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一句道歉没那么难，真的

源济

小事 | 一句道歉没那么难，真的

知乎日报 2019-03-13

 

当时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对我妈敞开心扉了。

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929 篇小事。

题图：《野草莓》

   

哪一刻你觉得你伤了孩子的心？

知友

   

来说一个我妈让我至今都记得的事情吧。

我妈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跟我说过很多遍「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从我记事开始，就只跟我说过一次「对不起」，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当时心里太过震惊，记忆清晰到记得房间里是怎样的灯光，我坐在哪儿，我妈怎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我从小就很迷糊，小学总是忘记带作业，而且容易记不得自己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特别是医院的病历，因为每次去医院都要用，所以我一旦找不到，忘记在哪儿就会被狠狠训一顿。「你从来就不认真放东西」「成天东西乱成一锅粥」「给你的东西转眼就都没了」。

被说的次数太多了。

用一种带有斥责意味的语气，告诉我的「迷糊」是一种巨大的缺点。

到什么程度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拿着那本病历本就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不把它放到固定的抽屉里固定的地方我就觉得心里发慌，不安全。

最后有一次我要去看病。出发前一天晚上我又回忆了一遍，记得病历在抽屉里。（之前有几次都好好放着，也都顺利找到了所以没有被骂）然后我就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出发，上午我妈让我把病历找出来先收好。

我应了一声，到书房，打开抽屉。翻了一下。

又翻了一下。

手心开始出汗。我强作镇定。

翻了一下，还是没有。

我真正慌了。

我知道这种事情听起来很荒谬，因为找不到病历所以神经紧张成这样。但是这是真的。

以前每一次被骂的场景混在脑子里，手脚冰凉，呼吸加重。

就是因为我没看到那本应该在抽屉里的病历。而且我妈一直在门外晃来晃去。我怕她发现我在找东西。

最后她还是发现了。过来问我在什么。

然后一切依旧，我妈发现事实，我被骂，被骂得说不出话。

以往她每一次说我，我从来没顶过嘴。因为她说的是对的，是我迷糊，是我忘了东西。

但这次我有自信，我深知自己有多么重视那本该死的病历，就算不是什么事，就为了不让她不高兴。

我说：「我绝对，绝对有好好放在抽屉里面的。」

我妈回头，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表情，瞪着眼睛，嘴角垂着跟我说：「但是现在的事实呢？」

「事实不是它不在里面吗！！！！你找啊？？？？」

随之而来更加大声的怒吼。

最后我妈说完了扬长而去，我留在房间里。硬是想不清楚怎么会就没了。

然后我突然想到什么，把抽屉拆下来，在最深处找到了那本病历。

看来是里面我们家放的东西太多（那不是我一个人的抽屉），打开的时候被刮进去了。

就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情。这么可笑。被说得一塌糊涂。

我告诉我妈东西找到了。她说在哪，我说被抽屉刮到最里面去了。

我妈就说了个「哦。」

然后就没了下文。

我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勇气，跟我妈说：

「妈妈……你是不是应该跟我道个歉？」

用最形象的话来说，我妈整个人就炸了。

排山倒海的愤怒，夹杂着「你什么意思？？？」

之后她冲出了房间，在外面到处一边乱走一边怒吼「为什么我要因为你做的事情跟你道歉？？？？？」「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种样子？？？？？」

伴随的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我站在房间里。没有像以往一样哭，睁着眼睛，并不无措。

最贴切地说只觉得绝望。绝望得平静。绝望得想笑。

当时觉得我永远都不会对我妈敞开心扉了。

到最后我妈都没有再说什么，日子一如既往。我觉得她早就忘记这件事情了。

也许很多人会说我太娇气，被说两句就这样，但如果这种「说两句」发生了无数次呢？

每一次都是同样多的怒气，同样多的指责，同样多的批评？例如就算你拨洋葱不小心掉到垃圾桶外面都会是这样？

我至今不能理解那天发生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

跟我的心理老师详细谈过这些事，因为有一天晚上实在受不了。厌食，不停地哭，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仿佛徘徊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团成一团抱着自己。

心理老师说我是比较的心理焦虑。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我爸妈说过，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

我已经听老师的意见好好跟我妈聊过了，用所有的勇气。沟通得挺好的，花了二十年终于缓和了这段关系。但伤痕我就算当做没有，也一样会扎眼地提醒我它的存在。

我妈说我的时候总是叫我全名（平时叫小名），现在我稍微熟悉一点的朋友我都不让他们叫我全名，我听到会出汗，会紧张，会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我妈真的很爱我，她是个很棒的妈妈，我和她也会说很多事情。我也很爱她。真的。

但我希望，如果有父母可以看到这些，希望你们在批评自己孩子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看看他们的表情。有些东西没必要说得那么绝，说得那么重。

因为，受伤就是受伤了。没有完全愈合的任何可能性。会伴随着孩子很久很久。

一句道歉其实可以改变很多。

它也没那么难。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