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0-20 12:31 PM 编辑
01
从计划经济牢笼里挣脱出来的中国经济,不是简单的一句“搞市场经济”就能随便成功。中国的这套经济体制框架,浇铸于90年代:从前期的统一思想和整顿三角债,到中期的税制改革和建立社保,再到后期的国企裁减、坏账剥离和入世谈判,这样一个个硬骨头啃下来,才有了新世纪前十五年中国经济的突飞猛进。
现在倒回头来审视这些硬骨头,哪个不是令人头皮发麻的万丈深渊?在那个考验改革者智慧和魄力的年代里,1994年无疑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
在94年之前,中国财政的结构化障碍已经无比突出:包税制下的中央财政入不敷出,地方税收却盆满钵满,中央对诸侯的管控能力不断下滑。在这种背景下,担任副总理的朱镕基力推分税制改革,带着60多人的队伍,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跑了17个省,挨个谈判,最终确立了国税地税分流的体制,一直延续至今。[1]
在金融领域,一项影响深远的改革也在推进:1994年,国家将商业银行中涉及政策性金融的部分剥离出来,组建了三大政策性银行,其中中国进出口银行对口支持对外贸易,中国农业开发银行承担中国农业银行剥离出来的农业政策性金融业务,国家开发银行则承担了中国建设银行和六大投资公司的政策性金融业务。
政策性银行的成立,貌似跟分税制没有太大关系,但分税制改革和1994年颁布的《预算法》以及1995年颁布的《担保法》一起,把地方政府的财力关在了笼子里,让昔日的诸侯豪强变成对中央服帖听话的顺臣。在地方政府试图平衡财政收支的努力中,政策性银行获得了巨大的成长空间,尤其是国家开发银行。
1994年4月14日,在北京八里庄裕龙饭店的一间临时租借的办公室里,国家开发银行宣布挂牌开业,4月14日是“试一试”的谐音,寓意这家银行探索开拓的使命。[3]
国开行的首任领导班子,也预示了未来的业务方向。首任行长姚振炎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土木系,长期从事水利水电工作;两位常务副行长屠由瑞和周道炯也分量十足,前者一直铁道部工作,官至副部长,对铁路投资把关甚严,人送外号“屠一刀”;后者从建设银行行长的岗位上调过来,财政和基建经验丰富。
创业阵容豪华,蹒跚起步不易。刚刚成立的国家开发银行,面临两个主要的问题:在筹资端,国家开发银行无法像商业银行那样吸取公众存款,需要通过发行债券来募资。彼时的中国债券市场一片荒芜,根本无法用市场化手段发债,只能依靠中国人民银行的行政命令,摊派到其他金融机构头上,成本居高不下。
在放贷端,国开行的绝大多数项目都是投资大、周期长、风险高的政策性项目,基本上算不出靠谱的财务回报数据,借款人更是将其视为“第二财政”,只管借不管还。另外由于国开行只在北京有个光杆司令部,没有分行,将贷款送到各地项目上,还得委托商业银行放款,效率低下且无法管控风险。
在这种背景下,国开行的不良资产率迅速上升,到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这一数字更是飙升到了42.65%。在技术层面上,这家刚成立三年的银行出师折戟,够破产好几次了。
转折发生在1998年。这一年,国家开发银行迎来两位新领导:一是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岗位调过来的新掌门人陈元,这位沉默肃然的53岁中年人,是党内最懂经济的元老陈云之子;二是长期在财政部从事债券市场管理的高坚,这位温雅博学的学者型官员将担任总经济师和资金局局长,他后来被称为“中国债券之父”。
1945年出生于延安的陈元,跟随父亲的步伐一起,见证了新中国几乎所有的历史转折。陈元的事业起点很高,39岁就做到了北京市委常委,但后来的仕途轨迹却拐了一个弯,来到了金融口。他于1987年被调到中国人民银行担任副职,并在做了11年的副行长之后,在1998年来到了负担沉重的国开行。
陈元在北京市任职时,曾经组织北京青年经济研究会,里面就有日后的周行长和马副总[4]。1986年,他牵头主持了“中国经济紧运行”专题研究,动员上百名青年学者,展示了不小的号召能力和仕途雄心。但这些理论的积累,在央行难以发挥作用,而跟产业和政府时常捆绑在一起的国开行,反而提供了合适的舞台。
舞台虽然有了,但42.65%的不良资产率,让陈元感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这种无米之炊,什么二代都不顶用。
为国开行解决这个问题的,仍然是朱相的铁腕改革。1999年,长城、信达、华融、东方等四家资产管理公司成立,用于接受四大商业银行剥离的1.4万亿不良资产。国开行也搭上了这班顺风车,信达接手了国开行1625亿不良资产中的1000亿,加上债转股又处置了188亿,不良率大幅下降。
通过各种方式,国开行的资产不良率终于在2002年降低到了1.77%。于此同时,在高坚的主持下,债券筹资也有了重大突破:他们先是将发行方式从行政派购转向市场化发行,又开创性地推出了浮动利率的长期债券。后来摩根斯坦利首席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评价高坚为“奠定了中国债券市场基础”。
债券筹资的突破让陈元手上握满了弹药,不良率的下降又让他得以放开手脚,这时候他需要一个足够深足够大的池子,用来匹配国开行急剧膨胀的筹资能力。而1998年之后,朱镕基为了提振内需启动了房地产行业,各地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箭在弦上,这为国开行骤然开启了一扇万亿级别的大门。
他需要一块试验田,来趟出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政策性金融帝国。这块试验田,最终选在了一个并不出名的地方,它就是安徽芜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