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抗战结束后69年,2014年,
一位93岁的老人张淑英,
最终在志愿者的帮助下,
跨越千山万水,从重庆飞到了台北,
来到了位处台湾台北的忠烈祠。
张淑英是去寻找,
她那自从1937年后、失踪了整整77年的丈夫,
国军第71军87师259旅中校参谋主任钟崇鑫(1905-1937)。
1935年,福建福州女孩张淑英经人介绍,
认识了自己的丈夫:
来自重庆荣昌、时年30岁的钟崇鑫。
张淑英,是小生意人的女儿,
钟崇鑫,则是黄埔军校六期毕业的高材生。
张淑英永远记得,她见到钟崇鑫的样子:
“他1米75左右的个子,长得高大,却很温柔,一说一个笑。”“后来回家,妈妈问我喜欢他不?我羞红了脸点点头,我们就算订婚了。”
▲少女张淑英,与国军军官丈夫钟崇鑫。
在那个乱世,婚姻和爱情,
来得如此迅速、简单而又淳朴,
相亲后不久,张淑英就和钟崇鑫办酒结了婚:
“姐妹们都笑话我好福气,找了一个如意郎君。”
此后,张淑英跟随着钟崇鑫,
一起随部队调往南京,
从1935年到1937年,
他们一起度过了两年简单而又幸福的生活:
“他按照福州的习俗,叫我‘阿妹’,还把每个月的军饷都交给我,鼓励我多学文化,他总是说:‘阿妹不化妆都很美’。”
但这种短暂的幸福,
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
最终彻底消失了。
1937年7月,
钟崇鑫随部队前往上海抗击日寇,
临行前,他们在汽车站见了此生的最后一面:
“分别时,他突然从背后跑上来抱住了我。他流泪了,说,阿妹,我会回来的。”
此后,日军兵临南京,
无奈下,张淑英跟着婆婆一起,
从南京一路辗转上千公里,
回到了丈夫的老家:重庆荣昌。
她始终坚信,
只要他活着,
就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此后的7年、2000多个日日夜夜里,
钟崇鑫音讯全无。
一直到1944年,
张淑英才终于在重庆街头,
无意中碰到了丈夫的老战友,
但她听到的是晴天霹雳:
她那作为国军71军87师259旅中校参谋主任的丈夫、钟崇鑫,
原来早已在1937年12月,
在保卫南京的雨花台之战中,
战死殉国了!
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突然破灭,
那一刻,
张淑英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2014年,张淑英手捧着志愿者为她PS合成的她与钟崇鑫的“合影”。
此后,她和婆婆相依为命,
一直到婆婆病逝后,
1949年,张淑英才再婚,
嫁给了第二任丈夫李自清,
婚后,她生了两儿一女:
“自清对我很好,但崇鑫是我的初恋,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他就刻在我的脑子里。”
此后,生活的重担和复杂的政治运动,
让她难以再去追忆那个她日夜思念的人儿,
一直到1988年第二任丈夫李自清去世后,
张淑英才第一次跟子女提起了,
自己在民国时候的这段爱恋往事。
尽管已尘封多年,
但张淑英却一直希望,
能找到钟崇鑫的尸骨,
为他敬上一炷香。
但她不知道的是,
在那场南京保卫战和后来的南京大屠杀中,
要在30万惨死的军民中,
找到钟崇鑫的遗骸,
已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了实现母亲的心愿,
大儿子在1988年当年就前往南京打探消息,
但没有任何结果,
此后多年,
这似乎已成了无法实现的心愿,
一直到2013年,
已经92岁的张淑英的身体越来越差,
她紧紧拉着小儿子李长贵的手说:
“儿子,我不甘心!”
最终在2014年,
张淑英的小儿子李长贵,
通过重庆一个关爱抗战老兵的志愿者组织,
终于联系到了台湾方面,
他们得知,
钟崇鑫尽管遗骨没有下落,
但在台湾的忠烈祠中,
有供奉着钟崇鑫的灵位。
了解到老人的心愿后,
志愿者们为张淑英买了前往台湾的机票,
最终由志愿者和张淑英的儿子李长贵一起,
陪着当时已经93岁的张淑英,
飞到了位处台北的国民革命忠烈祠。
往事如白云苍狗,
在整整分离77年后,
2014年11月,
93岁的张淑英终于来到台北忠烈祠,
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钟崇鑫,
在灵牌上那小小的三个字。
▲2014年11月,93岁的张淑英,在台湾忠烈祠内,抚摸丈夫钟崇鑫的灵位。
她为他献上了一束花,上面写着:
“钟崇鑫 烈士,妻 张淑英”
这是一场迟来的祭奠。
93岁的张淑英,
像少女一样,
用手轻轻抚摸着,
刻着钟崇鑫名字的灵位,
忍不住潸然泪下:
“崇鑫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我们再也不分离了。”
▲2014年,93岁的张淑英在台湾忠烈祠,与供奉前夫钟崇鑫的灵牌位合影。
此后在台湾的六天日子里,
她每天都要来忠烈祠,
站在丈夫的灵位前,
安安静静的,陪伴那位,
她朝思暮想了整整77年的爱人。
临近返回重庆前的最后一日,
张淑英最后一次去“看”钟崇鑫,她喃喃地说:
“我93岁了,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假如有来生,就让我们来世再见!”
“是的,假如有来生,就让我们再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1937年10月26日,
在抗战刚开始两个多月,
就击落了七架日军战机的中国空军四大王牌飞行员之一的刘粹刚,
在支援山西对日作战中,
不幸在夜间飞行中失事遇难。
消息传来后,刘粹刚的妻子许希麟,
在悲痛之中,
竟然一口气吞下了36枚硬币自杀,
幸亏被家人及时送往医院抢救,才挽回了性命。
后来许希麟回忆说,
在丈夫阵亡前短暂的聚会中,
刘粹刚经常喜欢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发呆,
许希麟觉得不好意思,就问丈夫干嘛老看自己,
刘粹刚对此回答说:
“多看看,把你牢牢地刻在我的脑中,这场战争也许会把我们分开一段很长的时间,也许妳看不到我了,也许我看不到妳了!那时光,我会到梦中找妳,你也会在梦中来找我吧。”
近日情势非常紧张,中国民族求生存,势必抗战到底;我的工作非常忙迫,从早上四点钟到晚上八点钟都在飞机场里,身体虽稍受些痛苦,但是我们精神上却很愉快!·····我因为工作关系,恐怕不能常常写信给您,人生本如朝露,事事如梦,一切都难预料的,设我不幸,那这就是最后的一封信给您····或者我也许可胜利凯旋归来。 我的麟!我最亲爱的麟!真的,假如我要是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那是尽了我的天职!因为我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
“您时时刻刻要用您聪慧的脑子与理智,不要愚笨,不要因为我而牺牲一切,您知道人家会笑您懦弱的,绝不会说您是殉情尽节的!····我的麟,您静心地等着吧,等我们恢复失地、击退倭奴之后,那就是我们胜利荣归团聚时:我最亲爱的麟,您静心地等待着吧!
在刘粹刚的遗书和家人的鼓励下,
许希麟最终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后来,她写下了一封寄给亡夫的悼念信:
为了抵御外侮,为了捍卫国家,你竟在高平壮烈的牺牲了,你已离开了我,以后我们固然不能再相处一起,但是我相信,你的灵魂仍和我相依相偎。·····粹刚啊!彼时我们热烈激切的情绪,确实是太兴奋了,你并屡屡的对我说:“希麟,假使他日战争爆发,我如果残废了的话,一定会自杀的,自杀实在比不死不活乾脆得多了!希麟,尤其是不能够拖累你,两人均觉痛苦,还不如一手枪死了,倒痛快得多!” 粹刚!你固是爱我,替我著想,可是你沉痛的声调,深深的刺伤著我,我曾讲过:‘这成什么话!假使你一旦受伤残废了,我可以好好的看护你,还可回到教育界去服务,虽说几十元一月,两人刻苦点也够维持日常生活了,物质上虽不能享乐,精神上不是很愉快的吗?’ 咳!粹刚!命运是注定的,我最低的希望都不容达到,我们的期望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旧日的兴奋,都变了今后悲壮的回忆!刚,在你固是求仁得仁,已尽了军人天职,可是我,正日月茫茫,又不知若何度此年华!·····粹刚!所谓死有重於泰山,有轻於鸿毛,你为祖国生存而奋斗,为中华民族之复兴而战争,最后以至於牺牲成仁,你已死得其所了,我应当为你欢欣。 可是,每当见到你朋友同事们,他们的鹣鹣鲽鲽、融融乐乐,往往唤起了我的回忆;过去的依恋,如今的甇独,海角天涯,叫我从何处觅你?感今怀旧,能不涕泪滂沱,鸣咽悲泣!”
此后,为了实现刘粹刚“将来年老退休后,决以余力办学”的愿望,
1937年底,
曾经担任过小学校长的许希麟最终重执教鞭,
在昆明创办粹刚小学:
粹刚小学专门招收中国空军在职或遗族子弟,
学校的大礼堂两侧,
挂满了为国捐躯的航空烈士们的遗照,
以此来教育空军的孩子们尽忠报国。
后来,许希麟甚至将国民政府发给自己的壹万元抚恤金,
也用于学校办学,
她此后终生没有再婚,
没有孩子的她,把粹刚小学的孩子们,
都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般进行抚育养护。
▲为了纪念亡夫刘粹刚,许希麟创办了专门面向空军子弟的粹刚小学。
她有时候经常会想起,
假如刘粹刚还活着,或许他们也是会有一群孩子,
就像学校里的学生一般聪慧可爱,
围绕着他们奔跑嬉戏,
叫唤着他们“爸爸、妈妈”。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一个梦。
1949年,
许希麟随着粹刚小学和国民政府远迁台湾;
1990年,
已经76岁、白发苍苍的许希麟重新回到大陆,
并到被砸毁后重建的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拜祭了刘粹刚,
在烈士公墓里,
她向丈夫献上了自己手书的唐朝诗人王昌龄的《出塞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在从1937年刘粹刚牺牲后的53年的岁月里,
她时时谨记着丈夫的遗愿兴学助教,
而她最喜欢的就是教孩子们这首唐诗,
许国以忠,至死不渝。
即使战争摧毁了爱情,
也不能摧毁这至死情深的爱恋。
▲1990年,许希麟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拜祭亡夫刘粹刚,并手书《出塞曲》: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