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剧||千万别得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秘书……

源济

看剧||千万别得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秘书……

Original 孙郁郁 蓝小姐和黄小姐  2021-10-18

久负盛名的美剧《美国犯罪故事》第三季上新，以《弹劾》命名，讲的是九十年代末期最著名也最香艳的故事，那就是克林顿弹劾案。

 

导演瑞恩·墨菲不是一般人，慢工出细活，犯罪故事五年只出了两季，但拿下16座艾美奖。

▲瑞恩·墨菲（Ryan Murphy），1965年出生，一开始是编剧，后来转为导演，2009年，凭借校园歌舞剧《欢乐合唱团第一季》获得第62届艾美奖喜剧类剧集最佳导演奖。此外，大热惊悚剧集《整容室》和《美国恐怖故事》也是由他指导。他还导演过《宿敌：贝蒂和琼》，我们之前写过。

▲2011年6月17日，瑞恩·墨菲公布了他与相识15年的男伴订婚的消息。

 

最初得知《弹劾》的剧情和莱温斯基小姐喜提制片人时，我颇为不屑来着，亦舒师太曾教育我们说：“不要把不要脸的事放在嘴里咂摸出滋味来”，“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笨人，自身跳进粪窖，希望溅起的污物能飞溅到你的敌人身上？最终污秽的是你”。

虽然这些话出自小说中的奸角，但说到蓝裙子事件，我疑惑这件事倒底还有什么是别人不知道的。

 

结果还真有。

 

导演剑出奇招，观众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蓝裙子引出的香艳野史，但实际上看到的，却是一个略带阴郁又不断峰回路转的华府职场故事。

▲ 事件最核心的两个人物：克林顿和莱温斯基在白宫西厢椭圆形办公室的合照。

 

▲克林顿拉链门爆发时，莱温斯基一条蓝裙子成为最关键的证据，因为上面留下了总统的痕迹。

剧中对大机构小人物的刻画极为真实细致，有些部分让人悚然而惊，简直要怆然泪下。反观国产剧描画的职场则多数令人骇笑：女主角不是被老板迎娶，就是给兜头照脸扔半本A4纸，其实这些场景在现实生活中的发生几率都十分微小。

 

《弹劾》是与克林顿拉链门偷情密切相关，但其实莱温斯基是配角，老秘书琳达的戏份比她重，占三分之二。

 

▲“告密者”琳达本人。

▲剧中的琳达。

▲ 片子里琳达的饰演者是得过艾美奖的“香蕉姐”Sarah Paulson（图右），尽可能地还原了原型的打扮、发型甚至是走路姿态（图左）…

让我申明一下，一位演员不是过了45岁就可以自动转正为戏骨的，世面上动辄称中年演员为戏骨，小部分是实情，大部分是客气。

正如西方有老秘书文化，（西方职场较看中秘书的职责，这份职业也可以做到老，而且人人敬重，有职业尊严）因为秘书这个职业年纪大不等于业务强及世事练达，笨蛋及公主病在哪个年龄组都呈正态分布，而琳达和她的扮演者可以说都十分老辣。

 

如果不是国庆假期连绵秋雨又闹剧荒，这部剧根本不在我的片单上，但现在我看了两遍不止，意犹未尽。

 

我们先来说说这位老秘书的景况。

1993年7月，克林顿拉链门爆发的五年前，琳达是白宫副法律顾问文森特·福斯特的办公室助理，彼时，克林顿政府正面临多项调查。这些调查，也直接导致了琳达和老板命运的转折。

第一起调查，是白水案。克林顿夫妇投资白水开发公司，该公司与阿肯色州一家信托公司有关联，其老板与克林顿是密友。但公司因涉嫌银行诈骗破产，老板入狱。

剧中，琳达在老板福斯特（西方职场把上司称为老板boss）自杀后，眼睁睁地看着白宫总法律顾问派人来取走了福斯特办公室所有关于白水开发公司的文档。

 

第二起调查，是差旅门事件。

为了安插希拉里的人马，克林顿上任后便解雇了白宫旅行办公室主任戴尔以及其他六名职员，当外界质疑声起，白宫令联邦调查局调查戴尔，指控他盗窃公款，经过长达两年的诉讼，戴尔被判无罪。

备忘文件则显示，克林顿夫妇的友人哈瑞汤普林想要包揽白宫的差旅业务。

 

这两个案子说起来十分枯燥，但也不得不略为交待，因为就是在这种情势下，作为自杀身亡的法律部重要人物的秘书，琳达面临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职业危机——不讨众人喜欢的她面临失业的危险。

 

如同大多数资深能干的秘书一样，她自视极高，所以为人耿介，因为自己的业务能力强，所以看不起那些不能干的人，所以会毫不留情地面斥实习生，也不怕与上级面质。

▲ 实习生给她准备了回形针，她坚持用订书机。小细节说明了她一丝不苟，并且强势，不容置疑。

但看得出，老板生前，琳达是位深受其倚重信赖的大秘。

她与老板私人关系也很好，剧中有一个细节，她去食堂帮老板买饭，专门拿了一盒巧克力豆，老板吃完这餐饭，出来跟她说，给她也留了一些巧克力豆在餐盆里，两人相互致意，然后，老板就去自杀啦！

 

说真的，国产剧中老板动不动就娶女下属或者与女秘书有暧昧完全是职场发展初级阶段才有的事，这代表极为不专业的职场素养，基本上两个人以后都不要在职场混了。

因为在西方的职场文化里，老板与女下属有着阶层分明的上下级关系，而这盒巧克力豆代表的，是温馨又朴素的上下级互动，没有暧昧，只有事项的交代与落实，和工余亲切而有距离的一两句寒喧。

 

像琳达这样的资深秘书，身为中年单亲妈妈，她的最大诉求原本是与世无争，与老板一荣俱荣，天长地久合作到退休。

 

谁料风云突起，老板自杀，职位不保，琳达联合了自己的工秘，一位靠丈夫捐款得到职位的傻白甜，两人一起去面见新上任的白宫法律事务总顾问，希望能留任。

在这个简短的面试中，有观众觉得琳达表现得过于强硬无礼，自恃资深，还强行拉大人物名字为自己背书，让人反感。我倒觉得这些批评有失偏颇了，真的，她展现的，不就是一个有职业荣誉感的老秘书的真实履历吗。

▲和琳达的强势履历相比，傻白甜秘书只能说一句没底气的空话，业务能力高下立见。

如果您曾经这样被上级信任倚重过，面试时不说等什么时候说啊？无奈她现在被卷入政治斗争的风暴眼，上峰嫌她之前的岗位过于敏感，知道得太多，所以其实无论她怎么努力，去找谁游说都没用，最后还是被人事行政部调离了白宫。

而取代她位置的，竟然是那位傻白甜……

所以这部剧的第一集，可以说全程在讲琳达这位白宫中年女职员绝望灰暗的日常生活。

编导演描绘的那种办公室中平地起风雷后的敏感气氛，小人物的郁闷搓磨，同事的不客气与轻蔑嘲笑，还有任凭你勃然大怒，据理力争，最后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垂头丧气都十分真实。

但凡坐过办公室的人，都会感同身受，就算没有那么倒霉地亲身经历过每个场面，也会觉得剧中所见是可信的，符合逻辑的。

源济

 

所以整个这部戏，最高级也最重要的戏份都在琳达身上。

它花很多笔墨刻画了告密者琳达的心路历程，她曾怎么样放弃了向出版商袒露自杀上司的秘闻，错过了不光彩的名利双收，却并没有被白宫留任；

她被扫到五角大楼，办公需要跟别人共用格子间，她以前的办公地点可是位于白宫西翼，与位高权重的前法律顾问共享一个办公室套间来的，现在要忍受另一位脾气不好又邋遢的老大姐。

对方在公用桌板上放水汽凝结的冻饮料，打字啪啪的，可是琳达一打私人电话，她就停下打字专心听讲，逼仄空间内双方的咀嚼声和晚接空响的电话铃声让她们抓狂。

 

由此切入，编导展示了一个人如何去做了她原本不愿去做的事，告密。

 

剧集的第一编剧莎拉伯吉斯投入地研究琳达这个人物有两三年了。

她说：

”琳达 · 特里普可能是我最感兴趣的角色。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去理解为什么琳达最后会那样做。当然，这不是人们期待的典型主角。不过，我的目标也不是让她讨人喜欢。

我不认为女性角色应该总是讨人喜欢。拍摄《弹劾》这个故事的意图，从来就不是让任何一个角色讨人喜欢。”

所以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弹劾》的主角不是事件中心人物莫妮卡，而是让这件风流韵事得以这样全面的赤裸地呈现在世人之前的关键人物，琳达·特里普。

剧集实际上讲述了一个绝望的中年女秘书的报复故事。

我们在谈琳达的一系列操作及其引发的政坛震荡之前，先来聊聊在国外的职场中，女秘书这个职业有多么重要。

在本剧中，除了琳达 · 特里普，还有其他好几个秘书出场。

克林顿总统的秘书贝蒂，她对总统与实习生的暧昧关系心知肚明，面对天真又轻狂的莱温斯基，她既不逢迎，也不刁难，有礼有节，该传送礼物时传送，需挡驾时挡驾，受了抢白绝对不忍，立时三刻打总统座机告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琳达的工蜜（办公室密友）凯瑟琳，就是前边提到的跟她一起面试的傻白甜，她丈夫是富商，也是为竞选成功的捐款人，所以能够为她在白宫谋得一个志愿者闲职，没事儿给办公室买买笔。

有一次琳达嘲笑她：“你能不能让总统给你分配点儿真正的工作？”使琳达难以下咽的是，自己被当作异己扫除到五角大楼，但傻白甜留任了，虽然那只是一个极初极的入门秘书岗位，琳达仍然觉得她抢走了自己的工作。

 

不知道白宫中凯瑟琳这样的闲职有多少，事实上在大机构中，肯接盘这样装门面秘书的老板可以说没有，除非Ta手边还另有得力可用的琳达和贝蒂那样的人选，否则越是级别高的老板，对手下要求越高。

 

白宫和一些大外企，有专门的行政部门负责秘书的调任，也就是说，像琳达这样资深的职员，其实享有很大的工作保障（job security）, 通常情况下不会因为某一位老板的离任失去工作，而是转岗到其他老板那里继续任职。

 

▲琳达曾经为老布什服务过。

这样的流动性，利于老板与秘书的双向选择，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老板，都不会喜欢案头工作马虎，责任心不强，脑慢手粗或玻璃心的秘书。面试中看走眼了，或是像这样被安排了一个人情债的，不出一周，就会给人事部写邮件，强烈要求替换。

 

所以像琳达这样敬业又资深的秘书，本来不难再有个优差，因此她敢去敲行政部领导的车窗，质问她为什么留下了傻白甜而赶走了自己，逼得对方说出了“我们问遍了白宫所有人，没有人希望你留下“这样的狠话，呆立在原地的琳达，就此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旅。

想不到吧，全世界千夫所指的内心最阴毒的告密者，其实不过是职场中一个没有解决根本诉求而决心让资方后悔的小职员。

 

琳达内心的愤怒之火熊熊燃烧着，她恨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最有权势的人，她恨他们居然不认识她，完全无视她的能力。

她也恨那些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和有权势的男人私通款曲的那些轻狂的傻白甜们。

她太了解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背后的隐秘逸事，然后还得装着不知道，所以傻白甜工秘被老板亲了，跑出来第一个跟她倾诉还管她借口红补妆。

最后当琳达扛着二十多盘莫妮卡托付心事的磁带冲向检查官的时候，她想的正是：这一切必须结束，再也不能让克林顿这个伪君子为所欲为了，听够了莫妮卡的哭诉，加上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决心以一己力量，结束这些不名誉的事和肮脏的交易。

▲ 最后琳达将长达20多个小时的电话录音作为证据上交给了负责调查的Ken Starr。

▲ 1998年1月，琳达带着FBI探员在五角大楼城购物中心“伏击”了被她电话约出来的莱温斯基。

她炸开了权势王国的一角，让里面的人露出了他们的底裤，让人们见识了她的手腕，和她的厉害“我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只是没有人发现。”

 

▲ 这是全剧最重要的一句话，琳达觉得自己是无人赏识的璞玉，她决心要来场大报复，要世人知道她的名字

▲克林顿从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和那位女士没有发生性关系，莱温斯基小姐…”，到最后终于松口，承认他们发生了“不合适的关系”。

同时，也付出了身败名裂的代价，从此一生被钉在耻辱柱上。

真实生活中的琳达到最后成了大家最痛恨的人，多年以后，她的小外孙女有一次放学回家，曾问她：“你是个坏人吗？大家怎么都说你是个坏人？”

是啊，是非窝也有基本的公序良俗，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克林顿的人，无论是厌憎还是同情莫妮卡的人，都对琳达这种诱骗告密的手段表示不齿。

源济

 

故事的走向其实我们都知道了，但是一部剧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在剧情之外它还有许多让人深思的东西。

好剧总让人感概连篇，这部剧让我们想到人性是多么复杂也多么幽深。

首先，人类是多么希望自己被人看见，特别是聪明人，这种被看见的欲望几乎可以成为成就一切的原动力，当然也可以是毁灭。

To be or not，着实是一个问题。

因为无视一个老秘书的才能，所以才有这翻天覆地举国关注的折腾，可见千万不要得罪那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实力派，他们才是决不会放弃的职场硬核玩家。

其次，比如当我们为别人出主意，做决定时，很多时候我们投射的，其实是自己的感受和怒火。

像琳达在为事关莫妮卡重大利益的事件上推波助澜的时候，她总对外界说她是为了正义，但她要申张的，其实是“我的正义“， 希冀改变的， 也是前老板自杀等意外命运带给“我”的后果。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个“我”吧，让人悚然而惊不是吗？

 

人性是复杂深幽的，可以无限探究，又经不起考验。出乎大众意料的，琳达对于莱温斯基有着近乎于母性的关心，即便是在决定向出版商和检方揭露总统花边新闻时，她还是不止一次地要求对方隐匿莱温斯基的真实姓名。

在政府机关中供职二十年，琳达本来深信要一直“做正确的事“。

她谢绝真金白银，不肯向出版商出卖前老板秘闻；

她对克林顿夫妇的政治丑闻不耻，私下里，她还看不上希拉里贵为第一夫人却使用白宫的公用卫生间，觉得这人太不讲究。就更不用说从莱温斯基和其他秘书同事那里得知的总统的花边了。

总之，她认为自己的的举报行为是出于公义，但这公义也是她用来说服自己的外套，人人都知道利用别人的信任在电话上给人录音是卑鄙的行为。

邮报记者一听她的录音就忍不住鄙夷之气，琳达的律师更是大为震惊，他提醒琳达这不光跨越了道德的边界，而且更是重罪。

往心里深处探研，与其说她是出于公义，不如说她是出于愤怒，她恨这个势利的世界看不到她的价值，她就要用更下作的方法把这个世界炸出一个窟窿。

 

我偶像陈丹青曾说，美剧是21世纪的长篇小说，是文化，心理与国民性的剧烈聚集。

 

《弹劾》正是这样以剧烈的方式聚集展示了上世纪最惊人的花边新闻带给当事人的巨大冲击：有人希冀情梦成真，谁料到一生为之改变，从此带着红字困兽犹斗；有人想要趁乱借力将自己的名字刻进历史，用黄色小说的笔法完成了司法调查报告；有大人物颜面扫地，差点失去权力宝座；也有人装聋作哑，将妻子的尊严让位于更大的利益。

 

而琳达，女秘书中的战斗机，在合适的岗位上，她会是一把尖椎，可惜，就这样在命运的拐点上以荒腔走板的方式参与了历史，当年没有能力去追问导致失控的力量从何而来，后来也只能在没有止境的混乱中以沉默收场。

 

莫妮卡·莱温斯基曾公开在琳达去世后说，已经原谅了后者的背叛和伤害。琳达的女儿接受采访时说，多么希望母亲在世时能有机会看到这部剧。

▲当得知琳达患病时，莱温斯基在推特发文祝她早日康复。

 

看完剧集，我觉得她们说的，不是场面话，而是发自肺腑。

 

然而习惯了在人群中大声讲话的人，不断要对大众剖析解释自己的人，也会慢慢习惯了作秀。在参差多样的世界中，追求纯金的真实，本不一定得到，也没有必要。祝每一个在事件中引火烧身的人，或得到成长，或得到安宁吧。

 

墨菲定律说，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几乎一定发生。

 

莫妮卡和琳达，她们是主动跳进粪窖，希望溅起的污物能飞溅到敌人身上吗？并不是。

但我们眼见一只从年轻女生卧室蹦出的粉红色绒球不断滚动，直到变成一个有生命的会爆炸的巨型怪物，恋爱脑女生和办公室知心大姐的后悔，辩解，凭一己之力能够想到的办法，在此时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弹劾》不是小报香艳剧，而是一部职场正剧。职场剧拍成这样，我真心服气。

 

重来一次，每个人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吗？未必。

职场有时是险恶的，但总体来说，是讲理的，前提是你的诉求合理，能力总是足够为自己兜底。就算是白宫为扫除异己把琳达发配到五角大楼，但也为此给她涨了薪。

 

如果你坚持等不应该去爱的已婚上司的电话；如果你不肯屈就一时的职业低谷与折堕，你又容易被愤怒支配，被不怀好意的人以利益说服；抑或，你身居高位，觉得自己可以随时在女下属的蓝裙子上画画儿，那么，人生就很难不出错了。

职场如战场，五分靠自己，五分靠天意。

大家出来工作，无非求财求名，所以尽量在是非场里做个人吧，尽管你不知道做个好人是否有好报，但内心坦荡、无愧我心难道不就是好报的一种么？

作者：孙郁郁、黄小姐

责任编辑：毛伊豆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