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文化冲突
人们如何相处对于决定他们将如何处理共同面对的情况至关重要,而他们所拥有的文化将成为决定彼此相处方式的最大决定因素。美国人和中国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以及他们如何看待人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决定了他们在解决我们刚刚探讨的冲突时将如何相处。由于美国人和中国人有不同的价值观和文化规范,他们会为之奋斗甚至牺牲生命,因此,如果我们要和平解决分歧,双方就必须理解这些是什么,以及如何妥善处理它们。如前所述,中国文化使其领导者和社会做出大多数决定都是自上而下,要求高标准的文明,将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要求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角色以及如何发挥其作用,孝顺和尊重上级。他们还寻求“集体决策”,通俗地说就是创造的机会和生产力成果所带来的利益得到广泛分配。相比之下,美国文化使其领导者自下而上地管理国家,要求高度的个人自由,崇尚个人主义而不是集体主义,欣赏革命思想和行为,并且不尊重人们的地位和思想。这些核心文化价值观推动了他们选择不同的经济和政治制度类型。
需要明确的是,大多数差异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明显;相对于美国人和中国人拥有的共同信念而言,它们通常并不十分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美国人在中国生活舒适,反之亦然。而且,它们并不普遍。
例如,在其他领域(例如新加坡,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的华人拥有的治理体系更像西方民主体系。
尽管如此,这些文化差异仍然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大多数事物,在发生严重冲突的时候,它们是决定性的差异,它们决定了当事方是战斗还是和平解决其争端。
中美双方彼此面临的主要挑战是由于他们中的一些人未能理解对方的价值观和做事方式,不允许对方去做他们认为最好的事情。
虽然两国的对外开放增加了它们的互动和日益共享的做法(例如,类似的经济自由产生了相似的愿望,产品和成果)使两国的环境和人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似,但在方式上的差异仍然是显著的。
它们经常反映在每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如何相互作用,以及美国和中国如何相互影响,特别是在领导人和政策制定者的层面。在这些文化差异中,有些是微不足道的,而有些则是巨大的,以至于许多人会为之而战至死。
例如,在美国,大多数美国人相信“不自由毋宁死”,而对中国人来说,个人自由远不如集体稳定重要。
这些差异反映在日常生活中。例如,中国政府更像一个父亲,规定孩子们玩哪种类型的电子游戏以及他们每天可以玩多少小时,而在美国,它们不受政府监管,因为这被视为个人的决定。
有人可能会争论两种方法的优点。中国的等级制文化使中国人自然地简单地接受政府的指示,而美国的非等级制文化则使美国人能够与政府就是否这样执行做斗争。
同样,不同的文化倾向也会影响美国人和中国人对被告知必须佩戴口罩以应对COVID-19的反应,这会导致两种不同后果。
因为中国人遵循指示,而美国人却不这样做,在很多情况下,这些由文化决定的处理方式上的差异会影响中美两国人对许多事情的反应方式,例如信息隐私,言论自由,自由媒体等,这些加起来就构成了许多不同国家运作方式的不同。
尽管用不同文化的方法来处理事情各有利弊,在这里我不打算探讨它们,但我想传达的是,文化差异让美国人就是美国人和中国人就是中国人。换句话说,不能指望中国人放弃他们深信的人们相处的正确和错误的方式,反之亦然。
鉴于中国令人印象深刻的历史记录以及其背后底蕴深厚的文化,中国人放弃他们的价值观和制度的机会不比美国人放弃他们的价值观和制度的机会大。
试图迫使中国人和他们的体系变得更像美国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对他们最基本信念的屈服,他们将为保护这些信仰而战斗到死。
要实现和平共处,美国人必须理解,中国人相信他们的价值观和实现这些价值观的方法是最好的,正如美国人相信他们的美国价值观和实现这些价值观的方法是最好的一样。
例如,每个人都应该接受这个事实,即大多数中国人在选择领导人时都认为,有能力,明智的领导人做出选择比以“一人一票”的原则让普通民众做出选择更为可取,因为他们相信普通民众信息不足,能力不足。
大多数中国人认为,普通民众将一时冲动地选择领导人,或者基于当选的人会给予他们什么以换取他们的支持,而不是最适合他们的选择。(例如,一般选民会选择那些愿意给他们更多钱的人,而不关心钱从哪里来。)
而且,他们认为,就像柏拉图所认为的那样,同时历史也证明了,在经历了几千年的民主国家转变为专制国家的情况下(最近一次发生在1930-45年间),民主国家在非常糟糕的时期容易陷入混乱的无政府状态。
人们为应该做的事情而斗争,而不是支持强大而有能力的领导者,让后者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他们还认为,他们的挑选领导人的制度有利于更好的多代战略决策,因为任何一位领导人的任期只是沿着发展弧线前进所需时间的一小部分。
[10]他们认为,对集体有利的事情就是对国家最重要,也是最好的事情,并且最好由上层人士决定。他们的治理体系更像大公司(尤其是多代公司)中典型的治理。
因此他们想知道,为什么美国人和其他西方人很难理解中国采用的这种方式的基本原理,也很难像他们一样看到民主决策过程中的挑战。
需要明确的是,我并不是要探索这些决策系统的相对优点,我只是在试图澄清双方都有争论,以帮助美国人和中国人通过彼此的眼光看待事物,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a)接受,容忍甚至尊重彼此的权利之间做出选择,做每个人认为最好的事情;b)让中国人和美国人为了他们认为不可妥协的东西而战斗到死。
美国和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它们之间的历史差异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差异。
就经济学而言,有两种不同的观点——
1)经典左翼(有利于政府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穷人,财富的再分配等);
2)经典右翼(支持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无论谁在这个体系中获胜,以及更有限的财富再分配)——存在于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在所有的社会中,尤其是在中国,都有过摇摆,所以说中国人在文化上是左或右是不正确的。
在美国有限得多的历史中,也存在着类似的偏好波动。我怀疑,如果美国有更长的历史,我们会看到更大的波动,就像我们在欧洲看到的更长的历史,所以我们应该考虑更大的波动可能。
由于这些原因,这些“左”与“右”的倾向似乎是围绕进化趋势的“大周期”波动,而不是正在演变的核心价值。实际上,我们看到这两个国家都在发生这样波动,所以说市场主义这样的“正确的”政策在中国比在美国更受青睐,反之亦然。
在任何情况下,深层的文化偏好和明显的区别都不存在。
相比之下,中国人的自上而下/等级制的文化倾向深深地植根于他们及其政治体系中,美国人的文化倾向则是自下而上/非等级制的文化倾向同样深深地植根于其中。至于哪种方法最有效,最终将获胜,我将留给其他人辩论,希望没有偏见。
尽管我会指出,大多数知识渊博的历史观察者都得出结论,这些系统都不总是好事或坏事。什么是最有效的制度安排取决于a)环境和b) 使用这些制度的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事实上,如果a)其中的个体对它的尊重超过他们个人的需求,和b)这个制度没有足够的灵活性来顺应时代,所有制度都将崩溃。
所以现在,当我们想象美国人和中国人将如何应对他们共同面临的挑战,以在这个共同的星球上以最佳方式发展时,我试着想象他们强烈的文化倾向,最重要的是,他们宁愿为之而死也不愿放弃的不可调和的差异,将把他们引向何方。
例如,大多数美国人和大多数西方人会为以下两种情况而拼死奋斗:a)拥有和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力(包括政治观点),以及b)他们所在的组织没有能力来阻碍这种权利的实现。
相比之下,中国人更看重以下两点:a)对权威的尊重,这种尊重是通过相关各方的权力来体现和体现的;以及b)集体组织对集体中个人行为负责的责任。
最近发生的这种文化冲突的例子是在2019年10月,休斯顿火箭队的总经理达里尔·莫雷(Daryl Morey)在推特上发了一张图片。他迅速撤下了推文,并解释说他的观点不代表他的球队或NBA的观点。
莫雷随后遭到美国方面(即媒体、政客和个人)的攻击,因为他没有站起来捍卫言论自由。
中国方面则认为整个联盟都有责任,并且惩罚了他们,从中国的国家电视台上删除所有的NBA比赛,从网上商店下架NBA商品,并要求联盟解雇莫雷,因为他发表的政治观点。
这种文化冲突的产生是因为言论自由对美国人有多么重要,以及美国人如何认为不应因为个人的行为而惩罚个人参与的组织。另一方面,中国人认为,有害的攻击应该受到惩罚,个人所属团体应对个人的行为负责。
人们可能会想象,在更大的情况下,由于人们在彼此之间如何相处的深层信念上的这种差异,会引起更大的冲突。
例如,当处于上级职位时,中国人倾向于明确这一点,让处于从属地位的党派知道它处于从属地位并服从,如果它不做这些事情,就会受到惩罚。那就是中国领导层的文化倾向/风格。
他们也可以是很棒的朋友,他们将在需要时提供支持。例如,当康涅狄格州州长在第一波COVID-19疾病和死亡大潮中急于获得个人防护设备时,却无法从美国政府和其他美国渠道获得该设备时,我向中国朋友求助,他们提供了所需的大量物资。
随着中国走向世界,许多国家的领导人(和他们的人民)对中国的慷慨和严厉惩罚既感激又反感。这些文化差异中的一些可以通过谈判达成双方的共同满意,但一些最重要的文化差异将很难通过谈判消除。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意识到并接受中国人和美国人有不同的价值观,他们会为自己做出不同于别人想要的选择。
例如,美国人可能不喜欢中国人如何处理人权问题的方式,而中国人可能不喜欢美国人如何处理人权问题的方式,因此问题是应该怎么做。
美国人应该和中国人开战,把他们认为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情强加给他们,反之亦然,还是应该同意互不干涉对方的行为?
我认为 a)迫使其他国家的人民做他们坚决认为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是困难的,不适当的,甚至是不可能的,b)最终,美国对中国施加影响的能力以及中国对美国施加影响的能力将取决于国家的相对实力。
我想如果美国人与中国人、读者与我可以在一些原则上达成共识(先不考虑我们是否真的希望这些共识成真),那么考虑一些我们可以达成一致的实用性原则是有必要的。如果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对我们寻找前进的方向会有极大裨益。
▮ 每一方都需要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而一个国家的实力决定了它所处的位置。如果搞不清每一方对应有多少实力,那就定会发生争端去解决这个问题。
理想情况下,这不一定需要通过激烈冲突解决,但是如果这一问题的答案不甚清晰却又十分重要,通常它难以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
时间会逐步解释每一方对应的实力,因此当那些实力相对弱的一方意识到了它们的真实实力后,它们会自然而然的滑向附属位置,最终完成实力与位置的和平变更。
如果它们拒绝滑向附属位置,战争会让实力较弱的一方品尝失败与痛苦。这也是为何实力的更迭如此冷酷。
▮ 国际关系中的唯一规则就是不存在任何规则。这是因为在国际社会缺乏广泛认同的法律,没有警察,没有法院,没有法官,没有条约去判定何为正义何为不公,并且缺乏惩罚手段去制裁那些做事不公但实力却远强于个人的国家。
在这种情况下,重要的就变成了输赢。例如,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当英军士兵列队准备射击时,美军躲在树后偷袭英军士兵。
英国方面对此提出抗议并认为这一做法有违公平,但是美军则认为英军需要为自身的愚蠢付出代价,以及这一做法是完全正当。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现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的领导人应该停止抱怨其他国家做法不公,并且应该更加有智慧地去迎接博弈了吧?
▮ 胜利意味着在赢得那些十分重要的东西的同时,不失去对己方而言已经十分重要的东西。因此,当战争给一个国家带来的巨大生命与财产损失远超于获益时,轻言战争是愚蠢的。
▮ 尽管在国际关系中没有确定的规则,但是最有实力的国家往往会建立一些对自身的约束(例如,确立战争中道德底线的相关规则)。有许许多多约束都可以对事态的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
例如,有些约束可以带来双赢的结果,而另外一些选择可能是双输。显然,那些能带来双赢结果的选择是更佳的。想获得双赢的结果,每一方都需要在深思熟虑后通过磋商来解决争端。这要求各方都对对己方重要的、对对方重要的,以及交易的艺术了然于胸。[11], [12]
▮ 滑向一场愚蠢的战争往往比想象的要简单的多(例如,有些人认为,开启一场给所有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生命和财产损失的战争的理由,可以仅仅是,它值得)。
其中带来战争的原因可能有a)囚徒困境,b)以牙还牙的报复模式,c)国家实力下降所带来的成本,d)在快速决策时误判了现状。
所谓囚徒困境,请想象一下你身处一个别人可以同你合作或杀了你,以及你可以同别人合作或杀了别人的场景。关键是各方都无法确定对方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选择?
尽管对于你和你的对手而言,最佳的选项是合作,但是从理性角度讲,对于各方而言,最佳的选项是在对方杀了自己前,先杀了对方。这是因为自保是一种至关重要的人的本能。
尽管你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会杀了你,但是你非常确信在自己杀死对方前,对方不选择合作是完全符合对方利益的。
相互敌对的国家经常发现自己会处在这种情景下;这时,为了避免率先进入选择“杀人”的困境,它需要去确定对方无意选择“杀人”。
另一个导致愚蠢战争爆发的原因是以牙还牙的思维方式,它迫使每一方都必须选择升级措施作为回应,否则一旦没有良好的反击敌人最新的回击,它会被直接视为软弱。
从追求和平的角度,以牙还牙必须被双方一致避免。从另一个角度看,走向衰弱的帝国往往会选择同正在崛起的帝国对抗,尽管理性上这并不是最佳的选项。
因为对抗\撤退的计算结果往往推动一方选择对抗,而不是理性的从预期收益的角度权衡利弊;毕竟,撤退往往被视作一种失败。此外,这种失败也会让领导人被国内舆论视作软弱,并损失其在国内持续执政所需的政治支持。
当然,在冲突快速变化时,由误解产生的误判也是十分危险的。这些动态因素极大地推进了冲突的升级,尽管很多时候开启一场对双方而言皆造成巨大破坏的战争远不如用更加和平的方式竞争和合作。
▮ 用不真实的和情绪化的言论煽动人民对于另一国家的敌意也增加了导致愚蠢战争的危险性。
因此a)领导人应当真诚地并设身处地的解释现状以及现阶段政府所做的措施(这对于民主国家尤其重要,因为民众的想法是很有影响力的)或者b)选择一个合适的领导人,并把事情完全放心的交给他处理。最糟糕的情况是,c)一个领导人不真实地和情绪化地煽动人民。
当人民敌意上升并且不惧战争时,超出理性范围的战争的风险显著增加。政治领袖常常煽动人民以强化自己的政治支持。由于负面情绪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会提高战争发生的危险。
这一现象目前在两国都存在,即使美国现在更为严重。 尽管我没有中国民众对于美国看法的相关调查,许多人告诉我情况明显恶化。我们不应该让民众成为推动局势升级的推手。
▮ 赢得“战争”并战胜对手的最聪明的方法是,利用自身的优势,通过磋商解决问题。
我们是否可在以下几个方面达成一致:a)美国和中国正在制度和实力上展开竞争,b)两方都会不可避免的选择最适合自己发展的制度道路,c)美国实力正在缩水但依然保持领先,d)历史证明,尽管人口数量很重要,但是其他因素(例如我在第一章中提出的17个指标)也可以让人口并不多的国家在处理好自身发展后成为世界领先国家。
这一切都说明了,在追求领先地位中,最重要的对手是自身。
接下来我将阐述,我们要打赢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