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个国家，是女性最大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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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这个国家，是女性最大的噩梦

Original 亦博 看天下实验室  2022-06-11 07:29 Posted on 北京

“你杀了一个女人，什么事也不会有”

撰文 | 亦博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在这个国家，每天都有超过10名女性遇害，其中一些人遇害的原因仅仅因为她们是女人。

在这个国家，杀害女性的凶手总是格外残忍：受害者被勒死、溺死、窒息或刺死，更加骇人听闻的残暴手段亦不时见诸报端。

在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凶案无人侦破，凶手逍遥法外，整个社会也对女性遇害的新闻麻木不仁、不闻不问。

这个国家就是墨西哥。除了战乱地带之外，这里也是全世界对女性最危险的国家之一。

2021年3月7日，墨西哥墨西哥城，妇女节前夕，一些女性抗议者在总统府外写下被谋杀和失踪妇女的名字并献上鲜花。（图源：人民视觉）

01

利用女性的死亡传递信息

安娜·桑切斯·巴斯克斯掰开一束干玫瑰，将花瓣撒在她女儿的坟墓上。

这名女孩死于19岁。那是2019年8月的一天，她刚刚过完生日还不到两周，人们发现了她的尸体。据之后调查，她遭到强奸、并被勒死。随后，凶手将双手被绑着的尸体脸朝下扔在了一条高速公路旁。

快两年了，凶手仍未被绳之以法。

这个不幸的女孩是墨西哥猖獗女性受害案的又一名受害者。“杀害女性”（Femicide）是许多拉丁美洲国家承认的一种特殊的罪行，指仅仅因为对方是女性而将其蓄意杀害。

2020年，墨西哥有3752名女性被杀，其中969人被归类为杀害女性案的受害者，与2015年相比，增加了两倍多，数量在整个拉丁美洲仅次于巴西。

这个数字显然并不完整，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很多杀害女性案被简单地归类为凶杀案。近年来，墨西哥的谋杀率已经趋于稳定，但杀害女性案的数量仍在持续上升。

墨西哥市中心广场被放满红鞋，人权组织吁关注女性暴力。（图源：路透社）

这些女性可能死于家庭暴力、有组织犯罪、毒品交易，或者变态的连环杀手。上个月，警方在搜寻一名34岁的女性时，就在墨西哥城郊区一名前屠夫兼社区协会主席的家中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在这名72岁老人杂乱无章的地下室里，这名女性被肢解的尸体躺在一张桌子上。

她是当地一名警官的妻子，在一次购物后失踪了。警方表示，这名女子是被屠夫用钢锯和刀杀害的，她的尸体被切成碎片。

这个老屠夫的名字叫安德烈斯，根据墨西哥有关嫌疑人隐私的法律，警方没有公布他的姓氏。

调查人员在搜查他的房子时，发现了许多其他潜在受害者的线索，包括多双女鞋、衣服、包、珠宝、化妆品和一些手机。

法医们挖开地板，发现了数千块人类骨骼碎片，它们属于至少17名受害者，全部都是女性。

警方还发现了近百张照片和数十盘录像带——安德烈斯将杀害这些女性的过程录了下来。

据警方调查，这一系列针对女性的残酷杀戮，可能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2021年5月20日，警察封锁了涉嫌连环杀手安德烈斯的房子。（图源：GETTY IMAGES ）

墨西哥是世界上暴力最猖獗的国家之一，女性被强奸、谋杀和绑架的频率高得惊人，而且这个问题正在加剧。

在有组织犯罪和毒品交易盛行的地区，女性的处境尤其危险。

“犯罪团伙利用女性的尸体向他们的对手传递信息。”玛丽亚·萨尔格罗对美国非营利机构“公平观察者”说。她是一名研究人员，创建了墨西哥全国女性谋杀地图。“在华雷斯、奇瓦瓦、格雷罗和瑙卡尔潘等有组织犯罪较多的地方，我们看到杀害女性、失踪和强奸的发生率很高。”

凶手不仅在门外，也可能就在家门之内：在墨西哥，超过40%的杀害女性案受害者认识凶手。新冠肺炎疫情使情况雪上加霜：由于抗疫封锁，女性们被迫呆在家里，任由施暴者摆布。

2020年3月，墨西哥紧急呼叫中心接到了超过2.6万个关于女性遭受暴力侵害的求救电话，是该国有史以来的最高数字。

一个月后，这个不幸的纪录还被大幅刷新。

疫情暴发前三个月，离开家到政府的妇女庇护所避难的女性人数较前一年同期增加了三倍。

2021年5月20日，墨西哥萨拉戈萨，执法人员在此前被捕的连环杀手嫌疑人安德烈斯家中展开搜查。（图源：人民视觉）

02

“你杀了一个女人，

什么事也不会有”

2020年7月8日晚7点左右，三名袭击者走上台阶，来到墨西哥州尼古拉斯·罗梅罗市的一座小屋。

一进门，他们就举起枪向屋里的五名女性开火。一名女性被爆了头，另一名亦不久后死亡；三名未成年的女孩——一名16岁，两名9岁——也被枪杀。

几个小时后，人们才发现她们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而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他们（警察）说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他们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受害者。”茱莉亚（化名）回忆起那天晚上接到的电话。

她被告知，她的母亲、两个姐妹和两个侄女都被杀了。这是她噩梦般生活的开始。

这一残酷的事件并没有被国际媒体报道。它也几乎没有在墨西哥的媒体上出现过。对这个一年发生几万起谋杀案的国家来说，这样的案件已经多得令人麻木了。

受害者全是女性并不会使这起案件有什么不同。

一名墨西哥女性参加活动，抗议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图源：法新社）

“他（指墨西哥总统洛佩斯·奥夫拉多尔）麻木不仁，他低估了这个问题……仿佛（杀害女性案）的数字还够触目惊心。”诺玛·穆里洛对英国《金融时报》说。

她24岁的女儿瓦莱里娅2019年6月遭到毒打后被枪杀，凶手是她的男友，一名警察。

凶手已被逮捕，正在等待审判，但穆里洛担心即使他被定罪，判决也可能宽大得过分。

“我们需要更严厉的惩罚。在这里，你杀了一个女人，什么事也不会有。”她说。

“在处理暴力侵害女性的个别案件时，司法的无效性助长了有罪不罚的环境，助长了暴力行为的重复发生。”美洲人权法院在2009年的一份裁决中写道。

该法院补充道，这“传递了一个信息，即对女性的暴力是被容忍和接受的，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墨西哥总统洛佩斯·奥夫拉多尔。（图源：AP）

十多年过去了，情况并未得到什么改善。受害者家属和女性权益组织一直在抱怨，墨西哥的司法系统资金不足、不堪重负，而且往往对杀害女性案不感兴趣。

“他们（警方）很无能。”墨西哥知名活动人士弗里达·格雷拉告诉英国《卫报》，她发现案件经常在检察官和探员之间被踢来踢去，有时他们甚至会直接把受害者的骨头拿给母亲们看，问她们是否能认出自己的女儿。

一些警察甚至被指责有厌女症：他们认为年轻女性可能只是和情人私奔了，不值得他们费心立案。

2020年2月，一个名叫法蒂玛的7岁女孩失踪后，她的家属被告知要等待72小时，看她是否出现，然后才能开始搜寻，结果警察最后只找到一具体无完肤的尸体。

墨西哥城的市长后来承认，在这起案件中存在“一连串的机构疏忽”。

墨西哥米却肯州，当地女性拿起枪，保卫自己。（图源：AP）

当安娜·桑切斯——那个刚刚过了19岁生日的女孩的母亲——去当地检察官办公室报案时，她被告知“自己去找她吧——她可能还和男朋友在一家酒店里。”

她回忆起自己当时受到的对待：“就好像你是罪犯一样，他们会审问你。”

平心而论，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并非专门针对女性的。自从15年所谓的“毒品战争”爆发以来，暴力事件的激增早已令墨西哥警方疲惫不堪，大多数暴力犯罪都未能侦破。

根据墨西哥独立机构“国家统计研究所”的调查，2018年，该国93％的犯罪案件未被报告或未被调查，有罪不罚率达到了惊人的水平。

虽然非常残酷，但这个国家的现实就是：你杀了一个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概率都是什么事也不会有。

在墨西哥，街道枪战时有发生。（图源：TVBS）

03

“女权主义是一场错误的战斗”

有罪不罚，只是墨西哥女性被谋杀率上升的原因之一。

2000年至2018年间，该国几乎一半的杀害女性案都涉及某种形式的家庭暴力。大男子主义在墨西哥文化中根深蒂固，这常常导致家庭暴力。

“所有的男人都有点嫉妒，对吧？有时候，这就是暴力的源头。”丹尼尔·卢纳·皮萨诺对北美文化平台VICE说道。“有时候女人会嫉妒，她们会变得很烦人，男人无法忍受，他们就会爆发。”

在接受VICE采访时，皮萨诺正因为攻击其妻子而被拒留在警察局。他说自己吃醋了，因为觉得妻子对自己不忠。

“我推了她一下，还踢了她的背。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然后，皮萨诺吐出那句话：“我用枕头闷死了她”。

2021年3月8日，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国际妇女节当天，大量民众在墨西哥总统府附近进行示威游行。（图源：人民视觉）

虽然墨西哥在性别平等和妇女发展方面一直在进步，但问题仍旧很多。

近年来，该国的女性劳动参与率一直在上升，但时至今日，墨西哥每10名女性中仍然只有4人有工作，而且过半是在非正规部门就业，比如摆摊。

即便是从事白领工作的女性，挣得也比男同事少。

男性的贫困人口在减少，女性的贫困人口却在增加：美国《纽约时报》称，2020年，有3200万墨西哥女性身处贫困线以下，比男性多10％。

这些不平等现象为墨西哥的女权主义运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在突发事件的刺激下，矛盾很容易激化。

人们点燃蜡烛，纪念那些死于暴力事件的女性。（图源：路透社）

去年，两起备受关注的杀害女性案就引发了全墨西哥的愤怒浪潮：2月9日，一个名叫英格丽·埃斯卡米拉的25岁女性惨遭男友杀害，她的尸体被肢解、剥皮的照片被泄露给小报、并被大肆报道；

就在几天后，7岁的法蒂玛被绑架和谋杀，她备受折磨的尸体在一个塑料袋里被发现。

两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引发了一连串的抗议。数十名蒙面抗议者袭击了墨西哥总统府——国家宫，在大门上泼洒红色油漆和涂鸦。

2020年3月8日的国际妇女节游行，也吸引了数千名抗议者。第二天，成千上万的女性参加了墨西哥全国范围的罢工，她们不上班、不上学、不做家务，也不买任何东西。

她们称，这一天是“没有女人的一天”，要让墨西哥社会各界，意识到墨西哥女性的处境，并正视日益严峻的性別暴力问题。

参加“没有女人的一天”游行的墨西哥女性。（图源：vogue）

洛佩斯总统的反对者事后对外表示，这场罢工导致墨西哥的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15亿美元。

今年妇女节，又有数百名女性在国家宫前示威，抗议洛佩斯支持一名正遭到强奸指控的政治家。

其中一些人带着孩子，另一些带着喷灯、球棒和锤子。游行演变为暴力事件，至少81人受伤，包括62名警察和19名平民。

墨西哥和美国的主流媒体都指责洛佩斯对该国的杀害女性问题不够关心，“反应充其量只是不温不热”。

去年2月，他曾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不希望杀害女性事件分散人们对政府一项特别抽奖活动的关注，这引发轩然大波。

墨西哥总检察长提出的“将杀害女性行为与杀人行为同等对待”的建议，也被媒体解读为否认杀害女性的概念。

洛佩斯对这些批评和指责进行了愤怒的回击。他指责媒体炒作舆论、操纵民意，并多次暗示那些到处谈论杀害女性案的人，是由他的保守派政敌资助的，目的是抹黑他领导的政府。

在回应去年3月9日的全国罢工时，他指责对手煽动了罢工和动荡；回应今年的妇女节抗议时，洛佩斯声称墨西哥的女权主义运动是在他上台后才开始的。

女性罢工了，墨西哥城工作的，大部分都是男性。（图源：GETTY IMAGES）

洛佩斯指出，他非常提倡性别平等，他的内阁中有一半席位属于女性，比以往任何一届墨西哥内阁都多。

在他就职几天后，墨西哥参议院投票决定将杀害女性罪定为一项单独的重罪，他的政府还发布了一项打击性别暴力的计划。

洛佩斯认为，杀害女性案件的增加应当归咎于前任们的新自由主义政策，这些政策也是墨西哥经济和社会弊病的根源。

洛佩斯认为，女权主义是一场错误的战斗：墨西哥贫困和性别不平等的根源，是政府几十年来一直在腐败地致力于保护一群商人，后者因接近权力而大发横财。

按照他的逻辑，当腐败被根除时，墨西哥女性所遭受的不公就会得到解决。当然，腐败势力不会坐以待毙，倡导女权主义就是他们企图分散人们注意力的手段。

总体而言，墨西哥的前几届政府也未能减少暴力事件，特别是杀害女性案件。事实上，正是在洛佩斯的前任培尼亚·涅托任上，该国的杀害女性案数量大幅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