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伦告别演出，百年美联储的一抹温柔 | 棱镜

源济

耶伦告别演出，百年美联储的一抹温柔 | 棱镜 

2017-12-14 康路 棱镜

腾讯《一线》作者 康路

2014年4月，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华尔街上最有权势的各大金融机构代表聚集在纽约时代广场一间酒店里，聆听一个小个子女人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在这次演讲中，随着“我们经济目标达成，将需要实际利率保持低位一段时间(some time)”的话音刚落，美股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迅速反弹。这几乎成为此后四年耶伦担任美联储主席期间和市场互动的缩影。美联储主席一开口，全世界都会听。

这个一头银发、喜欢带着金色项链的美联储主席在接任之初，曾被当作前任伯南克的影子，但随着她的任期即将结束，收获各方赞誉。

“除了A，我想不出她的任期可以有别的评分。” 全球市场咨询集团高级市场策略师肯尼(Peter Kenny)对腾讯《一线》表示，“她提供了延续性、稳定而且清晰的领导，没有政治偏向，而且非常有效率。在她任职期间，经济持续扩张、通胀水平稳定、美元走势相对平稳、而且达到充分就业。”但身逢特朗普时代，交出优秀成绩的耶伦却并未像前三任主席一样获得连任认可，而成为近40年来任期最短的美联储主席。

2017年12月13日，耶伦如往常一样来到位于华盛顿的美联储总部主持新闻发布会，回答媒体提问。虽然在耶伦明年退休之前，还将在2018年1月底主持另一次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政策会，但那次会议之后将不设媒体问答。2018年2月，特朗普属意的共和党人鲍威尔将接棒耶伦，成为新的美联储主席。

在“谢幕发布会”上，耶伦依旧温和而坚定。她总结称，通胀疲软只是暂时的，美联储未来仍将逐步加息。耶伦对市场上热议的比特币也有回应，警示其具有很强的投机性。

这位美联储百年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性掌门人，直到任期结束前，也并无伯南克或是格林斯潘一般的“传奇经历”和“明星光环”，但她学院派的管理风格，带领美国经济平稳走出金融危机的阴霾，避免市场对利率正常化的巨大恐慌，也并未发生伯南克时代担忧的恶性通胀和美元崩溃。手握美联储主席的天然影响力，耶伦对“劳动力技能升级”、“包容性增长”等国际性议题的个人关注，也让她的权力生涯不失温情。

出身于纽约布鲁克林中产阶级家庭的耶伦自小就是学霸，也曾任校报主编

实施“鸽派加息”的联储老将

和伯南克或格林斯潘不同，耶伦的联储主席生涯难寻高光时刻，但“没有戏剧性”成为她最大的功绩

曾经和耶伦、伯南克都交流过的美国海银资本首席策略官、纽约大学教授陈凯丰对腾讯《一线》评价称，耶伦担任美联储主席期间最大的成就，在于实现平稳的加息和缩表进程，“美联储拐弯掉头很稳。”而谈及对两位主席的个人观察，陈凯丰坦言，伯南克很严肃，“气场更足”，而耶伦则极具亲和力。

作为伯南克的接班人，耶伦一上任便面临如何将非常规的货币政策实验平稳收尾的难题。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极端情况下，伯南克力挽狂澜，连续推出多轮量化宽松成为“救市英雄”，但打开“魔盒”的他留下近4.5万亿美元的巨大资产负债表便“卸甲归田”，重回学术生涯。接了“烫手山芋”的耶伦面临一场艰难的战役。决策机构内部的意见分歧以及市场担忧央行撤出的微妙心态，让她一旦踏错，便可能让脆弱的经济复苏毁之一旦，也给自己全优的人生记录，留下重大污点。

“但回望过去四年，很难找出耶伦任内的瑕疵。”全球市场咨询集团高级市场策略师肯尼(Peter Kenny)对腾讯《一线》表示，“更快或是更慢加息，似乎都不是更好的选择。而在华尔街曾经遭遇暧昧不清的信息之后，耶伦的沟通能力，增加了联储的透明度。”2013年的夏天，前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意外释放将逐渐削减购债规模的信息，曾吓懵整个市场。投资人疯狂抛售债券，资金快速抽离新兴市场，造成全球金融市场恐慌。

“耶伦任期内没有戏剧性。” 洛克菲勒投资管理公司首席策略师张致铭对腾讯《一线》表示，“她总是稳重、平和、真诚。相比之下，格林斯潘被尊为‘大师’，伯南克用紧急政策拯救了世界。”张致铭坦言，似乎很难想到耶伦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但这是好事。耶伦任内功劳，就是在不打扰金融市场和经济的情况下，启动利率政策化进程。”截至12月13日的会议，耶伦在任内共加息五次，并真正开启缩表进程，但市场并未出现大波澜。

“她如此真诚，让你安心。”谈及曾经和耶伦交流的经历，张致铭这样评价。

关注普通人命运的学者

在非盈利组织International House组织的一场公开论坛上，四人美联储主席沃克尔、格林斯潘、伯南克、耶伦历史性聚齐。而耶伦是其中唯一未获连任的联储主席

“耶伦是个‘微观’的宏观政策制定者。”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候选人、世界银行顾问刘骥对腾讯《一线》表示，在金融媒体经常报道的利率决策之外，耶伦对劳动力技能升级，包容性增长等关乎劳动力个体命运的课题，有着天然的关心，也乐于通过和普通人交流获得一手信息，为政策制定提供指引。

2016年4月，耶伦曾经到访纽约，参加由非盈利组织International House组织的一场公开论坛。作为到访的一部分，刘骥以哥大学生代表的身份参与耶伦的会面，“原本以为只是简单聊几句，但是耶伦很细致地问了每个人的专业、未来的职业规划、最关心的经济话题是什么、最困扰的问题是什么等等。”和此前其他美联储主席的习惯不同，她的保镖只能站在屋子最远的角落里，并不会打扰类似的交流。

关注经济政策对普通人个体生活命运的影响，也成为耶伦有别于前任美联储主席的个人印记。在耶伦去时代广场的宴会厅对金融大佬第一次喊话之前，她还曾经在芝加哥的一场关于社区复兴的活动上发表演讲——这并不是一个美联储主席发表重要演讲的典型场景。通过这样的选择，耶伦从上任之初就在释放信号， “虽然我们的工作，需要通过金融市场实现。但我们的目标是帮助普通百姓，而不是华尔街。”

耶伦的童年在纽约布鲁克林工薪阶层社区度过，其父母辈经历美国大萧条的历史，让她对失业群体有天然的关注和同情，也将劳动力市场研究作为学术方向。

在其任内，耶伦除了将就业率作为货币政策调整的重要数据依据之外，也关注就业质量。刘骥表示，今年3月，耶伦在演讲中提及“经济正义(justice of economy)”让其印象深刻，“耶伦不仅仅关注劳动力技能升级，而且提出，让所有人有意义地参加劳动，要让人们获得有稳定收入和前途的工作。我认为，耶伦对工人和经济发展关系的关注，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也是其有别于其他前任主席的特点。”

耶伦就任美联储主席时，耶伦的丈夫、同为经济学家的阿克洛夫在身后鼓掌。阿克洛夫曾表示，“我们两人都真真切切地在意失业，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夫妻。当寻求工作的人找不到就业机会，你就会严重地陷入困境。这种困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你没有足够的存款。二是，就像大部分失业者整天所做的，你坐在家里，对自己感觉糟糕。你没有实现你认为应该在做的事情。”

击破职业天花板的女强人

2014年5月，耶伦受邀在纽约大学毕业典礼上发言。纽约大学校长评价她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央行行长、高等院校中受到普遍尊敬的一位教职人员以及富有开创性的女性榜样

耶伦未获连任的消息传出后，经济学界人士在慨叹党派藩篱越逾越的同时，也承认女性在金融世界登顶的不易。德国经济学家、《超级枢纽(Superhubs)》一书的作者纳薇迪(Sandra Navidi)为耶伦忿忿不平。她对腾讯《一线》表示，耶伦受到质疑，“皆因她是女性。”

纳薇迪评价耶伦的表现时称，虽然女性领袖在观察问题的角度和风险意识上往往和男性不同，但就耶伦而言，“我并没有看到和男性的区别。她任期内，失业率比此前下降2%，降至近16年来的最低点。美国经济曾在同期飞跃式扩张。她对金融监管的执着，给金融市场注入韧性，也给市场参与人士提供信心。”

但特朗普提名的鲍威尔获得国会批准后，也就意味着耶伦的美联储主席生涯正式走向尾声。纳薇迪坦言，耶伦成为百年美联储唯一女性领袖给经济界的职业女性以信心的同时，也凸显现实的无奈。《大空头》的作者、美国知名金融学者路易斯（Michael Lewis）也曾当面调侃另一位登顶金融权力圈的女性领袖、IMF总裁拉加德称，“每当看到女性被委以金融要职，便有一种感觉——她之所以能上任只是因为，如果事情出了错，她需承担责任。”

拉加德随后委婉回应，女性领袖的韧性和细致，让其具有“收拾烂摊子”的天然优势，“当事情变糟时，女性介入，使形势恢复到稳定，或更好的状态。然后，男人们又莫名其妙地杀回来。”

耶伦离开后，金融市场将关注他的继任者能否同样具有面对政治压力独立判断的魄力。而金融时报评论称，如果在强势干预的特朗普治下美联储的独立性遭受破坏，将让耶伦的功绩更加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