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能白首偕老的，只有我们的枕边人

源济

小事 | 能白首偕老的，只有我们的枕边人

czcc 知乎日报 2019-03-17

如同两个人在冰冷的海水中携手游向未知的彼岸，唯一能够帮到你的只有彼此。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932 篇小事。

题图：Joyce Romero / CC0

   

不孕不育是种什么滋味？

知友：czcc

   

我和老婆是 2011 年结婚的，那年我们两个都 28 岁。

刚结婚，并没有太考虑孩子的问题，希望能够多过两年的二人世界。也从来没考虑过不孕不育的问题，感觉那是离我们很远的事情。我们两个身体都很健康，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2013 年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是 30 岁了，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采取避孕措施，但一直没能怀孕，我和老婆都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

有一次老婆躺在我怀里问我：「如果我不能怀孕，你还会要我吗？」

我说：「不会的，小傻瓜，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的内心当时是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对于我自己，真的做不出因为这种事抛弃老婆的决定。

但我的家庭比较传统，我又是家里的长子长孙，而且还是独生子女，我无法想象家里的压力，也无法想象父母如果得到这种信息后内心的情绪是怎样的。

我们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当时什么都不懂，按照医生的要求抽血，测精子质量等。拿到测试结果的时候，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你们也还年轻，回去再多试试吧。」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但没问题总是个「好」消息，只能回家继续努力，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没想到一试又是半年多，已经 2014 年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期间查了很多相关知识，也开始检测基础体温等，就决定再检查一次。这次就更有针对性，发现卵泡发育不良，成枣核状，基础体温也比较不规则，激素水平也不太好。医院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找中医调理。

找过各种医生，各医院的中医，江湖郎中，中医世家。

一个笑话怎么说的来？一个人看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说「这玩意儿谁信啊？」另外一个人说「哼，你用到的时候就信了」。

那时才真的理解这句话，在人绝望的时候，身边的任何一颗稻草你都会拼命抓住，哪怕你知道它完全无法救命。

不得不说中医真的是鱼龙混杂，水太深。做了多次尝试后，终于找到一个靠谱的。

这里说一句，虽然中医里骗子多，现在反中医简直等于反愚昧了，但真的靠谱的中医那里，在有些项目上真的有西医无法媲美的优势，比如女性的生殖激素调理，以及男性精子质量提高等。

哪怕国内大城市三甲医院的相关西医，除了打促排卵针这种应急手段外也没有办法。但中医可以，这是通过西医的检测报告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

不管怎样，通过中医的调理，各项指标终于正常了，终于又可以开始造人计划了。但没想到这一试又是一年。已经 2015 年底了。

无法形容那段时间的心情。每天早上监控体温，快到排卵期了做 B 超监控卵泡发育情况，掐准时间播种，然后心情忐忑的等待结果，但两周后亲戚总是如约而至，从不缺席。

在绝望中整理破碎的心情，进行激素检查，每周去医院开一次药，每天吃药。进行下一个周期。这就如同一个鬼打墙，或者如《恐怖游轮》，在一个死循环中无法逃出。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绝望，而是每次都给你希望，让你进行各种努力，但最终希望都会被掐灭。

为了让老婆压力不要这么大，我们一起去丽江，去厦门，去台湾，包括去普陀岛，去灵隐寺烧香。

但现实总会跳出来打脸，让你清楚你的挣扎多么的可笑。

这件事如同胸口无时无刻都压着一颗大石头，不会要你命，但让你无法呼吸。

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各大医院的检查结果都显示没有问题。这就像一个赌徒，已经压了太多注在上面，都输了进去，但总好像下一把就能翻盘。

2015 年底的时候，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决定做最后的尝试——试管婴儿。

找当地最有名一家医院的最有名的医生，但她却不同意给我们安排手术。因为根据所有的检查结果看都是正常的。希望我们先进行下腹腔镜（忘了当初做的是腹腔镜还是宫腔镜了）手术检查，这是一项检查，也是治疗。

常规的检查手段一些深入的问题无法检查到，医生希望我们再排查一下。没办法，办理住院进行手术，我全程陪同，这是我老婆第一次全麻手术。

检查结果不出意料的又是没有问题。医生建议再尝试半年再考虑人工手段。

半年时间的尝试没有结果，再尝试了两次人工授精以后依然没有结果。

2016 年秋开始正式尝试试管婴儿。再次进行手术前的各项检查。然后开始打促排卵针，好像是打肚子上的，打了多少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肚子一圈都是针孔，而且是我老婆自己打的。

取卵前进行 B 超检查，显示有十五个。

我们俩就在家里合计，虽然不算多（听说多的有一次取二三十个的），但一次移两个，再考虑到可能有受精不成功的那还可以移个五六次，应该问题不大，虽然吃了这么多苦，但的看到希望就在眼前了还是有些心动。

但这么多年的失败经验面前，依然不敢抱太大希望，害怕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越大。这近乎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2016 年中秋节安排的取卵。取卵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需要用针管从下面直接扎进卵巢去取，我想想都痛，我老婆出来时痛的完全没有办法走路，直接借轮椅把我老婆推到病房，然后抱到病床上。但取卵结果比预想的要差，只取出七个卵泡来。一片乌云再次笼罩在我俩的心头。

带老婆回家后，等待下次去医院了解卵泡受精情况。但没想到第三天老婆就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那时我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发现我老婆情绪不太正常。

她哽咽着告诉我「老公，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说不孕的原因找到了，是我的问题。我的卵泡无法受精，使用一代尝试了三个都没有成功，剩下的用二代技术再试试，但成功的希望也不大，让我们做好心里准备」。

说完以后她的情绪已近乎崩溃，趴在我怀了泣不成声，觉得对不起我。但不知为何当时我心里并没有很痛苦，而是一种解脱感。

那天我开车带老婆去到景区，看着秋天的景色，和我老婆聊了很多。

如果最开始我还有犹豫没孩子我们俩怎么办的话，但经历了这么多以后那时我内心是真的没有犹豫了，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和我老婆分开，她实在因为这件事情吃了太多苦头，她哪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啊。

那天我不停的安慰她，一直二人世界也挺好的，现在丁克越来越多了，人这一辈子终究是为自己而活的，不能把一切都寄托给下一代。

而且你知道养一个小孩子多麻烦吗？从小吃喝拉撒开始，又是早教，又是学区房，又是培训班，还要辅导写作业，考虑初中怎么办，高中考哪里，能不能上大学，选哪个大学哪个专业，毕业的还得操心工作好不好找，弄不好还得管你要钱买房子，最后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两次，多不划算？

没了小兔崽子，省下来的钱我们可以买辆双门的牧马人，再来辆双门跑车，平时开跑车在市区秀，偶尔开越野去自驾浪，国内玩腻了再出国，不知道多潇洒……最后把老婆说的破涕为笑。

我老婆是个情感特别脆弱的人，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对爱即渴望又没有安全感。

成长也不顺所以悲观情绪比较强，总觉得自己不会幸福，或者认为现在的得到幸福只是会让以后得失去更痛苦，所以之前多次提出过离婚。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想的。

但她就是需要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害怕一觉醒来失去一切。再加上不孕这种事情，她内心的压力比我大的多，也比我更加痛苦。

取卵后大约过了两周还是多久（两年前的事，一些细节实在记不住了），终于到了看受精情况的日子。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还是难免紧张，无法抑制对奇迹的渴望。

终于轮到我们，拿到医生给我们的报告，有两个普胚胎，另外一个分裂的不好医生说再培养观察一下（最终还是不行）。

这其实已经比我们预想的好多了，四个卵子采用二代技术，有两个普胚，至少可以尝试移植一次。而

且随着报告的还有两个胚胎的显微镜照片。看到照片的时候不禁感慨，如果万一真的成功了，那我们以后得孩子就是从这几个小细胞生长成的，这可能是他 / 她人生的第一张照片！我们两个人就在医院里盯着两个胚胎细胞照片傻乐了半天。

后面就是等待移植了。但哪怕只是又有了一丁点希望，我老婆又开始担心起来，比如：人家十多个优胚的，尝试个五六次都没成功的都有，我们只有两个普胚是不是希望不大？

我笑着安慰她说：「不孕一般有两个大原因，一个是受精，一个是着床。我们的问题已经明确了，就是受精，着床也同时有问题的概率非常低。别人能有这么多优胚，说明受精其实对她们不是问题，问题出在着床上，所以才移植这么多次都没有成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难点已经度过去了，着床概率很大的。你没听说优胚成功的几率反而低吗？原因就在这里。」

其实都是我编的，不过差点连我自己都被说服了。

在移植前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盆腔镜检查。不少一起做试管的都有准备做这个，说是可以增加着床几率。但我们的主治医生还是不同意我们做，直接一句你们这个没必要就把我老婆推出来了。

那天我老婆也特别的伤心。我们只有一次移植的机会，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都没有勇气再尝试一次了。

用我老婆的话说，「哪怕只是心理安慰，让我做一下也好啊，而且医生说我们这个没必要，是不是因为之前我的问题，医生觉得我们没有希望成功啊？」

我只能安慰她说医生的意思是这个是为了治疗着床问题的，医生也认为我们着床没问题所以不用浪费这个时间和金钱，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在重大疾病面前，病人真的很无助，有时医生的无心的一句话就会让病人陷入绝望中。有时病人需要的都未必是治疗，而是安慰。

11 月中是移植的日子。移植完以后老婆就在家里养着了，那时真是连咳嗽也不敢，生怕影响着床。当检查的日子一天一天近的时候，那种紧张感简直无法形容。

终于到了去医院检查的前两天，这已经到了理论可用早早孕试纸测出的日子了。但是测试结果还是一片白板，甚至连圈内传说中的「意念灰」都没有。

而一同移植的群里，不少人都已经测试出了试纸变色了。我俩心里又揪了起来，不会像之前每次等待测试结果一样，又是一场空吧？

这种失败的经验我们可太丰富了，但这次失败的话，我们可真的没太多勇气再来一次试管，感觉这对女性身体的影响应该还是蛮大的。

一天都在心绪不宁中度过。去医院检查前一天，老婆又用早早孕试纸测试了一下，并把测试结果拍照片发给了我。看到照片里浅浅的若有若无的一点点粉色，我问她「这是，可能有了吗？」她回答「可能吧」。

没办法，成功的经验一次没有过，而且试纸的结果也可能存在误判，尤其是这么浅的情况下。

但终归比白板好一些，这又一次给我我们希望。但我们俩都拼命压制自己心里的希望，生怕第二天去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满怀希望后的失望打击太大了。

终于到了去医院抽血看结果的日子了。

那天是 2016 年的 11 月 30 日，差不多是两年前的现在这个日子。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是个阴天。

开车带老婆去医院，在医院外排队停车（没办法，大城市的大医院，有时老婆看完医生都回来了，我还没停进去）。

老婆准备先去测试，临下车前我给老婆说「没关系的，什么结果都没事，最多不要孩子了，至少我们都还健康」。老婆回答「知道了老公，谢谢」。然后就下车走进了医院。

我不知道我老婆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对我来说有一点像马上要公布高考成绩的心情，但有所不同的是高考大体是有底的，这个感觉就完全看命了。

拿到检验报告的那一刻，发现已经怀孕的时候，就好像天气都晴了。只不过数值不是太高，还需要担心生化妊娠的可能。需要过几天再测试看指标的翻倍情况。

差不多四五年时间的等待，终于算初步有了结果。想到一个小生命，从几个细胞开始，扎根在妈妈体内慢慢发育……

终于写到了成功怀孕的时候。在这里我想对还在努力成为父母的说一下，人在不可治愈，或不知是否可治愈的重大疾病面前都很脆弱无助。

但不孕不育又有所不同，来自亲戚朋友，尤其是父母的关心非但不会减轻我们的痛苦，反而很可能大大加重我们的心理负担。

我们的朋友因为担心刺激我们，都不敢告诉他们怀孕的信息。其实很感谢他们的善意，但往往这类善意有时也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更不正常。

但还好，这种事情一直都是我们两个在抗，非但没有让我们的感情分崩离析，还让我们更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如果要对不孕不育的滋味进行描述的话，就如同两个人在冰冷的海水中携手游向未知的彼岸，不知道彼岸在哪里，还有多远，甚至不知道彼岸是否真的存在。

四周都是茫茫的冰冷海水，唯一能够帮到你的只有彼此。

两个人彼此的安慰非常重要，可以让你们身心俱疲的时候相互依偎着休息一下。

现在医学的进步，已经可以应对绝大部分的不孕不育，一同进行试管的朋友，很多也都如愿获得了自己的宝宝。希望我的经历可以帮助到你们。

如果最终真的没有办法怀孕，其实也没关系，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婚或不生育的人其实越来越多。

即便无法踏上传说中的彼岸，但只要你看开点就会发现身后就有一艘豪华游轮，随时一个转身就能登船。没有了抚育下一代的压力，也可以让自己拥有更加多彩的人生。

我和老婆就曾经详细讨论过不要孩子的生活，包括如何养老这种现实问题。

确认已经怀孕，但提着的心一直没有放下。后来几天老婆每天都会用早早孕试纸测试一下，看着那条线一天一天的变深，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再去医院抽血化验，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如果是我老婆来回忆这一段经历的话，一定可以写的更加详细生动图文并茂。

她的情感更加细腻，有记日记的习惯，这已经成了她排解心理压力的途径之一。而且包括这些测试怀孕的排卵试纸以及关键的测试结果等都有标好日期收集起来。

试管婴儿不同于自然怀孕，开始的时候为了保胎需要每天打黄体酮。

开始一天两针，两边屁股轮流打，最后药剂都吸收不进去，需要每天晚上用热毛巾敷。

记得需要先把土豆切片，然后使用热毛巾敷。但冬天天气冷，没一会就凉了，所以我就先敷土豆片，再放热毛巾，再敷保鲜膜，然后用热水袋保温。

这个阶段以后，应该说就和自然怀孕的流程完全一样了。

记得好像怀孕一个多月是时候，一天早上起来老婆突然发现下面有血，这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心想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再失败吧？火急火燎的开车到医院，抽血化验结果没问题，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那天正好马上到之前安排的检查日期，顺便测试了胎心。检查的医生说扎的很牢，是单胎。

之后一切都还算顺利，唯一比较让我们担心的就是基因筛查了。我老婆那时已接近 34 岁，马上就要到高危的年龄。

她的朋友，还都是关系挺近的朋友，一个当初没做检查，最后生出来发现是唐氏，另外一个是其他基因方面的问题，也是会影响智力发育，一辈子可能都无法独自生活。所以老婆非常担心。

还好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然后就是例行的各项检查，一天一天看着宝宝长大，第一次听到他 / 她小火车一样的心跳声，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第一次看到他 / 她的四维彩超，到后来看着他 / 她在老婆肚子里伸腿伸脚。

临近宝宝出生的时候，开始为宝宝的出生准备各种物品。

一天我们将给宝宝准备的衣服全部洗过，晾在天台上。怀抱着老婆，一起看着那些可爱的小衣服，幻想着不远的将来我们宝宝穿上这些衣服的可爱模样。

那一天阳光明媚，阳光撒在人间，一切都镀成金色，空气中的味道，是幸福。

2017 年夏天，终于迎来了宝宝的降生。是个女宝宝。

现在宝宝已经 16 个月了。谢谢大家的关心和鼓励。

昨天老婆问我，如果当初她没有同意做试管，或者做了没有成功。而我突然穿越到一个平行世界，看到我们现在的生活会怎样？我说，我会非常开心，会更加努力的过好二人世界。

人生就像一个起点和终点已经确定的旅途，一想到另一个世界中的另一个我已经有了期望中的宝宝，过上了曾经期望中的生活，那我也要努力享受我这条路线上的风景，虽然可能与预期的路线不同，但说不定能够有同样精彩的一生。

对于还在努力中的朋友，因为我了解那段路程的无助，所以我更不知道如何能够安慰你们。只能说，无论有没有宝宝，他 / 她都不应是我们生活中的全部。

现在宝宝已经睡了，看着她稚嫩的脸庞，有时真希望岁月静好，她不长大，我不变老。但显然并不实际也太自私。她终将长大远去，会有自己的生活，碰上一个相爱的人组成自己的家庭。

而能陪我们白首偕老的，只有我们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