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卢氏可谓中国中世纪显赫时代最持久的大族之一。从东汉末年卢植成为范阳卢氏始祖开始，范阳卢氏经历了两晋南北朝数百年乱世，随后又在隋唐继续兴旺，唐代位列不得互相通婚的七姓十家，且一共出了八位宰相，到门阀世族完全衰落的北宋初年还出过一位宰相卢多逊。
范阳卢氏的始祖卢植，即使对不熟悉历史的人而言都颇有知名度。在小说《三国演义》的第一回，作为主角的刘备初次登场，就介绍他“尝师事郑玄、卢植”。在随后的剧情中，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三人听说卢植正在率兵讨伐黄巾军，便前去投奔，并立下了不少战功，挖到了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一桶金。随后卢植却因为拒绝宦官索贿而获罪。在《三国演义》第一回里，卢植出现的频率相当密集。而在《三国演义》后来的章节中，卢植又当面反对董卓废少帝立献帝，逃过董卓毒手后最终弃官而去。正因如此，即使是对汉末历史不熟悉的人，通过演义也多少会对卢植的事迹知道一二。
影视剧中的卢植。来源/电视剧《三国演义》截图
卢植出生于涿郡，年轻时与郑玄一起拜在当时的大儒马融门下。马融是开国名将和外戚马援后裔，可谓标准的大豪族，在家讲课时也时常让歌女表演歌舞助兴。卢植因为家贫，求学时寄住在马融家中，兼职做一些助教的活。但卢植读书相当专注，从来不瞟这些舞女，也因此让马融颇为另眼相看。两个人后来都在学成之后返回关东的家乡办学授课，成长为新一代大儒。
马融像。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卢植、郑玄都选择返回老家讲学而不是出仕，很可能与汉桓帝时代的第一次党锢之祸有关。到汉灵帝即位，多次拒绝州郡征辟的卢植选择出仕朝廷，并在平定蛮族和经学研究上都颇有贡献，因此仕途亨通，一路升任至二千石高官。在这期间，卢植还抽空在首都洛阳外四十里的缑氏山再度开班授课。在卢植这批新学生中最有名的是两个人：得到身为太守的岳父资助前来听课的公孙瓒，以及受同族刘元起赞助、与堂兄弟刘德然一起来求学的刘备。这两个学生大大提升了卢植的后世知名度，不过在当时，“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刘备，恐怕算不上一个好学生。
后来，卢植被召回中央，当时正在进行经学研究和编纂的蔡邕等人希望卢植能协助他们，汉灵帝却觉得编写经学不是当务之急，给了卢植侍中、尚书的高官来管理政务。可要说汉灵帝有多重视卢植，却也不见得。卢植在尚书台上书灵帝，谈论灾异与政要，汉灵帝却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不久，黄巾军起事，卢植作为一个文武兼备、有过多次与蛮夷作战经验的资深官员，再次得到重任，单独带领一支军队，与名将皇甫嵩等人分头镇压黄巾军主力。后来的故事基本与演义相近：卢植屡战屡胜，把他正面的黄巾军击败并围困在孤城内，但在随后的围城战中因为拒绝宦官索贿而获罪。但从其他战场赶来、最终击败这支黄巾军的皇甫嵩是厚道人，还是把这个战场的主要功劳算给了卢植，卢植再度恢复尚书的高位。随后的故事与演义基本一致，卢植反对召董卓入京，又当面反对董卓废立，董卓因为卢植地位过高也不敢杀他，于是将他免职，卢植也就回到了幽州老家。随后，袁绍组织反董联军，也请德高望重的卢植出山，为自己提供政治背书，但卢植在不久之后就病死了。
影视剧中，卢植被捕入囚，刘备前来探望。来源/电视剧《三国演义》截图
总的来说，卢植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儒生，在经学、行政和军事作战三方面都颇有才能，与他那位学术上几乎堪称同时代独孤求败、另外两方面并无表现的郑玄形成了鲜明对比。正因为有着各方面比较平衡的能力，加上刘备、公孙瓒这样的学生，卢植不但在生前得到了颇佳的名声，后世也算流芳百年，并且成为范阳卢氏事业的奠基人。
把卢植奉为上宾的袁绍和卢植的好学生公孙瓒为了争夺霸权，在河北进行了连年恶战。卢植的两位儿子都在战乱中死去，河北大地也陷入饥荒。卢植唯一剩下的儿子便是卢毓，作为卢植的幼子，其父病逝时年仅十岁。在两位兄长相继死于战乱后，卢毓成为范阳卢氏的新族长，年纪不过十几岁的他尽力照顾嫂子和侄子，获得了极佳的名声。随着曹操战胜袁绍统一河北，担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征召卢毓为门下贼曹，主管捕盗事务。随后，在崔琰的大力推荐下，卢毓成为冀州主薄。当时曹操治下的法律残酷到令人发指，一位接受聘礼还没过门的女子，其未婚夫不堪曹操治下无休止的压榨选择逃亡，按律这个女子要被连坐处斩。卢毓引用《诗经》《礼记》《尚书》，推翻了这条法律，在其中显示出的才华引起了曹操的注意，随后得以升迁。在曹操建立了魏公国后，不过三十岁的卢毓被任命为吏部郎，负责人才选拔。但他之后的仕途并不顺利，尤其在曹丕称帝之后，卢毓因为替百姓仗义执言得罪了小心眼的曹丕，被贬谪后外放到多地辗转担任基层官员。
魏明帝曹叡执政后，卢毓终于时来运转，在五十岁时被任命为侍中，这是他父亲曾经被汉灵帝委任过的两千石高官。卢毓担任侍中三年，和曹叡有过多次辩驳和争论，曹叡比起父亲曹丕有气度许多，对卢毓的才华和直谏颇为赏识，并让他转任吏部尚书，负责曹魏的选拔和任用。卢毓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选拔人才时很好的贯彻了曹叡的想法。早在卢毓还是侍中时，曹叡通过“浮华案”贬黜了一大批贵族子弟，而卢毓宣称用人时应先看性格品行，其次才考虑他的言论和才智，等于是为曹叡的人才选拔路线背书。
等曹叡病死、曹芳继位，曹爽与司马懿联合辅政。曾经受到曹叡压制的毕轨、丁谧、何晏等因“浮华案”遭到禁锢的权贵子弟团结在曹爽周围，逐渐得势。卢毓一度被曹爽解职，最后担任了总领宫内事物的光禄勋，而他的人才选拔之权则被何晏所控制。
影视剧中的卢毓。来源/电视剧《三国机密之潜龙在渊》截图
随后的事情，史书上写得云遮雾罩。但我们仔细观察这段时间卢毓的履历，他毫无疑问成了司马懿一系的得力盟友。他先履行司隶校尉的职权，负责审理曹爽大案，在司马懿背弃誓言、族灭曹爽党羽的大屠杀中想必出力颇大，不但重新成为吏部尚书掌握人才选拔权，还得以封侯并继续升迁，最终成为“三公”之一的司空。毌丘俭在淮南反叛时，当时掌握朝政大权的司马师亲自前往镇压，选择让年逾七旬的卢毓负责后方政务，可见他与司马氏关系之密切。
卢毓进一步确立了范阳卢氏的地位，他的子孙在西晋朝廷地位崇高，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业。如与陆机争斗不休、最终将其害死的卢志，便是卢毓的孙子。而让卢氏家族没有随着“永嘉之乱”与西晋王朝一起走向没落，反而进一步确定范阳卢氏大族地位的，则是卢志的长子卢谌。
卢谌以才思敏捷、精通黄老之道闻名，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卢谌作为司马氏发迹时铁杆盟友卢毓的嫡系长房后裔，有足够的资格在年轻时就与皇族订婚。晋武帝把女儿荥阳公主许配给不到六岁的卢谌，然而荥阳公主还没成年就夭折了。
“永嘉之乱”中，晋王朝首都洛阳沦陷，卢志带着卢谌、卢谧和卢诜投奔位于并州晋阳的姻亲刘琨。然而，他们都被汉赵王朝的刘粲俘获。后来，卢谌趁着汉赵军队战败，成功逃到刘琨处，但卢志、卢谧和卢诜都因此被处死。卢谌从此在刘琨幕府中效力，并在刘琨败于石勒后跟随他颠沛流离，进入鲜卑段部。这一阶段，卢谌与刘琨曾多次以诗作对答，其中刘琨的一首《重赠卢谌》以“托意非常，掳畅幽愤”著称，堪称那个时代最佳的诗作之一。
刘琨与祖逖“闻鸡起舞”。作者/冯远，来源/2020书画艺术品拍卖会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当刘琨的长子刘群卷入鲜卑段部的内战、刘琨因此被杀后，卢谌跟随刘群依附段末柸，随后段部又陷入了一系列内讧，最终被石赵所灭。经常集体屠杀战俘的石虎对刘群非常优待，任命他为掌握机要的中书令高官。卢谌也因此在后赵仕途亨通，先后担任中书侍郎和国子祭酒等职，最终升迁为卢植、卢毓都担任过的侍中。不过，卢谌似乎以担任后赵官吏为耻，曾说对儿子说：“吾身没之后，但称晋司空从事中郎尔。”在石虎死后后赵的一系列内战中，支持冉闵的刘群、卢谌等人都死于石琨之手。
卢谌一生颠沛，最后反而在他内心并不认可的后赵王朝仕途亨通。卢谌死后，在史书中留有记载的两个儿子里，长子投奔东晋，其后代中最有名的大概是利用五斗米道差点推翻晋王朝的卢循。也正因为如此，卢氏后裔在南方发展得并不如北方。而留在北方的卢谌第四子后裔们在历经前燕、前秦、后燕、北魏等政权的更迭后，逐步成为北魏王朝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并在孝文帝南迁和汉化后成为北魏皇室钦定的四大汉人高门之一。到这时，范阳卢氏作为北方顶级门阀的地位最终奠定，并将继续繁荣兴盛数百年之久。
狗仔卡
发表于 2023-1-9 06: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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