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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一个四孩母亲的性与爱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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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8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四孩母亲的性与爱 | 人间

 Tamia 人间theLivings 2023-11-07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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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挺委屈。在别人的故事里,多是儿媳妇怀不上身孕,婆婆渴望着抱孙儿,怎么在我这儿刚好相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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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产后调理院》剧照




1985年生于北方一座三线小城的她,形容自己是“普通得走在街上你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女性”。关于她的经历,我们通了好几次持续六七个小时的电话。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青春懵懂的QQ网恋,无法定义是否为性侵的初夜,告知自己怀孕时电话那头的沉默……一次药流,两次人流,婚后初为人母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产后抑郁、职场挫败、家庭矛盾,在挣扎与和解中,她一路走来,成为了四个孩子的母亲。

当“一个普通女性”的生命历程在电话那头徐徐展开时,会有那么多纷繁错综的细节令人感叹。

以下是她的讲述。



1


初二的一天,在宿舍午休时,我来初潮了。身边有些同学早已有过经历,我也就没那么紧张。闺蜜陪我去买卫生巾,处理好后,我俩挤在一张床铺上聊天。对于这个标志性的生理变化,我有些小激动,似懂非懂地和她说道:“我可得好好守着自己的身子,直到碰见那个他,直到新婚之夜……”

不久后,学校临时开了节生理卫生课,是数学老师给我们上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显得有些尴尬,整节课我就记住了“生理卫生”这几个字。但有些变化的发生是自然而然的——来月经之前,我是假小子性格,喜欢去操场上翻单双杠、跑跑跳跳,来月经后,肢体动作收敛了不少,身为女性的意识似乎更强了。

成为一个“好女人”,可以说是我对自己很深的期待。生长在北方的三线小城的郊区,从小母亲就会通过一些案例来教导我——村里哪个女人破坏别人家庭啦,哪个女人生活“不检点”,就会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我叔叔也常说,女孩子家在婚前要注意言行。

读到小学五年级,我们班上有五六个早熟的女同学,因为常常无所忌惮地和男同学玩在一起,成了大人们口中的“浪”女孩。因为总被人指指点点,她们几个干脆抱团成了小团体。那时的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

作为家里的老二,从小我就明确意识到,妈妈喜欢我哥,而爸爸偏爱妹妹。哥哥手脚勤快,常帮大人去地里头干活;妹妹说话动听、举止可爱,常逗得我爸很开心;而我,没有那么讨巧的本事,始终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缺爱的状态。于是,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考试时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我从中找到了成就感,父母也开始为我感到骄傲。

然而,中考发挥失常,我只能去县里一所普通高中的艺术特长班。高中期间,我的文化课成绩一直排班里第一,班主任看好我,说我能考上中央美院,我也踌躇满志。2004年高考前,我把各大美院都去考了个遍,无奈艺术天赋有限,最终只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

选专业时,是叔叔给我做的决定——他早年离家当兵,转业后在西南的大城市扎下根,咨询了一些美院当老师的朋友后,帮我选了动画专业,说是以后好找工作。那时我没有什么独立的思想,对于未来的判断,自然是依照大人的规划。

大学就在叔叔所在的城市,妈妈时不时跟我说,我学的专业,学费在五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贵,爸爸得起早贪黑挣钱供我念书,种地之余还得做点小生意,需要到处跑、请人吃饭应酬,有时直接睡在车里头都回不了家。这些话自然也对我产生了心理暗示,学业之余,我也去兼职做家教。但一次几十块的收入,对于每年上万的学费,无异于杯水车薪。我有时就会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早点找个愿意负担自己学费的男朋友,父母就能轻松些?

对于找男朋友,我毫无经验,中学时,我对心仪的男生也只是远远地多看上几眼,暗暗在心里头喜欢着。高三准备艺考,跟着大学生一起学画画时,我发现这些姐姐们谈恋爱、同居的情况都很普遍。进到大学后宿舍四个女生卧谈,才知道有两个舍友都已有了性经验。

一个舍友对待男性的态度挺放得开的,在班里会去开玩笑摸男生的大腿。另一个则在军训时跟教官谈上了恋爱。学校后面有条街很热闹,每到晚上,那些“日租房”的老板们就站在街上拉生意,喊着“开一晚”多少钱,每次教官来找她,他们就会去这样的地方过夜。后来和教官分手后,她又跟隔壁班的男生同居了。当时有很多学生情侣都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她对我和另一个相对保守的室友说:“等什么时候你们也都有男朋友了,就会跟我们一样了。”

我想,也许是自己中学那会儿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在心里对于给自己设下的原则也默默地放松了。我期待着爱情降临,但对两性关系的认知还处于懵懂状态,性知识也仅停留在诸如“如果女生怀孕,拉个肚子胎儿就会掉出来”之类的可笑水平——都是小时候妈妈对我讲的。

大一的思政老师和我聊起过“女生怀孕”这个话题——一学期的课程结束,他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在QQ上问他,我就跟着很多同学一起加了他的QQ号。后来我在QQ上向他请教课业问题,不知怎地,他就捎带着谈起这个话题,然后说,我们之间也可以——然后,他打出“做爱”两个字。我很错愕,为人师表怎么能这么说话?就没有再回他消息。

之后身为学习委员的我,经历了大学期间唯一的一次挂科:59分。



2


80后的大学时期,网恋普及开了。

大二下学期,我在QQ聊天室碰到一个男生,是本地另外一所大学的中文系研究生。我和他聊余光中、林清玄的散文,我说一些话,他马上就能把我的想法看得很透彻,那感觉就像找到了知己。加上好友,他就确定说要做我男朋友了。

约会两三次后,我过生日,他特地买了束花来学校找我。那天傍晚,在一个小亭子里,他吻了我。我脸红了,跟他说这是我的初吻。可他没回应我,透过昏黄的光线,我好像看到他笑了一下。

但那次见面过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我想不通,跑去他学校的宿舍区,又不知道他住哪栋楼,只能给他发短信:“我在楼下等你,请你出来说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在那里站了两个小时,只等到他的一条短信:“不用等了。”为什么第一次恋爱这么快就不明不白地告终了?我感到困惑又挫败。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在聊天室结识了阿纲,聊了一阵,他就约我见面。我想着算了,不再见这些男网友了,但他却说想我想得晚上睡不着,甜言蜜语中透着一丝威胁:“你如果不见我,我就把自己……”几次三番的信息轰炸,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去见他就对不起他的错觉。当时缺乏分辨力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这种言行背后暗藏的危险性。

我没有拗过阿纲的言辞,去了他学校旁的餐馆赴约。在读经济学硕士的他,说自己已经在公司里实习了,打扮得一副商务人士的样子,外形看起来属于我比较欣赏的。我提出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我爸供我上学挺不容易的,要做我男朋友,得负担得起我的学费。”他随口就答应了。

吃完饭,我准备回学校,阿纲却面露委屈地挽留我:“走,我们再一起聊会儿天。如果你这就回去了,我会好难过的。”

出了饭店,他揽起我的肩。我感到不自在,不知该作何反应——在QQ上,他一口一个“宝贝”“老婆”喊得热乎,但来到现实中,也不过是个陌生男人。我们穿过他大学的校园,我以为是在散步,却不知道他其实要径直把我带去提前开好的日租房——进到一个小区,再一拐弯,就到了。

那是间老房子,层高低矮,家具老式。阿纲先叫我坐下来吃西瓜,我正吃着,他一下就过来搂起我的脖子开始亲,让我直感到身体发麻。

“你不要这样,我确实得走了!”我想到吓唬他说,“我爸可是警察呢!”

没想到,他面露凶相:“警察又怎么样啊?”

我想站起来逃出去,但已经被他压到床上了。我挣扎了几下,他力气太大了。我想起刚才走过来的路上他是如何从水果摊老板切开的西瓜中挑选了一块,人来人往的街景就近在眼前,可我却喊不出来、够不到了。


------

事后,阿纲坐在床头,点起一支烟。我的身体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刺激,还处于兴奋状态,可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感到失落,好像失去了些什么。我下意识地抬起身子看去,床单上有一小撮不规则的淡淡血迹。

我说:“你看。”

我想,自己已经付出了最珍贵的东西,带着点儿交换的心理,期待他有所表示。

可他看了看,平静地说:“哦,那当然。”

当一个男人需要女人的时候,他会用各种手段:讨好、装可怜、威胁、强制,我在这个男人身上都经历到了。而此刻在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表情,像是刚在他的领地获得胜利,而我没能保全自己,失败了。

不出意料地,阿纲没有再联系我。这次我没有继续纠缠,但我的心无法平静。我不知该如何去定义这件事——自己是否受到了侵害?随之而来的,是自责和懊恼——如果当时我再反抗得厉害一点,或者宁死不从呢?或者,我可以去向阿纲追究吗?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真名吗?他真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吗?……

我厌恶自己的这种软弱,不由想起几年前和婶婶一起坐公交车时的事——我站在一个老年男人的座位前,车子晃动时,他一下子把手搭在我大腿上,持续了大概有半分钟。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或许只是没坐稳,一时间需要找个地方支撑一下,我这样告诉自己。婶婶也没有对他的举动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旁诧异地看着我。



3


想着自己在初夜这件事上是负有责任的,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可我的身体被唤醒了,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孤单时,就会想要一些慰藉。我还是想去找真正爱我的男人。

大约一周后,小枫成了我在QQ聊天室里的又一个聊天对象。第一次线下见面,我如实向他说出自己初吻和初夜的经历,他抱了抱我,说他在感情上还是一张白纸,看起来很真诚。于是,我们在一起了。

我一般会去同城的叔叔家过周末,有次周末,小枫约我去他家,要留我过夜,教我向叔叔婶婶撒谎说想在网吧通宵,却被他们识破。当晚去到叔叔家后,他和婶婶跟我深聊了一番,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点点头。婶婶叹了口气,说我之前是不撒谎的,“都怪这些网络上的东西带坏了你”。

我和小枫的恋情维持了一年多,平时我们一块上超市买东西,他说仿佛看到了我们结婚后过日子的状态。我会给他洗床单,力所能及为他做事,他让我吃长期避孕药,我顺从了,那一年多,因为药物激素,我有点发胖。

小枫有和我说起他的母亲,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但却从没有把我介绍给他们。这让我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是没有安全感的,总想要反复向他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他说我们住的那套房子就是他家的。我又时常怀疑他和他导师的妻子有暧昧关系,这一点似乎让他很抓狂,每次都免不了一顿争吵。

结果,事情真就向着我最担心的那个方向发展了:小枫出轨了。

那是一次又因为怀疑和他吵过一架,等缓和一些后,他把我约出来,平静地对我说,在他特别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然后他就去约了另外一个女同学。他把劈腿的过程描述得很细节,态度有点像在开玩笑。我听他说着,脑袋有点懵,感觉就像在看电影里别人的故事。但那天,我的身体却没有拒绝他,好像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需要,也有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挽回的成分,但我能感到,他明显不像之前那么在乎了。

我和小枫都没有明确说“分手”二字,就这么不再彼此联系了。半年后,我们偶遇过一次,当时我跟着一个男同学去食堂,看到他跟一个比他矮一大截的女生并肩从斜对面走过来,大概相隔10米,他也看到我了。我们没有打招呼。

我还是会和男生约会,每次总是带着一些期待。但每当中学时代那些保守的认知跟大学时代的实际经历产生冲突时,我便退而求其次,仅当是寻求一次次肉体的欢愉。男女之事好像触发了一个开关,让我开始游走在自我的边界。那是一种叛逆,也是一种探索,我感到自己是自由的,或许可以打破过往那些乖乖女的桎梏,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但身体的欲望是个填补不满的黑洞,在每次的约会中,即便有高潮,也是很短暂的,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都是失落。那段时间,我落入了一种类似免费妓女的状态之中,自我价值感很低,彻底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不断用新的关系去取代旧的伤害。

一次事毕,我向对方表达出自己的失落:“为什么我就不能获得爱情呢?”他坦白地回答我:“你如果想要更多,我给不了的。”是的,跟这个男人的所有相处,就只是在这样一间封闭的房间里,我就记住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在他眼中,我应该只是个随便的女生,忽而又意识到,在那些短暂的关系中,自己能掌控的部分其实很少很少,这样的关系,是没有办法满足一个女孩对于幸福的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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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母亲和妹妹从老家来看我,我和盘托出了之前遇到阿纲的经过,解释道:“当时你不是每次一打电话就和我说爸爸工作压力好大嘛,我就觉得花家里的钱很有负罪感,得自己找出路,却……”

“难道我们没有给你钱吗?!”母亲没听我说完,当着妹妹的面扇了我一巴掌。

这是我成年后唯一一次挨打,之后母亲没说几句话,便大声哭起来,哭了有十来分钟。

“我觉得你们根本不爱我!”我当时情绪也很激动,还历数了儿时一两次被她冷落的事情。

母亲听了,愣了愣,口气软了,说自己年轻时有很多事要忙,可能的确疏忽了我的一些感受。然后,她又说:“如果()不爱你,能供你上大学吗?你一年学费多少,这些钱都是风刮来的吗?



4


临近大学毕业的那个春节,父母给我介绍了一个老家的相亲对象——阿源。

他与我同届,在我家邻村,知根知底的。我自己也该到安定下来的时候了,抱着谈婚论嫁的初心,还没见面,就在电话里向他坦白了自己这几年的过往。

阿源沉默了一阵,我说:“你如果介意的话,那也可以不接受。”没想到他回答:“我这个沉默,正因为是在乎了你的。”

我们在QQ上聊了一个多月,父母就安排我回老家和他见面。先是阿源来我家,他外表帅气、干净,母亲和我都比较满意。之后,阿源邀我去他家见家长,当他父母不在场时,还把我带到他房间里抚摸亲热了一番。我有点害羞,但也没多想,就觉得,他是长辈介绍的对象,也愿意接纳自己,总比没眼力见的自己接触的那些网友靠谱。

见过家长不久,阿源带了几千块钱,来到我读书的城市,提出要住一个月。我帮他在我们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他顺理成章地提出同居。我想,都到了这一步,就随他吧。

想着马上就要步入婚姻,一天我独自上到楼顶,拨通了阿纲的手机号码。我感到自己能有勇气跟过去告别了,我对他说:我们有过那样一个晚上,是我很珍贵的一天。之后你没有再联系我,让我很受伤,但是现在我释怀了。阿纲有在电话那头问:“你之后为什么没联系我?”听他那个口气,估计他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挂断通话,把那个号码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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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前,我面试了两三家小型动画公司,有一家公司的老板让我用Flash做一段动态画面(当年流行的玩意),我没做出来,自然没通过——学了4年,我对动画专业的理解依旧有限,倒是对选修的书法比较热爱。

正当我对前途一片迷茫时,叔叔告诉我,他所在的那家上市公司正好在内招销售,“公司好多年没招人了,去试试吧”。想不到去了一试,我一连过了好几关面试,顺利入职了。老板说挺欣赏我热情开朗的个性,但我对于这份工作谈不上喜欢,只想着毕业了,得先生存。

我工作的事刚定下来,阿源就开始催我,说最晚到过年,就得回老家和他结婚。我自然不甘心放弃留在大城市闯荡的机会,开始觉得他很大男子主义——在我们老家的观念里,女性的地位的确不高:我父亲请朋友上家里做客,他们哥几个在桌上喝酒,我母亲只在厨房做菜、上菜,从不上桌;小时候村里搞计划生育,每家默认只能生两个孩子,二胎生完,基本上都是拉妇女去镇上结扎,很少拉男人去——1988年母亲生下我妹妹后,因为生三胎被罚了800块钱,我妹妹还在吃奶的时候,母亲就被拉去做了手术。当时我父亲在外地做生意,母亲结扎回来不到一个星期,伤口还在疼,就独自挑水去了。

我毕业时回老家办档案,跟阿源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和他再打电话,他提起回家的话题就开始撂狠话:“如果你再不做决定就分手!”我被他的专断气到,回说:“那分就分!”可没过几天,我感到身体不适,买了验孕棒一测:两条杠。

我有些慌张,犹豫一阵后,还是给阿源打了电话。记得之前他问过我几次:“我是你的第几个男人”,所以我就在电话里告诉他:“你是我第一个孩子的爸爸。”

他沉默了一阵,问:“之前我去你那儿住了一个月都没事,为什么在老家一次就怀上了?”

一直以来,对自己大学在男女之事上的经历,我无法做到接纳,却又渴望着被人接纳。这种心态上的不对等,让我没有再跟他解释,只说,那就把孩子处理掉。电视上发出北京奥运会闭幕式的喧闹声响,而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显得空荡荡的,他没做任何挽留。

我选择在外地出差时,去了一位已婚同事姐姐介绍的医院。没想到,药流居然那么痛苦。虽然我没出太多血,但经历的阵痛,跟我后来生孩子时是差不多的。那天从上午到下午,我整个人蜷曲在病房的一角,幸而有那位同事姐姐和一位大学的学姐陪在身边。

痛到面目扭曲时,自己不能够控制的事情发生了:我当着她们的面拉出大便。学姐二话不说,就帮我处理掉了。同事姐姐看到这一幕,说很羡慕我俩的交情。她不知道的是,学姐在读书时和男友交往不小心怀了孕,也是我陪她去做的人流。当时打了麻药的她从手术室出来后,整个人有点飘,产生了幻觉,说自己在比武呢:“看剑!”我当时看着真是心疼,可没想到,这回轮到她来陪我了。

不久后,胚胎掉出来了:一小块看不清样貌的肉疙瘩。我感觉解除了一个危机,同时又有说不出的难过。原来亲密关系是需要付上代价的,我十分痛恨落到这步田地的自己。

同事姐姐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有感而发,说她这辈子都不想生小孩了。想到自己把最痛最无助的状态暴露在别人面前,也给人家造成了精神伤害,我感到抱歉。

世事流转,后来学姐和男友结了婚,而同事姐姐却遭遇了婚变,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单身状态。



5


工作一年多,我总是因为拿捏不准老板的要求而挨批评,很是痛苦。家里面,母亲也说我年龄大了,开始催婚。他们总会有一些要求是我满足不了的,我很累,也很困惑,就总会想:人到底为了什么而活?

我跟着她一个信教的同事去到教会,渴望自己的困惑能有所解答。这样坚持寻求了一段时间,我对婚姻不再那么焦虑了,主动跟母亲说:“不要老是催我,你肯定也不希望我随便嫁个人过得不幸福吧?这是需要时间等待合适的人出现的。”工作方面,因为少了很多抱怨,反而也能更多看到老板的需求了。

工作后,我在同城的哥哥嫂子家寄住,母亲让我每年要把近一半收入交给家里。毕竟,供女孩上大学的,在我们老家算是少数,作为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我花了父母十多万的学费,也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些回馈。当然,我也想有支配一部分工资的权利,想去上海看世博会,却遭到父母反对。

我没有和父母再起正面冲突,偷偷用攒的钱买了帐篷、山地车、骑行服、头盔,期望通过在城市周边的骑行活动开拓眼界。就是在一次骑行中,我邂逅了未来的丈夫。

那天中午,我们被分到一桌吃饭,看着他透着青涩、书生气的侧脸,我怦然心动。回到哥哥家后,我跟嫂子说遇到了一个挺欣赏的男生,给嫂子看了他的照片,嫂子笑嘻嘻地说:“这个男生不错,就选他!”

后来我们在骑行活动时有了更多的交流,但因为过往的经历,复杂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总有一种“不配得”的感觉在我的脑海。好在还是勇气占了上风。一个月后,我们骑行在一条路上,路两边长满了法国梧桐,阳光投射下来,斑斑驳驳的光影很美。我边骑边问:“我挺欣赏你这样的男生,你是单身吗?”

我听到耳畔有风声擦过——算起来,这其实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出击,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他笑着回答:“是单身。”

之后,我俩骑着车在城市周边漫游,表达互相的欣赏,我也陆续提起了过往的经历。他没有展开问过我太多,我想,这也许是他的一种接纳方式吧。

交往半年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很懊恼。当时他还处于备考执业资格考试的状态,没工作。那个周末,我去图书馆找他,没做什么准备。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间,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他没有质疑我,只是扯起自己宽大的T恤,抱住了我。

但我明白,他还没有能力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我也怕自己工作受到影响——虽说良心上过不去,但让我勇敢地做个妈妈,我也还没那份勇气。当时只有让这个孩子死了,才是条出路。

我说:“那我就去医院了。”

“去吧。”他说。

那是家类似莆田系的私立医院,他忙着备考,我就独自过去了。术前抽血,我站在窗口前等待时,感到心跳加快、手发麻,一下子晕了过去。术后,医院给我做一种我不知道名字的治疗,用红色的光线照着我的私处,暴露在光照下,我感到很羞耻。

手术加各种治疗,花费了五千多块钱,我知道他无力负担,又不敢让家人知道,只能默默掏出自己两三个月的工资。


------

几个月后,我从哥哥家搬出来,自己租了一间公寓,每个周五,男友会过来跟我们一起聚会,然后留下过夜,我默许了。

一年多后的春节,稍不注意,我又怀孕了。我有点气急败坏。男友还是在备考的状态,但这次他陪我一起去了正规医院的计生科,他的父母承担了这次手术五百多元的费用。做完手术,我人比较虚,他把我的手搭在他肩上,扶着我走出去的。

虽说不得不那么做,但我心里头对自己的不接纳又多了一份。第二次人流后,我对这段感情有些丧失信心了。我们本想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但现实却并没有变得更好——我父母嫌他快三十岁了,却一直在考试,迟迟没有固定工作;他父母则嫌我不是本地人,没有房子。

我在电话里跟他提了分手:“既然不合适,还是分开吧。”听他沉默不语,我便挂断了电话。没想到,当晚下班我走到大楼门口时,见他捧着一束白玫瑰等在那儿。他的眼神带着惶恐,向我走来,单膝下跪,把花举到我面前:“我们不要分开吧。”

他对我说,他会努力改变自己。不久后,他找了份门槛比较低的销售工作,我知道他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但为了预备我们的婚姻,他硬着头皮干了起来。



6


2012年5月8号,我们穿上海魂衫去领了结婚证。之后的婚礼很简单,妹妹给我化的妆,婚纱照是请骑友帮忙拍的。

婚后一年多,我第四次怀孕,但第一次没有因为孩子的到来而懊恼——那是一种即将成为母亲的欣喜。在出租屋里,我拿着验孕棒,激动地告诉了丈夫这个消息。

结婚了,要当母亲了,一切顺理成章。我感到可以和旧我做个了断了。我也要学着去接纳自己过去任何的不堪,有了接纳,才会带来改变。

2014年1月1日凌晨,我家的老大出生了。前一天晚上11点多,肚子开始有了动静,进产房,凌晨1点20分,孩子就顺产出来了。孩子他爸换上了无菌服进了手术室,远远站在一边,看了孩子出生的整个过程。孩子出来后,医生把他举起来给我看一眼:“你生了个男孩。”可我看不真切,只记得见到一团红红的、小小的身体。

第二天一早,老大出了新生儿观察室,我们母子得以正式相见。他鼻子上有个小红印子,正闭着眼睛睡觉,时不时动一动身子。看着他幼小娇嫩的样子,我感到自己甘心乐意地想要去爱护他。虽然涨奶时乳房肿痛得像石块一样硬,但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喂奶、换尿不湿,我会很自然地为他做这一切。

之前几次流产,是觉得孩子得为我的生活、事业、前途让路,似乎是解除了一次眼前的危机,但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会回想起那份疼痛。而在经历产痛的时候,我知道马上就会见到孩子了,就有一种盼望在;与孩子相见后,孕产过程的不易就得了安慰,只觉得欢喜世上生了一个人。

当然我也很感恩,丈夫是我遇到的男人中最靠谱的一个。结婚前,每当我没有安全感、又神经质地反复向他求证是否爱我时,他总是会耐心地回应我:“你放心,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一到周末,他就带我出去散步、骑车,有孩子后就一起出游,通过他的陪伴来化解我的不安。他平日里会观察我的需要,知道我喜欢写书法,他就花了心思去找一些有特别雕花的砚台,隔一段时间再给我添个笔架、毛笔之类的。相处越久,我越能感受到他的体贴,跟他比起来,我太粗心大意了,甚至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回想婚前经历的那些关系,虽有短暂的快乐,但终究没有未来。建立家庭之后,这种持续稳定的关系带给我的滋养却是真实的,虽然会有冲突,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让步、和好,我们通过情感、身体彼此慰藉,再怎么付出,都觉得是坦然无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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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出生后,丈夫被调往外地工作,周末才能回家。2016年初,还在哺乳期的我感到有些嗜睡、不适,去医院一查,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医生说,这种在分娩后还未来月经就又怀了孕的情况,叫作“暗胎”,让我先给老大断奶,又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

我觉得孩子既然来了,就是份礼物,我就接着好了,殊不知,自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为了兼顾工作和照顾孩子,我俩那时借住在婆家。婆婆和丈夫得知我怀上老二后,齐齐反对。婆婆的表姐和我关系不错,我向她说了想保住孩子的意愿。这个姨妈年轻时怀孕过两次,但为了照顾家里老人,把孩子都打掉了,后来一辈子没要小孩。她对我表示支持:“你要这个孩子是好的,即使你决定不要了,姨妈也接受。”

过了段时间,丈夫妥协了,说:“顺其自然。”婆婆当时没说什么,但到了我怀胎第五个月,她让我搬出家去,表明了她的反对态度:“你别住这儿了,你不知道养两个孩子的成本有多高。”

我当天就收拾行李搬回了哥嫂家。当时在哥嫂家帮忙带孩子的母亲这一次接纳了我。我查出孕期“甲减”,吃煮鸡蛋要吐,她就每天早起给我做蒸蛋。到了周末,我再和丈夫一起,回婆家住上两天。

我当然希望丈夫能帮忙调解一下我和婆婆的关系,但婆婆在家里一向强势,丈夫从小是被她骂大的。这状态持续3个多月,直到我和丈夫带着孩子搬进刚装修好的新房,才算真正独立出去。

另一个让我受挫的,是工作。毕业后,我在叔叔那个公司干了6年销售,生完老大,碰上市场萎缩,带孩子施展不开工作,就被放进了裁员名单。第二份工作,我选择了喜欢的教培行业,没有经验,从“地推”做起。我的年龄比同期入职的同事都大,只能加倍努力,一年里在几百个同事中业绩名列前茅,拿过奖杯,还升职为市场部的培训师。可3月8号休完二胎产假重回职场后,新老板搞起了办公室政治,我挣扎了两个多月,最终被协商解除了劳动合同——讽刺的是,眼看着母亲节就快到了,我却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一生孩子,职业就会受挫?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比如孩子不见了、被偷了;孩子死了,我自己、丈夫或母亲之类的亲人死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子一下被弄得乱七八糟……我常常在半夜惊醒,被恐惧淹没,白天整个人就郁郁寡欢。

我知道,尽管过去了好些年,但几次婚前堕胎的经历一直困扰着我。堕一次胎会流多少血、疼多少天,是没有具体数字去量化的,子宫壁会变薄,也终究只是些概念性的东西。但从心理层面来讲,每堕胎一次,我就觉得自己的罪孽又加了一等,这种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我那时常常反思头一天的生活中自己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才导致做噩梦。

母亲常常来我家陪伴我,帮我带二宝,每次来都督促我出去找工作:“别人从太阳出来到落山总要见点收入,你这一天在家待着有啥价值?”“早知道这样,真是白供你上大学了。”丈夫每周末回家时也总免不了和我谈起这个话题,一直催我去找他认为好的工作,期待我和他一起养家。

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有条件的爱,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不被接纳的。他们不在家时,我一个人都想不起来,或者说,是不愿意去吃饭——我不工作,感到自己没有价值,就没有资格吃饭。



7


我心里苦闷,想起了工作时结识的做化妆品直销的苗姐,她四五十岁了,保养得很好,自带气场,又有股亲和力。我找她,也是想尝试寻找新的职业方向,我确定自己有两个需求——能够照顾家庭,时间相对自由——做直销,或许是条出路。

我去了苗姐的工作室,她摆开一套产品,教我护肤化妆,熟门熟路。我也如愿向她倾吐了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说自己没有能力去处理和丈夫、母亲、婆婆,甚至是孩子之间的矛盾。

苗姐给我的安慰是:“用上这套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状态自然就不一样了。”然后,哪种哪种产品组合在一起才划算,算下来一加,3000元。处于待业状态的我自然是犹豫的,她就请来旁边的助理“促单”:“你不可能连这点钱都拿不出吧?想要改变自己,总得有些行动吧?”

我很尴尬——或许是我去找她倾诉的这个出发点,多少有些不对,毕竟也占用了她们的时间——最终不情不愿地买了单。

心里无处宣泄的情绪总是占了上风,一个月,后我又没忍住去找苗姐,又花了3000块。公司给的裁员补偿款就1万多,一下子被花掉了2/3。因为感觉直销不靠谱,我也没有去尝试,那一大堆瓶瓶罐罐,没用几瓶就都过期了。

苗姐也不再联系我了。我在心里骂她老狐狸,觉得她不该在我暴露脆弱的时候“营销”我。但为什么自己会两次跳进同一个坑里?后来我想明白了,人家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作对象,是我自己情感的部分太多,角色边界没分清楚。

是的,不懂得拒绝,是我的一个软肋。想当年刚工作时,一个同事老是让我帮忙,结果做得多,错的也多,老板就都怪罪到我头上。工作两三年后,老板带我们出差“慰问”甲方领导,饭局进行到一半,老板溜了,另外两个老资格同事说:“来,你上吧。”我硬着头皮用红酒杯喝白酒,喝了一圈,十来杯,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那是我第一次喝醉,后来同事把我扶回房间,我对着垃圾桶把那晚的山珍海味全吐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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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也向前同事蔡蔡了解做保险的事。

每当我情绪不好,蔡蔡陪我一坐就是一下午,很懂得倾听,总是说“真是委屈你了”,也不会让我消费——到8月份我决定干保险,是离不开她这番陪伴的。入职几个月,迟迟没有开单转正,我压力不小,又得不到家里人支持,蔡蔡就一直鼓励我:“在带孩子之余开保单挣些收入,证明给家人看你是可以的。”

然而压力让我的情绪不能有丝毫缓解。一天下暴雨,母亲打电话问要不要从哥嫂家过来陪我,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我只冷冷地说“你看着办”。她让嫂子叫了辆车赶来,我去开门时往窗口瞟了一眼,见小区楼下有棵树被刮倒了,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点凌乱,虽然打了伞,但半边身子都是湿的。可她进门后,我转头就去做其他事情了,一句嘘寒问暖也没有,心里很麻木。

11月,我去精神专科医院做了心理测试,结果是中重度抑郁。自然,保险这份工作也做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死”真是一种诱惑。我设想过很多次自杀的场景:从阳台上开窗跳下去;到厨房把门窗关上,打开煤气……但凡有这些想法的时候,我会想到之前一位因生活压力自杀的同龄朋友,想到她留给在世家人的悲痛,由此及彼想到自己一旦不在了,孩子就没有妈妈了,理智才占了上风。

老二快一周岁时,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客厅沙发上玩,哥俩不知道怎么就争了起来。丈夫当时在家,刚因为我没有努力去找工作的事情吵了一架,看到孩子打闹,就责怪我:“没工作在家带孩子也带成了这样!”

我心头一阵难受,觉着自己活着就是个错误,一屁股从沙发坐到地板上,躺倒,双脚乱蹬,一通大哭。我知道当时的自己简直和泼妇无异。两个孩子吓哭了。丈夫见状,立马止住了口。

后来丈夫跟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发我的情绪。他再跟我提建议时,总会加上一句:“这只是我的建议,供你参考。”当我情绪低落赖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他在家里就主动承担起买菜做饭的工作,做好饭了,再让孩子来叫我起床。

一次,丈夫和我说,当年他被我吸引,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迟迟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我的开朗,就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他。但是婚后这几年,他在工作上逐渐小有所成,开始有了光,而我却被生活磨得有些灰暗了。

可我没有了激情,也没什么想法了,都是丈夫让我做点什么我才去做。在35岁之前,他一直让我去考公务员,我考了2次都没过;过了35岁,他说我只有一条路了:创业做自媒体,将我的书法爱好变现。他买来一些直播设备,我也就硬着头皮做尝试……



8


2018年年初,我在小区楼下散步,看到树木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动人的生命力。每棵树都会经历从冬天的枯干到春天的新生,万物都会各按其时成为美好,我突然觉得,我也可以走出阴郁灰暗的状态了。放下了“只有这么做家人才会爱我”的自我限定,我重整旗鼓,决心活出绽放的自我。

那年暑假,我一边带孩子,一边坚持去保险公司“打卡”,终于做出了一些小成绩,收到公司发的鲜花。9月,我把二宝放进幼儿园,准备在事业上好好发力。可一切感觉才开始步入正轨,又一个挑战来了——9月中旬,我发现自己怀上了老三。

我心想,老天,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埋怨丈夫不愿采取避孕措施——当时三胎政策还未放开,他在体制内工作,自然是反对我生下的。婆婆知道了,这回直接让丈夫和我“离了、离了”,根本无法接受我多生孩子而不工作、不能分担家里的经济压力。

婆婆是个注重个人生活水平的人,她老说起她那位选择做丁克的妹妹,晚年到处出国旅游,过得潇潇洒洒。对比之下,婆婆觉得自己一辈子为儿子操劳太多,她不希望儿子继续她的生活,结婚前,就和我们说:“没有孩子也可以,有一个就够了。”

我觉得挺委屈。在别人的故事里,多是儿媳妇怀不上身孕,婆婆渴望着抱孙儿,怎么在我这儿刚好相反了呢? 

自从老大出生,当我体会到一个个小生命经由自己这个管道来到世上,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和我产生的种种互动后,我又怎么忍心去扼杀一个生命呢?我知道,如果我决定孕育下去,这个生命的未来就会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以前我可以迫于环境的压力选择去堕胎,那么现在也可以在压力之下勇敢地去保护一个生命——我越发意识到,不论其他人说再多,自己其实是有主动的选择权的。

机缘巧合,我在宝妈群认识了一个“多宝家庭”,家就住在我们城市周边的小镇上。原以为他们家是三胎,结果去他们家一看,二胎还是双胞胎。那家的丈夫挣钱不多,但妻子依旧带着孩子们,信心十足地过着生活,“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就行”。而她的婆婆,也是接纳三宝的:“别人家有钱,我们家有人。”

这趟拜访过后,我的丈夫心也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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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三宝当天,留在产房观察的一个小时里,孩子被放在了我身边。我看着他小小的脸蛋,看着他到处摸索着想要找乳头,找到了就很安详地吃起奶来。虽然乳汁只分泌了一点点,也够他吃,我真是很喜乐。

经历再一次的生产,我的抑郁症竟然自愈了。生下二宝那会儿,我总感觉应付不过来,没想到再添一个孩子后,我心里身为母亲的力量反而更充足了。

母亲照顾我坐月子期间,每天都在担忧我的状态,我知道自己需要做出改变,向她说了很多感恩的话:“过去我太理所当然了,谢谢你对我的付出。”我们母女之间紧张的关系修复了,而婆婆在孩子出生后也会来帮忙,对于她而言,是很大的让步了。

只是我偶尔还是会做噩梦,我开始主动操练早起:每天四五点钟,眼皮到时间点自然地就睁开了,而不再是被孩子的哭闹吵醒,陷入无力感;沐浴更衣、准备好早餐,再和孩子们一起读会儿童书;碰到孩子哭闹,我可以心平气和去问他是怎么回事,会有一番对话,而非自己也跟着情绪起伏。

在成为母亲之前,我是不喜欢小孩的,甚至看待胎儿如“幸福生活的障碍”。但是越生孩子,我越喜欢孩子。虽然他们也会犯错,让人恼怒,但我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看到了各不相同的宝贵品质——老大懂事,性格比较深沉,在家看到沙发乱了都会主动去收拾;老二有好奇心,喜欢动手动脑,也会很热心去教弟弟、帮助哥哥,前阵子哥哥身体不舒服说想吃苹果,老二就说“妈妈我去削”;老三很会表达自己,每次临别时都过来抱着我、蹭我的脸。他们都挺爱我的,我很感恩自己能有濡养的福气。

我会在老二身上看到很多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他平时看到家里头有什么东西都会想去鼓捣一下,容易闯祸,而我小时候也挺调皮的,一次在家里的果园,偷偷踩着板凳去拿气枪的瞄准器,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然后一不小心就给摔坏了。前阵子老二在踢球时把脑袋给摔了,我在家里陪他时,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把膝盖摔得血淋淋的回到家,只是,我父母就坐在那儿吃饭,并没怎么过问。

我知道丈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办法接受自己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这样一个角色。但孩子出生后,他对孩子的接纳和爱,我也看在眼里:他会陪老大一起读书,陪老二玩游戏。他周六一定会安排一家人出游。有一次我们去爬山,到了山上的小亭子,他把老三举得老高,老三“咯吱咯吱”笑得很开心,我刚好把那一幕拍下来。老三断奶时,我说让他正常吃饭就行,他还是坚持给孩子买好的奶粉。

老三快一岁时,开始学走路,在阳台上玩。我转个身去厨房取东西,只听“轰”地一声,吓得我连忙奔回阳台——阳台一角摞着三个床头柜,只见最底下柜子的抽屉被拉开了,上头的柜子就都倒了下来。幸而孩子窝在了倒下来的两个柜子缝隙之间。

我赶紧把孩子抱出来,确认他没有受伤,安抚了一番。原本感觉生活慢慢顺手了,身边的朋友也夸我带三个孩子,还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刚有点沾沾自喜,就被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母亲,能掌控的其实很有限,但凡意外情况发生,我什么也做不了。



9


2021年发现怀上四宝时,我的心情是有点惊喜的。我对丈夫说:“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吧,让我做你的妻子,你做我的丈夫,我们一起要有这么多的孩子。”

那也是继生老大之后,唯一一次他没有表现出对继续要孩子有强烈的反对。

年底,我带着老三去医院做产检。医生拿听诊器对着我四个多月身孕的小腹,来回找了好几分钟,说没找到胎心,让我去做B超。做B超时,医生问我:“你之前检查出来都是好的吗?”我说:“是的。”然后他告诉我:“胎心已经停了,孩子没有生命体征了。”我感到难以置信,反复跟他确认:“您的意思是说,孩子现在没有心跳了吗?”

我从检查床上坐起身,感觉直冒冷汗。医生让我尽快引产,说不然会影响母体健康。出了医院,我坐地铁去接老大和老二放学,一个姐妹打来电话问我产检情况怎么样,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能一只手牵着老三,努力试着控制住情绪。直到我感到能够面对了,才跟三个孩子说:“妈妈肚子里的小宝贝,心跳停止了。”

12月6日,我做了引产手术。不同于之前三次流产时的心境,这次我很想要去抱抱胎儿和他告别,只是医生劝说,看到胎儿的模样,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

孩子们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买个小蛋糕庆祝。到了去年的同一天,我跟丈夫提起这件事,也想买一个小蛋糕,也算是作个纪念吧,好知道我们有一个孩子已经在天上了。在怀孕期间,我其实有这样想过:我曾经堕过三次胎,那么至少要生下三个孩子,才能够抵得掉过去那些罪孽——如果说要以“数量取胜”的话,四宝就是决胜局了。可四宝的事情过后,我就不再纠结这些了——我原想靠我的子宫来赎罪,但这种想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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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新的一年,我重新计划起职业方向。投了很久简历,得到一个培训师岗位的面试机会。

老板是位儒雅的男士,聊了一会儿,他看着我填的表格问:“哦,你有俩小孩是吧?”我说:“这表格有限,填不下,其实还有一个小孩,一共三个。”

他说这份工作需要长期出差,像我这样有家庭要照顾的不太合适,委婉地拒绝了我。随后他推荐了我去试试另外一个内勤岗位,很快也被婉拒了。

怀四宝时,丈夫曾提过要做结扎,5月份我提醒他时,他又犹豫了。到了这一年6月份,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丈夫其实买了挺多避孕套,但就是没有用。孩子们马上放暑假了,我知道这对我的体力来说是个挑战,内心的感受复杂起来。

这一次,丈夫试图靠打游戏逃避现实。两个月后的周末,他让我在家带小孩,独自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回来后,我看他疼了有一周,走路动作有些缓慢。到了10月份,他说:“我付上了代价,你也去做你该做的。”言下之意,是要求我去堕胎。

我了解了相关政策——2021年5月31日开始实施三孩生育政策,同年8月通过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正草案中,取消了社会抚养费,生育四孩或更多子女,都不再受罚。政策放开了,家人却还是不接纳。怀老五半年,闹到最严重的时候,丈夫说,要么去医院引产,要么去民政局离婚——可这两个结果都是我无法承受的。我还记得婚礼上的誓言,他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对我说:“我会爱你、陪伴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但人在现实面前都是很软弱的,怀老三时他提过离婚,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而这次,他周五回家,是真的把离婚协议书打印出来了。我是在书房桌子上发现的,打开文件夹一看是这个,还站在那儿愣了一阵。

等孩子们都睡下后,我才跟他挑起这个事。我说:“我可以签字。”

他很生气:“你以为我写离婚协议书很开心吗?”他说,要把这些年来积累的情感和资产都一一分割开,他也是心如刀割。

草拟的协议书里,他把房子留给了我。买房时丈夫刚工作,没什么积蓄,于是公婆出了一半钱,我出了一半钱。2010年我在叔叔那家公司时,公司发动员工购买原始股,我便问叔叔借了些钱去买,买房时我主要就是靠这笔投资赚的收益。叔叔直说我运气好。

婚后,我和丈夫的财务是分开管的,他负担了家里大部分开销。在育儿成本方面,他虽然没跟我摊开来算过,但他说,预估钱只够养三个孩子读高中。

“你非要走到这么一步吗?”丈夫看着我,也是想极力挽回,“家里没有这个孩子倒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没有你,这个家就不是个家了。”

尽管他还是想让我把孩子打掉,但这句话让我很感动。他还是保有底线,不像我老家的男人,可能直接就拖着老婆去堕胎了。母亲跟我讲过,村里一个女人生下二胎,她的丈夫没经她同意,把孩子带去医院打针期间就给了别人,女人知情后大哭一场。

可我其实并不愿意主动去做抉择——无论是失去孩子或者婚姻,代价都太大了。我甚至宁愿他采取强制,这么一来我倒是不用负责、不用自责了。

“首先我是不想堕胎,然后我也不想离婚。”我表明立场。

“你想要的太多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说。

我们的许多次交流,都卡在这个“不可兼得”上。

而对于孩子如何“分割”,丈夫写的是,老大老二归他,老三给我。公婆虽然都想着让丈夫跟我离婚,但在孩子问题上分歧很大:婆婆只想要老大,公公则是三个孙子都想要。一向沉默的公公也发话了,说我为一个在法律上还不能称其为人的胎儿破坏了这个家庭,这个做法是不理智的:“宁断一指,不伤九指。”

娘家人得知丈夫要为肚子里的孩子和我离婚后,父母、妹妹、嫂子都极力反对我生下老五,说我倔得像头驴。隔着屏幕,他们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我哭得很厉害。嫂子说,得像她邻村的一个大富豪那样,才配有五六个孩子,“像咱这种普通家庭就算了”。

另一个姐妹也说我:“女性不该让自己的生活失控,你可以在夫妻关系上掌握主动,你本来是有选择的。”

周围人似乎都将矛头指向了我。我也在反思——作为妻子,在想取悦丈夫的方面,我很多时候都不自信,好像觉得除了摆上自己的身体,没有其他途径让他得到满足;另一方面,我也享受跟他亲密的欢愉,所以就不那么坚持采取避孕措施,从而使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处境中。

有种必有收,想来人真是很短视,只顾眼前一时的快乐,就选择性忽视可能要承受的结果。



10


一天晚上,我跟孩子们讲睡前故事,老二忽然向我道歉:“妈妈,对不起。”他说,在奶奶家的时候,奶奶说了我的坏话,他并没有去反驳,只是应和着“是、是、是”,这件事让他觉得很难过。

我知道孩子的爷爷奶奶已经跟他们说了不少“爸爸妈妈要离婚”的话,就说:“妈妈不怪你。”

他问我:“妈妈,人活着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苦难呢?”

我问他怎么感受到苦难了?

他说:“你跟爸爸分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苦难。我好想现在就在天堂,但是要去天堂还得先死了才行。”

当时我就觉得难过得不行,差点哭出来。

那段时间,我们夫妻关系出现这样的张力,3个孩子也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老三当时要坐餐椅、围围兜,让妈妈喂饭,退行到小时候的状态;老二除了跟我聊天时说出一些这样的话,常常会在睡觉前偷偷哭一阵;老大每天上学都闷闷不乐的。

虽说丈夫每周末回来时还保持着带孩子们出门散心的习惯,但我意识到,孩子们的安全感,是建立在夫妻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的。可要想婚姻继续下去,非得把老五杀死吗?我徘徊着,在想要不要为了这个孩子去离婚,做一个“英雄母亲”。

后来丈夫在一次饭局上听朋友说起,一个做弟弟的,在未婚的状态下有了孩子,就把孩子放到他哥哥嫂嫂名下了。于是,丈夫开始考虑“送养”,也算是为了我的坚持做出了让步。

2022年12月一个周末下午,忙活完一家人的午饭,我发起了家庭会议,讨论老五的去留。我们一家大小围着茶几坐下。我先请丈夫发表意见,他当着孩子们的面又重申了他的态度:“我们能力有限,爸爸觉得把这个孩子给别人会比较好。”之后,我们也请孩子们发表意见,老大选择中立,老二老三都希望我在家生下这个宝宝。

开完会,丈夫去买菜,老大继续看他的书,两个小的去玩他们的玩具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后来我跟孩子们单独说:“爸爸已经决定送人了,请你们来跟妈妈肚子里的小宝贝告别。等你们开学过后,妈妈就要去外地生下他了。”

老二老三可能还不太懂,老大过来摸我的肚子,然后他就流泪了。我跟他说:“虽然这个小宝贝没办法跟你们在一起长大,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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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持家庭的完整,今年过完春节,我最终做了送养的决定。

对方是我老家的一对夫妻,结婚13年,一直没要上孩子,那个妻子比我小2岁,做了几次试管都失败了。2月15号,我回到老家待产,一下火车,他们全家五口一齐来迎接我,还预备了一大束火红的康乃馨。

产房里头,医生照旧举起孩子给我看了一眼:“你生了个女儿。”

我真是挺高兴的:已经有3个儿子了,这回有了女儿。

在医院和女儿相处的4天中,一直有句诗句在我脑海里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一天晚上,女儿醒了8次。我躺在病床上,孩子的养母打个地铺,孩子一哭,她反应是最快的,几乎都是她在给孩子兑奶粉——我们一开始就决定不喂母乳,免得分开的时候让孩子受苦。孩子的养母说,可能是因为孩子在肚子里头就有种不安全感吧。

出院那天,我有点迟钝,整理着行李,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跟女儿的最后一面了——我赶紧从病房追了出去,产科医生在一旁看到,说我:“还没出院呢怎么就开始跑步了?”

我穿过护士站大厅,跑到电梯间,跑到孩子跟前,掀开她的小抱被,亲了一口。我哭了,孩子养母也哭了。

我跟女儿拍了张合照,现在偶尔想她了,就翻出来看一下。女儿跟他的大哥长得挺像。我后来跟老大说:“不是有很多人说两个弟弟长得像嘛,现在也有个妹妹跟你长得很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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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养母家的大姐陪我坐月子,度过了一段休息的时光。我从她口中得知,女儿的养父给她买了对金镯子,花了1万多块钱。

那个大姐50多岁了,她跟我说,她丈夫比她小5岁,他们订婚4年才结的婚,婚前他一直保守着她的童贞。我想,在当今世代,他们的故事应该不多见了。

20多岁的时候,我想要的“幸福”是能有一个男人爱我、珍惜我如至宝。如今回看与丈夫走过的这13年,经历过各种考验,让软弱的我成为了这么多孩子的母亲。现在我定义的“幸福”,则是一家人能够享受在一起的时光——是的,幸福不是不会遇到任何风浪,而是即便在风浪中,一家人也能够携手往前行,心与心连在一起。


编辑 | 许智博     运营 | 梨梨     实习 | 佳怡



Tam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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