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赵赫廷 编辑/王崴 2016-04-08
沉默的“爱情”
文/刘倩儿 罗京运
“别人家也有和同性恋结婚,然后过一辈子的,你怎么不行?”朱兰(化名)因为丈夫是同性恋而提出离婚时,她的公公婆婆的回应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朱兰曾独守婚房,不知丈夫的去向,夫妻生活的尴尬和不愉快难以对外言说,她被压抑得每星期都要掉眼泪。
根据青岛大学医学院张北川教授等人的保守估算,中国大陆已有1600多万女性嫁给了同性恋或者双性恋的男子,但大部分选择保持沉默,其中90%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
长期关注同妻群体的张北川教授认为,同妻已经构成了一种社会现象,但常常被掩盖,“说到底还是歧视。”张北川表示,中国的性别文化要求女性成为贤妻良母,社会还缺少让女性成为性的叙事主体的空间,这使同妻成为转移性向歧视压力的“完美受害人”。
欺骗与谴责
婚后半年,朱兰才得知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恋。婚前她的丈夫向她隐瞒了性取向,婚后两人也没有夫妻生活。平日里朱兰还会遭遇丈夫的冷暴力:不接话不搭话,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她,甚至无端指责。这些生活中的不愉快让朱兰一度以为是自己不够好。
得到答案的那天是七夕。她借助朋友的qq号,在和自己丈夫的聊天过程中,丈夫承认是同性恋。
朱兰觉得,终于可以解释丈夫对她的冷漠和嘲讽,但她却依旧走不出真相带给她的压抑感,“这事太丢脸了,我不能和父母讲。”随后,在与丈夫的对质中,丈夫向朱兰声称自己并非同性恋而是双性恋,将夫妻生活的责任全推到朱兰身上。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问题,”朱兰那时变得自卑,“他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觉得我不配买衣服”,“我觉得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丈夫这样厌恶。”
她与丈夫单独在家里,但她每靠近丈夫一些,丈夫就躲开一些距离。“我问他喝不喝水,他不说话狠狠盯着我,又甩头走了,”朱兰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错事,看见丈夫背起包准备出门,便跑到他跟前询问去向,“他还是不说话,一把推开我就出门。”
两人尝试夫妻生活失败,朱兰的自信心被击垮,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丈夫才无法对她产生兴趣。那时的她与丈夫在生活中已没有太多交集,像个“透明人”。
没过多久,朱兰再度通过QQ聊天记录发现,她一直努力讨好的丈夫是同性恋,而并非他所说的双性恋。这是丈夫对她的二次欺骗。朱兰觉得心寒,下定决心要起诉和离婚。但由于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不足以构成婚外恋的事实,再加上取证等困难,朱兰最终只拿到了6万元的赔偿,几乎净身出户。“我就是觉得这样没意思才离婚,”她强调自己并非想要赔偿。
“不是丈夫,是前夫。”朱兰笑着强调,有时她会用“骗婚的”代指自己的前夫,“我现在特别舒畅,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差,特别好。”
孩子
与较为软弱的朱兰不同,山西霍州的玉梅在面对同性恋丈夫时更加强势。在得知丈夫曾把同性恋人带回家后,她近乎崩溃。为了不让外人到访,玉梅故意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玉梅还曾将自己的朋友带回家试图找丈夫评理,却被丈夫拉进厨房。玉梅个性强悍,抓起切面的刀子与丈夫争吵,丈夫力气更大些,夺刀,拽着玉梅的头便往墙上撞去,两人厮打在一起。
“我孩子当时还在家,都看见了。”玉梅回忆。朱兰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可以果断地离婚,而玉梅和丈夫育有两个孩子,这是她的软肋,让她在这段婚姻中变得身不由己。关于丈夫的性取向,玉梅告知过亲友,对外却讳莫如深,“为了孩子的名声”。这也是她选择不离婚的理由,“毕竟是小地方,一点点事情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丈夫的事情让玉梅变得敏感,让她和两个孩子几乎无话不说,包括讲述丈夫性取向和言行的“不正常”。
“尽早接受到这样的教育,不要像她们爸爸。”玉梅说,她回忆女儿有一次从学校回家,提起女同学因为收到男生的纸条而被老师责罚。“如果换成她收到男生的纸条,我应该很开心,因为至少不是收到女生的纸条。”
“等孩子上高中或者上大学,我就要走了,”玉梅轻叹道,她觉得自己不需要离婚,只是等孩子们长大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社会现象
朱兰和玉梅都是同妻群体的一员。在狭义上,同妻是指男同性恋者为主体的,有某种同性性关系的男性的异性恋妻子。根据青岛大学医学院张北川教授的研究,中国80%的男同性恋者会迫于传统婚姻,或者是传宗接代的压力而选择结婚,并且大部分在婚前不会告知自己的性取向。
“她们不是极小数的个人,她们是上千万人,她们经受的苦痛,代表的是上千万人的权利的缺失。”张北川教授说道。此前,同妻几乎只能在公共媒体上偶然发声或在同妻QQ群里抱团取暖,仍是相当弱势的群体。
张北川认为,同妻已经构成了一种社会现象,但常常被掩盖。“说到底还是歧视,”张北川教授表示,中国的性别文化要求女性成为贤妻良母,社会还缺少让女性成为性的叙事主体的空间,这使同妻成为转移性向歧视压力的“完美受害人”。
“其实我们国家不是不知道啊,”张北川教授说,他认为同妻被掩盖的原因还在于,相关组织担心因此强化对男同性恋的性向歧视,“但这个坎必须要过。”
张北川曾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只有打破性别歧视魔咒,坚决反对压迫女性,男同才能够在彩虹旗上写下平等、自由和公正等字眼。”他期盼能就此推动男同社区主流文化的健康发展,“这种发展会使全社会懂得一个简单道理:积极包容性向少数群体,就是善待自己。”
张北川教授公开呼吁,同妻应该要被“讲出来”,他认为同妻之于社会,缺少沟通,缺少被民众知晓的渠道。张北川说,积极把同妻的私人悲剧告知社会,有助于引导人们正视同妻现象,像正视艾滋问题一样,有助于社会文明的进步。他相信,中国同妻研究也将成为显学,“学术的主要使命是解释社会,改变社会则需要无数有识者的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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