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计划》第38期：它陪我捱过了北京的冬天

源济

它陪我捱过了北京的冬天
原创 2016-03-25 姜宇佳 全民故事计划

可能，放手是我人生一直需要学习的事情。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8个故事

一

北京渐渐挣脱漫天柳絮的束缚，伸着懒腰，准备酝酿一个惹人浑身发腻的哈欠时，我去了趟后沙峪的珊珊家。

珊珊家开了一个欢送她去英国游学的Big Party。我出现的时候，她的各路亲朋正伴着流水般愉悦典雅的音乐觥筹交错，举杯祝福。一群本不相识的人，因为一个孩子的远走他乡，在这里欢聚一堂。

我含着笑冲着珊珊眨眨眼睛，晃了晃手中的礼物，恭敬地和她爸妈说了几句恰到好处的话，完成任务般下了楼。

我知道，和二楼热闹场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柠檬又被独自关在了一楼。越往里走，我越能感受到那扇门后的焦急和无助。

站在屋外的我是一个毕业两年的女生，在该谈婚论嫁的年龄里晃晃悠悠，放弃了居家的安逸，被困在一座看似充满机遇，实则想要吞噬一切的城市。我试图用一个个决定找到出口，改变自己无法满足的现状。

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这一幕，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那扇门后，是它自己的房间。满衣柜的漂亮衣服和玩具，各种进口食物以及规律照顾它的保姆。

但事情是没法假设的，我不知道珊珊家会不会因为女儿的离去把柠檬送去工厂，听说那里的狗饿得连塑料袋都吃，我也不知道我和三个性格各异、生活忙碌的室友租住的房子会不会有柠檬的一席之地。

我更不知道，当我对那份让我信誓旦旦留在北京的工作渐渐失去热情时，当我曾经认真付出过的感情无可挽回时，当和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奋斗的好朋友产生种种分歧时，我是否还能像两年前走出校园那样抛开一切从头开始。

我需要出口。

我打开了房门，柠檬保持警觉前倾的姿势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歪着小脑袋盯了我几秒钟，随即边叫边扑进我怀里。我紧紧抱着它，头也不回地带着这只毛色发红、4斤左右，还舔着嘴巴回味狗粮的母泰迪，开始了我的狗奴生活。

二

我和身边几个好朋友都特别喜欢狗，属于在路边见到狗就走不动路的那种。有个闺蜜甚至躲着同样在北京的爸妈，自己租了房子偷偷养。可喜欢归喜欢，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条件养狗。

带柠檬回家后，我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在胡闹，一个个劝我放弃。可在北京长大的她们怎么会理解，北漂的年轻人多么想找到出口，继续坚持留在这个或许并不欢迎他们的大都市。一旦生活变得安逸，留在这里与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决定用养狗来填补这个年纪的迷惘和空虚，虽然开始的一切会很难，可起码它完全属于我，我想看见自己投射在它身上的自我呀。

我打开家门，在室友好奇的眼光中，把它放在了地上。它谨慎地迈开步子，跟着我回了房间，然后马上在它的窝里撒了泡尿。

住惯别墅的柠檬来到我二十平米的房间，多少有些不适应。因为找不到厕所，它四处乱窜，我跟在后面寻找“罪证”向室友道歉。害怕它随地拉尿成了我做梦也会担心的问题，它也因此常常被我耳提面命到深夜。

我还得花很多时间去盯着它是不是咬了家具，或惊扰了室友。而这时，它嘴里会衔着一片花盆里的绿叶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晃荡，或者在室友惊恐的叫声中飞快地扑到窝里装死。

渐渐地，我发现了它身上若干的小脾气：挑食挑得厉害，半夜常常饿得吐胃酸，在外面见到狗和人就疯扑，害怕刮风、打雷和洗澡。遇到刮风就坐，下雨就发出咕咕叫的声音，洗澡时假装腿抽筋，吓得我赶紧停下来。

因为它的到来，我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再喜欢赖床也不得不6点爬起来，带它在外面上厕所，这时，它会兴奋地到处嗅嗅，或是去追从它头上飞过去的一只鸟。

大概是之前长期被关在屋里的缘故，我一关自己的屋门，它就对着门，冲还在外面没有休息的室友大叫。怕吵到室友，我再觉轻也只好由着它开着屋门睡觉。

每天早上穿鞋准备出门时，它总是警觉地站在身旁，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等到我开门等电梯时，里面又传来哭号般的声音。我心一软，只得反复回去安抚它，因此一再上班迟到。在下了班后，我又逃掉了所有加班和聚会，立马跑回家陪它。

三

和它慢慢悠悠又互相适应地过了一个月的时光，没有社交，没有加班。我的生活因为有它变得简单专注。

我开始早起早睡，不再狂刷朋友圈找存在感，也不再拿既定成事实的过往不断折磨自己。

我可以静下心来看书、练字、追剧、画画、玩拼图，柠檬通常会把玩具放在我脚边，一会儿专心啃着玩具，一会儿把脑袋靠在我身上，眯着眼睛发呆。

看着它趴在沙发上均匀呼吸的样子，我总在想，曾经在那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它穿着小裙子，吃着进口罐头，为人们表演起坐、握手、谢谢，就像一只马戏团的猴子。谁会在意它是只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呼一吸和人类一样在感知世界的生命呢？

而如今，它适应了新生活，渐渐恢复了聪明、单纯、无所畏惧的性格，像极了刚毕业来北京时的我。

柠檬为我原本无力的生活带来了转机，我试着专注生活，积极地面对现实，寻求下一个阶段的成长。之后，我从公司离职，结束毕业至今两年的稳定生活，并开始另一份颇有挑战的工作。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决定会改变我和柠檬的现状。

去新公司上下班有两小时是在地铁上度过的，加班和进入新环境所必需熟悉的努力，让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通常我到家已将近晚上9点，匆匆遛完它，再接着随便扒一口饭，倒在床上又想着明天的工作安排。或者抓紧时间洗洗涮涮，睡前再遛它一次或给它洗澡，第二天依旧要早起带它出去，对抗那些属于它本性却因为我渐渐不再有耐心帮它改正的坏习惯。

我越来越没时间去遛它、喂它吃晚饭、教它更多本领、陪它玩玩具，它也像是理解了什么，不再赖在我身上不走，只是随着我走走停停。它还学会了趴在拖鞋上，让我在穿鞋时不得不踢它一下。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怕我走，或者知道我什么时候走。

照顾柠檬的时间显得捉襟见肘，我不得不把它一再托付给室友或者住得近的朋友。为了适应一个个新主人，它开始翻垃圾桶、随地尿尿、拒绝吃饭，想以此获得人对它的关注。

这种习惯也渐渐显露在我接它回家的日子。我开始时不时地和它冷战，忽略它渴求玩耍的眼神，回到家也不再第一时间抱着它，心疼地把它举高来消除它一整天的寂寞，看着路边比它更大更乖的狗狗时，还会责怪东跑西跑的它不懂事。

我开始希望它能明白，除它以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四

有次出差的前一晚，我收拾着柠檬的东西，准备把它寄放在之前照顾它近10天的朋友家。机敏的柠檬，大概感受到了我又要把它交给别人的意图，一次次阻挠着我收拾东西。

我生气地把它锁进了狗笼，它用力拍打水碗，弄得笼子里一片狼藉，我放它出来，它又冲着我汪汪叫。我怕打扰室友，只好抱着它，哄它睡觉，可一放下，它又开始缠着我，我大声训了一句，它竟然跑到沙发上尿了一泡。

那是它最爱趴着的地方，是我坐着看书、它蜷缩一团依偎着我睡觉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度过很多属于彼此的时光。我发誓要努力生活让柠檬住进大房子，可以让它自由奔跑。而它在那时学会了在外面上厕所，不再遇见哪个陌生人都疯狂扑咬，记住了家是哪个楼几层哪户，会看我的手势走走停停。

我还记得在外面第一次下决心解开狗链时，它呆愣了五秒后欢脱地跑起来，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兴奋之余，有点害怕它真的离开，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它的动静。“不回来我生气啦！”话音刚落，它四条小腿飞奔着蹿了出来，一对大耳朵迎风飞舞，那大概是我毕生难忘的画面。

它渐渐长大了，我也捱过了那些因为被焦虑无助折磨的日子。现在我们都好了起来，可怎么就回不到以前那段快乐的日子了呢？

我坐在地上，难过地哭了起来，这是我不断把它寄养后，第一次愿意面对不再能够认真照顾它的事实。当初发现它没有被认真照顾而带走它，如今同样因为无法照顾而萌生将它送人的念头，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还是将柠檬送给了一个我信任的朋友。刚开始那几天，每天要求新主人给我发照片，发视频，三天两头去看它。每一次，它都以为我要带它回家，可是看着我一次次穿着衣服自己走，只好用让人心痛的哼唧声来表达不满。

有时我会希望它是一只猫，一条金鱼，一只小龟，甚至是一盆花，这样我都不会因为无法给它体贴的照顾，而把它送给更好的主人，错过它可爱怜人的余生。

可能，放手是我人生一直需要学习的事情。

我希望它过得好，想让它获得爱和自由，它身上传递出来的美好胜过所有。可它是只狗，无法领会我的所思所想。

幸好，它只是一条狗。



作者姜宇佳，互联网从业者
编辑 | 王大鹏