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出生自带说明书

源济

小事 | 出生自带说明书

七优 知乎日报 2019-08-23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1090 篇小事。

题图：《宝贝计划》

   

如果婴儿出生就自带说明书会怎样？

知友：七优

「对对，生啦，谢谢谢谢，没错很顺利，大胖小子，八斤半呢，谢谢谢谢，回头满月酒记得过来呀……说明书，哦，有，有，还没看，成，我回头看看哈」 

挂了电话，大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他已经接了十几通电话，都是恭贺弄璋之喜的，前领导，现上司，旧同事，老同学。毕竟鲜少发票圈的他，突然分享了自己当爹的消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家兴奋得好像自家添了新丁。 

这电话一波接一波地来，大晨忙不迭地接受祝福送出感谢，倒是刚才大学舍友在电话里最后的提醒，让他冷静了下来。

 「对，我得看看儿子自带的说明书。」  

大晨轻手轻脚地走近刚刚熟睡的妻子明瑶，说明书就在她的枕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虚汗让明瑶散落的长发任性地粘在脸颊上，看她的眼睑还在不规律地跳动，定是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梦吧？大晨微微一笑，用指尖把妻的发拢到耳畔。 

在生娃扎堆的年岁里，大晨费了洪荒之力才帮明瑶搞到单人病房。娃刚出来那会儿，这小小的单人间挤满了双方父母和闻讯陆续赶来的七大姑八大姨，护士们一次次提醒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请家属回避、注意安静云云，依然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 

这会儿热潮退却，病房里只剩下月嫂张姨和明瑶，还有那个刚向地球报道的人类幼崽。 

「不知道说明书都有什么内容，真新鲜」大晨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说明书。 

他看了说明书的第一行，忍不住吐槽，「呦，跟药丸的说明书一样嘛。」  

说明书 

【生物名称】 

通用名称：人类幼崽 

汉语拼音：Xionghaizi

【生物成分】 

水、糖、蛋白质、钙 

「看来也没啥新鲜的，对了，找找婴儿的气质类型，刚刚舍友说这个气质类型特别关键。」  

【气质类型】 

难照养儿童（difficult child）(约占人类幼崽样本的 40%）：生活习惯不规律，接受新经验较慢，有消极和强烈的反应倾向。 

【气质类型影响】 

难照养儿童出现行为适应问题的可能性较高，包括幼儿期和小学期的焦虑退缩行为和攻击行为。 

看到这里，大晨不淡定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紧攥着说明书，右手挠头，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难照养，难照养？怎么会是这种孩子呢，我和明瑶都挺平和的人啊，这是不是弄错了？」  

焦虑像初春的小芽，开始在他心里萌发，不一会儿，大晨的发型被自己抓乱了，他的心也跟着乱了，手里的说明书，已经被手心的汗微微浸湿。   

「哇哇哇哇……」一阵迅猛的婴儿啼哭把大晨和明瑶同时惊醒，明瑶起身正要查看，月嫂示意让她别动，大晨也赶紧凑上来，原来是孩子又拉臭臭了，这颜色还是绿绿的，咋回事？ 

大晨正要打开说明书查查这绿便产生的原委，月嫂张姨已经麻利地换好纸尿裤，用棉柔巾沾着刚调好的温水给娃擦屁股，她不疾不徐地说：「没事，这是在排胎便，等胎便都排出来了，大便颜色就正常啦，宝爸，你看，像这样洗，你们得学起来，我休班的时候你们要自己搞的。」

说完，张姨拿来护臀霜，涂抹完毕，小婴儿舒舒服服地转着眼睛，看着周围。 

明瑶听了欣慰地点点头，她望向丈夫，大晨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悦，  

「老公，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大晨怕坐月子的明瑶担心，赶紧切换成人畜无害的标志「晨式微笑」。 

「你刚看了说明书了？」明瑶一眼瞥见大晨手里被攥皱了的说明书，「你是不是看到那条气质类型了？」 

「老婆，你也看过了？！」大晨惊讶，可爱的妻永远都是最能洞察他内心的人，只是没想到妻早就看了这说明书。 

「嗯，看过了，从产房一出来你们都围着宝儿咔咔一顿猛拍照，我就趁这个空隙看了一下。」  

「你说咱们性格这么温和的人，怎么就生出难照养的儿童来，真是……」大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妻刚生完，激素水平还没恢复正常，这会儿正是情绪容易崩盘的时候，说话轻轻重重都得注意着。 

 「老公，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明瑶没有接大晨的话茬，只是轻轻说起刚刚的浅眠。 

 「梦？什么内容？」  

「我梦见咱们的宝儿长大了，长成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少年，他真好看呀，大眼睛忽闪着，眼波里都是星光的那种好看。」  

「那肯定是随你，你的眼睛就老好看了。」 

 明瑶不好意思地莞尔，「我梦见他在前面奔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说原野吧不像，说丘陵吧也不是，他跑着跑着，突然回眸，然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对白晃晃的小虎牙，就像刘昊然的那种小虎牙，然后……」她边说边比划着，说到此处，手却在空中戛然而止。 

「然后什么？」 

「然后……然后，他笑着叫我——妈妈……」 

明瑶说着，手轻轻地放下，嘴角微微地上扬，可眼里却分明嚼满了泪。 月子里的女人果然容易情绪波动，这没几句话，就把妻给惹哭了？大晨有点不知所措。 

「老公，我知道宝儿是难照养的类型，这样的孩子真的有，但是不多，对我们来说，养他，是个挑战。」  

「是，说挑战一点也不为过。」  

「也许他月子里会一直频繁夜醒，喂了奶都不肯入睡；也许他会因为换了新品牌的纸尿裤而大哭不止；也许他会不接受奶瓶，哪怕断了奶也不愿喝奶粉。」 

「是，都有可能，我听同事大姐说过，这说明书上也写的。」大晨展开说明书，向下找了找。 

「也许会性格很轴，也许会拒绝刷牙，也许会不愿意配合吃药，也许会在陌生的早教班里嗷嗷大哭。」  

「也许上了学，他会很难相处，又或者动辄就跟好朋友闹翻了，被老师叫家长。」这条说明书上没写，但大晨已经猜到了一二。 

「嗯，我也猜到了……」  

夫妻俩陷入沉默，时钟一点点挨过不语的空间，大晨心里焦虑的小芽又长高了许多，慢慢结藤爬蔓，在心里扩散。   

张姨觉着气氛压抑又尴尬，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个，宝爸，你看看说明书的最后一句。」 

 「嗯？最后一句？」

沉默被打破后，大晨赶忙回神，忙不迭地翻到最后，发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赫然写着： 

【补充事项】 

如果婴儿被确定属于难照养气质型儿童，可致电 100010741，或登录微信公众号「婴幼儿教养中心」，我们将安排对此类婴儿的集体追回并实施统一方法的抚育模式，待婴儿成年后按照个人意愿，决定是否归还原家庭。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可以不养孩子？」大晨诧异不已。 

张姨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有社会机构帮忙养育，你们不累的。」

「竟然还可以这样？」大晨声音又提高了一点。 

「可不是吗，真的会有家长把娃送过去呢。」张姨小声地嘀咕。 

「我早就看到这一页了」明瑶的话打断了大晨的惊讶和张姨的话。 

他望向妻，妻依靠着病房里的枕头，安静地端坐在病床上，她双眼凝视窗外，产科病房在 16 楼，云卷云舒的景致美不胜收，看云的明瑶有种说不出的美。大晨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也不知还可以再说些什么，他望着那个回收婴儿的教养中心公众号，心里是一团乱麻。   

接下来又是一阵更长久的沉默。   

「你知道他还说什么了么？」  

「谁？」  

「宝儿，你知道宝儿在梦里还跟我说什么了么？」  

「不是叫你妈妈了？」  

「他叫我妈妈，微笑着跑向我，小脸蛋圆鼓鼓的，白皙的皮肤像春天的光，他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晃呀晃的，然后悄悄地说……  

「妈妈——我爱你。」    

大晨的心被什么温柔地撞击着，一股暖流在胸腔里乱跑，一如妻脸上那两行浅浅的清泉。此时此刻的他心里无比坦然，焦虑啊不安啊什么的都做鸟兽散了，他无比坚定地合上了说明书。 

无论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先天类型，都改变不了我们对他最澄澈的爱，就像他从拥有生命那刻开始，也这样深爱着我们。 

「老婆，这个说明书也没啥用，我觉得咱们不用也罢。」  

「嗯，咱们又想一块去了。」明瑶用手拭去泪痕，笑靥如花，她目光锁在医院摇篮床里的宝儿，轻快地说着。 

「老婆，认识你真好，还有，认识你，也真好！」大晨把手轻轻地放在宝儿红扑扑的小脸上，幸福像空气，充盈着整间病房，以及一家三口的漫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