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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困在乡镇的公务员,嫁人也没能成为她的出路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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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24 07: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困在乡镇的公务员,嫁人也没能成为她的出路 | 人间

 鹿大萌 人间theLivings 2023-05-23 08:06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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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场连连受挫,让兰心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相亲是在有限的条件下进行的一种资源置换。虽然她考上了公务员,但依然很难找到幻想中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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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浪漫的体质》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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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我意外接到了兰心打来的电话:“鄙人参加省厅的培训,有半天空闲,想到贵馆参观学习,望请做好接待工作。”

这口气既官方又俏皮,很符合兰心的性格。她是我高中的同学,当年下晚自习已接近22点,班上顺路的一批人便结伴而行,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她也是小团体里的一员。每天,我们七八个人在放学路上嬉笑打闹,偶尔也会拌个嘴,兰心心眼好,从来没跟人红过脸,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老同学都主动开口约见面了,我自然无法拒绝,只能连声答应,还表示会安排好宴请。兰心笑道:“不用你说,当年你‘上岸’后一直说要请客,就是逮不到你,这下得加倍补回来。”

我打趣回应:“你可是考上公务员了,比我这个事业编强多了,你更应该请我。”

她像是有一肚子的委屈,连忙辩白:“有啥好的,乡镇的公务员,烦死了,我想调到县城里去。”

有些话在电话里不方便细说,我们就约好见面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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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带兰心在我们博物馆里逛了一圈,她又恢复了读书时的那种笑嘻嘻的状态,没了以前见面时的那种忧伤。她入职两个月了,已经很适应乡镇公务员的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了。她说在报名之前,很多人劝她不要报乡镇的岗位,讲在那里是如何辛苦、如何累,“可我哪有得选啊?‘三不限’的岗位都在基层,我能去乡镇已经不错了,我有个朋友只能去旮旯里看水电站……”

我知道其实兰心这次的考公成绩很好,进县政府都绰绰有余,只可惜一个专科文凭限制住了她。这也是她最不满、最遗憾的事——高考那年,兰心的成绩刚过本科线几分,班主任说她可以走个三本,她说行,可家里的亲戚却劝她选专科。兰心这人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平时无论别人提什么建议她都说好。班主任曾给她评语,让她遇事多想想,别人云亦云,要多为自己谋划,可在这件关乎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事上,她依然没坚持。

从专科毕业后,兰心拿到了苏州一家外企的offer,但父母一个不许,她就又老老实实回到县城,依靠家里的关系,进了图书馆当合同工。在这种单位,合同工与在编人员的待遇差别很大,除了薪资,还有许多方面会被区别对待,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兰心虽然略微不爽,但也没有往心里去——她家不缺钱,用她话说就是,“有父母罩着,吃喝不愁,干嘛活得那么累?”

那一段时间,兰心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无聊,看别人考研,她心动,看别人考公,她也买书,可真要问起她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回答就是一句“无所谓”。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图书馆里干到老,但因为一件小事,她的人生彻底发生了改变。

县图书馆的地下停车场位置有限,领导就规定只有在编人员可以停车,其他人只能停到很远的广场去。有次下大雨,兰心身体不适又没带伞,就想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临时停一下,可单位的保安大爷说什么都不让她进,最后还脱口而出:“地下只能干部停,临时工一律停在外面,你怎么不懂自己的身份?”看着身旁车进车出,兰心当场就哭了。她从小在父母的宠溺下长大,哪受过这种屈辱?之后她把车开到很远的停车场,又冒雨跑回办公室,当晚就病了。

她向父母倾诉委屈,父母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说:“规定就是规定,谁让你自己不努力没考进去呢?”兰心这下受了刺激,下决心一定要“上岸”。之后,她白天一空下来就拿卷子刷题、背申论,晚上回家还像高三一样给自己加晚自习。

可数年考下来,她始终名落孙山——不是成绩不好,而是由于她的专科学历,只能报考一些“三不限”岗位。这种岗位报考的人数多,竞争激烈,基本都是“百里挑一”,分数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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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日渐焦虑,心态失衡,她羡慕那些名校毕业生,又痛恨自己当年没听班主任的话。就在她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的时候,有人跟她讲:“女生不一定要考得好,嫁得好也是一条出路。”

工作之后,兰心身边确实有不少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长相甜美,说话温柔,父母是双职工,家庭小有资产,又在图书馆工作,对外说也有面子,无论哪一项都算是拿得出手的。一开始,兰心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她有男朋友,校园爱情让两人的感情基础还算牢固,只是男友毕业后在工地上班,两人聚少离多。

旁人劝兰心要现实,渐渐地,她也有些动摇,曾多次问我们这些老朋友:“有个别人介绍的公务员,十分优秀,我要不要见一下?”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当她询问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答案。

后来,兰心果然去见了那些学历、谈吐、眼界都远超她男友的“体制内精英”,她的心彻底不安分了。再加上她屡试不中,压力很大,对男友也充满了嫌弃。她抱怨男友不上进,连个带编制的正式工作都没有,跟他在一起看不见未来。于是,两人分手成了必然。兰心告诉我们:“他给不了我稳定的生活,分开对他也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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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成了兰心反复强调的一个词。

她择偶标准的第一条就是要求男方是公务员,还要长得过去、学历硬。同时拥有这几项条件的男生在小县城里实属凤毛麟角,即使见了面,对方一听兰心只有专科学历,还是合同工,就没了下文。后来,兰心放宽了选择范围,教师、医生,只要有正式工作的都行。但她转了好几圈,把年龄都熬大了,还是单身。

不知不觉,兰心过了27岁这条县城里的“大龄分割线”,之后接触到的男性,“质量”开始直线下降,甚至有人把离异带娃的男人都介绍给她。这让兰心挫折感顿生,洒脱爱笑的性格也有了改变。她常对朋友们批判相亲的现实:“身份有那么重要吗?不是应该多谈谈感情吗?想不到嫁个好老公还这么卷啊!”

兰心把相亲不顺全归咎于自己没有公务员的身份,于是更加发奋学习,不停刷题,终于在备考的第八年成功“上岸”,成了一名乡镇的公务员。在确定被录取的那一天,兰心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一篇长文,诉说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过去曾受了多少委屈,家里人多为她操心,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抬头看天了……

那些文字让我看得头皮发麻,感觉兰心像是奴隶翻身做了主人,好像考不上公务员,她就是不忠不孝的大恶人了。但仔细一想,又可以理解——在小县城里,一个女孩没有早早结婚生子,而是孤注一掷地考公8年,这宝押得确实容不得任何闪失。



3


转完博物馆那天晚上,我请兰心吃饭,又喊来高中的伙伴小雅作陪,三人聊过去的事,很是开心。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兰心身上,我们感慨她努力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真是不容易。兰心先是高兴,后又愁云惨淡:“考上了是好事,但是乡镇真不适合女生,对女生太不友好了。”

兰心入职时正赶上疫情反复,她在乡镇干了不到1个月就瘦了5斤。报到当天,她就被拉去执勤,穿着防护服在卡口查验各种“码”。回到办公室,她又要统计往来人员的各种信息,此外还要值班守电话,镇上要是发现一个病例,就别想歇着。疫情防控最严峻的时候,她和同事还要去隔离酒店服务,不仅受累,还要面对各种刁难。

等疫情平缓了,基层又迎来了各种检查:卫生防疫、环境保护、法治宣传……更不用提,每人还对接着贫困户,总之“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镇上的公务员就那么几个,谁也跑不掉,有时周末能休息一天就算是好的了。

那段时间,兰心每天晚上要干到8、9点才能下班,开车回家得1个小时起步。虽然乡政府有食堂和宿舍,但条件摆在那里,兰心宁愿花钱在镇上租个单间住,吃外卖,“每个月的工资全用在吃喝和交通上了”。

兰心说自己不怕累,关键是怕一眼看到头,没有前途。她报考的岗位有5年服务期,按规定,签约之后,5年之内不能有任何调动、借调、遴选等行为,同时也不能参加任何形式的招考。可是,跟兰心同批考上乡镇公务员的一个姑娘在培训结束后就直接被县机关留下了,理由是需要一个学中文的高材生帮忙写材料。

“她凭啥,不就是学历比我硬嘛,我这几年在图书馆也不是白混的,真要比写东西,我不比她差,还不是她家里有关系……”兰心一边诉说着不公,一边又希望自己也能享受特殊待遇,她把自家亲戚数了个半天,发现能帮上忙的一个都没有。

这时,她想起旁人说的一句话:“女生最大的优势其实是自己,嫁得好,一样能调走。”

我和小雅都很好奇,兰心“上岸”以后,给她介绍的对象人会变多吗?没想到一问,兰心的眼睛里顿时就有了光。“哈哈,忘了跟你们讲了,我有对象了。”她的下巴高高翘起,眉飞色舞的,“我对象是人大毕业的,是县委里的公务员。”

兰心从图书馆离职的时候,办公室的一位阿姨请她吃饭,顺便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认识,两人逐渐接触,最后确定了恋爱关系。兰心不住地描述自己的男友有多优秀,小雅突然打断了她:“不对,你说的这个阿姨,是不是以前经常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

兰心点了点头,心直口快的小雅立刻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她之前给你介绍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还让你认清自己的条件、说教你,让你烦的要命?怎么你一考上公务员,她就立刻把自己儿子介绍给你,早干嘛去了?这也太势利了吧!”

兰心脸红了:“哎呀,这事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有自己的考虑嘛。谁不想自己孩子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我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只要互相喜欢就行,我们举杯庆祝兰心双喜临门吧。”

兰心又换上了笑脸,开始讲男友家的条件多好、男友多受领导重视、男友父母已经答应找关系把她调回县里了……尤其是调回县里这件事,她来来回回讲了好几遍,最后我听不下去了,就借口太晚了,结束了这次氛围古怪的聚餐。

与兰心分别后,我提醒小雅以后说话得注意,不要想啥就说啥:“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半大的孩子了,兰心又很敏感,这次她明显是来炫耀的,我们听着恭维就行。”

小雅却摇头:“你不觉得兰心变得很功利了吗?她开口闭口就是‘身份’、‘背景’,就没提过一句对男朋友的感情,甚至连人品评价都没有。作为好朋友,我才想劝她想清楚,毕竟是终身大事。我有个预感,用不了多久,兰心就会结婚。”

我说小雅想多了,他俩认识才多久,这才哪儿到哪儿。

可小雅还是摇头:“我看兰心这是迷了眼,心里替她着急啊!”



4


事实证明,女生的直觉很准。2022年元旦一过,兰心就在朋友圈晒出了红彤彤的结婚证,我算了一下,她跟丈夫认识还不到半年,确定恋爱关系也才3个月。

小雅也看到了这条朋友圈,她给我发消息:“我说对了吧。”

我连忙称是,小雅说:“你是不知道县城大龄青年的压力。”

小雅曾在县里工作过几年,比我更了解那里的环境。她说县里的女生快30岁了还不结婚就会被贴上各种标签,尤其是体制内的女生,面对的流言蜚语更多。而兰心一心想早点调回县里,肯定更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找个好婆家当靠山。

说完,小雅又问我:“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兰心是有名的‘三连’,就算喝杯奶茶也要在朋友圈、QQ空间、微博连发3遍,以前谈恋爱恨不得满屏都是秀恩爱,现在谈恋爱却连个响都没有。领证这么大的事,终于发了朋友圈,可还把老公的照片给隐去了,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我们这帮老朋友都知道,兰心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对另一半的长相有很高的要求。以前她经常说“自己宁愿饿死,也不能被(男方的长相)恶心死”,“工作可以找,长得丑是一辈子的事”之类的话,前几年就因为外貌不达标,还拒绝过一些条件很硬实的追求者。

我顺嘴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长得嘛——”说到这儿,我很快意识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赶紧找补:“也有可能是人家工作不方便露面,毕竟是在机关里做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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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年,因为疫情持续反复,兰心的婚礼时间一推再推,终于在2023年春节前夕找了个工作日把婚礼给办了。当天我没假,就把份子钱转给了兰心,并送上了祝福。等到晚上刷朋友圈时,我才发现我妈也去参加了一个婚礼——定眼一瞧,新娘不就是兰心嘛!

我赶紧给我妈打电话,问婚礼的情况,她说:“哦,新郎是你陈姨的儿子大成啊。”

陈姨是我妈的老同事,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人很有能力,是单位的骨干,后来被调到县图书馆去了。她老公在县里分管食品安全工作,也受领导重用。

与事业成功相比,更让陈姨感到骄傲的是她的独生子大成。大成性格内向,话少,见人也不爱打招呼,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平时考试他没进年级前10,就是发挥失常,当年中考成绩还没出,他就被市一中的尖子班给“预订”了。

在陈姨眼里,儿子虽然优秀,但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大成从小特爱看动画片,就算到了高中,放假回家也会关起门来看,还收集了一大堆漫画和玩具。在家长眼里,这些都是影响学习的玩意,于是陈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大成的收藏拿出去送人。我就曾收到过一整套《数码宝贝》的漫画,大成哥知道漫画在我这儿,又偷偷要了回去,后来陈姨发现了,就当着他的面把那些书全烧了。

在陈姨的严格管教之下,大成的考试分数果然更高了,但人也变得更不爱说话了。高考成绩出来,他纠结是去清华还是北大,为了保险起见,陈姨最后帮他选了人大,学法学,“这个专业将来进机关实用”。

3年后,我也考上了大学,去大城市求学后,老家的人事变化似乎都与我无关了。不说老同学,就连自家亲戚的儿女是干啥的我都不知道,每次回老家我都会被老人一顿教育。

大二那年,我妈跟我讲,大成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我当时还很奇怪,他从名牌大学毕业,怎么就甘心回老家这么一个小地方窝着呢?我妈教育我:“靠近家里多好,有人照应着,吃喝有保障。而且他爸妈认识那么多人,又是名校毕业,将来升迁肯定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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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节,我提前两天回了老家,我妈让我开车拉她去单位领米和油。路上,我妈突然想起陈姨的身体最近不大好,就让我捎带着把她的那份也领了,送去她家。

我们到了陈姨家,才知道她刚出院,整个人面容憔悴,精神头很差。看到我,陈姨很高兴,拿出各种零食招待我,还夸我妈有福气,夸我在大城市安了家。

说完这些,陈姨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家大成,就是我把他照顾得太好了,弄得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早知道这样,当年就应该把他扔到外面锻炼几年。”

我妈反过来安慰她:“在外面也不好混,我家这个都那么大了也不找对象。看看你家大成,都结婚了,夫妻俩都是公务员,孩子再一要,你将来就等着享福吧。”

陈姨脸上却没啥欣喜的感觉,而是接连叹气,氛围就冷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声——大成回来了。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以前的大成哥是面色清秀,招人喜欢的乖少年,而现在,他看起来就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大叔。寸头使得他退后的发际线更明显了,双下巴都挡住脖子了,虽然穿着宽大的羽绒服,但也掩饰不住他臃肿的身材。

大成看见我们,并没有打招呼,只点了点头就进屋了。陈姨感觉丢面子,便皱着眉头说:“你说,他这么大人了,也不会招呼人,哎!”接着,屋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我一听,《名侦探柯南》。

陈姨气得站起,冲进屋里,大声呵斥:“跟你说多少回了,声音不要开那么大,对听力不好!没看到家里来客人了嘛?懂点礼貌。实在不行,你戴上耳机也行啊!”

大成屋里安静了下来,陈姨一脸怒容,一步一顿地扶墙走出来,看来刚才发的那顿发火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继续对我妈抱怨:“老妹,你也看到了,他回到家啥也不干,就是看动画片。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啥手办,整了两大柜子都装不下,宝贝得不行,谁也不让碰。他也不跟同事交际,本来有个领导想让他当秘书,他死活不去。安排他去乡下挂职吧,待了没几天就说肺不好要回来。你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回来就能提,可他死活就是不通性!工作多少年了,还是原地踏步,我真是没法说了。”

说着说着,陈姨就开始抹眼泪,我妈赶忙劝慰:“仕途哪有那么好走,结个婚要个孩子,安安稳稳的就行了。”

没想到,陈姨更生气了:“他结婚还不如不结。他天天在家里玩,要不是我催,现在还打光棍呢。还有我那个儿媳妇,当年我就是拉着她一起吃个饭,谁知道她那么有心找我儿子。”

我这才感觉到,好像兰心和大成的恋爱,并不是像兰心说的那样。

在陈姨看来,大成和兰心结识,完全是她的无心之举促成的——那天她请离职的兰心吃饭,又怕大成一个人在家饿着,就把他给带上了。没想到兰心那么主动,在饭桌上积极地加了大成的微信。

陈姨跟我妈说,大成自参加工作以后,给他介绍对象的人都挤破了大门,那些女孩的身家、背景、样貌、学历样样都好,其中还不乏县领导的女儿。可大成一律消极应对,不拒绝也不主动,往往见了一次就没了下文。“冷处理”的次数多了,就得罪了一些人,也落下了不好的名声。小县城的圈子就那么大,大家说啥的都有,长此以往,就再也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了。

大成的年纪越来越大,正在陈姨愁得头发都白了的时候,他竟然自由恋爱了。可是,看到被领回家的姑娘是兰心时,陈姨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她不是讨厌兰心,只是怀疑她动机不纯:“以前我给她介绍过对象,可她眼睛太高了,一门心思就想找个公务员。我家大成又是死心眼,怕被她欺负了。”

虽然陈姨有所顾虑,但她期望大成赶紧结婚的心情还是压倒了一切,再加上兰心也是公务员了,两人算是般配,她就默认他们继续交往了。但恋爱没多久,兰心就经常在他们两口子面前提想从乡镇调回县里的事:“妹子,你看我这儿媳多有心计,她看中我儿子,就是看中了他在组织部工作。但你也知道,现在管得那么严,调回来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两口子又都退休了,老脸谁看啊。”

陈姨一直说调动得慢慢来,可结了婚,这事儿也没有着落。兰心问起,陈姨就劝她不要急,可以先要个孩子:“谁知道她立马给我甩脸子,说什么‘调不回来就别要孩子’——这孩子是给我要的啊?大成也不管他媳妇,准备好的新房两个人都不住,各回各家,你说这结了啥婚?我住院,想让儿媳妇照顾大成一下,她居然说镇里太忙,她再忙还能忙过县长、市长去?”

陈姨越说越激动,气越喘越粗,我妈见状,赶紧扶她去床上休息,然后我们就告辞了。这期间,大成连一次房门都没出。

回去的路上,我实在想不通:兰心跟大成哪里合适了,难道她真是为了进城才选择大成的吗?



6


春节过完,在外工作的人就要准备返程了,兰心突然给我发来消息,说她组织了高中的小伙伴们一起吃个饭。

在基层干了一段时间,兰心大变样,以前她举止淑雅,现在十分豪放,喝酒也不怯场了,劝酒词一套一套的,让人不喝都不行。我们都说兰心“变坏”了,她却坦然地说:“我跟你们这些大地方的人不一样,不靠饭局联络感情,以后咋调回县里呢?”

小雅说:“有你老公啊,他家不是挺有背景的嘛。”

“别提这个,提他我就来气!”兰心说,自己之所以答应结婚,是因为婆婆打了包票,说调动的事包在她身上。可结了婚,婆婆就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了,她跟丈夫提了好多回,让他去跟他爸妈讲,丈夫先是敷衍,最后被逼急了就说:“谁答应你的,你就去找谁。”

兰心被噎得够呛,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婆婆,谁知婆婆忘了当初的承诺,只提生孩子的事,“难道还怕我调回来跑了不成,要个孩子做抵押?”

就这样,婆媳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我也看明白了:在陈姨眼里,兰心嫁给大成是有目的的,没达到目的她就以“不生孩子”作为要挟;而在兰心看来,婆婆一直都在骗自己,把“调回县里”当作诱饵,让自己结婚、生孩子。我想,她们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只是看对谁有利罢了。

玩了一会儿,兰心就要提前退场。她说自己要去“赶二场”:“我们乡长春节后要高升,据说是去县组织部,我好不容易才约到了,得赶过去搞搞关系。”

我看兰心是开车来的,就让她找个代驾,可春节期间代驾又少又贵,一个朋友就提议让她老公来接,“也让我们见见”。兰心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打了一个电话,她语气急躁,明显是大成不乐意。

十几分钟后,大成还是来了,他穿着那种加厚的居家毛绒睡衣,见到兰心就一句话:“钥匙,我在车里等你。”说完,他扭头就走,我们一帮人十分尴尬了。

兰心掉了面子,指着大成的背影骂:“你说,就他这种情商,我怎么指望他?我去吃饭又不是单为了我自己,他的事我也操心啊。婆婆还说是我不要孩子,我试了,可他对游戏的兴趣比我大,我看他那身肥肉就辣眼睛,我们就像是躺在菜板上的两块肉,例行公事罢了。”

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小雅赶紧制止兰心继续说下去,兰心深叹了一口气,一口闷了小半杯白酒,扭头朝外走了。

兰心走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讲:“兰心老公别看是名校毕业,但是啥都不会,吃喝在父母家里,是有名的‘宅男’,都快成废物的代表了。”有人说,他这是典型的“高分低能”。

我说:“每个人的活法不同,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只要没干扰到别人,管他干嘛呢?”

小雅则反驳我:“他作为丈夫,既然结婚了,就要承担起责任,天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算什么男人!”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我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也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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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和兰心走得比较近,后来,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在跟大成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兰心真的相了不少次亲。从入围公示那天起,她身边就围了一堆来道喜的人,其中有不少是来给她介绍优质对象的。想起之前的遭遇,兰心对这些媒人有些鄙夷,但她并不排斥相亲,甚至还有些欣喜,毕竟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她幻想自己考公“上岸”后就能遇到“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一开始,兰心的心气儿还是很高,想找好看、贴心、浪漫的体制内优质男青年。但在小县城里,符合这些条件的“优质男性”少得可怜,即便有,那也基本不流通。兰心的年纪不小了,一些名校毕业的相亲对象觉得她学历差,态度上就有些轻视,还有很多人一听她说在乡镇工作,就先摇起了头。

情场连连受挫,让兰心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相亲是在有限的条件下进行的一种资源置换。虽然她考上了公务员,但依然很难找到幻想中的对象。

兰心有些丧气,她对小雅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都很现实,干脆就把条件摆到桌面上聊,而大成是唯一没有跟我提这些的。当然,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对什么都不关心、不在意。”



7


大家恢复了忙碌的生活,兰心的朋友圈很热闹,经常发布各种工作活动的照片。可没几天,我突然发现兰心的朋友圈清空了,我以为她把我屏蔽了,问了小雅,她说她也看不到了。

没几天,兰心又联系我:“听你说过,有个公务员考来你们单位,他咋考的?”

我说:“你又动了啥心思,待在家里不好嘛?”

“我真是在乡镇待够了,指望调回县里是不大可能了,我想像小雅一样走出去,我马上35岁了,机会不多了。”

我帮兰心打听了一下,情况不容乐观——因为她当时报考的岗位有5年的服务期,想考走是不可能的,一旦辞职就是毁约,会计入档案,那她以后就别想再进体制了。

我把实情告诉兰心,她显得很焦虑:“5年,5年,我才干了不到2年,以后真要在这个破地方耗死吗?”

我让兰心讲话要注意,乡村也是大有可为的。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跟小雅一样,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倒是考到大城市的机关里去了,是不了解我的工作有多难。就应该让你们下来锻炼锻炼,大家互相交流,哪能把人困在这里那么久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弱的兰心成了祥林嫂,她又开始后悔当年没读本科、不该那么着急结婚,找的男人和婆家都靠不住……可是据我了解,陈姨夫妇其实一直在为兰心的工作操心,他们退休了,人微言轻,虽然花费不少,但没什么效果。这些事,他们又不好跟兰心明说。

春节后,陈姨的病情恶化了,切除一个肾。她照顾自己都勉强,更别说照顾大成了。她迫切地希望兰心跟大成住回他们的新房,好好过日子,那样大成回家还能有口热饭吃。可兰心还是那句话:“不调回来,就别提什么一起住,我没时间来回跑。我自己爹妈还照顾不过来呢,谁父母,谁伺候。”

经历了这些事,大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沉迷于玩乐,也开始学着照顾母亲。陈姨躺在病床上哀叹自己走了眼、看错了人,但见儿子慢慢担起了责任,她又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那么多,过日子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安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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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兰心主动联系我,问省城哪家医院靠谱,说她想调养一下身体,准备要孩子。我以为她和大成的关系缓和了,她却不接话茬,只说自己身体不好,想休息一下:“有了孩子,我就可以请假保胎了。在乡下拼死拼活干了两年,也算是对得起这份工作了。”

她又说,自己最近在反思,是不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她现在的生活已经超越了很多人,应该知足:“我当时也是迷了眼,把过日子想得太简单了。无论怎么样,路是我自己选的,婚结了就结了,日子咋过不是过?”

她举了一个身边的例子:“我们单位的二把手也是相亲闪婚的,她老公在外地,两人何止是周末夫妻,能做月、季夫妻就不错了。她天天骂老公帮不上忙,日子不也一样过?将来我也不指望婆家,自己有工资,加上我爸妈给的,我能养活孩子。”

兰心似乎有些认命了,她觉得大成不求上进也没啥不好,起码过日子放心:“过日子嘛,安稳就行。”就如同乡镇的工作一样,她对自己的婚姻不甚满意,但又舍不得放弃。

她和大成都是独生子女,对于未来的规划,难得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要生两个孩子:“现在不是流行什么‘两头婚’嘛,各回各家,我觉得挺好的。他爸妈需要他照顾,我爸妈也乐意我天天回家,以后孩子一家一个,也公平。”

兰心像是真的想开了,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作为一个老朋友,我只能祝福她前途光明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罗诗如     运营 | 梨梨     实习 | 王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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