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侵的那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丨看客

源济

被性侵的那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丨看客

看客 人间theLivings  2018-07-29

2018年了，为什么

我们还在讨论“荡妇羞辱”？

近来，一群中年男子再次刷新了大众对油腻的想象 —— “交过许多男朋友”，也能成为饭桌上被摸大腿的理由。

事实上，从古至今，在每一起性骚扰案件中，几乎都能发现攻击女性性观念的影子，这也被称为“荡妇羞辱”。

在搜寻猎物的人眼中，一个姑娘撩头发等于故意挑逗，头像性感等于可供调戏，自称朋克便可以开房……只要被安上一顶“不正经”的帽子，就成了活该被骚扰的对象。

正因如此，性侵成了人类历史上最特殊的一类案件。受害者要承受的指责，可能比罪犯还要多。

为什么跟他出门？为什么喝酒？以及一个最常见的问题 —— 被侵害的那天，你穿了什么衣服？

“别通过裙子长短判断女性的价值”。要知道在一些人眼里，根本没有一种裙子长度是正常的。来源 / Terre des Femmes

“被性侵时你穿了什么？”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美国和比利时策展人，相继收集了受害者在事发时穿的衣服，并做成了展览《你当时穿了什么？》。

当那些女装、男装、童装被悬挂在展厅，每一件衣服都像是一场无声的抗议。

一条背心裙。

事情过去几个月后，我妈妈站在我的衣橱前抱怨，为什么我再也不肯穿裙子。我那时只有六岁。

我穿着最爱的那件黄色T恤，穿什么裤子已经记不清了。

我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想赶紧离开哥哥的房间，回去看我的动画片。

事情发生后，我好几天都没去上班。当我鼓起勇气告诉领导发生了什么，她也问我穿了什么。

我顿时怒了：“T恤和牛仔裤啊，去看篮球赛你还能穿什么？”说完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是我最喜欢的男生，那天他终于答应跟我约会了，我超开心的。为了让自己漂亮些，还特地找室友借了红毛衣，还有一条黑裙子。

我以为他是个好男孩...但是当我尖叫着哭泣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

一件泳装。

当时我们在河上划了一整天船，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可后来，当我回到帐篷准备换衣服时，他们闯了进来。

1）18岁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

2）5岁时穿的儿童裙。

3）一条裙子。

学校T恤和卡其裤。

挺可笑的，以前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他们问的是，被强奸是否意味着我是同性恋，我有没有反击，或者，我怎么能让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但从来不是关于我的衣服。

我穿了牛仔衬衫和牛仔裤。

每当我告诉别人，那时我穿得如此普通时，他们总是表现得很困惑，甚至不懂我在说什么。这每次都让我觉得可笑。

人们往往愿意相信穿着暴露容易引火烧身，因为这样一来，只要“穿着得体”就好像可以免除侵害。可事实证明，即使穿得像个汉子，也防不住色狼。

大学生露丝还记得被侵害的那天，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这让她觉得不解，“我穿的这么普通，至于被强奸么？”

不幸的是，露丝的经历绝非孤例。在摄影师Ashley Armitage拍下的受害者服装中，与“荡妇羞辱”者的观念恰恰相反，T恤和牛仔裤才是最常见的搭配。

“我穿了棒球T恤和蓝色牛仔裤。”图 / Ashley Armitage 来源 / Teen Vogue

“我穿着蓝色工作服，条纹衬衫和白色运动鞋。”图 / Ashley Armitage

“我穿了一件灰色衬衫，中腰水洗牛仔裤，黑色平底鞋，以及选举日的国旗胸针。”图 / Ashley Armitage

那是实习的第一天，我穿了这些：卡其裤，白色衬衣，海军西装外套，和芭蕾平底鞋。图 / Ashley Armitage

“我穿着朴素的灰色运动裤，还有超大号的连帽衫。头发凌乱地盘在头上，没有化妆。”图 / Ashley Armitage

对于受害者的感受，可能没有谁比美国公共卫生博士Mary Simmerling形容得更好。很多年过去，她依然记得反复被询问衣着时的反感。她索性把经历写成了诗，题目就叫，《你那时穿了什么？》。

白色的棉T恤，短袖的，领口包裹着脖子。我把它塞进了牛仔裤里，牛仔裤在膝盖以上，我系着腰带。我还穿了白色的bra和内裤，不过不是一套的。我穿了球鞋，打网球的人会穿的那种，画上唇彩，带着银色的耳环。这就是我的穿着。

那一天，那一晚。1987年7月的第四天，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记得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每一个细节，这有什么用吗？

那一晚我被强奸了。

但是对那些质疑我的人来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和细节对你们来说是有说服力的，我们真的能通过改变服装，来彻底杜绝强奸和性侵吗？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就好了。

其实我也记得那天晚上，强奸我的人穿的是什么衣服，但是啊，却从来没有人过问过我这个。”

我穿着校服：百褶裙，白色polo衫，高筒袜和黑色平底鞋。图 / Ashley Armitage

源济

自责的羔羊

可怕的是，当“荡妇羞辱”在文化中渗透，除了他人质疑受害者，受害者自己也会指责自己。

他们反复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摩丝还记得那天自己很开心，19岁的她刚刚买了时髦的新上衣。作为一个没那么自信的女孩儿，她酝酿了很久，终于买下了这件黑色无袖露背装。

可穿上新衣服还不到24小时，事情发生了。

就像许多犯罪剧情一样，一个少女独自在酒吧停留，结果被人带回了家。回想到昨夜的经过，她心里唯一感到的就是羞耻。

所以当摩丝在肮脏的人行道赤着脚被警察发现，她决定对发生的侵害缄口不言。回家后，她收起了那件心爱的毛衣，仿佛它才是导致自己遇害的罪魁祸首。

一年后，摩丝才决定报警讲出自己的经历。许多年后，她又穿上了当年买的那件黑色上衣。

即便选择进入法律流程，“受害者指责”也可能让作案者继续逍遥法外。

18岁时，伊丽莎白·韦伯在聚会上被一个好朋友强奸了。不同于摩丝，她隔天就选择向学校报案。但一连串的问题让她很快难以承受：“你为什么去参加他的派对？你为什么喝酒？你穿什么？”

最终，调查由于受害者情绪崩溃无疾而终。

现年24岁的韦伯说，她最近才放弃了自责。“我不记得我穿的是什么，但他们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在我的饮料里下药？” 

“我穿了糖果色条纹护士服。那天晚上我们打扮得美美的，只是想玩得开心。”图 / Ashley Armitage

事实上，在性骚扰事件中，自责永远不缺理由。仿佛只有回到中世纪做一个养在深闺的蒙面少女，才有指责罪犯的权利。

摄影师Eliza Hatch也走访了遭遇过性骚扰的女孩。在她们的故事中，骚扰者往往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女孩子却只能反复审视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那是我到伦敦的第一年，整个人特别高兴。在阳光灿烂的一天，我坐公交出门。车上很挤，突然有一只手开始摸我的胳膊，最后握住了我的手。我马上把手抽了出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在伦敦不要微笑，不要看起来太友好。我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是这已经成了我的防御机制。

14岁的时候，我在大热天穿了衬衣和短裤，露出了膝盖上磕的一块疤。结果一个20多岁的男人跑过来，盯着我的疤看，问我能不能摸。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露出自己的膝盖。

一天夜里，我打车回家，结果不小心叫了拼车。不一会儿司机又接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

那个中年大叔上车后开始跟我搭讪，夸我漂亮，然后越靠越近，开始摸我的腿，还问能不能跟我回家。我企图用眼神向司机寻求帮助，但他从后视镜回避了我的目光。

最后我要求提前下了车，一路上充满恐惧，我害怕一个人走回家，也害怕他会跟上来。我觉得很沮丧，为什么在车上我会无力反抗。

地铁上，有个男人从身后抓我的屁股，于是我朝他大喊滚开。

结果他反而朝我嚷嚷，说我不该穿那么短的裙子，意思是我的服装选择给了他摸我的权利。

出门前我妈妈告诫我，坐地铁不能穿那么短的裙子，但是在我看来那只是一条时髦的迷你裙。结果上地铁之后，有个人从我的裙底偷拍。

“我是荡妇我骄傲”

从古罗马到21世纪，“荡妇羞辱”从来没有缺席，不过大众的观念水位已经有所不同。

2011年，多伦多一名警官到约克大学针对校园性侵问题发表演讲时，告诫在场女性：“为了避免性侵，不应穿得像荡妇一样暴露。”

谁知，这句话激起了许多人长期对“荡妇羞辱”的不满，成了第一次“荡妇游行”的导火索。

三个月后，数千名加拿大人走上了街头，有些人穿着牛仔裤和T恤，有些人则故意穿着迷你裙和内衣。

不管喜欢穿什么衣服，她们的共识是，性犯罪不是女性衣着的错，一个女孩子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正如“荡妇游行”多伦多官网指出，“掌控我们的性生活并不意味着我们接受暴力的对待。任何人都不应该将性享受等同于吸引性侵犯。”

游行者还希望，能够重新定义“荡妇”（slut）这个词，把它变成一种骄傲，而不是羞耻。最重要的，是让每个被自责和污名困扰的人重拾自信。

一名队伍中的男性提到了他参与游行的理由，因为“他最好的朋友仍然认为，遭到强奸是她自己的错。”

到今天，活动已经在温哥华，纽约，达拉斯，耶路撒冷等地蔓延，也把浩浩荡荡的“荡妇口号”带到了各地，包括“不要告诉我如何着装”、“我不是一个贱人，但我喜欢自愿性行为”、“一个吻不意味着同意”。

不过，也有许多人仍然不明白这种行为的意义。其中之一是美国保守派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杰西·彼得森。 

杰西·彼得森采访Samirah Raheem。

在洛杉矶的游行上，他进行了街采，并在镜头前直截了当地询问女性为什么要穿得像荡妇。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回答，来自模特Samirah Raheem。

“老娘穿成这样是因为老娘想穿成这样。句号。那你怎么敢穿成这样就出门的？你为什么穿着这件土得掉渣的衣服呢？”

彼得森不明白的是，处在同样的社会结构之下，不论男女，没人能对压迫置身事外。

最后，送上一段来自中年典范辛普森老爹的谆谆教导。

参考资料 ---------------------------

[1] Art Exhibit Powerfully Answers The Question ‘What Were You Wearing?’，Huffpost，Alanna Vagianos，2017

[2] Dear Society: Women Shouldn’t Have To Dress Modestly To Be Respected Or To ‘Avoid’ Rape，Shahida Arabi, 2017

[3] Photographer Documents What Students Wore When They Were Sexually Assaulted，Huffpost，Priscilla Frank，2016

[4] Study: Women, Young People Blame Victims For Sexual Assault，Anna North，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