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你与父亲的关系代表了你和世界的关系」。
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从小比较疏离,一直以为他不够爱我。并且我也不是那种善于向父母表达爱意的人,可能也是遗传了我父亲的性格,平时待人接物性格外在表现比较凉薄,但内心可能已经翻江倒海。
我也是自己慢慢长大,才开始理解父亲。这是一个「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过程。
小时候经常生病,母亲工作忙,经常委托父亲带我去医院挂盐水。如果是母亲带我去挂水,每次都会带着《格林童话》《365 夜故事》等故事书,一直给我讲故事,但是父亲却从来不会。有次回家我偷偷告诉母亲,说不想要爸爸陪我挂盐水,因为他不会给我讲故事。
后来有一天,还是父亲带我去挂水,碰上流感期,地方小县城医院的输液室人满为患,室内已经没有座位了,父亲带我到门外院子里,找了棵树杈,把盐水瓶挂上树枝,脱下他的外套铺在在青石板上给我当坐垫。
他 1 米 78 的大个子,蹲在地上,突然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本小人书,开始给我讲故事。
中间护士来换了一瓶液,因为小孩子血管细,用的是细针头,父亲把输液速度控制在尽量最慢,整个输液过程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父亲就这样蹲了两个多小时,给我照本宣科「念」完了一整本小人书,起身的时候腿麻得站不起来。
结果没良心的我,竟然对父亲来了一句:「爸爸你讲故事好难听,一点也不生动」。这么小的我,用词真是「生动」……
还记得当时父亲一脸懵逼的样子,大概心里想的是,这女儿肯定是亲生的,表达情感的方式都这么像他……
其实当时心里是很感动的,挂着盐水时还偷偷哭了会鼻子,父亲以为我是因为挂盐水不开心才哭的,其实我这就是被我爹这突如其来的讲故事一举给感动到了。我流的不是眼泪,是对老父亲说不出口的爱呀!!!
这个故事的后续是,我爹回家后第一时间跟我妈告了状,说女儿批评他不会讲故事,以后都不要他给我讲故事了(后半句是他自己升华的)。
当然他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跟我妈说的,表面上,他还是装得云淡风轻,好像我「嫌弃」他不会讲故事这件事在他心里起不了一点波澜。谁知道他的内心已经遭到了暴击,血槽都被五岁的我给打空了。
再说一件我上大学后的事。
大二的时候我生了个小病,需要做一个微创手术。因为两周后就要作为学校暑期实践的一支重要团队去汶川地震一年后的四川松潘地区支教。这个小手术的恢复周期大概是一周,所以我必须马上做决定。
第一次做手术,心里其实是非常害怕的,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冷静地给学校行政老师打电话,询问大学生医保细则,了解清楚自己可以报销哪些范畴后,果断跟医生定了手术时间,然后给学校教务老师打电话告知了请假事宜。
拿起电话想给爸妈打电话,犹豫良久,放下了电话,在医院的一个亭子里放声大哭,哭完还是选择不给家里打电话。
后来找了一个女同学陪护,顺利度过了人生第一次手术体验。做完手术也没住院,直接回学校寝室躺了一周。一周后基本都恢复了,才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了母亲这件事,并叫他们不用担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要和他们沟通,在不让他们过度担心的前提下)
在电话里并没有直接和父亲通话,从小到大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永远都是母亲接的,父亲从来不直接和我通话,但是我知道,每次他都在母亲旁边,凑着耳朵努力听。
第二天上午,突然接到宿舍楼下宿管阿姨的电话,说我家里来人了,在寝室楼下,让我赶紧下来。
我穿着睡衣跑下楼,结果看到我父亲站在大厅里,还穿着他们单位(化工厂)的工作服,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他递给我一堆什么人参枸杞十全大补材料,还有一个裹着棉布保温的他们单位的大茶罐,八九十年代复古的那种搪瓷罐,里面是一只煮好的鸽子,还是温温热的。
据说是他一大早从家里煮好,坐了 2 小时大巴从我们那个小县城来杭州专程给我人工闪送的。送完他还得赶回去上班,所以直接穿着工作服来了。
因为女生宿舍,男士禁止进入,所以不方便带他上去看看我的宿舍。胸口裹着纱布没法穿内衣的我,也非常抗拒带父亲上楼,就急急打发他回去了。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来,又转身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给我。5000 块,是那个年代他们国企员工一个月的薪水+奖金了。
这是我父亲唯一一次来我的大学学校(后来研究生毕业想请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毕竟是李嘉诚给我颁毕业证书,我还是优秀毕业论文获得者,想请他来见证我的高光时刻,他竟然以要上班不想请假扣工资为由,拒绝了我),停留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我俩的对话不超过 5 句。但是,这却成为了我一生无法忘怀的时刻。
记得父亲离去时落寞的背影,虽然他嘴上说着还要赶回去上班,但是他内心肯定很希望我能留他下来,上楼去我的宿舍看看,在我美丽的大学校园里逛逛,或者是一起吃一顿学校食堂的午餐。
如果能再重新选一次,我一定不会让那一刻的自己那么「像他」,我会拉住我的父亲,跟他说,上啥狗班,这点破工资不要了,赶紧打电话给我去单位请假,就说你要留下来陪女儿,你的女儿需要你!
我的父亲是家里挑大梁的长子;是单位里技术一流做事勤恳靠谱的职工;是合格的丈夫;是看似凉薄却爱女心切的父亲。
他在高考恢复后第二年通过自己的努力,一边去砖厂搬砖打零工给三个弟弟妹妹挣学费,一边自学复习,成为了那个年代闪闪发光的大学生。他以化学专业为生,因为他相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虽然他本质上更适合做一个文采飞扬的诗人。
毕业后他被分配进了国家军工厂,生产小时候令我和小伙伴都闻风丧胆的东西——炸药。小时候生活在兵工厂附近,我和小伙伴们闲暇时间一大乐趣就是去后山打靶区捡子弹头,比谁挖到的弹头多,赢的人可以无条件剥夺走其他人的弹头,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那时候和小伙伴吵架,我都是直接说:「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让我爸爸做个炸药,把你家给炸了!」非常硬气。
有个做炸药的老爸,够不够「硬核」!
然而我爹从来没带我看过炸药,也根本不会帮我去讨伐任何欺负我的小男生。
再后来,国企转企改制,下岗潮中他凭借过硬的技术实力留了下来,成为了现在的技术骨干。后来他还有了大学生助理,现在不用再上一线弄生产,只需要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淫淫诗,打打嘴炮做个口头技术顾问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时间来上海看看我,怎么请也请不动,韩国豪华游轮给他安排上了他也不去,不知道是想给我省钱还是怕与我朝夕相对他会犯尴尬癌。
前几天在家族群里,有位亲戚发了一张图,我竟然没有第一眼认出来,右边这个高大帅气侧颜线条完美如整形精品的男子,竟然是我如今的老父亲!因为他年轻时留存的照片很少,我基本无从溯源他的过去。
后来穿着工作服,出现在我大学宿舍楼下的男子,也是这个造型,只不过,年龄增加了一轮,脊背弯了一些,头发少了一些,皮肤糙了很多。
右一,爸比~
这完美下颌线,简直韩国整形医院都削不出来;这鼻梁,也跟做了全套鼻综合似的。
女儿眼里出潘安,不许反驳说我爸不帅!
如果以后有孩子,我一定会跟 TA 讲述很多很多关于他外公的故事,并且会努力学习着更多地对孩子表达爱,不让自己和 TA 的关系,像我与父亲那般表面疏离。
我从我父亲身上学习到深沉的爱,无声的爱,但我愿意和我的孩子一起学习表达爱、赞美爱。
愿天下所有的父亲都长命百岁,活到老帅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