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法选择父母,也没法选择成长的环境,过得是好是坏全靠运气。想到这儿,我的心仿佛被人抓了一把似的,难受了起来。
2021年秋天,我们律师事务所接到区司法局转来的一桩法律援助案件,主任让我跟进处理,我不敢怠慢,立刻联系案子的当事人。电话接通后,我刚表明身份,对面的老太太便抽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嘟囔:“感谢政府,可有人管管我这个孤老婆子了。”
老太太姓蔡,我喊她蔡阿姨。可能是终于找到了能帮忙维权的律师,蔡阿姨的情绪十分激动,她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我却只听到什么“孩子妈妈不管孩子”、“我没钱,也没能力管”之类的话。见这样下去很难详细沟通案情,我就约蔡阿姨下午来律所面谈,她不停地说“好、好、好”,并反复确认我们律所的地址和怎么坐公交车。
挂了电话,我不禁苦笑——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接待这样的当事人是十分费精力的:老年人的听力不好,很多话要反复且大声地讲好多遍;他们又大多比较执拗,不顺着他们的话说,甚至会当场跟我辩论起来,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到了下午,我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当事人找,但语气不大对劲。我没多想,起身去了门口,见我出来,前台小姑娘有些尴尬地说:“林律师,这位女士说是跟您约好的。”说罢,她赶忙坐回座位,盯着面前的电脑。
见到蔡阿姨的那一刻,我不禁一愣——她满头白发散乱着,身子佝偻,衣服破旧,一手拄个拐棍,另一只手拎个敞口的编织袋,里面还有几个塑料瓶。后来我才知道,当蔡阿姨以这幅造型出现在律所门口的时候,前台小姑娘错把她当成收破烂的老太太了,她上前去劝阻才发现是当事人,弄得双方很尴尬。
蔡阿姨眼神空洞地望向我,问道:“你是林律师?”我说是,就带她去会客室。许是蔡阿姨也觉得自己的衣着打扮与律所的环境格格不入,一路都是低着头贴着过道边儿慢慢地走。偶尔她也会隔着玻璃幕墙看向里面的办公室——那里头有一些空的矿泉水瓶。
进会客室落座后,我先给蔡阿姨倒了杯水,让她歇一歇。她斜斜地坐在沙发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仿佛整个人飘远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我把笔记本打开,请蔡阿姨详细介绍下案件的相关情况,她想了想,缓缓开口。
蔡阿姨过去的日子与眼下截然不同。
她和老伴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2000年,老两口先后退休,因为爱好广场舞,他俩的足迹踏遍了北京市内的各大公园,退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唯一让他们不省心的是儿子小刚了——蔡阿姨当年要孩子晚,她退休时,小刚才25岁,他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工作,每天跟几个朋友混在一起没有正事儿,说是做点儿小买卖。那时小刚也没成家,连个对象都没有,蔡阿姨在公园里看到其他老人遛娃,心里羡慕极了,回家就免不了唠叨儿子:“趁着我跟你爸身体还健康,你赶紧结婚生个孙子给我俩带,孙女也行,反正不用你管孩子!”
时间一晃就到了2005年。这5年里,小刚的生意做的有声有色,挣了不少钱——讲到这儿,蔡阿姨空洞的眼神消失了,眼里似乎有几道光在闪烁——但美中不足的是,小刚的感情问题仍未解决,30岁了,依然孑身一人。蔡阿姨愈发心急,发动亲朋好友给儿子介绍对象,可小刚总是以“没时间”、“忙生意”为借口,拒绝相亲。
蔡阿姨急得半夜睡不着觉,还偷偷抹眼泪:“像我这个岁数的人,都是帮孩子带娃享受天伦之乐,只有我家就3个人,冷冷清清的,我连跳广场舞都没兴致了。”
老伴安慰她:“别着急,小刚就是缘分没到呢,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再说小刚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没想到,真被老头子给说中了——2005年春天的一天晚上,小刚喝了很多酒回家,一进门就抱着蔡阿姨又哭又笑,坦言说自己始终不找女朋友、拒绝相亲,是因为心里一直暗恋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名叫陈乐,就是小刚公司里的员工,性格爽朗。小刚说自己跟她“很聊得来”,但无奈自己在情感方面不怎么开窍,虽然每天都见面讲话,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白。
2005年春节过后,小刚组织员工们去度假村团建,因为度假村除了他们再没别的客人,大家玩得特别嗨,喝了不少酒。晚上,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在酒精的刺激下,小刚终于鼓起勇气跟陈乐说了好多话。当晚,两人就睡在了一起。
团建结束后,回到工作岗位上的陈乐并没有对小刚表示出格外的亲密,似乎压根就没想过跟他确立恋爱关系。小刚回想起那个夜晚,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依旧。
但一个月之后,陈乐突然约小刚吃饭。这可把小刚给美坏了,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给陈乐买了礼物。结果见了面,陈乐的兴致并不高,在小刚的询问下,她说出了两件事:她早就结婚了,有老公;她怀孕了,孩子确定是小刚的。
小刚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灌了自己不少酒,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陈乐让他回家好好想想这个事情该怎样处理,他才晕晕乎乎地离开饭店。
得知这个消息,蔡阿姨立刻觉得自己的血压蹿上来了,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随后,她赶紧把老头子从房里叫出来,一家三口开始商量怎么善后。
老两口都觉得儿子在这件事上不占理,还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男小三”的角色。
“但是!这个陈乐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已婚女人随便跟男人睡,像话吗?”蔡阿姨忿忿地说。
老伴也问儿子:“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吗?这个女的不会是骗你的吧。”
小刚说他也不知道,但感觉陈乐不像是骗人的:“她是有老公的,这时候要说骗,也应该骗她老公啊,骗我有什么意义?”
小刚表示自己是真心喜欢陈乐,但又不想去破坏人家的家庭,所以他打算想找陈乐商量一下,把孩子打掉,不行再给她一些经济补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算了。看儿子蔫蔫的样子,蔡阿姨既生气又心疼,当她听到小刚打算把孩子打掉时,不知怎地,心里又莫名有些遗憾——虽然陈乐不是儿媳,但她怀的却是小刚的骨肉,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已经近在眼前,可就要被舍弃掉了。
蔡阿姨看了看平时很安静的家,突然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小刚,你哪天约陈乐来咱家,我跟她谈谈关于孩子的事情。”
可能是受了小刚的影响,蔡阿姨第一次见陈乐,对这个姑娘的印象还不错。
陈乐不是北京人,家里也并不缺钱,父母就她一个女儿,但她生性好强,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北京扎根,过上更好的生活,于是高中毕业后就来到北京闯荡。陈乐曾做过很多种工作,社会阅历不浅,比起慌乱的小刚,她面对意外的发生要镇定得多。
陈乐的老公叫付辰,是她的高中同学。高中时付辰就一直在追求陈乐,但陈乐并不喜欢他,一直没同意交往。高中毕业后,付辰得知陈乐来北京闯荡,也跟来了,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身在异乡、难免孤独的陈乐最终接受了他的追求,两人年纪轻轻就结了婚。可陈乐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加上两人在北京租房住,陈乐就一直没同意要孩子。
几经辗转,陈乐来到小刚的公司上班,相处一段时间后,出于女人天生的敏感,她感觉小刚可能对自己“有点意思”,但小刚从来没表露过,陈乐就把他当作朋友来处。直到那次团建的夜晚,两人都喝了酒,小刚一番真情流露,陈乐也没能控制住自己。事后,陈乐感到后悔——她已婚,这件事要是传回老家,连带着她父母都会抬不起头,所以她决定压抑自己对小刚的感情,以免犯下更大的错误。但陈乐万万没想到,一次冲动过后,她竟怀上了小刚的孩子。
那天,陈乐说:“阿姨,我知道在您眼里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但这孩子毕竟是小刚的种,我不能自己做决定就把孩子打掉。您放心,孩子打掉后,我不会再来找小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蔡阿姨又问儿子是什么想法,小刚说:“我爱陈乐,要是陈乐不喜欢付辰,就离婚呗,我娶她,然后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家也算是添人进口了。妈,你的愿望也实现了不是?”
蔡阿姨又看向丈夫,老头子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孩子要是生下来,你们带不了,我们带。”
蔡阿姨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抑制不住地好奇:按理说,蔡阿姨的家庭幸福美满,经济条件又好,儿子虽然插足了他人婚姻,但最终也获得了家人的支持。蔡阿姨的心愿一一实现了,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呢?
我问蔡阿姨:“那最后陈乐跟小刚结婚了吗?孩子生下来了吗?确定是小刚亲生的吗?”
蔡阿姨的下巴颤抖起来,能看出来,她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突然,她伸手快速抹了下自己的眼睛,拭掉了几滴泪。
2005年,陈乐跟付辰没费什么周折就离婚了。两人既没房也没存款,直接回老家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就分道扬镳了。
2006年1月,陈乐在北京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这可把蔡阿姨一家人给乐坏了,他们为孩子起名恒恒,意为“幸福永恒”。但不知道为什么,陈乐和小刚一直等到2007年才领结婚证,而且没有举办婚礼。
恒恒出生后,蔡阿姨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恒恒刚满月,蔡阿姨就推着他四处溜达,说是“要多给孩子晒太阳,补钙”。后来,陈乐和小刚忙于生意,恒恒就完全交给他们老两口来带,蔡阿姨回想起那段日子,真是她最高兴的时候了。
可惜幸福并没有像他们期盼的那样永恒——2014年12月,陈乐和小刚离婚了。蔡阿姨说,他们离婚的具体原因,她并不是很清楚,但她觉得肯定是陈乐的问题:“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姑娘,正经姑娘哪会随便跟男人睡觉啊。”
离婚时,陈乐和小刚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撕破了脸,打起了官司。陈乐想带恒恒离开,由小刚支付抚养费,蔡阿姨一家当然不能接受,他们向法官说了很多理由,如:孩子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陈乐在北京没有固定的住所和稳定的收入,也没人帮她看孩子,对孩子的成长不利……最后,法院判决:恒恒的抚养权归小刚,陈乐每月需要支付2000元抚养费。
蔡阿姨告诉我,这么多年以来,陈乐没有按时支付抚养费,甚至在离婚后都没来看过恒恒。一开始,她觉得一个月少那2000块钱也没什么,“我们家还是养得起恒恒的,才不用他那个坏妈妈的钱!”
但后来,她就不这样想了。
许是打离婚官司耗费了太多精力,小刚的生意越来越惨淡,后来甚至要向父母伸手要钱还债了。他的脾气也愈加暴躁,基本不怎么管孩子,等恒恒上了小学,日常花销逐渐增加,蔡阿姨开始感觉到仅凭老两口的退休金过日子,有些捉襟见肘了。她让小刚去跟陈乐要抚养费,但小刚可能是放不下男人的面子,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总是“嗯嗯啊啊”地敷衍。蔡阿姨是一分钱的抚养费也没看到,只能咬牙苦撑。
2016年9月,小刚在一场饭局上因饮酒过量猝死。紧接着,蔡阿姨的老伴突发疾病,也撒手人寰。短短几个月,蔡阿姨接连失去儿子和丈夫,深受打击,甚至想跟随他们的脚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她又放不下孙子,每当孩子放学回家用稚嫩的声音喊“奶奶”,蔡阿姨就会把轻生的念头抛之脑后:“恒恒是我们家唯一的后代,我说什么也要把他养大成人!”
可现实是残酷的,随着恒恒长大,各种开支增多,蔡阿姨的那点退休金远远不够祖孙俩在北京生活。为了维持生计,蔡阿姨再也没去公园跳广场舞,而是拿起了编织袋,开始四处拾废品贴补家用。
2019年的一天,恒恒又回家要钱,蔡阿姨终于崩溃了,她再也顾不上体面,拿着判决书找到法院,请求法官让陈乐支付拖欠多年的抚养费。因蔡阿姨年事已高,加上失独、丧偶、经济困难,法院给她开了“绿色通道”,又给陈乐施压,最终,陈乐一次性支付了10万块钱的抚养费。
但麻烦远远没有结束。
之后,陈乐依旧拖欠抚养费,蔡阿姨没精力折腾,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但谁能想到,恒恒竟然患上了精神疾病,并伴有狂躁、暴力的症状。他时不时发病,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他人,蔡阿姨被他打了不少回。小区里的邻居见了都很害怕,多次报警和找社区反映,要求把恒恒送到精神病院关起来。
2021年6月,蔡阿姨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她把恒恒送进了京郊的一家精神病医院,每月要支付3500元的治疗费用。她实在负担不起,于是又想到了恒恒的亲妈:“林律师,我这次打官司不光是为钱,我一个老婆子岁数很大了,身体又不好,如果我走了,谁来管孙子?陈乐是恒恒的亲妈,她得管啊。”
蔡阿姨的诉求是,将陈乐确认为恒恒的监护人,并承担以后的监护职责,“这样我才能放心恒恒的将来”。
听完蔡阿姨的讲述,我对她很同情。更让我生气的是,陈乐作为恒恒的亲妈,竟然完全不管孩子,就像是把这个孩子遗弃了——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为此,我还专门跟蔡阿姨确认了一下:“陈乐是因为知道恒恒有精神疾病才不管孩子的吗?”
蔡阿姨说不是,自从陈乐跟小刚离婚,失去了恒恒的抚养权,就再也没看过孩子。恒恒被确诊患有精神疾病后,蔡阿姨也曾尝试联系陈乐帮忙,但始终联系不上。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加上已经有了一个生效判决,对事实的认定非常清楚。只是,能否实现蔡阿姨的想法——把恒恒交还给陈乐抚养——我心里不是很有底。家事案件我做过不少,我很清楚法律规定只是法律规定,有些人伦问题是没办法通过打官司彻底解决的。即使有法院判决,在执行过程中,也会障碍重重。但律师的工作就是要想尽办法、最大限度地维护当事人的权益,我指导蔡阿姨签署了相关授权文件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起诉事宜。
送蔡阿姨出去的时候,我把律所里的空饮料瓶都搜罗出来,放进了她的编织袋。蔡阿姨不停地说“谢谢”,她弯下腰,用力抓紧编织袋,缓缓走进电梯离开了。
晚上回到家,我看到腻在爱人身边的闺女,不禁想到了被母亲遗弃的恒恒。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法选择父母,也没法选择成长的环境,过得是好是坏全靠运气。想到这儿,我的心仿佛被人抓了一把似的,难受了起来。
受疫情影响,蔡阿姨的案子立案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才接到线上开庭的通知。在此期间,我多次接到蔡阿姨的电话,她除了询问案件进度,还告诉我精神病院多次找她催要治疗费用,她只能勉强支撑着。除了安抚她之外,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嘱咐她把相关的证据材料都留存好,再想想有没有遗漏的事实,做好随时开庭的准备。
可到了开庭的那天,蔡阿姨却被封控在家里,她又不会联网,没法参与线上庭审,只能由我代理出庭。
陈乐没有请律师,我们上线都比较早,法官还没到。镜头里,我见她面容姣好,但细看,眼圈还是有些发黑。看她身后的背景,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仿佛是在一处楼道里。我看着屏幕里的她,她也一直在打量我,想着蔡阿姨给我讲的那些事,想到被她遗弃的恒恒,我不禁有些愤怒,决心再理理手边的证据材料,不再看她。
这时,视频那边的陈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声音嘶哑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蔡老太太的代理律师吗?”她冲我挥手,努力咧嘴露出一丝微笑:“咱们可以先聊聊吗?这样一会儿开庭能快些,我还要赶去上班。”
我没有拒绝。一般来讲,当事人跟律师沟通时或多或少会隐瞒些事实,有些甚至只展示对他们自身有利的部分。所以,如果对方愿意主动沟通,我是乐于接受的,一方面可以更全面地了解相关事实经过,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在开庭时出现意外。
陈乐冲我笑了笑,说:“这案子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恒恒是我的亲生儿子不假,但我根本不想管他,我根本就不想跟那家人再有任何关系!当初我是不想把这孩子生下来的,是小刚他们一家人跪着求我生的,还逼我的前夫跟我离婚……我现在已经再婚了,我不希望我老公知道这件事情,你看,我连今天开庭都要找一个没人的楼道。”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陈乐的说辞与蔡阿姨讲的情况,差距也太大了吧?不过既然她承认恒恒是她的亲生孩子,那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数,我就想听听陈乐是怎么讲述整件事的。
陈乐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蔡老太太跟你讲过我的事儿吧?我敢说,那个老太太嘴里没一句实话,都是瞎编的,那一家就没一个好人!”
陈乐说,自从来到北京闯荡,她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始终在吃学历低的亏。她先后换了好几家公司打工,直到去了小刚与朋友合伙开的这家公司,工作才逐渐稳定下来。
在陈乐眼里,小刚这个人脾气暴躁,很差劲,“只要不合他的意,他就会大吵大闹,甚至当众摔杯子摔笔”。作为公司的老板之一,小刚享有很大的话语权,其他几个老板都让他三分,员工们也害怕与他打交道,大家战战兢兢地工作,尽量避免跟他发生冲突。
但小刚对陈乐还挺客气,有事没事就找她说话,给她布置工作时语气柔和,即便陈乐的工作做得不好,他也很少发脾气。时间久了,陈乐隐约感觉到小刚似乎对自己有好感,但她已婚,再加上小刚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她就当是自己想多了。
2005年春节过后,陈乐和小刚在酒精刺激下发生了一夜情,但陈乐并没因此喜欢或爱上小刚。她想让这件事悄悄过去,但没想到自己会怀孕,也没想到自己向小刚坦白后,这个事情竟会跟她的肚子一样,被搞大了。
陈乐说,小刚一家人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他们十分坚决地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还鼓励她与付辰离婚。他们承诺,只要陈乐愿意离婚,小刚就立马跟她结婚,以后孩子也不用她管,他们还给她一笔钱。
双方聊完之后,他们一家人没给陈乐任何考虑的时间,小刚就去找付辰摊牌了。他希望付辰认清现实,主动离开陈乐,还给了他一些经济补偿,所以陈乐离婚就没费什么周折。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了,陈乐说:“那段时间我就像个木偶一样,小刚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稍稍冷静下来,陈乐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小刚,也不想稀里糊涂地跟他结婚。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小刚在生活中也偏执易怒,精神状况不稳定,她有些害怕,就迟迟没跟他领结婚证。恒恒出生后,陈乐短暂地体会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但很快孩子就被蔡阿姨“抢”走了——老太太总有各种理由把孙子带走,陈乐觉得,蔡阿姨把恒恒当作向其他人炫耀的工具了。
之后,婆媳矛盾越来越多,小刚对陈乐也日渐冷淡,甚至有几次要动手打她。虽然两人于2007年领了结婚证,但陈乐说,她对小刚没什么感情,答应领证,只是希望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这段婚姻勉强维持到了2014年,小刚对陈乐的态度愈发恶劣。一开始,陈乐向婆婆抱怨、诉苦,希望她能管管小刚,但婆婆却告诉陈乐要多忍耐:“男人都是要哄的,你就事事顺他的意不就好了?”
陈乐不想再忍耐下去,最终,她向小刚提出离婚。
陈乐婚后一直与公婆同住,跟小刚名下都没有房产,蔡阿姨一家同意给她大半的存款,但条件是让她放弃恒恒的抚养权。陈乐不答应,双方就大战一场,闹上法庭,最终,陈乐输得十分彻底。
陈乐说,当年她拿到判决书后曾找到蔡阿姨,表示恒恒的抚养权虽然归了小刚,但她还是想履行做母亲的职责,以后会定期来看孩子,带他出去玩:“我不想让恒恒缺失母爱。”可蔡阿姨一口回绝了,还夸口说,不要陈乐支付抚养费:“我们家有条件,能把恒恒养好,至于你的母爱——你配做他的母亲吗?”
蔡阿姨的话彻底伤了陈乐的心,她不愿再跟这家人有任何关系。从此,她不联系小刚,也不去看恒恒,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孩子。到了2019年,陈乐突然接到法院的通知,说蔡阿姨要求她支付这些年拖欠的抚养费,她想起蔡阿姨的那副嘴脸,强忍着恶心凑了10万块钱交到法院,全程都没跟蔡阿姨联系。
而现在,蔡阿姨再次提起诉讼,要求陈乐支付恒恒的治疗费用,并履行监护人职责。对此,陈乐回答得很干脆:“这孩子我当初就不想要,是蔡老太太一家人逼着我生下来的;离婚的时候,也是他们家坚持要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就算小刚不在了,恒恒也应该由蔡老太太继续养;我已经再婚了,没时间,也没条件管恒恒。”
我叹了口气,本打算再给陈乐讲讲法律规定,但这时法官上线了,开始开庭审理本案。
一般来说,像这种家事案件,法官不会过多地去核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要确认恒恒是陈乐的亲生孩子就够了。再加上之前已有的确定抚养权的判决书,本案的判决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陈乐作为恒恒的亲生母亲,本就是恒恒的法定监护人,应当履行监护职责;陈乐应当补齐后续应付而未付的抚养费,还要向蔡阿姨支付其垫付的治疗费用。对于这个判决结果,陈乐没有提起上诉,至于她有没有按判决内容及时、足额给蔡阿姨钱,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拿到一审判决后,对我来说,这个法律援助案件就算是结束了。蔡阿姨、陈乐、小刚、恒恒,都变成了只存在于案卷材料中的人物,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往事的真真假假,我也无暇再关心了。判决结果下来后,蔡阿姨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一是对我的工作表示感谢,二是有件事想再跟我咨询:“林律师,恒恒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一有事医院就老联系我,这可怎么办啊?万一我不在了,谁管这孩子啊?”我说:“蔡阿姨,法院已经判决确认陈乐是恒恒的监护人,如果医院再联系您,您可以要求医院直接联系陈乐,也可以置之不理,倒逼着陈乐去管恒恒。”蔡阿姨听了之后沉默半晌,说道:“他妈妈心狠,我可做不到。”编辑 |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王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