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妈妈也是个小女孩

源济

有哪个瞬间让你觉得「妈妈也是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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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个小女孩，爸爸是个小男孩。

我爸妈结婚三十年，齁甜，天天给我塞狗粮。我妈有点傻白甜。她平时痴迷言情小说，白月光是 Twentine 的《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除了我爸，最爱陈铭生。

我爸出身部队大院，原生家庭不怎么幸福，少时纨绔，后来改邪归正浪子回头，被我妈收了心。

我在美国读博士，因为和父母关系好，每次放假都急吼吼飞回家。

我妈特想我，但心理素质有点差，特别怕我坐飞机。因为我是个穷学生，所以常买最便宜的机票，通常要转机，有时候转两次。她让我每次落地马上报平安，无论几点，我发微信，她都秒回。

我觉得不对劲，问我爸：「我坐飞机，我妈是不是睡不着啊？」

我爸：「可不是嘛，大半夜抱着手机，睡不沉。没事，看老爸的。」

后来，我怕我妈睡不好，机票不发给她，也不半夜报平安。我会告诉她，我直飞，不转机，这样少了几次起飞和降落，她就少担心一点。

其实我还是买转机的打折机票，飞第二段时，我才告诉她，「我起飞啦，到国内落地给你发微信。」

后来我发现，我妈对于我坐飞机这事，好像淡定了点。

我问我爸：「你怎么劝她的？」

我爸说：「我编了一套理论，说人的想法在宇宙里是有能量的，相信好事会发生，好事才会发生。如果总担心坏事发生，那就会制造负能量，坏事就更容易发生。」

我：「...不是，哥们儿，你这什么逻辑？太伪科学了吧？！」

我跟我爸妈日常互怼，没大没小，叫「哥们儿」「姐姐」是常事。

我爸理直气壮：「管他伪不伪科学呢？反正对你妈管用就行了。上次你坐飞机回家，你妈躺床上一直念叨，“我闺女吉人天相，肯定平平安安”，睡得可好了。」

我妈是个小女孩，我爸也是个小男孩。

我读博士拿了全额奖学金，成功实现经济独立，再也没跟爸妈要过钱。

我刚开始读博，特自豪地跟我爸说，「爸，我可以经济独立了。」

放下电话，我爸就给我转了一笔钱。金额不算大，我家是十八线小城中产，肯定远远不及知乎平均水平。

我：「...你给我转钱干嘛...」

我爸居然气鼓鼓的：「独立什么！爸还养不起你么！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你啃老啃半辈子还是没问题的！别总想着挣钱，有那时间不如多睡点美容觉。」

我：「...爸呀，我在美国花美元，你给我打人民币，我也花不着啊...放心，我缺钱了肯定跟你要。」

他有点失落：「...也是...」

我：「这钱，要不我打回去，你让我妈买理财产品吧，还能多赚点钱。我也不懂投资，放我这儿挺可惜的。」

自从他们结婚，我家的钱全是我妈管着，我爸从来不知道自己赚多少钱，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张卡，银行卡的通知短信都是发我妈手机。我妈把他卖了，他都得帮我妈数钱。

他：「不许打回来！你拿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我就这么拿着了...现在这笔钱还在我支付宝里放着...

我爸妈都在十八线小城里生活了一辈子，我的科研和学业，他们虽然尽量去理解，但真的帮不上忙，我能理解他们深深的爱莫能助和无力感。打钱，大概是他们为数不多表达爱意的方式了。他们愿意打，我就开开心心接着，存起来。

我经济独立之后，我爸老觉得我穷，特喜欢找各种理由给我发红包，金额都不高，就是个心意。

我过生日，他给我发；他过生日，还给我发；我妈过生日，他还发...发得我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有时候我忘了收红包，我妈偷偷发微信捅我：「快去咱仨的群里收红包！你不收，你爸可伤心了，跟我念叨。“闺女长大了咱们也帮不上忙“。」

...我就麻溜滚去收红包。

有时候我太忙，一段时间没和爸妈视频，我爸就来偷偷捅我：「快给你妈打个电话！她想你了，怕打扰你工作，不好意思找你。」

我妈虽然是个小公主，但是大事上一点都不含糊。我爸当年创业，我妈自学了会计，账目一码一码管得明明白白。

我爸动过两次大手术，都是我妈在照顾。第一次，我上小学，爱莫能助。第二次，我在国外，他们怕我担心，根本没告诉我，后来我知道之后，心疼得要命，直跟我妈发脾气。

我爸原生家庭不怎么幸福，爷爷奶奶欺负过我妈，对我爸也不好，所以我爸生病根本不叫他们来。

我爸虽然做过手术，但是个运动健将，都五十多岁了，网球游泳每周好几次，身体很硬朗。我妈呢，心脏不好，身子骨弱。

她又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公主，平时大概经常思考死生契阔的问题。

有一次，我们去给外公扫墓。我妈牵着我在陵园里走，突然轻声说，「闺女你看，这些合葬墓，基本都是男人的名字先写上去。」

我：「是啊，男性平均寿命比女性短。」

我妈叹了口气：「你爸啊，别看他脾气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有我，根本就不行。」

那时我还没结婚，还不明白，我妈有多爱我爸。

我妈二十二岁嫁给我爸，穷得叮当响，在路边一起摆地摊卖瓜子，卖凉席。三十多岁时，我爸创业成功，跻身中产。四十多岁，我妈心疼我爸，让我爸卖了小公司，急流勇退，安心做回上班族，喝茶嗑瓜子看报纸。

三十年相濡以沫，这是多么深刻的爱啊。

而让我听懂我妈这句话的，是我先生。

我和先生认识十多年了，从我还未成年，直到现在一路绝尘奔三。他是我同校不同系的师兄，比我大几岁，把我当闺女养。我们三观性格都很契合，十几年从来没有吵过架。

我结婚前，我爸一场重感冒折腾了快俩月，大概是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心有不甘，但死活不承认。

他本来对我先生有点敌意，还有点醋意。简直是个五十多岁的小盆友。

比如，我爸带我逛商场，我：「爸，我要买这个，你刷卡。」

他酸酸地哼一声：「让你老公给你买。」

表情如下图。

再比如，我假期回家，我爸下厨特积极。

我妈还象征性唠叨我几句：「回家也不做家务，天天葛优瘫。」

我爸坚持不许我进厨房：「我闺女读博多累啊，回家就要作威作福。厨房有油烟，对皮肤不好。」

我：「爸，这菜真好吃。」

他特孩子气地问：「比你老公做的好吃么？」

我立马星星眼：「必须的！他哪比得上你啊！！」

后来，我爸看出我先生是全心全意对我好，态度才缓和下来。

先生和我爸，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我爸是草莽英雄，没读过什么书，脾气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口才很好，圆滑老练。我先生是个理智冷静的学霸，嘴特别笨，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干部类型。用我们母校的「校风」来形容，行胜于言。

但这俩截然不同的男人，一起吐槽我，特别聊得来。

比如，我带着先生和爸妈视频，先生和我爸你一嘴我一嘴唱双簧，吐槽我冬天手干，爱抠手上的毛刺，还不用指甲刀，偶尔流血...

这俩男人的神情，一个比一个父爱泛滥。

我随我妈，身体弱，特别爱头疼脑热。

这段时间身体不好，隔几天就要去医院报一次到，还被送进急诊住了一次院。

每次生病，我都不敢跟我妈说，包括这次。她如果在我身边，能照顾我，我也就说了。但她在国内，鞭长莫及，只能白白担心，估计还要掉眼泪睡不着觉。

那天，我和先生躺床上聊天，谈到「孤独」这个话题。

他问：「你说，人什么时候最孤独？」

我：「没想过...」

他：「我觉得，最孤独的，还是去世的时候。」

我：「为什么？」

他很认真地说：「因为我一闭眼，就跟你没关系了呀。你想想，这一路走到奈何桥，多孤独。」

我有点伤感，他抱着我，笑着说：「没事，我骗骗他们，不喝汤，下辈子还能记得你。」

妈呀，他这个不怎么说情话的理工科博士钢铁直男，这一句差点把我戳哭了。

我：「你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么？还相信来生？」

他：「这和我的唯物主义不矛盾。有个念想挺好的。」

我：「哎？这辈子我是你媳妇，来生是不是就成你闺女了？」

他认真想了想：「别，你还是做我媳妇吧。」

我：「为什么？」

他：「因为你做我闺女，我没法一直陪着你呀。」

那一刻，我突然听懂了我妈在墓园里说的话，「你爸啊，别看他脾气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有我，根本就不行。」

深深地爱一个人，就想陪 Ta 白头到老，一辈子都嫌短。

表面上，我妈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我爸是她的骑士，三十年来，一直宠着她，护着她。

其实，我家的小公主和骑士，是互相保护的。小公主既是骑士的软肋，也是骑士的铠甲。

愿小公主和骑士能健健康康，白头偕老，执手并肩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