外冻卵高昂的价格,对于国内大多数单身女性群体来说,还不那么容易去实现。如果在国内能够做“冻卵”,成本价大概在两三万元人民币左右,不仅可以让我们这种普通的单身女性在未来增加一个选择的可能性。同时当一些公立医院能够从事“冻卵”相关的服务,黑中介这种灰色地带会变少,医疗风险也会降低。
后来我去参加了一个跟单身生育有关的活动,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也是在这个场合里,我第一次听说到“影响性诉讼”——在合理合法的手段内,通过诉讼促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我觉得我可以做点什么,让“单身冻卵权”的问题能够被讨论或者被看见。
我第一次去法院是31岁生日当天,但是立案失败了,法院拒绝了我,我挺受挫的。2019年9月底,我以“一般人格权”再次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这次立案成功了。
小时候我们看的一些文学作品里,单身生育的女性要么是一些年轻时被伤害、侮辱的受害者,要么是性道德上有污点的,都是比较负面的形象。这次我希望大家看到一个单身且有生育规划的女性形象是正面的,哪怕是通过自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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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传票
2019年12月份一审第一次开庭,2021年的9月份第二次开庭,我们败诉了。2022年的夏天,我提交了二审的上诉申请,2023年5月二审第一次开庭,到现在还在等待……
涉及到“冻卵”的问题,是比较复杂的,它有关法律、政策管理,还涉及到一些社会层面的东西。在一审第一次开庭后,我们和律所组织过一些研讨会,也做线上的讲座;我自己也会找一些有辅助生殖专业背景的人,在线上给大家科普有关冻卵的原理。
最初我在网络上看到很多人对这件事的关心,自己也做了舆论的收集和分析,有一些声音是理性讨论,比如如果单身冻卵合法了,会不会造成卵子买卖。
随着案子的发展,到现在5年,我收到的声音就什么样的都有了。质疑我的方方面面,对我外貌攻击或者试图煽动一些性别对立。一个单身女性“胆敢”说出这样的诉求,好像是犯下了“滔天罪行”。
但也有支持我的声音,有个网友给我留言说,“感谢你做的这些事,为我们说出了我们想说的话”,那一刻我还挺受触动的。这么长时间来,我经常是处于一个四处鞠躬、感谢大家对我的关注的状态,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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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女性的支持
在不断败诉、上诉的这些年,我逐渐认识到大部分人对于“冻卵”和“生”是划等号的,没有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保险”。
单身冻卵不代表单身生育,背后其实有非常多可能性。冻卵个三五年之后遇到了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就走到婚姻里边再去育儿;之后觉得一个人状态更好,也可以不做生育的选择。
单身冻卵背后其实有非常多可能性。它不是说一个女人找不到男人结婚,而是希望能够更自由地去掌控自己的生活。
我收到过一些女性的留言,她们在关注到我的案子后,感觉自己长期以来的生育焦虑在某种程度上被缓解了,虽然暂时还无法使用这个技术,但让她们觉得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对于单身女性来说,如果未来她想成为一个母亲,或许是有选择权的。
这个案子没想到会拖那么久,我能冻卵的黄金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目前也是在恋爱中。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更为重要的,好好专注当下,该工作工作,带着未来会变好的想法,我是非常乐观的。A:毕烨(医生、哈佛大学医院管理硕士,历任数家外资医院高管)
Q:什么是“冻卵”?
A:“冻卵”就是把女性的卵子取出体外冷冻起来,以达到生育率保存目的。这个技术最早应用于临床,是为了癌症。医学上一般建议35岁以内,有需求的女性可以查一下自己的amh值(抗苗勒氏管激素anti-Mullerian hormone),根据卵巢年龄来决定自己要不要冻卵,什么时间冻卵。
A:目前中国大陆禁止单身女性冻卵,即便已婚,想要冻卵,必须三证齐备——结婚证、身份证、准生证,而且被确诊患不孕不育症,才能进行。国内只有一种特殊情况下可以为单身女性冻卵:当你有明确的医学指征,例如肿瘤等,此时需要生育率保存,经过医院的伦理评估,在符合适应症的情况下可以进行冻卵。
A:冻卵前需要做全面的健康检查,排除掉传染性、妇科等疾病。然后要经历三步:
2~3个月的时间养卵,来月经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进入促排周期了,期间大概有三四次,需要去医院做B超抽血。同时每天打促排针,用促排药,让这10~15个卵子都匀速发育生长。
取卵是用一个很细的针从阴道的侧壁然后扎到卵巢里,把卵子一个个的抽吸出来取到体外,过程大概10分钟。相当于一个小的微创手术,会稍有些创伤,但整体是安全的。
取出的卵子经由快速冷冻技术,保存在零下196度液态氮中,卵子解冻后复苏率大概为95%。
冷冻的卵子解冻复苏率不是100%,复苏之后还要受精,受精率可能就40%~50%,一个胚胎移植到肚子里普遍成功率是30~50%。平均年轻的二三十岁的女性,可能是8.5个卵子才能变成一个活产的孩子;对于40岁以上的女性,40颗卵才能变成一个孩子。
在台湾,解冻卵子并受孕的比例只有3%;在英国,冻卵成功解冻并受孕的比例是8%;在美国,85%以上的冻卵女性,从未复苏过她们的卵子
A:目前美国冻卵费用约10万到15万人民币;香港地区费用是9万到10万,台湾地区冻卵费用大概4万到5万人民币。如果是符合指征标准的话,国内公立医院医疗费用大概是2万到3万。
A:单身冻卵从技术层面上给了女性一个选择权,但是也有很多弊端。例如女生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更不着急,社会代际更替的周期就拉长了,对于社会生产力不是一件好事,也会带来很多对孩子的成长陪伴等社会抚养问题。但如果一些女性既没有决定成为单亲妈妈,但也不想一辈子没孩子,这个时候就可以去考虑做一个冻卵。把爱情、婚姻、和生育这三件事分开来考虑,就不会迫于生育时间的压力,让自己焦虑或者委曲求全。要冻卵不仅要考虑眼前的“冻”,还要考虑到未来的“用”,综合考虑未来的生活走向,再做出决定会比较稳妥。建议女性也不要把未来的生育都寄希望于冻卵上,顺应大自然的生物时钟,医学它只是一个辅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