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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三个拐来的女人,三种命运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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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3 09: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个拐来的女人,三种命运 | 人间

 李若 人间theLivings  2022-03-17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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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我的长辈、我的邻村、是我发小的家人。她们就这样,看似普普通通,生活在我的家乡,就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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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山河故人》剧照





1999年,我第一次出门打工。

出发前的那个下午,父亲坐在桌旁,一边抽烟一边叮嘱我:“在外面找不着活儿就回来”,“千万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不要喝陌生人的饮料吃陌生人的东西”,“逢人只说三分话,不要全抛一片心”,好半天都没嘱咐完。

“凡事谨慎点,就算是熟悉的工友,你也不要跟他一块儿去太远太偏僻的地方,你不知道谁是人贩子,人贩子会伪装成问路的,也可能伪装成工友。”

可能是怕不能引起我足够的重视,父亲给我讲起一个老家亲戚女儿的亲身经历。早年她出门打工被人贩子拐卖,起先并不反抗,装着很乖的样子稳住买方,过了一段时间才试着给男方家说,自己出门这么久了,从来没给父亲买过衣服,父亲最喜欢中山装,想给父亲买一件邮回去。还专门强调:“你看,我在你们这里过得很好,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成全。”

男方家看她从没有逃走,踏实安心过日子的样子,就答应了。没多久,女孩父母就收到了衣服,刚开始很纳闷,因为他们没有那个省份的亲戚。等拿着衣服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才发现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抽出来一看,是一个折成长方形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女儿被拐卖给人家当媳妇,希望家里人去解救,最后还附上了具体地址。全家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失联几个月的女儿去了哪里,赶忙报了警。

末了,父亲一再告诫我:“不管是男是女,说得再好听,工资再高,都不要轻易相信,不要跟别人走,切记切记!”

我谨记父亲的教诲,可回头想来,即便出门后万分小心,我也曾离拐卖非常近。

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镇上买完衣服坐着摩的回工厂,就在距离厂子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摩的师傅突然把车头往旁边岔路上一拐,偏离了大路。我一看就大叫起来,摩的师傅说:“前面在修路呢,得绕道。”我坚决不肯,说自己就在这儿下,宁愿多走几步也不愿意冒险,随后给了钱就跳下车跑了。

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没有被拐卖不是因为自己多聪明多机智,而是纯粹运气好。在今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打开朋友圈,映入眼帘的是“徐州八孩女事件”,我一下想起了自己身边那些被拐卖的女性。

她们来自四川、贵州和云南。有的已经生儿育女,有的已经作古。她们是我的长辈、我的邻村熟人、我发小的家人。她们就这样,看似普普通通,生活在我的家乡,就在我的身边。



婶子:到生命的最后,她都没再回过家,老家也没人来过


听奶奶说,那是1983年的春夏之交。那天阳光明媚,大家都在田里做着春耕的准备,从远处走来了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多岁,女孩不过二十上下。

男人操着外地口音,四处打听村里谁家要娶媳妇,说希望在这里给妹妹找个婆家。女孩跟在他身后,穿着粉红色上衣,低着头,紧张地捏衣角。

男人终于问到了奶奶头上。奶奶打量着那个女孩,她个头不到1米5,细黄的头发,白皮肤,双眼皮,看起来很乖巧。奶奶回去问了问我未婚的五叔,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们就用900块钱“买下”了这个叫小琼的四川女孩。拿到钱后,那个男人就走了。

等小琼和我妈渐渐熟悉了,她才告诉我妈,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哥哥,只是她邻村的一个拐弯亲戚。男人以“带大家去河南当老师”为由,把小琼和村里的另一个女孩骗到了河南。起初,两个女孩信心满满,以为能在这里圆了教师梦,可等来了才发现,自己竟然要被卖给当地人当媳妇。

在那个年代,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乡女孩以1300元的价格被卖到了另一个村,小琼只能任人摆布了。

爷爷去世后,奶奶一手拉扯6个孩子,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钱呢。我的五叔并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只是因为兄弟多,家里穷,才迟迟娶不起媳妇。

那年五叔二十多岁,中等个儿,长相清瘦。因常年在田地里劳作,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黑黢黢的。小琼来了后,奶奶给五叔布置出一间新房,扯了两套新衣服,整了两个新枕头、新被子,请亲戚朋友吃顿饭就算结了婚。

新婚之夜,五叔红着脸进了新房,小琼站在堂屋不知所措,大家起哄道:“该新娘子进去了。”小琼畏畏缩缩地进了新房,随即新房的灯就熄了,大家哄笑,然后各自回家。

多年之后,五婶还在埋怨我妈:“我当时不愿意进去,你们非要我进去……”

我妈只能劝她:“总是要走这一步的,跟谁过都是过。”

婚后,大家都对五婶挺好,家务也很少让她做。那会儿家里还是奶奶做饭,做好了就喊她吃。庄稼活是五叔在做,她只洗自己的衣服。村里人见了她,都叫她“新娘子”。

虽然是买来的,但五婶可以随便去邻居家串门儿,也能去附近的亲戚家走走;村里小孩们跳绳的时候,她会拿着绳子和大家一起跳,或是帮大家摇;谁家有红白喜事了,也会叫她参加。我想,大家还是同情她远离爹妈,大老远跑来,不要亏待她。

一年后,五婶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小松。她对儿子是寄予了厚望的,不过孩子小时候也是奶奶帮忙带,直到奶奶去世,她才开始学着自己带孩子、做家务。

那些年,婶子手里一直没钱。上街买吃的,也只是她在前面买,五叔跟在后面付账。奶奶走后,她开始闹着要当家,说村里人家都是女人当家。她还向五叔要了1000块钱寄回娘家,说先前那900块钱人贩子吞了,娘家一分钱没得,得给一笔钱给她爸爸妈妈买衣服,给弟弟妹妹上学。

对于她的要求,家人也都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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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五叔和婶子也会吵架打架。

一次我去她家,正碰见五叔和五婶争吵,五婶仗着平时大家都宠她,一个劲儿地抢白。五叔气急败坏,甩手抽了她一耳光。我赶紧去拉架,五婶哭了,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的娘啊,你的苦女子在受罪呀,在挨打呀,你们也不来看看你的苦女子啊……”

确实,五婶的娘家人一直没来过。小松出生之后,五婶给娘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这边过得挺好。还寄了一张自己抱着孩子的照片回去。娘家人也给她回了信,但并没有人来看她,不知是穷还是不待见她。五婶说,她打算等孩子大了再回娘家看看,只是最后也没能成行。

一直以来,家人对五婶给娘家写信、寄钱都是默许的。一开始她不知道在哪里寄信,他们甚至带她去镇上的邮电所。那些年,她和娘家书信往来没有间断。每年春耕的时候,五婶还会把五叔给她的钱邮寄回四川老家,让他们买种子、肥料。

又过了几年,五婶生了第二个儿子,但孩子刚满月就夭折了。第三胎是个女儿,第四胎又生了一个女儿。那时计划生育管得很紧,他们就把小女儿送人,身边留着一儿一女。

女儿2岁多的时候,婶子突然“中邪”了,白天黑夜都要往外面跑。五叔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提防她跑丢了,十分疲惫。有一次,她从家里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五叔在后面追不上,只听她“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五叔赶紧跳进去,把她捞起来背回家。

村里人都说五婶是装疯卖傻,“打她一顿就好了。”但是五叔总说她是个病人,不能打。

村里人又说,五婶是被“鬼上身”了,“你看她往水里跑的样子,像不像那个淹死的人生前的样子?买点纸钱烧给那个人叫他离开。”五叔听了依言而行,没过多久,五婶真的好了。

我一直不迷信,猜测可能是时间长了,不论是家人还是村里人,多少怠慢了五婶,不像开始那么关心她了。她疯疯癫癫了一段时间,大家又重新关注她了,自然就好了。

我一直想不通,五婶识字,会写信会寄钱,也没有人看着她,她怎么不逃走呢?有时他们夫妇打了架,她会去找村里的妇联主任为她出面评理,却不要求对方解救她。

我也问了妈妈,妈妈说她开始不逃跑是因为手里没钱,而且家里人对她很不错。等后来有了一双儿女,就舍不得走了。

对这个说法,我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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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我们村的很多人都生了黄疸型肝炎。

这是个传染病,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染病的人不少。好在这个病不难治,请医生输液、喝草药,“禁嘴”不吃生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年,我和堂姐也先后被传染了,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看好的。五婶也是那个医生看的,不同的是,医生不让吃的我们就不吃了,婶子却总是忍不住。

看到孩子们吃柿子,她拿起一个就吃,吃坏了又请医生治;家里请人收稻谷,宰了一只公鸡在灶上炖着,婶子也去盛了小半碗鸡汤。于是,她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一年之后转成了肝癌。

一天,我们家吃汤圆,妈妈让我给五婶送一碗。我端着一碗汤圆进去的时候,五婶正在床上翻滚呻吟,此时的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听到声音,她回头两眼发直地看着我。我说:“婶子,我来给你送汤圆。”她感激地说谢谢。那时候她已经虚弱不堪,上厕所蹲下就起不来了,需要人拉才能站起来。

1993年的秋天,31岁的五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直到去世,她都没再回过娘家,老家也从没来过人。



云兰:老家的爸妈来了,但并没有把她领回去


十多年前,我由于生产时大出血,产后高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请来医生为我挂水,我躺在床上正迷糊着,听见医生和家人们在另一个房间聊天。

医生说,邻村有户人家买了个云南的媳妇,小女孩十五六岁,很瘦小,像营养不良没有发育好的样子。女孩是被她姨妈拐来的,3万块钱卖给了一个30多岁又高又胖的光棍……

我一听,激灵一下就醒了。等医生帮我换药水的时候,赶忙问他:“你刚才说的是哪个村的人买了个媳妇?”

医生一下子警觉起来,忙矢口否认,怎么问也不肯说了。临走时一个劲地叮嘱我:“小李,你千万不要举报啊,不然你我都有麻烦。”

一年多以后,我才偶然从邻居处打听到,那个被拐卖的女孩在杨柳村——我的好友秀秀的娘家就在这个村。

那天,我兴冲冲地去找秀秀,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她娘家村里那个被拐过来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回云南了吗?秀秀说那个女孩叫云兰,已经生了儿子,也和娘家人联系上了。

云兰的丈夫是家中的独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其中一个姐姐嫁给了计生办的一位干部,可以牵别人家的牛,赶别人家的猪,还有人给他送礼。他当然是吃不了那么多,于是就让老婆带去娘家。

这家的老两口能干,但把唯一的儿子惯得不像话,从小好吃懒做,做事笨手笨脚。让他倒个水,他会把暖瓶摔了;大家在外面吃完饭把碗筷拿回家洗,他连碗带筷子都扔在池塘里。村里人看到了,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百不成”,意思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成”。

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人谁也不敢把闺女嫁给他。到了三十多岁,家里人着急,才赶紧凑了3万块钱把云兰领回了家。

孩子半岁的时候,云兰的爸妈来了。男方家对他们很客气,每餐都变着花样地招待,还给他们买了好些衣物、礼物。

据说,当时拐卖云兰的姨妈,当然不是她的亲姨妈,就是一个人贩子。她给小姑娘买衣服、买零食,说要带她去北京打工,最后又以“有人要找保姆”为由,把她骗到了河南。云兰爸妈想把女儿带走,男方说也可以,只是得向他们支付当初买她的3万块钱。

云兰爸妈拿不出这笔钱,也不想借外债付这笔钱。他们权衡利弊,觉得云兰在这边也不错,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长得白白胖胖的,比在老家过得滋润。最终,他们选择把云兰留下。

他们走时,带着男方送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云兰抱着孩子送他们上车,恋恋不舍。他们承诺以后每年都会过来陪她住一段时间,还说:“要是想我们了,我们就来看你。”

云兰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只是来了没几年,她满头的青丝就全白了,村里人都叫她“白毛女”。可她还不到20岁,大概是心里苦。

后来,云兰父母果然信守承诺,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他们打着过来看女儿的旗号,在她婆家蹭吃蹭喝,走的时候再拿一笔钱,简直就是把她当摇钱树。也不管女儿在婆家开不开心,是否自愿,就像把她抛弃了一样。

如今,云兰的小孩也有十多岁了吧。



桂芝:被原配老公卖了之后,她哪儿都回不去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儿时的玩伴齐勇竟然买了一个媳妇。

那是1999年年末,我从广东回家,妈妈告诉我,我的发小齐勇结婚了。我很为他高兴,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齐勇的媳妇是花了3万元从人贩子手上买的。

齐勇曾经尝试过在本地相亲,但一直没有结果。大家都说,齐勇讨不到媳妇是因为他爸妈、包括他本人实在太抠了。

1998年春天,一个外村的姑娘来齐勇家相亲。她从面包车上下来,站在路边一瞅:房子在山边,路也不通,下了车还得走一段路。姑娘嫌太偏,说什么都不去了,这门亲事就泡汤了。

事后,齐勇的爸妈找到媒人,说姑娘不答应,那所有的花费都得还回来——比如去姑娘家带的猪腿,去媒人家拿的方便面,以及租车费……他们要求全部折成现钱。

此后,再也没人去帮齐勇说亲了。本来农村就男多女少,等着说亲的小伙子多得是,一直打光棍的齐勇只能买媳妇。

那个女孩叫桂芝,贵州人,在我回去的那段时间,村里人绘声绘色地讲着桂芝逃跑的故事——那时,他们结婚才一个月。

入冬时节,桂芝来到齐勇家,人贩子离开后,她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不哭不闹,很顺从的样子。大家都以为贵州那么穷,她在这儿生活挺好,会和齐勇安心过下去,所以放松了警惕,没人天天看着她。

没成想,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桂芝拿着脸盆去院子里的厨房打水,可过了半天都没见人回来。去厨房一看,只有脸盆放在地上,桂芝早已不见人影。齐勇妈跑到厕所里找,也没人。大家这才慌了,屋前屋后地喊,没人答应。

桂芝跑了——经过一番吆喝,整个村庄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男人们拿着火把,分头寻找,有的沿着大路向前追,有的去了山上。一大群人忙了半宿也没看到人影,大部分人都回去休息了,只有齐勇一家人还在继续找。

天已经蒙蒙亮了,齐勇姐夫开着拖拉机,决定带着叔伯们往县城方的向追。突然从山上下来两男一女,冲他们招手,大家定睛一看,那女的不就是桂芝吗?

等桂芝走近看清拖拉机上的人,急忙转身往山上跑,可哪里还来得及。几个彪形大汉立刻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另外两个男人见情势不妙,扔下桂芝就跑了。几个人没有追上,只得拉着桂芝回家。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江湖骗术,俗称“放鹞”——几个男女设个局,男的充当人贩子,女的自愿被卖,钱到手后,男的在约定时间来接人,女的想办法逃跑。

村里有人建议报警,把3万块钱追回来,“要是人真跑了,那岂不是人财两空!”可买卖人口本就是犯法的,咋报警?

村里有好事的女人把桂芝关在房间里,把她脱得就剩内衣内裤了,在她身上搜钱没搜到,就连拍打带吓唬:“说!你把钱藏哪儿了?你不说就打死你!”

桂芝哀求道:“阿妈,别打了……”

一个更厉害的女人一把扯掉了桂芝的胸罩,揪着桂芝的乳房说:“还说你是大姑娘,看看你这奶头这么长,分明是奶过孩子的!”

后来,还是齐勇进来说:“算了,别打了,以后她要是和我好好过日子,就不追究了。”

桂芝答应安心过日子,以后不会再逃跑。可齐勇不信,他不出去做工了,就在家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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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桂芝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取名小云、小朵。

孩子长到1岁时,桂芝提出想回老家看看。孩子也有了,齐勇就说服家人让她回去看看——其实那时候,齐勇已经做好了她一去不复返的准备了。

一个月之后,桂芝又回来了。她向齐勇坦白,自己的确在贵州结过婚,还生了一个儿子。卖她的人贩子当中,有一个是她的老公。

那次,他们想带走桂芝未果,丈夫回家后立刻又找了一个媳妇。桂芝这次回去,家里早就没有了她的位置,她只好含泪告别4岁的儿子,又回到河南。

桂芝没有直接到齐勇家,而是先去了一个关系要好的婶娘家,求婶娘去问问齐勇还要不要她。齐勇一听喜出望外,连说:“要!要!孩子的妈妈回来当然要。”

这回,大家才真的放心了。走了又回来的,肯定不会再跑了。其实她不回来,在老家还能找个男人嫁了,既然回来,就证明她舍不得齐勇和女儿们。

从此,家里人再也不看管她了,还会给钱让她上街买东西。渐渐地,桂芝也发现齐勇能干,对她也疼爱有加,重活脏活从不让她干,钱也随便让她花。桂芝感到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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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桂芝又怀孕了,一家人都挺高兴。只是添人进口意味着家里又多一个人的花销,齐勇只能出去打工。

过完春节,村里的建筑大军又要走了,齐勇也背起行李跟着出去。桂芝一手牵一个孩子到村口送。齐勇亲着孩子们,让桂芝别送了,说外面冷。桂芝一把拉住齐勇的手哭着不要他走,两个孩子看着也跟着哭起来。

齐勇一阵心酸,赶紧安抚。那会儿,桂芝还不会说河南方言,本地老年人都不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很不方便。齐勇走了,桂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便萌生了从贵州老家弄一个妹妹来给自己作伴的想法。

春暖花开的时候,桂芝的表妹真的来了,这是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子,长相清秀,名叫小清。小清刚满20岁,要5万元彩礼。

齐勇姨家的孩子海军25岁了,长得五大三粗,模样也中看,就是有点憨。听说桂芝表妹来了,村里很多人都跑来看,不少男孩相中了小清。海军也是其中之一。

那时,海军家有一个大河坝,水下养鱼,水上养鸭,加上田地出产,凑够彩礼不成问题。见了一圈村里的男孩,小清觉得海军最老实可靠,就同意处朋友,海军一家对小清很宠溺。

等汇了5万元给小清的爸妈后,他们就按照当地规矩摆酒席、结婚了。虽然小清是外地媳妇,海军爸妈也依照本地娶媳妇的标准操办,装修婚房、买家具家电、新娘的金银首饰一样也不少。

婚后过了个把月,小清却变得愁眉不展,海军妈妈旁敲侧击才搞清楚,原来是自家的憨儿子不谙男女之事。海军妈妈气得大骂,可海军只是耸拉着脑袋。就在一家人为这事愁眉不展之际,建筑队打来电话,说齐勇在工地上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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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勇被一堵突然歪倒的砖墙扑倒在地,顿时晕了过去。

他的腰椎断了,腰部以下丧失了知觉。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医生确定他再也不能站立,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

齐勇带着一笔不菲的赔偿款,被接回了家。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去看他,齐勇絮絮叨叨地给大家讲:“墙倒的时候,我拼命跑,我以为已经跑到安全地界,就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慢了半步,就慢了半步啊,下半身都瘫了下半生也毁了,还不如被砸死……”

讲到这儿,齐勇说不下去了,拉过被子蒙头大哭。

大家唏嘘着,安慰着:“这好歹有条命在,说不定以后奇迹出现,还能走呢……”

那时,桂芝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齐勇妈带她走后门做B超,鉴定胎儿性别——齐勇失去了性能力,不可能再生育了,大家都希望这是个男孩。可检查结果出来,是个女孩,婆婆一听眼泪就流下来了。

女儿生了,桂芝坐月子,小清来看望。看到瘫痪在床的表姐夫,她就鼓动桂芝跟她一起回贵州。可桂芝却犹豫了,没多久,小清就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小女儿一岁多时,一家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桂芝,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吧。毕竟你还年轻,齐勇搞成这样,也不能拖累你一辈子。你愿意在这个家待着更好,你要是有其他想法,我们也理解。”

桂芝看看齐勇,看看三个女儿,表示自己不走:“孩子还小,齐勇失去劳动能力,你们也一年老一年,我不能走啊,我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第二年,桂芝就跟着村里打工的姑娘小伙一起去深圳,进了厂。一开始,她还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回家问问齐勇问问孩子,后来加班忙,就半个月打一个电话。

虽然齐勇舍不得桂芝,但很通情达理:“她要是在外面找,就让她去找吧,人家年纪轻轻能让人家守活寡吗?”

这年过年,桂芝回来给大人孩子都带了衣服、礼物,一家人过了一个团圆年。但齐勇明白,这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开春,桂芝又去了深圳,没有多久就换了厂,给家里的电话越来越少。及至后来,半年也没有一点消息。

又到了年关,村里在外打工的姑娘小伙都回来了,却没有了桂芝的身影。齐勇眼巴巴地看着村口的方向,到了天黑就开始失望。不管他如何痴痴地守望,离开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沈燕妮   运营 | 梨梨    实习 | 刘畅


李 若

北京皮村“工友之家”

写作组成员。打工十余年。

爱好文学,偶尔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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