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乐为到家,我已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他。厨房里刚刚炝炒过青椒肉丝,空气中还萦绕着一缕呛人的辣味。当然了,油烟更是不可避免的。朱乐为眉头一皱,鼻翼忽闪,“苟小灵,我请你睡觉开着门,不代表你就能违反合同的第15条。”他把背包扔在鞋柜顶,低头时大概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地垫上多了一双黑色男鞋。
“回来啦?快请坐!”这双鞋的主人从朱乐为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青椒肉丝盖饭。
“你是谁?”朱乐为问。
“他说他是业主。”我最好把已经知道的现在就告诉他。
朱乐为有点疑惑,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大概率是因为一时没找到自己的拖鞋。他赤脚往里走了两步,看见鞋就穿在这个人的脚上。
“不管你是谁,都没有擅自动用别人东西的权力。”
他恍然大悟,脱下拖鞋,拿脚尖搡给朱乐为。
“另外,那个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其他人不能进去。”
我低下头,手依然在裤兜里把玩着那只毛毡鼠的小脚。
“兄弟,放松点,我不是来赶你们走的。”他拿筷子把最后几口赶进嘴里,“在国外呆太久了,下飞机最想吃的就是一盘青椒肉丝盖饭。”他拿筷子指指我,“这美女手艺挺不赖的。不过我也问了,人家不是你女朋友,我这不算占你便宜嗷。”
朱乐为看向我,没等他发问,我率先说:“我俩之中必须得走一个,他说的。”
朱乐为也许是想冷笑,但他做不到,嘴角只单纯抽搐了一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完全拿合同不当回事?能有点儿现代社会的契约精神吗?”
“别急兄弟,听我解释。”他把空盘子扔进水槽,“本来我是要明年才回来的,家里出了点儿事,书没读完,提前回来了。”
“这跟我们有关系吗?合同我是白纸黑字跟人签好的。”
“我跟小苟打听过了,你也是从人家手里转租的嘛。上个租户跟我妈签了两年合同,租完一年就搬走了,然后人又转租给的你。所以,从文本意义上,你合同的甲方根本就不是蔡卓琴。”他拧开水龙头洗盘子,这人是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蔡卓琴是我妈。”
朱乐为瞪我一眼,我没好意思瞪回去。人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把你的房产证出示一下。”朱乐为冷冰冰地说。
蔡卓琴的儿子把湿手在裤子上一抹,从手机照片库里翻出一张房产证内页照,在朱乐为眼前晃了晃。
“照片谁都能拍,我要看的是原件。”
“我刚从墨尔本回来,哪儿给你搞原件去?原件在西安老家呢。”
“那我给房东打个电话,看她有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及,你这个儿子有没有权力终止我们之前的租房合同关系。”
朱乐为刚拿起手机,这位儿子就一把夺过去。“兄弟,有事好商量,别动不动就告家长。我实话跟你说吧,退学这事儿我家里压根不同意,所以我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你压根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朱乐为说,“我现在质疑的是你业主身份的真实性。”
“这样,你现在就给房东支付宝转一块钱试试。”他把手机还给朱乐为,“你看看收款人是不是陈新飞。”俩人隔着一张厨房台面静静对峙。后来还是我操作了这笔一元钱的转账,收款人名后两个字果然是“新飞”。陈新飞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扔在大理石台面上,“我去年出国以后,这套房子的房租我妈就答应由我的账号来收,就当是给我补贴生活费了。”
“要这么说,你这账户里怎么也得小十来万了。”我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国外开销比较大嘛,不够花的时候也是有的。”他谦虚地笑了笑。朱乐为的脑子似乎转得还要快一些,“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住进来,不就没有房租收入了吗?”
“所以我说了嘛,可以留一个。留谁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和朱乐为都不说话。
“这不能怪我呀,这屋子就两间卧室,”他转头看向我,“不然你俩一屋啊?”
我抓起沙发上的那只柯基砸在陈新飞发蜡过量的脑袋上。
“苟女士,你对我怎么能这么粗鲁!”
粗鲁怎么了?我还很粗暴!我把陈新飞那只又脏又大的行李箱一脚蹬出门外,“愣着干嘛?把他给轰出去呀!”朱乐为虽然没怎么看懂形势,但两只手已经配合我把陈新飞撵进了走廊。“苟小灵,你可以啊。”朱乐为关上门,捡起地上的柯基,多少有点对我刮目相看的意思,“我是说你这人的力气。”
陈新飞砰砰拍着防盗门,“两位朋友,别这样,今晚北京零下11度啊。”
朱乐为指了指外面,“……就这样?能行?”
“他一点谈判优势都没有呀,他把底牌亮太快了,不如先晾他半个小时。”
“两位朋友,是不是至少把鞋扔出来给我?”
朱乐为拴上围裙开始做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我晚上想吃点什么。果然友谊要想升华,必须得出现共同的敌人。“我下午带了些面包回来,你这样的人应该会喜欢。”
“两位朋友!我们可以一起住的其实,老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
“那今天晚上他睡哪儿?”朱乐为抽出一把狭长的面包刀,面包硬得简直像柴火。
“除非你愿意跟他睡,不然他就只能睡台球桌。”
“两位朋友,什么都可以谈的。”陈新飞在外面哀嚎。
当然,过分得罪陈新飞,对我们肯定也没什么好处。我刚把门拉开一条缝,他立刻就把身体挤压进来,“谢谢你苟妹妹,谢谢你。”
陈新飞来回跳着一双脚,找到墙边一处暖气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踩住暖气片,不一会儿便烤得很有味道。“哎,你们没看过那种电影吗?被绑架的两个人,最后只能活一个,绑匪让他们自己决定。我刚才就是想戏仿一下而已。我保证,肯定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搬走。”
是不是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被忽略了?“如果这套房子三个人住,那我和朱乐为的房租就应该少收点。”
“行行好吧,本来也就七千块钱,再低我在北京生活不下去啊。”
“你以后就靠收租过日子吗?年纪轻轻的不能出去找份工作?”
“工作肯定找,但是……”他伸出一只手,“六千,不可能再低了。”
我和朱乐为对视一眼。以后,三个人的阳气就更盛了。我说过的,比起鬼,这世上更可怕的是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