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第一次，同志离“可以结婚”这么近

源济

陈雪：第一次，同志离“可以结婚”这么近 

原创 2017-01-03 陈雪 大家

文 | 陈雪

近日来，台湾最热议的新闻即是“同志婚姻法案通过初审”，近一个多月时间里，我参与了三次关于“同志婚姻”的活动，这也是台湾同志运动史上规模最大、动员次数与人数最多的一段时间。若要加上十月底的同志大游行，那就是四次的活动。同时，反对同志婚姻的“护家盟”“下福盟”等团体，也在这段时间密集上街，抗议“同志婚姻”的修法。两方除了街头活动，也有一波媒体战，反同婚团体资源丰沛，大幅购买电视报纸广告。支持同志婚姻的团体则是首次以集体募资的方式，募集了台币三百万元，购买了四个媒体的半版广告，逐一澄清修法条文内容，澄清社会疑虑。

这么密集的活动，可能会让很多人纳闷，为什么需要这么急着修法？

然而台湾同志婚姻立法的争取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最早从1958年，有一对女性去地方法院要求登记结婚，被法院驳回。1986年男同志祁家威请求与男性公证结婚，并提出同性婚姻法制化的请愿，但皆遭政府机构拒绝。

1996年11月10日，许佑生与乌拉圭籍的葛瑞（Gray）于台北市福华饭店，公开举行台湾首场同性婚礼，重量级艺文界人士，以及众多政坛及媒体圈高层都到场表达祝福。

2000年9月，同志人权运动者祁家威具状声请同性婚姻释宪。2001年5月18日，“司法院大法官”以“核其所陈，系以其个人见解对现行婚姻制度有所指摘，并未具体指明上开裁判所适用之法律或命令，究有何牴触宪法之处”的理由，决议不受理同性婚姻释宪声请案。

2013年10月25日，“立法院”将该草案的第一部分，婚姻平权与同性婚姻法制化的民法亲属、继承篇部分条文修正案一读通过，将交付“司法法制委员会”审查。2013年11月19日， 郑丽君委员召开法案公听会，正反方意见交锋。草案也立即引起了反对同性婚姻团体（护家盟）的强烈反应。随后支持和反对同性婚姻的团体都陆续动员支持者上街游行表达自己的诉求。

2013年12月18日，尤美女委员提出民法修正版同性婚姻法案，并完成一读送入“司法委员会”，“法务部”公开反对。

接下来的几年，支持同婚的团体仍不断努力，反同婚团体也持续运作，提出修法的“立委”也依然继续在“立法院”运作。直到今年秋天法语教授毕安生老师跳楼自杀，他与他的同志伴侣的故事广为流传，他们相爱同居三十五年，却因为没有婚姻保障，在毕老师的伴侣病危时，希望订定遗嘱使他们一起生活的房子可以合法让毕老师继承，但遗嘱被家属推翻，包括伴侣最后在病危急救的过程，毕老师也无法参与讨论，最后黯然离去。毕老师自杀的消息，震惊了台湾社会，也重新唤起社会对于“同志婚姻”的讨论。当时因为一年一次的同志大游行即将上场，加上毕安生老师的事件，蔡依林、张惠妹等许多知名艺人纷纷发声支持同志婚姻，歌手张惠妹也自费请聂永真设计彩虹旗，免费在同志游行时发送。

▲ 第14届台湾同志大游行（图源：东方IC）

2016年10月，第14届台湾同志游行前夕，婚姻平权议题再度受到讨论，“立法院”包含民进党、国民党、时代力量在内部分“立委”宣告将再次推动婚姻平权法案，蔡英文亦在个人脸书首度表达支持态度，并尊重“立法院”的决议。另外在民进党内部，已通过中央党部党务工作人员服务办法，若党工和其伴侣为县市户政注记中“同性伴侣”关系，可适用服务办法“配偶”“婚姻”及“家庭成员”权利条文。

2016年11月8日，“民法”修正草案在国民党及民进党均同意下在“立法院”通过一读，法案进入“司法委员会”。11月17日排案审查，会中因部分“立委”强烈反对，场外也有反同婚团体集结，反同人士冲进“立法院”、引发肢体冲突，“司法委员会”当场决定先由许淑华、尤美女二位“召委”于11月24日及28日分别召开一场公听会，再行审定。

此后，两场公听会皆有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与公民上台发言，申诉正反两方意见，而议场外正反两方的人也大量聚集，各自宣扬立场。第二场公听会11月28日当天，支持同婚人士在“立院”外守候，现场有两万人参与，我也到场，与其他支持的作家一同演说（其中一位资深作家，已经是两个孙子的祖母，一直都是气质幽雅的散文大家，然而却因为不满反对同婚人士的激烈言论，时常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与人论战）。公听会结束后，12月3日，反同婚团体提出“婚姻家庭，全民决定”的口号，号召数万人上街，当天有少数支持同志婚姻的人士在场，因为手持或身披彩虹旗，受到反同婚人士的攻击，有人因此挂彩，也有人被辱骂“不男不女”，甚至被飞踢、被拉扯衣裤，围观羞辱。

此次反同婚团体的激烈举动，被媒体大量转载，支持同婚的人士（包含许多异性恋的作家、学者、医生、律师）也开始热烈发言。到了12月10日，世界人权日当天，支持同婚的团体举办音乐会，下两点开始，人潮大量涌入，到了最高峰时，超过二十五万人次。我看到好多我认识的艺术工作者、作家、乐手，都是鲜少参与运动、很低调的人，但他们基于义愤，都走上了街头，有很多人也带着他们的妻子与孩子。

当天舞台上有许多知名歌手上台演唱、发言，或者拍摄录影带支持，我也与我的伴侣，跟另外一对相恋三十多年的男同志伴侣一起上台。在我们上台之前的等候时间，我的伴侣早餐人的母亲传来两则讯息：“孩子们加油，妈妈跟弟弟们都支持你”“你们不孤单，爱你们，要勇敢走下去”。我与早餐人当场哽咽流泪，到了我们上台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细雨，天气又寒又冻，然而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早餐人对台吓得朋友们读出妈妈传来的讯息，很多人都哭了。那天在细语寒风中，活动圆满结束。

此后就是重头戏12月26日的法案审理，正反双方再度于街头角力，各自占据“立院”外的一条街，我们也很早就到现场。当天天气炎热，大家都准备好静坐到黑夜，专心聆听演讲，但时间不到中午，议场内就传来“法案出委员会，进入朝野协商”的好消息，我看到身边几个人，都感动的流泪了。

那是第一次活动提早结束，在炎热如夏季的冬天午后，济南路上的人潮渐渐散去，大伙脸上犹有泪痕，即使知道距离法案二读三读通过，还有漫漫长路，然而，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同志距离“可以结婚”这个梦想这么近，近得让人担心那不是真的。我们离开会场，寻找一家可以吃饭的餐馆，朋友有人突然感叹说道：“每一次参加活动结束，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空虚，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可以微笑着离开活动现场。”大家心中有百般滋味，暂时还找不到言语形容，同运这条路，筚路蓝缕，但总算是看到了一线曙光。

题图： 2016年12月10日，台湾挺同团体办音乐会（图源：CFP）

【作者简介】 

陈雪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著名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