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隐藏得很好,遇到查岗时总能作出最自然的反应,妈妈丝毫没发现我的改变。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16个故事 —
下班后,我跳上林一楠的电动车,一路驰骋到一家快餐店,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回到我们同居的小房子里。把床上摊着的男士衣服迅速收拾干净,我用眼神示意林一楠躲去卫生间。一切准备就绪,妈妈打来了视频电话。19:30,时间算得刚刚好。妈妈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目光却一直四处转着。我知道她的心思,装作不经意地扭动摄像头,向妈妈展示出租房的全部样貌。紧接着,她开始唠叨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叮嘱我要多吃水果少玩手机。末了,还不忘问上一句:“林一楠在宿舍吗?”我点头,为了让这个谎言更加可信,我简单地描述了下林一楠在宿舍的状况,还假意抱怨学校宿管的严格程度。听到这话,妈妈脸色变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女孩子要自尊自爱。”林一楠从卫生间出来,一脸不悦地问我:“每天都要演上这么一出吗?”这是妈妈和我的日常。自从知道我谈恋爱后,她便如同惊弓之鸟,每晚都要和我视频。借嘘寒问暖的名义,侦查我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住。前不久,我刚大学毕业,没能顺遂妈妈让我回老家的想法,执意留在了广东,在一家房地产广告公司做编辑。林一楠还在读大二。考虑到写字楼周边的房子租金昂贵,我将房子租在学校周边的城中村里。这里环境极差,没有路灯,没有安保设施,入夜后偶尔还能听见鸡鸣声。但胜在便宜,也方便我与林一楠见面。起初,林一楠只在没课时过来,天黑前会自觉离开。某天,出租屋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没人受伤,但闹得沸沸扬扬。林一楠害怕我出事,随即将宿舍里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整理好,当天就搬了过来。与同居生活相对立的,是妈妈的每日督查,小到“大学生流产致死”的推文分享,大到每晚定时的微信视频。妈妈不知道的是,尽管她严防死守,可我早已不是处女了。那天晚上九点,我和林一楠结束了一场性爱。两个人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水。他抱着我亲吻,我突然想起妈妈刚才说的那句“自尊自爱”,委屈得哭了出来。他抱着我的力度更大了些,摇了摇头,轻声说:“当然不是。”等到我平复情绪后,林一楠问我:“阿姨对性为什么这么恐惧呢?”我还在读初中时,发育比同龄的女生早些,宽大的校服也遮不住变化的身体。加之我成绩优异,走路时常自信满满,曲线更加明显。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男人突然朝我冲过来,用手紧紧地捏了一下我的胸,然后迅速地跑开了。当时我年纪尚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男人跑出好远后,我才反应过来,一路哭着回了家。妈妈见到哭成泪人的我,很害怕,以为我遇到了什么大事,让我坐下慢慢说。我讲完后,她把我拉到怀里,叹了口气说:“没事了,不哭。”妈妈说:“他是个神经病,你忘了就好了。以后外套记得要拉上拉链。”很多年后,我才懂得这叫做性骚扰。但当时我并不明白,只是给自己做了无数个假设:如果我将外套扣紧些,如果我跑得更快些,如果我大声呼喊了......之后好几次,我想尝试和妈妈去谈这件事情,可每次一开口就被她打断。她坚决不和我谈性。妈妈认为,性教育是为那些有性行为的人准备的。从那天起,妈妈开始接送我上下学。起初,爸爸还有些异议,认为十分钟的路程让人接送毫无意义。可某天吃饭时,我看见他们俩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爸爸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妈妈。第二天,反对的声音消失了,爸爸也开始成了学校门口的常客。随之改变的,还有我的衣服。妈妈以“收心学习”为由,将我从前穿的裙子全都送给了别人,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淡色外套。款式过时,体型大只,像奶奶那一辈的流行款。内衣也全都换了个样。黑色或白色的裹胸像一块裹脚布,让我常常感觉到呼吸困难。到了上高年级,妈妈开始告诫我,不能早恋,早恋是坏女孩才会做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只有学习这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解释。我们的谈话每每都止步于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含胸驼背的模样,穿着难看的衣服,往返于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就这样读完了初中,又始终保持自卑地读完了高中。按照父母的期待,我会在22岁大学毕业,25岁结婚,从女孩转变成女人。林一楠是我的大学学弟,我们俩在学校的篮球场上认识,经过了数月的磨合后走到了一起。从换情侣头像、买情侣装,这些大学情侣该做的事,到我们向身边的朋友公开恋情。到最后,我们打算将恋情告知父母。林一楠那边没什么问题,他的父母向来开明,在得知他恋爱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小心叮嘱他要做好安全措施,别让女孩子吃亏。而我爸妈这边却是个大难题。他们一向不信奉校园恋爱,对早恋围追堵截,到了大学,也从未和我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只依然告诫我要好好学习。我鼓足了勇气,想和他们摊牌。那晚,我站在宿舍走廊里,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终于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我谈恋爱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妈妈压低着声音说:“千万别告诉你爸,他古板得很,要是大学谈恋爱,又觉得你没好好学习。”我心头的激动已经被冲刷了大半。这个时候,她总是拿出爸爸来做挡箭牌。接着,妈妈开始向我打听林一楠的情况。得知他是我的学弟后,她直言年龄有些小。她对林一楠这个人并不感兴趣,终于将对话的重点放在了“性”上。奇怪的是,妈妈闭口不谈“性”字,却围绕它说了很久。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的表情,蹙眉,瘪嘴,就好像面前有一个粪池,跨不过去,也不想直接面对。尽管她说了很多,可我却一句都也听不进去。那场对话,以我预料的结果结束。
我一边答应妈妈会守住底线,一边对林一楠提出的请求点头。
征得我的同意后,林一楠开始着手为我们的第一次性生活做准备。他做兼职攒了一笔钱,定了一家较为不错的酒店,又去网上买了安全套和润滑油。为消除我的担忧,他还给我推荐了几本性知识的科普读物,告诉我性爱没那么可怕,也并不羞耻。他还一再强调,如果我不愿意,可以随时喊停。一切准备就绪后,我走进他订好的酒店房间。温暖的粉色风格将我的顾忌打消了大半。可当林一楠压在我身上,我却突然哭了出来。我们俩都是第一次,林一楠以为是自己的莽撞弄疼了我,连忙停下来抱着我说:不弄了,不弄了。那晚,林一楠抱了我很久,一直在问我疼不疼。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的眼泪更多的是因为羞耻。我好像一下子站到妈妈的对立面,成了她口中那种“不知廉耻”的人。林一楠得知我的心病。他带我去听讲座,给我科普性知识。他告诉我说,性是神圣的、有趣的,也是美好的。享受性爱,是我的权利。从那时起,我渐渐接受了自己对“性”的渴求,羞耻感也越来越少。我一直隐藏得都很好,遇到查岗时总能作出最自然的反应,妈妈丝毫没发现我的改变。连续按了几天穴位,喝了几大杯红枣养生汤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和林一楠不得不对以往的性生活细节进行盘查,我甚至怀疑起避孕套的质量。于是,我在网上买了验孕棒。等待快递的日子,我想了很多。一会儿沉溺于怀孕的未知和惶恐;一会儿害怕面对妈妈知道真相时的反应。好几回,我都抱着枕头痛哭。快递到货的那天,我火速进了卫生间,按照说明书一步步完成操作。结果出来的前几秒钟,我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慢慢地睁开眼睛。傍晚,我和妈妈如常躺在沙发上看小品,正捧腹大笑时,爸爸突然黑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垃圾袋里的验孕棒是怎么回事?”我一愣。当时我太过开心,没有多想,直接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正当我思考如何应对时,妈妈突然挤着笑说:“可能是买什么东西送的吧。现在的商家,都爱送乱七八糟的东西。”爸爸毕竟是个粗汉子,没什么心眼,见我没说话,便回到了卧室。妈妈拉着我,把我带进卫生间里,反锁了门问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负什么责,你万一出点啥事,可怎么办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跟着哭了起来。那个场景,就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那天傍晚。那天,我们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爸爸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过来询问情况。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重。没有人主动提起“验孕棒”这件事,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但我知道,它就扎在妈妈的心里。一天深夜,我去客厅喝水,发现妈妈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轻轻叹气。我把杯子放下,坐到她身边。也许是偷哭的缘故,妈妈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因为我把你管得太严了吗?”我有些发懵,她接着说:“因为我不让你去做,所以你才去做的吗?只是为了和我对着干吗?”“都是我的错吧。当年如果我看得严一点,你就不会被人那样……如果现在我放得松一点,你也不会轻易去尝试那种事情。”很多时候,我想起初中时那个猥亵我的路人,心里都涌起一阵强烈的愤恨。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那个人不仅伤害了我,也伤害了妈妈。我将错误归咎于自己的同时,妈妈也将错误全盘揽下。客厅里一直没开灯,黑暗中传来妈妈轻轻的啜泣声。她和爸爸房间里的灯隐隐亮着。我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好像一下子和过去和解了。回广东的前一晚,我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妈妈突然凑过来,将一叠钱放到我手边说,这是给你买衣服用的。她站在衣柜前,盯着清一色的黑白色衣服,说了句:“还是多点颜色好看啊。”临行时,爸爸关掉了电视机,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要多注意安全啊。”快关门时,爸爸憋出了这句话。编辑 | 李星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