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为何风暴再起？南非为何推新？|《财富》独家对话多国财经智囊

源济

阿根廷为何风暴再起？南非为何推新政？中美如何避免“双输”？ |《财富》独家对话多国财经智囊

原创： 杜思思 财富中文网  前天

《财富》(中文版) 编辑最近在短时间内连续采访了多位发展中国家重要的政策制定者。其中包括：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财务司司长、阿根廷共和国金融部双边对外融资局局长、南非总统府首席财务官、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等。

这些来自联合国和23个发展中国家的26名学员（高级财经官员、金融机构高管、国际组织代表）上周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进行了为期七天的研讨交流。此次独家报道涉及了一系列影响中国乃至世界的话题：

*中美贸易战

*南南合作

*联合国工发组织计划及其内部财务状况

*阿根廷新一轮金融风暴

*南非新政

*逆全球化与保护主义带来的影响

 1 

Matias Javier Mana 

阿根廷共和国金融部双边对外融资局 | 局长

随着近期美国加息周期的推进，新兴经济体又迎来了新一轮资本压力。5月上旬，阿根廷央行做出了一件震撼了全球金融市场的动作——指标利率一举拉高至40%。引起这次利率跳涨的原因在于阿根廷比索的断崖式贬值。

不久前，阿根廷政府刚刚成功以市场利率拍卖了总价值近750亿比索的5年期和8年期债券，并不得不在时隔17年后再次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求助。据悉，IMF正在考虑以4%的利率为阿根廷提供高达400亿美元的融资。

然而，在求助发出的几小时后，阿根廷国内出现了大规模抗议。当地抗议者举着“不要IMF”、“IMF =紧缩”的牌子，在阿根廷议会大楼外聚集——许多国民仍将该国于2001年遭遇的经济危机归咎于IMF的救援不力。部分反对派政治人士和活跃人士担心，此次IMF拟定的协议会要求阿根廷实施痛苦的财政紧缩举措。

Matias：

“我们把过去数周内在阿根廷发生的事情称为‘震荡’，而不是‘危机’。如果阿根廷就此失去再融资的机会，才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危机’。

事实上，我们已经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了评估，包括价格将出现上涨、费率将出现上涨、流动性将出现下降。美国保护主义和他们做出的决策，给阿根廷造成了直接影响。如你所知，我们确实有一个旨在减少预算、抵抗武力威胁并最终促进经济发展的经济模式。所以，如果国际价格出现上涨，这将意味着我们不得不调整经济模型，而且还有可能延期使用这种模型。

我认为我们面临震荡的原因，是国际市场进行了自我调整，而阿根廷则对这些国际市场的依赖度非常高。并且，尽管当前比索几乎跌到了最低值，但这实际上代表一种机会——因为阿根廷因其出口商品的价格又重新变得十分具有吸引力，使我们在未来的货物贸易上能够更具优势。

我们仍在努力缩减财政赤字、推动经济发展、建立阿根廷的金融市场，从而降低未来我们对外部环境、国际市场变化的敏感度。为实现这样的目标，不是说仅靠过去几周政府的一些举措，还要靠监管方面的一系列改革。所以，在过去几个月我们通过了很多的法律，包括财政改革法和资本市场法。我们还需要制定一些有关劳工改革以及其他方面改革的法律，相信这会给阿根廷提供新的机会。

 

此外，通过与IMF的沟通和谈判，我们希望能确保以较低的、甚至比市场利率还要低的固定利率获得所需的资金，以支持我们的经济模型运转顺利。与此同时，我认为此次与IMF正在谈判的条件也将与我们的经济模式、维护经济的目标相符。但可能IMF会更加保守一些，有可能会要求我们加速采取一些举措。不过这一切还需要去谈。”

源济

 2 

Cleopatra Glenrose Lungile Zulu 

南非总统府 | 首席财务官

由于产业结构发展不均衡、过度依赖对外贸易等原因，自2011年后，南非经济因受到剧烈波动的大宗商品期货价格影响，GDP一路下跌。近期，当地又发生了一起迄今规模最大的比特币骗局之一——总计超过2.75万受害者上当受骗，其中包括南非人、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等。这场骗局只是南非高经济犯罪率的一个缩影。

但在另一方面，南非在吸引外商投资方面依然表现强劲，其信息通信技术及电子产业皆是受到投资者青睐的领域。与此同时，当地政府正在试图通过颁布新政缓和糟糕的经济局势。在今年4月27日——南非第二十四个“自由日”当天，南非总统拉马福萨表示，未来南非将通过无偿征收白人土地等措施，提高非洲弱势群体（黑人和妇女）在国民经济中的参与度。

他表示，南非最低工资标准的立法工作正处于收尾阶段，他们将在历史上首次实施全国最低工资标准（每小时最低20兰特）。5月23日，马福萨又宣布将把自己一半的薪水（超过80万人民币）捐献给由纳尔逊曼德拉基金会管理的一项最新基金，用以扶持全国各地的小型社会项目。

Cleopatra ：

“我认为（南非国民生活水平）已经有了很多改进。在以前，像医院、好学校这样的设施只针对一个特定的群体开放，但现在，它们向所有人开放。所以如今，每个人都能获得相同的教育、医疗服务。

在我看来，政府当前最急需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实现经济增长。如果我们能解决经济增长问题，就可以减少失业；如果我们能够减少失业，就能减少贫困人口的数量。教育可以增加我们的税收，于是我们就得以为基金支付更多的费用，将政策落实。目前，政府以将经济增长纳入优先事项，并列出了几点紧急事项，其中就包含我们的海洋经济。与此同时，我们也在考虑如何与其他国家在某些领域开展合作，以便我们能够真正扩大经济增长的机会。所以这是我们的重点。政府委员会正在着手研究可以使我们发展经济的投资领域。

这几天我们参观了几家中国科技公司，体验了很多前沿的技术应用。比如智能交通系统可以统计通过某一路段的汽车和行人数量，甚至可以看到司机的驾驶状况，从而分析和判断他们的操作是否得当。诸如此类的高科技创新，南非都可以学习和引进。我们认为中国在科技领域的发展势头非常强劲，这是中国能够继续快速发展的重要动能。”

源济

 3 

Stephen Bainous Kargbo 

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财务司 | 司长

为了抓住当下工业升级大潮中的机遇，全球大量企业积极投入了巨额人力及资金。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则从宏观层面助力了全球多边投资与技术携同进步。其在最近发布的《2018年工业发展报告》中得出重要结论：中产阶级的壮大和加强是新产品国内需求和工业发展的强大动力；工业发展需要在保证环境可持续性的前提下进行，需通过制造业中促进环保商品生产的环境干预措施来减轻这些压力。

然而在过去几年里，工发组织的财务状况严重制约了它的发展，用以开展技术合作的紧缺资金数额限制了其在发展中国国家实现工业化方面的援助作用。那么，工发组织未来3-5年内对于国际投资及技术促进方面的最主要规划是什么？为了缓和由财务不足带来的牵绊，工发组织又具备哪些对策？

Stephen：

“我认为UNIDO有充分的条件解决全球工业化问题以及达成相关投资和技术进步，原因有三：第一，工发组织下达的新指令已于2014年12月被成员国采纳；第二，工发组织能够更具包容性地、更具持续性地推动工业发展，助力这个对全球经济增长做出最大贡献的领域；第三，推动工业发展已经被联合国列入可持续发展事项的全球议程中。

因此，工发组织已准备好迎接投资以及技术方面的挑战，现在，工发组织内部拥有一批已于部分主要技术国家工作过若干年的官员，我们清楚如何能够从发达国家获取知识，并将它们转移运用至发展中国家。”

*UNIDO财务状况

“工发组织的财务状况的确是一个挑战，但请让我解释工发组织的资金来源。工发组织的资金来源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用于技术发展计划的自愿捐款。在这方面，我们不存在资金匮乏的问题，我们拥有足够的捐助者。

问题的来源在于另一个部分，及成员国应定期缴纳的资金。过去八年来，这个数字一直在下降。常规资金的下降与日益增加的自愿捐款形成了不平衡的局面，这种差距是组织正面临的一大问题。但如今，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成员国的关注，并且他们正在为解决资金问题寻找一个解决方案。

此外，工发组织本身也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特别是今年我们的总干事明确了管理重点，例如我们需要增加成本回收。此外，我们着眼于完善我们的制度和流程，从而提升效率。这些都是正在进行中的工作，同时，我们也会与成员国密切合作。我认为我们有希望到明年看到成果。”

*南南国家的挑战与中国“一带一路”的机遇

“如今，南南国家正面临着一些挑战。一是关于这些国家的领导政策以及它们各自内部的稳定性。现在，如果你将中国与其它一些南南国家相比，会发现它们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国家的政治格局必须非常稳定，才能精心制定出利于国家发展的政策。

二是关于各区域内部的协调与合作。我们知道，南南地区本身有很多不同的区域，比如非洲联盟、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有时，他们需要在各自内部展开合作，而不仅仅是关注于相互之间的竞争。第三，最关键的是关于融资。这些国家需要努力获得充足的资金以便他们能够实施自己的计划。

就中国的一带一路政策而言，它不仅是为中国和南方国家寻求解决方案，更是为全球发展目标寻求解决方案。尤其是在过去四十年里中国在工业化领域积累的经验，你们能够将这些知识传递到这些国家。但依我所见，达成这一目标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也是南南合作变得更加重要的原因——这些发展中国家需要即刻开展项目，以为他们当前的问题寻求解决方案，实现其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源济

 4 

周 皓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

南南合作是发展中国家自力更生、谋求进步的重要渠道，也是确保发展中国家有效融入和参与世界经济的有效手段。其中，中国是南南合作积极领导者。

“发展中国家金融领袖研讨项目”由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南南合作金融中心和南南教育基金会共同主办，旨在“一带一路”与南南合作的框架下，架起中国与南南国家、以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之间金融分享与学习的桥梁，促进共同发展。

周 皓：

*南南合作：一种政治必须、一种企业提升安全感的需求

“关于中国国际化，特别是在十九大之后，一个主要的突破点并不是全面开花，而是重点突破。重点突破就是指‘一带一路’的方向。

那么为什么先从东南亚突破呢？因为从历史上，我们和这些国家有源远流长的贸易交往，这里有很多华侨华裔，他们不光在创业上非常成功，在国际地位上也有一定的政治诉求，与中国大陆一直保持着商贸联系。于是随着中国经济的逐渐崛起，双方产生了一种彼此间的吸引和需求。对于中国来说，这则是走向国际化和现代化的一个突破口。

对于文化、历史，甚至发展道路相近的国家，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起点。对于这些国家来讲，特别是对于这些国家成功的华人企业家来讲，和中国经济发展战略挂上钩，不仅是生意上更成功的一个标志，也是在政治上寻求更高的认可、更高安全感的一种需求。 ”

*中美贸易战短暂搁置：至少目前避免了双输

“从目前来看，贸易战已经暂时搁置了。美国贸易征税的计划已经搁置了，中国对美国征收农业品税的措施也取消了，但当然谈判和摩擦是会永远延续下去的。任何两个庞大经济体之间没有摩擦是不正常的，摩擦是正常现象。

我认为大家应该看到，贸易战是双输的局面，那么为避免双输，大家至少是要做到不变，不能比以前更差。在某些领域，双方得到了比以前更好的条件。比如美国在向中国出口农产品、出口汽车的税收方面是有收益的；中国在进一步开放国有企业，在进口美国一些重要资源（技术或产品）方面，也得到了好处，所以至少我们避免了最坏的情况，在此基础上会有所改善。同时，我认为不光是针对中国和美国两个国家，其实第三方也避免了‘殃及池鱼’的情况。”

（注：5月29日，中美贸易战停战不到10天的日子，两国风云又起。美国政府宣布将对华采取征收高关税、出口管制和和投资限制等一系列争锋相对的贸易行动。）

源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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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问：关于逆全球化和保护主义  

这些年，世界范围内正上演“逆全球化”，由全球化导致的重大结构性变化对不同社会群体造成了深浅不一的影响，这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利益分配不均——部分发达经济体内逐渐丧失竞争优势的产业正向国外迁移，造成了国内产业的空心化。于是今天，许多发达国家政府正处于一种“保护主义”姿态，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例如英国脱欧、中美爆发贸易战等现象。那么，这种局面将会持续多久？发展中国家应如何应对这种政治形势？

—— 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财务司 | 司长

“我想不幸的是，这将是一个长期的问题。但我不认为将会出现切实的贸易壁垒，因为消费者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购买习惯，他们已习惯了为一件衬衫或一条连衣裙支付一定的金钱，这种消费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人们无法将制造业带回到自己的国家，它将会继续留在例如中国这样的国家，因为这里的劳动力成本或生产成本要低得多——所以，这对于南半球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其实是一个机会。”

—— 阿根廷共和国金融部双边对外融资局 | 局长

“我认为保护主义措施将重新造成国际市场的动荡，但中国正努力实行的开放政策或许会平衡这个局势。我相信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考虑中国的潜力，考虑与其开展金融合作会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选择。我也同样相信，诸如美国政府的保护主义措施最终将会结束。发展中国家虽然会受到这种危机的影响，但我想目前我们应该集中于发现更多机遇，加强与中国的伙伴关系。”

—— 南非总统府 | 首席财务官

“作为发展中国家，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需要友好合作，避免强制性关系。请牢记，每个国家都有其处理自身问题的方法。你或许认为自己在向对方提供协助，但对方却有不同的看法，这需要我们进行充分的磋商。对于一个人来说，你可能觉得他饿了，需要食物，但事实上他可能并不需要，强行施力无法获取可靠的关系。所以，我们需要进行大量的磋商和谈判，获得双赢。”

——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

“作为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作为中国这种正在迅速崛起的发展中国家，其实要从历史中吸取经验。历史上，每一个最终成为最先进国家的发展中国家，在它还未成为最大经济体的时候，当它还处于迅速上升期的时候，都是最自由、最开放的国家。

比如英国在早期打败西班牙、打败法国以及其他欧洲强国，成为欧洲最强经济体的时候，它是最开放、最自由贸易的国家。美国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赶超英国的时候，是唯一一个坚持门户开放主义的国家，在它上升为最强经济体之前，一直都是最自由、最讲究自由贸易的国家。

那么对于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国，我认为我们在现阶段，还正处于从中等收入向中高档收入快速前进的时候。要想保证自己能够完成发展成为最发达国家的目标，就要坚持做自由贸易最开放的国家。

历史经验证明，坚持这一点的都成为了最好的国家；而有所保留的——包括日本、韩国，现在都不是最发达的国家。所以我认为这一点是最重要的经验和教训。

目前从GDP最低6%的增速来看，中国是发展中国家里表现最好的。从金融开放的速度来看，利率市场化、人民币国际化等，也都在1-3年内列出了时间表。在贸易开放的领域，我们把汽车关税从25%降到了15%......所以你可以看到实际发生的每一项改革措施，都是朝向更开放、更自由贸易的方向——这同历史上，英国、美国从较为发达的国家走向最发达国家时候走过的道路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