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岁或者更小一点的时候,我堂姐来看我,说她家里养了好多兔子,看我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就答应我下次来的时候会带一对小兔子送我。
小小年纪的我深知大人撒谎成性,说出来的话多半是骗人的,却又满心期待,半信半疑地等着她来看我。
等啊等啊,等的我都快忘了这事的时候,我堂姐真的带来了一对小兔子。
我彼时十七八岁的,抱着一个纸箱的堂姐——让此时二十多岁的我依然深深地感激着,她保护了一个孩子近半年的等待。
(图百度找的,其实是一直小花兔,一只小白兔,送我两只是堂姐觉得一只会孤单)
在我和小兔子相处不到一天,我妈对我说,我们家没地方给小兔子睡觉,也没有草给小兔子吃,它们会饿死的,但是她想了个好办法,就是把小兔子送去比我表姐家养,她家有笼子,还有可以拔草的后山,小兔子会过得很幸福的。
她认认真真地对我说,这对小兔子还是我的,只是放在他们家拜托他们帮我们喂草而已,她没有把它们送人,我一有空随时就可以去看它们。
我整个人是懵逼的,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堂姐送给我的小兔子却不能养在身边。可是六岁的我,又说不出她的逻辑有哪里不对。
我当然是又哭又闹,我妈劝了几句就不耐烦了,她说她电话已经打了,我表姐夫的摩托车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了来接回我的小兔子,然后在她的武力下,我屈服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是为了小兔子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表姐夫把那个纸箱捆在他摩托车后座上时的样子,画面浸渍在我的泪水里,整个是扭曲的。
我对自己说,小兔子会饿死的,所以要被带走了,不要哭啊,小兔子还是我的,我的好朋友,我一放暑假就去看你们。
可是,不能养在身边的小兔子,真的还是我的小兔子吗?
我妈就这样把我的小兔子送掉了。
一整个学期我都在问我妈,我的小兔子有没有长大,有没有被喂饱饱,整个学期我都在等放暑假。
我知道大人是会骗人的,我从小就知道,我也隐隐知道它们已经不是我的小兔子了,尽管那是我等了大半年,是我堂姐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是从乡下的老家特意带来,送,给,我,的。
一放暑假我就吵着去我表姐家,一到我到我表姐家我就不断地问小兔子呢我的小兔子呢,我妈一会儿说它们在睡觉,一会儿说关兔子的房间钥匙在表姐夫那里他要晚上才回来,一会儿说快去跟我那小我一岁的外甥玩,一会儿说我要是乖乖的不吵她,明天小兔子就带回家。
六岁的我牵着五岁的外甥在他家小区里走了一阵,按耐不住地问,我的小兔子它们好不好呀!
“早就吃掉啦!”
没有放声大哭,没有撒泼打滚,没有一路狂奔回去找妈妈,在大脑一阵长久的空白以后,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在七月热辣的太阳底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停不下来。
吧嗒吧嗒。
那是你知道你的好朋友被吃掉的心碎的声音。
那是被成人世界伤害的声音。
跟外甥回家的时候我已经装作没事的人了,也没再问过小兔子的事,我妈得意的以为她已经成功分散一个儿童的注意力,并且让在快乐的玩耍中忘记了什么小兔子。
直到快二十年后,我跟她提起这件事,她才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记得啊?你表姐身体不好,我看到满月兔就想送给她补补身子。
我说,送人吃就送人吃,干嘛假装送给我。
她沉默了一会说,不是的,她是带来送给你玩的。第二天我才想到送人。
二十年后再被伤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